民企教父沈万三2-首次贩盐,却招来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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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万三走到了船窗前,看到外面忽然多了许多船,而且正慢慢靠过来,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他走回去,对张士诚道:“外面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船,船上还有很多人。”张士诚马上警觉起来,给一个同伴打个手势,那人马上离席外出,很快匆匆跑回来,神色惊恐,低声道:“不好了,是官兵,足有几百人,已经把咱们给围上了。”

    第一次做私盐

    三天后,沈万三告诉家人自己出去做生意,顺便替老四沈贵找找关系。他已经托乌兰戈密去衙门打探过,虽然沈贵现在还没有释放,但是主审的官员已经透露,关押沈贵只是为了给郭家一个交代,等案子审得差不多时,就会把他放出来,然后弄成一个无头公案。

    沈万三知道可能是钟钺金在后面出力了,见到钟钺金之后,先感谢了他一番,钟钺金却不理这个茬儿,直接问:“银子带来了没有?”说话时显得很着急。

    沈万三看他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不知道怎么了,小心地道:“都带来了,五千两整。”说着拿出了银票。

    钟钺金却不接,问道:“你准备带几个人去?”

    沈万三知道这次是跟张士诚一起,所以就带了郭如意一个人,就道:“此去带一个平常的小厮足矣。”

    钟钺金不再说话,叫人准备轿子,让郭如意留下,带上沈万三一个人,就出门了。奇怪的是沈万三坐的那顶轿子居然没有窗,轿门也不是布帘,而是一块木板,就像一扇木门,木门一关,坐在黑黑的轿子里,外面的景象一点都看不见,只觉得轿子不停地晃动。不过,沈万三并不害怕,他知道,这是钟钺金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他的想法也异于常人,如果换作别人可能会觉得钟钺金这么做明显是存有戒心,他却觉得,不让他知道更好,自己少知道一个秘密,就能省去一些麻烦。

    关于盐巴的价格,他早听张士诚说过。私盐不同官盐,价格很便宜,每引盐十贯中统钞,一引四百斤,两贯中统钞可兑换白银一两,也就是说,每引盐要白银五两。现在官盐是二十五贯一引,比私盐高出两倍还多。他以每引十贯的价格从钟钺金手里把盐巴买进来,想赚多少就看他用什么价位出手了。

    走了一会儿,轿子慢慢停了下来,最后被放到了地上。等打开轿门,他低头走了出来,又胖又矮的钟钺金已经搓着一双肥手,笑吟吟地站在了轿子前,说道:“沈贤弟,不要见怪。”

    沈万三满不在乎地道:“正该如此。”

    游目四顾,发现这里是一座普通的庄院,十分破旧,估计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钟钺金一摆手,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沈万三让他先走,他就不再客气,两腿支撑着肥胖的身体慢慢向前走去,进了大门,几个下人已经躬身相候。这些人都是钟钺金的心腹,平时装成园子里的下人,替他看管盐巴。一个看模样五十多岁的家丁,向钟钺金禀报道:“启禀老爷,按照您的吩咐,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启运了。”看样子他是这些人的头儿。

    钟钺金点点头,回头对沈万三道:“你还没有见过怎么运盐巴吧?今儿你就好好开开眼。”

    两人在家丁的带领下,走到了后院,只见这里一排建起了二三十间无窗的小屋子,每间屋子的地上都铺着一层白白的东西,沈万三走进了一看,是石灰。屋里摆放着很多木架子,一层一层的摆着一袋袋盐巴。

    那家丁头儿知道沈万三是新手,道:“这一麻袋是一百斤,四麻袋是一引。爷,您再跟去那边瞧瞧。”

    沈万三就跟着他走到了一堆大米前,那些大米就摊放在几张竹席上,看来是晾晒的,他不知道盐巴和大米有什么关系,那头儿还没有说话,看站在一旁的钟钺金想开口,就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主人,钟钺金笑道:“这是顶要紧的一道工序,没了这些大米,你再多的盐巴都不能送出去。”随即解释说,为了躲避沿途盘查,每一麻袋盐巴都要覆盖一层大米,装作是运送粮食的,以图蒙混过关。

    几个小工正在把盐巴和大米装袋,他们灌装的方式也非常奇特。沈万三看他们先拿来一个比麻袋略微细一点点的圆圆大大的木桶,奇怪的是这个木桶没底,是一个直上直下的通透木管儿。一个工人把麻袋提起来,撑开口子,另一个小工则拿着木桶,放在麻袋里,木桶和麻袋之间留出拇指宽的空间。先把盐巴倾倒进木桶里,再把大米慢慢倒在木桶和麻袋间的空隙内。等大米和盐巴都倒满了,把木桶往上一抽,然后再覆盖上一层大米,一麻袋伪装过的盐巴就成了。沈万三走近两步,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这里面装的是盐巴,这个方法果然是妙不可言。

    钟钺金见沈万三看得入神,有些得意,笑道:“这木桶叫‘盐胆’。是专门给咱盐贩子用的,用这个法子,麻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大米,只有内里才是盐巴,就算盘查的人在麻袋上割开一个口子,看到的还是大米,根本发现不了里面的盐巴。”沈万三点点头,连说“佩服”。

    出来之后,钟钺金就和他商量起了怎么运送盐巴的事情。钟钺金告诉他,张士诚已经决定去方国珍控制的地盘走一趟,以便打通那里的销路,这虽然十分冒险,但是必定会获利丰厚。因为现在方国珍和朝廷的大战初结,兵乱仍在,官兵和匪兵交杂,双方都严守关卡,官盐进不去,私盐贩子又不敢乱闯,所以现在那片地盘可以说是无人经营,只要能把盐巴带进去,必定会遭到疯抢。

    “士诚在鸣鹤场等你,水路比陆路安全,你们就走水路,直接去鸣鹤场,李顺九跟我认识了几十年了,你们到了那里之后,去找他,他可以帮你找一些主顾。”钟钺金最后道。

    沈万三又问了盐巴的价位,钟钺金道:“给他们多少,给你也是多少,都一样,十贯一引,这是公价儿。”

    之后,沈万三就跟着他去找漕船。船主叫赖德福,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他正坐在自己的船上抽水烟,远远地看到钟钺金的轿子,知道有生意上门了,马上丢开水烟壶,对儿子道:“有生意来了,别忘了我吩咐的话,把船都弄好。”就匆匆迎上去,站在河边等钟钺金的轿子停下。他以前是渔民,靠打鱼为生,后来有人用他的船运送货物,他做了几次之后,发现比打鱼有银子赚,就专门做起了漕运。承运私盐是他的主要活计,运私盐风险大,利润却极高,他为人机灵精明,又熟悉各处水道,虽然做了这么多年,但是极少出事。不过,他还是立下了规矩,凡是用他的船,不管运送什么货物,他一概不过问,但有一条,必须预先缴纳一笔银子做押金买下他的船只,如果能平安抵达,押金如数退还,一旦被官府查获,他就会扣留押金,并开出买卖收据,以证明船只不是他的。

    虽然他的规矩多,但是因为他熟悉水路,又懂得很多里面的道道,找他合作的人还是很多。钟钺金觉得沈万三是第一次做这行,找他比较稳健。

    钟钺金把来意和赖德福一说,赖德福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胖爷,您咋尽挑我有活儿的时候找我呢?我吧,刚刚得了活,这不,你看看,船都装好货了,说话就得给人家送去,您来得可不巧。”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用手一指停泊在小河道里的两艘长长的漕船。他虽然赚了不少银子,但是从来不添加船只,每次都是装满两只船为止,再多了他就不接了。

    漕船不同于普通的船只,这种船极长,像一条在水里游弋的带鱼,船的十分之九都是扁舱。这种船舱又浅又长,不能住人,但全身都可以用来装运货物。现在赖德福的那两艘船就装得满满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在上面收拾着,似乎想再装点什么。

    赖德福陪着笑脸,又道:“胖爷,您看清楚了吧?我是真没法子了,要不,您等我下回?”沈万三站在钟钺金身旁,凭他的直觉,他就看出赖德福是那种胸无大志、贪图蝇头小利的市井小民。

    钟钺金道:“老赖。”

    赖德福好像被咬了一口,急忙道:“我的亲爹啊,胖爷,您说您给我带来一个主顾,一见面您就叫我‘老赖’,叫人家咋想?知道的是您开我的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无赖呢,您口下积德,不兴这么叫的。”沈万三在旁边听着,并没有插嘴,他知道现在越沉默越好,让他俩去交涉,自己静观其变,等该说话的时候再开口。看赖德福一口一个“胖爷”地叫,这是犯了钟钺金的忌讳的,可是,钟钺金一点都不生气,不由得有些奇怪,看来这两人是熟人了,开玩笑谁也不会在意。

    钟钺金知道赖德福的狗脾气,最爱胡闹,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德福,我好几个月没亲自来你这儿了,你就忍心让我无功而返,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心眼儿小,惹我不高兴了,往后,有活儿也不给你。”

    赖德福嘻嘻一笑,道:“胖爷,您在我面前啥时候不是爷呀?我这张嘴你还不知道,就是嘴贱点,只要是您来了,不管是谁,我都得把他的货退了,不过,银子得多给我点,我来来往往忙活也不容易。”当着沈万三的面,钟钺金不想跟别人争执,想留给沈万三一个运筹帷幄的形象,就不再和赖德福说话,让沈万三和他商量。

    赖德福从来没有和沈万三打过交道,看这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后生,好像很客气,就想着狠狠敲诈他一笔,但又实在看不透沈万三的脾气,万一他嫌要得太多,掉头走人就是鸡飞蛋打的局面了。沈万三问他做一次活要多少银子,他心里没底,不过还是强行装得颇有底气,道:“那个嘛,小爷是头回跟我做生意,我人实诚,说多少就多少,你也别想着砍价,砍价我也不答应。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价儿还成,咱就搭手做,您要是觉得我狮子大开口,那您咋来的还咋去,我的脾气怪得狠。”

    沈万三听他说了一大串,还是没说到重点,又问了一遍,赖德福才摇头晃脑道:“您说去鸣鹤场,那地儿靠海,水流急,我一般不愿意去那儿,您就给我加二百两银子吧。我从前是跑一趟八百两,您可别觉得高,您心里清楚,你们运的那玩意儿弄不好我得跟着倒霉,要你一千一百两,算是客气了,要不是看在我胖爷的面子上,这个价儿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给您推了。还有,我还得把刚刚接的那活儿给人家退了,您说您就早来哪怕一个晌午,不就没这档子事儿了吗?”

    沈万三在路上就问过钟钺金,跑一趟鸣鹤场确实要七八百两银子,临时加收二百两,让他有点不高兴,但是,想到自己是第一次做这行,一切以平安无事为第一要务。既然这个赖德福是颇有经验的老手,如果和他争执下来,就算不加二百两他答应了,心里恐怕也不服气,说不定办起事情来就拖拖拉拉,不肯用心,这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了。

    “行,那德福大哥,我啥时候可以把东西运来装船呢?”沈万三道。

    赖德福极为后悔,没想到沈万三竟然一句砍价的话都不说,就答应了,早知道这样多要些就好了。但又觉得,沈万三一定是个憨货,如果自己在路上连哄带骗,怎么也能宰几十两银子出来。于是,脸上笑吟吟地道:“明天吧,明天你把东西都送来,我现在还要给人家把东西都退回去,少不得还得挨骂!”其实,他那船上只是船头装得满满当当,里面都是空的,为了多要几两银子,才专门做戏给别人看的。

    第二天,沈万三用几辆马车,跑了几趟,把所有的盐都运到了河边。赖德福帮忙调度,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几千斤盐都装到了船里。当晚,沈万三就带着郭如意上了船,赖德福撑着一艘,他儿子撑着一艘,两艘船缓缓地出发了。

    只见赖德福手里持着一根长长的撑杆,狠狠地插进河中,用力推进,然后再缓缓地拔出来,船就在这一推一拔中缓缓地前进。郭如意和赖德福的儿子一条船,缓缓地跟在后面。小小船篷里非常热,沈万三不想待在里面,只得一个人坐在船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去睡觉也睡不着,就对赖德福道:“德福大哥,为何这么急着上路,晚上也不休息?”

    赖德福累得一身汗,趁着和沈万三说话的空当,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手掌在沈万三眼前晃了晃,道:“看见了吧?都是汗,大白天走,不累死也晒晕了。这条水道,我就是闭着眼睛一样能出去,敢在夜里撑船走这条路的,没几个,咱吃的就是这口绝活饭。”

    沈万三笑着站起来,道:“你歇会儿,我来帮你撑一会儿,反正我也睡不着。”说着就要从赖德福手里接过撑杆。

    赖德福急忙把手一缩,道:“小爷,这可不行,我这行有我的规矩,咱吃的就是这个饭碗,我拿了您的银子,就该受这份罪,您拿了银子就该坐着看我干活,哪能让您替我干活?不行不行!”说着连连摇头:“小爷您先睡觉吧,水上的日子不好过,无聊得很,这几天还好,沿途还能看到人烟,等到了没人烟的地方,您更受不了。”

    沈万三无奈,只好低头钻进船篷,闷头坐着,这才发现船篷非常破旧,对船头撑船的赖德福大声说道:“德福大哥,这船篷怎么这么破,下雨了怎么办?”一说到下雨,马上想到船上还有一大堆的盐,如果被雨水淋了可怎么好?又问道,“还有那么多的盐巴,都怕水,更不能让雨给淋了。”

    赖德福一边撑船一边道:“您就别担心了,我船上带着油布呢,下雨了把船一盖不就没事了?放心,有我在,瞎不了您的东西。”沈万三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是心里并不平静,暗自后悔,自己在上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些问题?并告诫自己,以后要切记,遇事多想一步,把可能遇到的困难都尽量想到,以防措手不及。

    第二天天亮,沈万三走出船篷,抬头四望,已经置身于一片洋洋无际的江河之中,放眼望去,连一座屋宇都看不到了,这一夜居然走了这么远的路。赖德福看沈万三起来了,说道:“再走一会儿,就晌午了,太热,咱都在船篷里待着,我也好睡会儿。”

    郭如意所在的那条船远远地跟在后面,他站在船头看到沈万三,大声道:“掌柜的,你饿了吗?船上有干粮,还有咸鱼。”沈万三不想和他说这些琐事,打个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低头钻进船篷,找到吃的,发现包袱里不仅有干粮、咸鱼,还有几块腊肉和一只熏鸡,心里觉得很有意思,郭如意也知道耍小聪明了。他拿着熏鸡,一掰两份,又拿了一块干饼,先给赖德福送来,说道:“先吃,吃完了才有力气。”

    赖德福本来自己也带着吃的,但是没有鸡肉,看着就嘴馋了,就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心想:“这位小爷倒是一个好人。”郭如意远远看到沈万三把鸡分给了赖德福,心里大是不愤,这只鸡本来是他给沈万三准备的,怎么赖德福也来吃?不过又不好直言说出来,只是干坐着生气,回头看到赖德福的儿子,嘟囔着道:“小子,你老爹可真是个好东西。”

    赖德福的儿子叫赖宝,天生有蛮力,脑子却不好使,听了郭如意的话,知道不是好话,没好气地道:“你爹才是东西呢,我爹不是东西。”

    郭如意哈哈大笑,道:“嗯嗯,我知道你爹不是。你看,他吃我的鸡,吃得好舒坦啊!”

    茶寮遇凶人

    在水上走了两天,沈万三烦闷之极,又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只好坐在船头,偶尔能看到过往的商船。这天晌午,船停在了一个小码头旁,赖德福手搭凉棚,看着岸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道:“丁兴角到了,小爷您缺少东西的话,就下去买,过了这里,要两三天才能停一会儿。”

    其实,说丁兴角是一个码头有些牵强,这里本来只是一片树林,因为离市镇比较近,所以来往的船只都喜欢停靠在这里,然后去镇上购买物资,渐渐地就有小贩来岸边叫卖,时日一长,这里就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码头。

    沈万三站在船上,看到岸边的人非常多,也热闹,还有几个色目人在叫卖,可能是往走海外的客商。他就有心上去看看,道:“我想下午逛逛,也不知道买什么。”最后,郭如意和赖宝留下看船,赖德福和沈万三一块儿下船上岸。

    这些天,沈万三都没有好好地喝一口好茶了,看到远处有一个茶寮,就信步走了进去。赖德福自从吃了他的鸡之后,对他好感大增,看他进了茶寮,紧紧跟上两步,大大方方地道:“小爷您尽管喝。”说完一拍胸脯:“今儿我请客。”

    茶博士赶紧过来招呼,沈万三和赖德福坐下之后,游目四顾,发现茶寮里坐了很多生意人,有的还在大声地讨价还价。那茶博士很是机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知道他在关注什么,笑呵呵地道:“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就做买卖的多,您说您是要买啥吧,只要您说得出口,这儿就能找到卖的。”

    赖德福撇撇嘴,说道:“那你们这儿有卖人肉的吗?多少钱一斤,是瘦肉多还是肥瘦多?”

    那茶博士听了一怔,随即知道他是开玩笑,说道:“爷您真会说话。”也不敢再在这里饶舌,上了茶水之后,就伺候别的客人去了。

    沈万三喝着茶,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忽然看到远处好像有卖粮食的,就上了心,信步走出茶寮,赖德福追出来,道:“小爷您这是要干啥去?可别瞎跑,这地儿啥人都有。”

    沈万三指指前方,道:“我看那儿有卖粮食的,过去瞅瞅。”说到这里,就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资历:“我从前也贩过了几次粮食,跟他们是同行。”

    赖德福道:“哦,那您过去看看吧,那儿都是卖粮食的摊儿,不过……”把声音放低,接着道,“也有人为了掩人耳目把盐放在粮食堆里卖。”

    沈万三的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更要去看看这些同行了。走到近前,看到一排大树底下,坐着十几名衣衫各异的商旅,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袋子粮食,表示自己是卖粮食的,如果有人要卖,他会带客人去存放粮食的地方,面前放一袋子,只是一个招牌。

    沈万三慢悠悠地看着这些人,赖德福跟在他后面。“这儿没啥好看的,要不,咱买点东西就回去吧?”赖德福说。

    沈万三不言不语,默默地走着,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卖粮米的贩子非常奇怪,别人都在大声吆喝,看到路过的人都会问:“爷,看看我这大米的成色,刚刚下来的新米,您瞅瞅。”然后就会打开米袋,从里面捧出一大把米来,给人看。那个人面前也放着一个麻袋,但是低着头,不要说和人主动招呼,就是有人问起来,他都一律当作没有听见。

    看了一会儿,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和赖德福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赖德福已经开口了,小声道:“小爷,我试试您的眼力,您说那个人是做啥买卖的?”说着用目光往那个怪人待的方向甩了甩。

    沈万三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故意不说,道:“我这是榆木脑袋,哪能猜得出人家是干啥的?”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了然于胸的样子,然后慢慢走到那人面前,说道:“这米咸不咸呀?”

    那人一抬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说道:“小哥说笑了,米怎么会是咸的?”说着,不停地打量沈万三和赖德福,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们是不是想要别的东西?”

    沈万三点点头,道:“你这里有盐吗?我想要一些。”

    那人马上站起来,神情关切地问道:“要多少?”

    赖德福道:“你先别管我们要多少,你先说,盐啥价吧。”那人不说话,伸处三根手指。

    赖德福摇摇头,道:“三十贯太贵了,留着当糖吃吧你,咱走。”沈万三自然不会买盐,只是好奇罢了,看赖德福当先走了,他微微一笑,也转身走了。那人也不拦阻,接着蹲下来,低头看摊。

    回到茶寮,沈万三一边望着那个卖私盐的,一边问赖德福:“他们为啥要在这里卖?平时都是在这里等人来买?”赖德福告诉他,丁兴角虽然靠近市镇,但毕竟没办法和城中闹市相比,又在野外,官府的人从来不过问,在这里做一些背人的生意相对安全些。如果没人检举,官府不会管的。因此,四面八方经过这里的盐贩都喜欢停靠一日半日的,如果能出手,就不用远走售卖了。

    沈万三开始盘算着自己能不能也在这里出手,毕竟运到鸣鹤场去和张士诚会合,多担着一分风险不说,还耽误时间。不过,考虑到自己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最后觉得还是按照钟钺金的吩咐去做,等以后熟悉了,再自作主张不迟。赖德福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小爷,我帮金胖爷做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里头的规矩我懂,您还是听他的,他的心眼儿小,您第一次就不服从安排,他会不高兴的。”

    沈万三深以为然,就说道:“鸣鹤场有人等我,我得送到那儿去。”他感觉被人看出心思很是尴尬,说话时就有些不自然,急忙找一个话题遮掩,看到茶寮里还有包子卖,就道:“德福大哥,你吃不吃包子?”

    “先来几笼包子,再来点儿凉茶,快点!”忽然有人叫嚷起来,但是这个说话的人并不是赖德福。沈万三循声望去,只见茶寮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四五个民夫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小矮子正在向茶博士大声吩咐。茶博士不敢怠慢,急忙捧着几笼屉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跑过来,先放在桌上,又提了大茶壶,给每个人都倒了水。

    沈万三害怕被他们发现,不敢看他们太久,只是扫了几眼,然后就继续和赖德福低声说话。他觉得这帮人不像是做生意的,凡是生意人待人接物时都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客气。一来是因为来自外地,人生地不熟,不敢太过放肆;二来是商人说话本身就习惯和气,根本不会这么大声叫嚷,惹得众人侧目。

    再看看这些人的打扮,既然他们不是客商,很可能是马夫之类的佣人,这就可以解释他们的粗鲁行为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几句话又传进他的耳朵之后,这个想法又被否定了。只听那个一直叫嚷不停的五短身材满是怨气地说:“头儿做事太过把细,要我看,直接找一个土财主,要多少没有啊,非得假模假样做买卖!”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大块头,一副庄稼汉子的模样,听了那五短身材的话,微微皱眉,小声道:“老于,我劝你小声些。”

    那叫老于的五短身材立即像着了火一样,大声叫道:“怕啥?我看你也是被头儿给吓怕了,他敢教训我,你也敢?咱们在家里受他的气,出来还要受他的气,你看看这一路上他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行的,好像他自己是郭元帅的亲爹似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又是“元帅”,又是“假模假样做买卖”的,还能说他们是民夫佣工吗?显然不能,沈万三顿时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反贼?可是,听他们说话又不像是,造反的好像还没有听说谁做了元帅的,那他们是什么人?本来,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跟自己无关,但是,沈万三有一个怪脾气,面对神秘背景、神秘人物,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探究。他悄悄坐在一旁,尽量不和赖德福说话,以便更仔细地从那帮人的言谈中听出些蛛丝马迹来。

    那浓眉大眼的人显然是受了气,但又好像不愿意和那五短身材的老于争执,就放低声音道:“头儿立下那多规矩也是为了咱们把事儿办成,回去好交代,不能把怨气都撒在他身上,谁让你愿意出来呢?出来了就得听他的,他是头儿!”

    老于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一撇嘴,道:“那照你这么说,他就没人管了?我就不信,你等着,等我回去,一定向元帅告他一状!”

    “你还是别逞能了,我看他极有城府、手段,你不是他的对手。”

    两个人话不投机,就不再多说。同桌的其他人听到同伴争执,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闷头吃着包子。沈万三听他们不再说话,微微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又有四五个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颧骨比常人略高,大鼻子,大眼睛,下巴比颚长出几分,整张脸酷似一个倒立的山字。

    沈万三微微一怔,觉得这个人长得有些与众不同,只见那人一进来就坐到了那五短身材的旁边,另外几个人坐在了邻近的一张桌子旁。沈万三看到他们是一伙的,首先想到自己的安全问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自己的那两船盐有威胁?当即决定,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正经。

    还没等他离开,刚刚坐在树底下卖私盐的那人忽然跑进来茶寮,走到那长相不凡的人面前,微微躬身,道:“头儿,是不是找兄弟替替我,这活儿我干着不顺手。”原来这个颧骨高高的家伙就是这帮人刚刚说的头儿,看来他们内部不和,正闹内讧呢。

    那头儿一身灰色短打,无形中透出一股干练,听了那卖私盐的人说话,大方一笑,从桌上抓了四个包子,塞在那人手里,豪爽地说:“好,先把这四个包子吃了,吃不完我可不让人你替,哈哈。”他说话时虽然很有气势,但很和善,这让沈万三觉得他倒是和张士诚说话时那种傲视四方的样子有点像。

    那个卖盐的很是感激,先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还是大哥你疼我,你看你们就知道吃,也不想着我,看头儿多好。我先去看摊,头儿你别忘了让人去替我。”说完就走了。

    等他走远,那老于轻咳一声,向那头儿道:“掌柜的,我看不能让人去换他,叫他坐摊儿是您定的,不能他不想做就不做,日后兄弟们都要不想干就不干,那还行?要赏罚分明,不能出尔反尔。”

    听到他这番无礼的指责,一旁那浓眉大眼的大块头儿,脸色极为难看,显然是很生气,但是那头儿毫不在乎,好像没有听出他的意思,有说有笑地道:“说得对,是要赏罚分明,但是,坐摊儿实是不好经办,换我的话,我也做不来,他既然不在行,那就换一个在行的去。”说话时,仍旧是笑容满脸,没有一点不快的样子。

    那老于还是不甘心,阴阳怪气地道:“咱们出来已有多日,唉,我看哪,要是这么个整法,回去是没办法交代了。”

    忽然前面传来的一阵吵闹声,沈万三转头看去,只见一群衙役手里扬着长刀,把那一大堆在树下面做生意的人都围住了,心里一惊:“衙门里的衙役很少拿刀,就是带着刀也很少拔出来,这突如其来的衙役,又都凶神恶煞的,是来抓什么人的?”随即就想到了茶寮里的这伙人,再看他们时,那头儿也在脸色郑重地看着那帮耀武扬威的衙役,并从一个手下手里接过了一个用布包着的长形物什,似乎是弓又似乎是刀剑之类的东西,然后就起身走了,手下人也都跟随而去。

    沈万三看他拿了武器,心想:“看来这帮衙役果然是来抓他们的,我还是及早离开,以免被牵连。”赖德福一直在闷头吃东西,对于不花钱的东西,他总是尽可能地多往肚子里塞,觉得多吃一口就多赚一口,对沈万三的种种思谋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别桌上的人了。

    沈万三把银子给了茶博士,然后招呼他离开,赖德福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临走时又拿了几个包子揣在怀里。沈万三步履匆匆地走出不远,就看到刚刚在树底下卖私盐的那人已经被几个衙役围住了,好像是在审问他什么,那人大声辩解,双方正在争执。他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衙役果然是来抓这伙人的。想到这里,就不急着走了,远远地站在一旁观看。

    衙役们把那人用链子锁了,拉扯着就走,那人则大叫冤枉:“当官的欺压良善,你们诬陷我,无非是想要我的银子,想要直说啊,把……”忽然,他的叫声停止了,因为一支箭已经射进了他的眉间,紧接着他翻倒在地,四周一片惊叫,衙役们慌忙四处寻找凶手。

    沈万三惊呆了,脑海里马上出现了那气度不凡的头儿手里拿着的那个布包,里面显然是一张弓,而这支箭更显然是从那张弓上射出来的,而且射箭的人就是刚刚还极力维护自己手下的那个头儿。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闪过“心狠手辣”四个字。

    赖德福对此并不怎么吃惊,等四周稍稍安静下来,他看沈万三好像被吓到了,说道:“杀个把人,没啥看的,哎呀,我的小爷,我要买的东西还没买呢,你上船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沈万三答应,就匆匆走了。

    等他再回来,沈万三已经坐在船头。看他还是满怀心事的样子,赖德福不由得在心里鄙视沈万三胆子小,见一个死人就吓成这样,不过也不去劝说,直接摇船出发了。

    与张士诚意外相遇

    两艘船出了纵横的小河道,进入了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水域,已经到了崇德州境内,不能再用撑杆了,必须换用摇橹,因为船载过重,橹也比平常的大出许多,看着像一把长柄的蒲扇。

    沈万三立在船头,赖德福怕他一不小心掉进水里,说道:“小爷您还是靠里面点坐着吧,掉下去可不是玩的。”沈万三不言不语,默默地看着前方。

    天黑之后,他们的船驶进了一片满是大船、小船的水域,赖德福告诉他,这里都是水上的渔民,他们一年当中有大半都在水上居住,那一艘艘小船,就是一家人的居所。

    沈万三从前也曾经听人说过,但是真见到了,就觉得“水上人家”并不如传说的那么自在,其中还有很多甘苦,比如,买不到盐巴就是最大困难。渔民多以海鲜为食,为了能让鱼虾长久保存,只有腌制这一种办法,可是,腌制海物需要大量的盐巴,盐价又这么高,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

    他相信,如果把盐巴在这里销售,一定可以大卖,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这是第一次和钟钺金合作,还是按照实提前商定的去做,先去鸣鹤场和张士诚会合,之后再说销售的事情。

    赖德福指着几艘用木板连在一起的船,道:“小爷,那里有客船,还有喝花酒的地方,想去消遣的话您就去,我留下看船。”

    沈万三摇摇头,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停多久?”

    赖德福看他一心想赶路,笑道:“就停一晚上,耽误不了您的事儿。凡是路经这儿的,到了天黑都在这儿过一夜,因为天黑了,这一片船又多,容易撞上,只能等天亮了才能走。”

    赖德福拿出一大包吃的,有咸鱼和干饼,咸鱼是他自家腌制的。沈万三吃了一口,觉得太咸,就不再吃了,赖德福却吃得津津有味,看沈万三不吃,还以为他是爱干净,嫌弃自己的东西不洁,也不劝说,反正他心里巴不得能多省下几口。

    郭如意从另一条船上跳过来,对沈万三招招手,道:“掌柜的,你饿了吧?过来,我这儿有吃的。”沈万三手里拿着干饼,一边吃一边站起来。等他走过去,郭如意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腊肉和一只风干鸡,低声道:“掌柜的,就这最后一只鸡了,您快点吃吧。”

    沈万三伸手接过来,虽然明白郭如意的意思,但他不愿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就拿着腊肉和鸡走到赖德福身边,盘腿坐下,把纸包摊开,笑道:“德福大哥,我给你添个菜。”

    赖德福在旁边自然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他脾气怪,别人不让他干什么,他偏偏要干什么,就故意哎呀一声,叫道:“好他妈馋人的鸡啊,我有口福了。”说完伸手就撕下一半鸡肉,就着干饼吃起来,气得郭如意的脸都青了,不过他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埋怨沈万三太好心。

    到了晚上,沈万三忽然听到前面有很多人吵闹不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赖德福四仰八叉地躺在船头,头都不抬道:“这他娘的又是盐贩子开工了。”

    沈万三不解地问道:“盐贩子?他们在干什么?”

    赖德福闭着眼睛,一只手优哉游哉地摸着肚皮,很是惬意,道:“做买卖呗,这儿这么多渔民家家得吃饭,吃饭就离不开盐巴,有人想买,就有人要卖,一些盐贩子大白天的不敢出来,就在晚上过来卖,倒是很受渔民欢迎。”

    沈万三伸着脖子看了看,黑灯瞎火,借着月光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晃动的人影,就道:“我想去那儿瞅瞅,反正干坐着也睡不着。”

    赖德福道:“小爷,我真没见过您这样的,这大晚上的睡会觉多好,瞎折腾啥啊。”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站起来,用手一指,道:“沿着这些船筏走就行,悠着点,别踩到人了,一到晚上,船板上都有人睡觉。”沈万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模模糊糊地看到无数船只,相距不到一尺,沿着这些船,从这只船上跳到那只船上,果然就可以走过去。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更想去试试。果然很是好玩,有些船都用木板连着,和在一只船上差不多,大船和小船高低不平,走在陡峭的木板上有些摇晃不定,幸好他也是在江南长大,也不怎么慌乱。

    赖德福说得没错,几乎每艘船上都睡着的人。天太热了,都睡在船舱外,有的在船舱口,有的干脆就睡在船头。沈万三从他们的船上经过,也没人理会,看来这些水上居民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沈万三走近了,看到一艘小船边停着很多小舟,那小船上挂着一个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几个人打着赤膊的汉子,有的用秤称量盐巴,有的收钱算账,有的则挖出盐巴,交给称量的人,还不时把碗给来往的顾客们看,嘴里说:“看到没有,上等好盐,白的跟大姑娘的脸蛋子似的,哈哈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来买盐巴的都是水上的居民,他们划着一人就可以操持的小舟,穿过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到这里,有的买了就走,有的则叽叽喳喳地砍价。沈万三站在一旁,看这些盐贩子用小船载来的十几袋盐巴,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又有同伴划船运来,接着卖。来采买的还是络绎不绝。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艘小舟远远地划了过来,舟上站着一人,“兄弟们,好酒好菜来了。”那人道。

    沈万三一听,顿时惊喜万分,大声说道:“张兄,幸会幸会啦!”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张士诚。张士诚听到有人叫自己,也是一怔,那几个正在卖盐的贩子一下子停住了手中的活计,有几个人已经从背后拿出了刀、剑等兵刃。由于天黑,沈万三看不见,朝张士诚挥挥手,叫道:“张兄,小弟在此呀。”他没想到还没到鸣鹤场就和张士诚会合了,省了不少冤枉路。

    这次张士诚听出了沈万三的声音,他并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先对几个兄弟道:“自己人。”盐贩们这才收起了兵刃,接着做手里的活计,但也没忘时不时地打量沈万三。张士诚跳到沈万三所在的那艘船上,笑道:“沈公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张兄你是刚从鸣鹤场回来,还是没有去呢?”沈万三问。

    张士诚迟疑地问:“鸣鹤场?我何时去那里了?”

    沈万三一怔,问道:“金公要我在鸣鹤场和你会合,我正往那里赶,没曾想咱俩在这儿相遇了。”

    张士诚微微沉吟,随即开怀一笑,小声道:“公子,你被金公算计了。”沈万三微微吃惊,不知道是张士诚在挑拨离间,还是姓金的真的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张士诚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沈万三点点头。张士诚对正在热火朝天售卖盐巴的下属道:“兄弟们,酒和菜我都带来了,谁嘴馋了就去吃、去喝,我先陪朋友转一圈。”那些人大声叫好,愈发地干劲十足。

    张士诚把沈万三带到一艘大些的船上,进了船舱,点上蜡烛,才道:“鸣鹤场现在已经是方国珍控制的地盘了,我怎么会在那里和你会合呢?这是金公坑骗你。”

    沈万三疑惑不解地问:“金公为何要坑我呢?难道是我哪里做得欠妥,坏了规矩?”

    张士诚神秘莫测地一笑,道:“非也,他是不是要你去找李顺九?”接着就告诉沈万三,鸣鹤场本来是钟钺金的一个大财源,那里靠接大海,附近几个县城的渔民都从那儿购买盐巴。可是,自从方国珍出现之后,就没人再敢去鸣鹤场了,鸣鹤场的老客户天天期盼盐巴,如果他迟迟不派运送过去,那些共事多年的老客户迫不得已,只好重新寻找别人合作。为了保住这条财路,钟钺金才不惜用欺骗的方法,让蒙在鼓里的沈万三跑这一趟。

    “哦,金公是把我当棋子了,我这步走对了,他就能满盘活,我若走错了,只不过死一个小卒子,无碍大局。”沈万三自嘲道。

    虽然他话说时不怎么客气,可是脸上还是笑容不减。张士诚微微奇怪,本以为自己说出真相之后,沈万三即使不会大骂钟钺金,起码也要愤愤不平,没想到他是这副表情,不由得对他好感倍增,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豪爽地一摆手,道:“别提这些烦恼了,我今儿遇到你这个债主一定要好好款待款待,走,先跟我喝酒去。”

    沈万三听到又提到自己替他拿银子的事情,心想:“看他的样子好像不会骗我,看来那个姓金的果然是把我当小卒子使了。”细细分析一下,钟钺金这么做似乎也是最明智的选择,首先,自己是新人,就算是被方国珍抓了砍头,他的损失也不大。但是,张士诚这种共事多年的老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年从钟钺金手里购买盐吧,如果他们被抓了,他可真是损失了一个大大的财源。

    张士诚叫了几个兄弟,又叫人备了酒菜,对众人道:“这位沈公子是个仗义人,和我有缘分,今日能在这儿遇到,算是缘分,今晚不醉不归啊。”其余的几个兄弟也是做私盐买卖的,平时吃喝玩乐惯了,一个个都是海量,沈万三和他们说说笑笑的,却喝得不多,他心里有事,但碍着张士诚的面子也不好拒绝。

    沈万三不知道还要不要去鸣鹤场。如果说不去,钟钺金肯定会不高兴;如果去了,把盐交给李顺九,钟钺金是高兴了,可是自己又要担这么大的风险。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沈万三看到有人敬酒,总是拒绝会伤人家面子,就假装欣赏外面的景色,走到了船窗前,看到外面忽然多了许多船,而且正慢慢靠过来,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他走回去,对张士诚道:“外面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船,船上还有很多人。”

    张士诚马上警觉起来,给一个同伴打个手势,那人马上离席外出,很快匆匆跑回来,神色惊恐,低声道:“不好了,是官兵,足有几百人,已经把咱们给围上了。”

    张士诚脸上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平复如常,说道:“都别慌,进去了拿些银子就能出来了,大不了挨两下打。”可是,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也没底,官府围堵盐贩从来没有追到水上的,就算是来也是白天来,更不会一下子派那么多人,他早就听说,最近风声紧,准备做完这趟就歇两天,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还是出麻烦了。

    忽然周围亮起了十几个火把,很显然,船已经被包围了。沈万三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惊恐不已,往外面一看,只能看到火把和一个个提刀拿枪的兵勇,原来这些人不是衙门的役卒而是官兵。

    只听一人在外面叫:“贼人都听着,想留得一条命的,赶紧出来,不然等爷们进去了,二话不说,均按抗命谋反论处,一并诛杀!”话音刚落,已经有人跳上船来。船舱内根本没有地方躲避,张士诚还没有动,手下的几个人已经拿着兵刃冲了出去。现在就算是跳船也不可能了,只要人一出现在船舱外,马上就会被逮捕。

    沈万三也看出这次行动不同寻常,官府怎么出动这么多人对付盐贩?张士诚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把长刀,道:“跟我冲出去。”说完就抢先冲了出去。沈万三根本就不想和官府作对,他觉得大不了拿些银子,为何要动刀动枪呢?就迟疑着没有动,张士诚的那些手下和官兵打成一团。

    沈万三躲在船舱门口,知道凭张士诚这几个人无论如何是打不过官兵的,可现在已经没有人听他这讲这个简单至极的道理了。他焦急万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活着出去,但又想到,官兵们杀来不就是为了抓人吗?被他们抓了就抓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现在拼命打杀,只有死路一条。

    他深刻明白官场中人的心理,出来抓捕盐贩是公务,这些官兵明知盐贩都是亡命徒,动不动就拿刀拼命,但是这是公务,又不能不来,只要能顺顺利利地抓到人,应付上面的指命就好,谁愿意冒险拼斗呢?而且,沈万三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如果自己出头,无疑救了张士诚一伙,最主要的是,自己和张士诚不一样,张士诚手眼通天,有的是办法,只要他没事,自己就算是进了牢狱,他也能把自己救出来。他明白自己被抓走了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连带着张士诚也被抓走,那就连一个在外面活动的人都没有了。

    “都罢手,我是头儿,有事情跟我说。”他走出船舱,大声叫嚷着,看到迎面而来的官兵,他拱手作揖,气急败坏地道,“哎呀,误会啊误会啊,大家都别打了,误会啊!”官兵看他没有拿武器,还一个劲儿地道歉,就没有对他动武,直接把他抓了起来。他回头看到张士诚他们还在和官兵拼斗,但双方并不想真去拼命。官兵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没人愿意白白地送命,都象征性地挥舞着兵刃,并不逼得太急,只是不让张士诚他们逃走就是了。

    沈万三被人抓着,按在船板上,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在焦灼地关注着打斗双方,不时还大声呵斥,当即向那人大叫道:“我是这条船的船主,一切我来承担,军爷听我说一句话……”叫了几声之后,那将领才注意到他,让人把沈万三带到面前,沈万三看准机会,慌乱地叫道:“军爷们误会了,兄弟们也别打了,军爷求求您,让您的手下先停手,那帮人是我雇来的,都喝了酒,以为军爷们是来要他们命的。军爷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来处理,千万不能再打……出了人命可怎么好?我那帮兄弟又都是生冷货,伤着军爷们更划不来……”

    那将领喝问道:“你是不是贩卖私盐了?说!”

    沈万三立即承认,道:“是,我是卖私盐的,这船上的盐都是我买来卖的,大人想怎么样都冲我来,要关要罚,我都擎着,万万不可动刀枪啊!”

    那将领当了这么多年差,还是第一次遇到敢拿武器和官兵对抗的人,看到这些亡命徒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开始后悔今晚接这个差事,这样打下去,就算能制住暴徒,自己带出来的人恐怕也要有不小的伤亡,如果真死了几个人,他回去必定会受责罚。听沈万三说他是这儿的领头人,既然能顺顺当当地平息事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就对沈万三道:“让你那帮人住手,不然,今晚我就要大开杀戒了!”

    沈万三被放开,跑过去,远远地对张士诚喊叫,道:“兄弟们,都别打了,我跟军爷说好了,由我跟他们去处理,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尽管离开。”可是,张士诚他们看官兵不停手,怎么会主动停手呢,虽然打斗的激烈程度越来越小,但是并没有停下来。

    沈万三又跑到那将领面前,苦苦劝说:“军爷,我那帮兄弟都是二百五,脑子转不过来,还都喝了酒,要不,您先让诸位兵大哥停手?”那将领就想能平平安安地回去交差,只要抓住一个贼人,回去就有话说了,何况沈万三还主动认罪,而且态度又是这般好,就让手下人都停了手。张士诚和几个兄弟被围困在船舱外,又一时找不到机会逃走,看官兵停手,他马上示意众人也别动。

    沈万三看双方终于都停手了,总算是放了心,向那将领说道:“只要军爷别动刀动枪的,我啥事都听您的,我立马跟您走。”又对一众官兵团团抱拳,没等那将领发话,就自作主张地大声道,“诸位兵大哥,都把刀枪收起来吧,我说了,这是误会,要怎么样,我来擎着,我那帮兄弟喝了酒,不太懂事儿,各位都别往心里去,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改天,我请诸位好好地吃一顿大席。”

    他说得不卑不亢,又毕恭毕敬的,赢得了官兵的好感,但是他们却没有真把兵刃收起来。他又跑到那将领身边,低声道:“军爷我一切听您吩咐,就放过我那帮兄弟吧,他们真是喝了酒……您抬抬手,我不会亏待将军您的。”

    那将领道:“你让你的人都把兵刃放下,都跟我去衙门里去说。如果再敢抗拒……”

    他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官兵们纷纷叫起来:“逃了,那几个人跳船跑……”

    “在那边,在水里,快看……”

    张士诚他们趁沈万三插科打诨的间歇,抽空跳船逃走了。那将领看人逃了,也不派人下水去追,“哼”了一声,道:“跑了他们,还有你,给我绑了,到公堂上说话!”

    几个兵勇马上又把沈万三抓起来,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沈万三回头看看张士诚他们逃跑的地方,水面已经变得平静如常,看来他们是真的走了,心想:“万一张士诚一走之后,不再管我,任由我老死狱中可怎么好?”不过,又觉得,这帮官员做事不会那么认真,只要自己应付得当,再花费些银子总归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比拿刀拼斗,把事情闹大来得要好。

    沈万三被带上了官船,上岸之后,就被押解到了府衙,一到大门口,一个书吏模样的人看到大队人马归来,马上迎上去,跑到那将领身边。那将领立即下马,神态很是恭敬,道:“贼人已经抓来了,人赃俱获,盐都在船上。”

    那书吏一跺脚,一脸焦急地问道:“抓了几个人?”

    那将领就知道自己这次可能要挨骂,毕竟那么多贼人都跑了,只抓到了一个,斟词酌句地说:“贼人奸猾,小将带人赶到时,贼贩子强行抗拒捕拿,我手下有好几个兄弟受了伤,最后他们趁乱逃了几个小的,不过,领头的人让我给抓来了,我等已经尽力,还望书办大哥在左丞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那书吏冷着脸,道:“将军记住,你们抓到的不仅是盐贩子,而且是反贼,私通方国珍的反贼,记住没有!”那将军吓了一跳,本来就觉得上峰让他带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去抓几个私盐贩子太过小题大做,现在听说居然是去抓反贼,那情景可大大不同了,不由得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早知道如此,就把人全抓住了,现在只抓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交差。

    那书吏走到沈万三面前,打量着他,问道:“你是领头的?”沈万三刚刚已经承认了,现在反悔恐怕已经晚了,只得点点头。那书吏接着问:“你的手下是怎么跑的,是不是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或者是有人故意放走的?”

    听他这么说,那将军吓得背脊生寒,暗骂这书吏不是东西,竟然诬陷自己故意放人,正在担心,沈万三却替他解了围,只听他说道:“没人故意通风报信,更没人故意放纵,是我的人跑得快,都是大晚上的,天黑什么也看不见,诸位将军追赶不及,才给他们跑了。”

    那将军听沈万三居然在给自己说好话,心里大是感激,不过也不能表达出来,只是想,如果有机会一定想办法把沈万三给救出来。那书吏听沈万三这么说,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再理会,就让人把他押了进去。

    牢狱之灾

    沈万三被关进了监牢,这一关就是两天,没人来审问,也没有来探望。此时的他心急如焚,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在救自己,或者会不会救自己。这天下午,两个衙役把他带了出去,奇怪的是没有被带进公堂,而是进了一间颇为雅致的书房。书房里坐着一个神态倨傲,留着两撇胡须的老者,穿着颇为讲究,一看就知是有身份的人。一个衙役强行让沈万三蹲在地上,对那老者道:“周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那留着两撇胡须的周先生点点头,一摆手,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没听我呼唤不必进来。”两个衙役躬身答应,退了出去。周先生抬眼打量着沈万三,轻声问道:“我来问你,你是替谁贩的私盐?”沈万三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他既然被称作先生,看来应该不是审案的官员,而是官衙中的幕僚。虽然不是当官的来审问自己,他也不敢大意。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说实话,能不能把钟钺金供出来。如果供出钟钺金,他必定可以得到宽大处理,但是,这样一来,钟钺金就会惹上麻烦,那自己精心维护起来的关系也就断了。而且钟钺金手眼通天,只要知道自己被关押之后,为了自保,一定会想尽办法营救自己出去。所以,他决定一个人来背这个黑锅。

    “是我自己贪图钱财,罔顾了朝廷法纪,做下了这等事,还望大人宽恕!”沈万三道。

    那周先生微微一笑,道:“我看你还年轻,何必那么傻,把屎尿倒在自己头上,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为何要逞这个英雄?”

    沈万三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问:“大人的话小人听不懂,确实是我自己当家领头,您说的是那些逃跑的吧?他们都是我花钱雇来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闲汉。还是那句话,什么事情我一个人担着,和他们一点都不相干。”

    那周先生双眉一挑,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些喽啰兵,我问的是谁主使你做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贩卖私盐怎么够得上“大逆不道”这四个字呢?难道他们怀疑自己干了别的事儿?那天听那个书吏说什么“他们是反贼”,难道真把自己当反贼了?不过,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他不想说太多,一切都假装不知道,依旧装出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道:“大人,我真不知道您想问我啥事,您觉得我究竟干什么了,直接说出来,我没干的话,绝不敢强出头,做了的话,一定坦白相告。”

    “年轻人,脑子别那么直,遇事多想想,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把这天大的事情顶下来?告诉你,根本没有这一说,你要想活命就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说!”

    “大人,真没人指使我,您让我怎么说?我凭空捏造出来一个人,您愿意吗?要是愿意,小人立马就说。”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丘义,进来吧。”

    随着那周先生的一句话,有人推门进来了,先对那周先生施礼,说道:“小人来了。”沈万三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居然就是监管盐务的督察丘义,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显然要对自己不利。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是钟钺金和丘义他们合起伙来欺骗自己,还是他们想害张士诚,而自己恰好和张士诚在一起,做了替罪羊?可是,又找不到钟钺金要害张士诚的理由,难道这一切都是丘义在背后捣鬼?他知道现在自己一无所知,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只有小心应付,等待事情出现端倪,所以决定采取了沉默是金的办法。

    丘义和那周先生打过招呼,就回头看着沈万三,一脸的奸相,笑道:“你还认得我吗?你们家三金员外还好吧?”沈万三吃了一惊,看他的样子,加上他说的话,好像矛头指向了钟钺金,心想:“怪不得刚刚那姓周的一直问我背后指使的是谁,他们是想要我供出钟钺金,那我要不要说实话呢?”

    “这不是丘义丘督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万三先不回答他的话,先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权衡。

    丘义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就好。我已经查出来了,你是不是在帮钟钺金做事?名义上是你们合伙儿倒卖私盐,其实背地里借着倒卖私盐的空当,做下了谋反通贼的恶事来,你说是不是?”

    沈万三这下完全被惊呆了,说自己倒卖私盐,他一点都不意外,但是怎么会谋反通贼呢?难道钟钺金真的和反贼有联络?可是,就算是有,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完完全全是在诬陷。不管是谁想诬陷自己,首先要让主审的人知道自己是被诬陷的。寻常人遇到诬陷都会大声喊冤,其实这对洗脱冤情作用不大,重要的是讲明能让人信服的证据来,用事实证明自己并没有罪。可是,他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到底是谁想冤枉他,最后的目的又是什么,他都不知道,所以,最好先不要随便轻举妄动,眼下应该先泼脏丘义,让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这样他诬陷自己的力度就不够了。

    “丘义,你这个无耻小人,贪墨成性,看我没有给你送‘孝敬’,你就怀恨在心,胡乱捏造了一个罪名来诬陷我,”说到这里,他一转头,看着那个周先生,“大人,丘义身为盐务督察却中饱私囊,不仅不查办私自倒卖盐巴的贩子,还和他们互通,只要向他交一笔银子,他就罔顾朝廷法纪,对盐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还大行方便之门,帮助盐贩成事,望大人明察秋毫,惩办奸人!”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己并不是盐贩子。

    丘义的脸色十分难看,抬眼去看那周先生,见他好像对沈万三的话并不怎么在意,先放了心。周先生舒展了一下双臂,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平静地道:“话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不进去,我问你的是,谁指使你私通反贼,又不是问你丘义督察称不称职。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等大人审你的时候,就没这么轻松了,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把知道的都说了,要不然,死期或许不远了。”

    沈万三道:“真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贪心,就卖起了私盐,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人指使?”听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让自己招出“钟钺金谋反”的证词,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更何况,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把钟钺金说出来。他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三缄其口还有救,要是把什么都说了,不仅官府不会饶了自己,钟钺金更放不过自己,所以现在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丘义冷笑一声,道:“我看你这嘴倒是挺严,我问你,你敢说钟钺金没让你和方国珍暗中联络?”

    沈万三大吃一惊,随即气极而笑,道:“丘义,丘督察,您就是想诬陷我,也用一个让人信服的由头,钟钺金天大的名头,我能认识他?我倒是想和他拜把子呢,人家也得理我这个小角色才好。我根本不知道方国珍是谁,也和钟钺金八竿子打不着,就是想帮他们暗中联络也办不来啊!”他决定死咬住这个不松口,不管谁问,就只承认贩卖私盐,其他的一概不知。只要不招认出别人,就有救。

    那周先生看沈万三怎么也不肯说,尽管心里愤怒至极,仍笑眯眯地问道:“你做一次私盐要花多少本钱?”沈万三知道,全说假话,无法让人信服。于是就一五一十地把租船、租工及购买盐巴的价位大致说了,只是隐瞒了盐巴是从钟钺金手里买的这件事,就说是从一个二手盐贩子的手里买的,交易之后就见不到人了。

    周先生也过问过几桩倒卖私盐的案子,知道这里头的行情,听沈万三说的也八九不离十,大致不错。不过,他受了主人的指命,一定要找一个由头牵出钟钺金,进而把钟钺金背后的老公主给逼出来,所以不管沈万三说得多真实,只要达不到他的目的,他就不死心。听完沈万三的话,他决定诱之以利,说道:“那这次你是赔了?”

    沈万三愁眉苦脸地道:“这还用您说,那帮佣工都黑心着呢,一见面就狠狠抬价,我哪里精得过那帮人?被他们狠宰一顿不说,没想到,到头来又被你们给抓了,我赔大了!”

    周先生看他一副小丑模样,差点笑起来,说道:“我可以让你少赔些银子,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不仅不赔,说不定还有赚头。”

    沈万三谨慎地问:“您要我做啥?坏事我可再不干了,太不值当。”

    丘义找到了一个向周先生讨好的机会,训斥沈万三道:“周先生能叫你做坏事吗?先生是想给你一条自新之路,免得你年纪轻轻的毁了前程。”

    周先生说道:“丘督察说得是,我是为你好,你维护他们,他们谁想得到你?还不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大狱里吃苦受罪。你把钟钺金如何叫你勾结反贼方国珍,假借贩运私盐,悄悄潜入方国珍的地盘,意图替他的主子谋取利益的事情说出来,我保你平安无事。你只是受他们蒙骗,迫于无奈帮他们做事的小人物,向朝廷揭发他们的大逆之罪,不仅无过而且有功,我会找机会上报朝廷,说不定能赏你个一官半职的,有功名在身,得以光宗耀祖,总比你做小生意风光。”

    周先生的话确实诱人,谁听了都会动心,但是沈万三知道他在利诱自己,利用完自己之后,必定要翻脸不认人,他绝不会上这个当。更何况听他话中透露的意思,他不仅要诬陷钟钺金,还要揪出钟钺金背后的主人,这无疑是权贵争斗,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最好不要掺和,也掺和不起,不管最后谁胜谁败,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

    “周先生您说钟钺金谋反?可是,这跟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本来就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什么主子,更不认识方国珍,我怎么替钟钺金他们勾结?您为我着想我知道,但是,这事儿我的确没做,你叫我怎么招供?”

    周先生看沈万三敬酒不吃吃罚酒,威胁道:“我原本想把你弄到这儿来,跟你知会一下,叫你开窍,免得让你在公堂上受了大刑,才知道水有多深多浅,到时候你就是想招供也要遭受那皮肉之苦,何必呢?”

    沈万三小心地问:“周先生是要我开窍,是不是要我血口喷人,诬陷钟钺金?那好办,反正我又不认识他,我就说他想做皇帝,家里藏了龙袍,制了黄金宝座,您看这样说行吗?”

    周先生知道他是说的反话,“哼”了一声,道:“有你后悔的时候。”随后吩咐人把沈万三带下去。

    这周先生是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的幕僚,最近孛罗帖木儿和老公主古巴斡真斗得不可开交,他揣摩主人的心意,想到一个诬陷老公主“私通反贼方国珍”的主意。只要涉及谋反,朝廷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把这个罪名坐实了,不愁老公主不倒台,那他就给孛罗帖木儿立了一个大功,日后还不是前程似锦?为了这个计划能够实施,他多方打探,知道老公主的家奴钟钺金倒卖私盐,但这罪名并不足以威胁到老公主,只好用罗织的办法,在贩卖私盐的名目上加上一条“通匪”,就说钟钺金做私盐买卖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给方国珍输送物资钱财,助其谋反。

    周先生把自己的主意告知了孛罗帖木儿,得到主人的赞许,紧接着他借用孛罗帖木儿的名义,勒令官府大肆搜捕盐贩,希望找到钟钺金的手下,以便打开突破口。他还特意找来了盐务督察丘义。丘义本和钟钺金有亲,但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他也就什么都不顾忌了,调查一番之后,查到了张士诚的行踪,马上派人缉拿,希望借助张士诚咬出钟钺金,再咬出钟钺金后面的老公主,可是,却只抓到了沈万三。

    丘义知道沈万三和钟钺金有牵涉,周先生就打起了沈万三的主意,没想到,沈万三并不配合,但他并没有放弃。

    沈万三又被押进了监牢,不久之后,周先生亲自来到监牢里,将他带到了刑房,进行拷问。沈万三抱定了一个信念,只要自己不开口,保住钟钺金就能保住自己,为此,他缄口不说,实在受刑不过,就和他们信口胡说。陷害老公主这样有背景的人,人证一定要经得住考验,必须是实打实的,像沈万三这样摇摆不定,肯定不可以。不过周先生还是没有放弃,他觉得沈万三虽然暂时嘴硬,但是这种贪恋钱财的市井商人,能有什么骨气?只要关几天,上几次大刑,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一连几天的毒打,沈万三是遍体鳞伤,都坐不起来了,不过他还是坚信,自己不能牵涉到朝廷权贵的争斗中去,也不能供出钟钺金,这样还有人会来救自己,只要自己一松口,什么都完了。这天夜里,一个老头在半夜里悄悄打开了牢房的门,推醒已经半睡半醒的沈万三,那老头往外看了看,看到别的牢房里的犯人都在睡觉,就小声对沈万三道:“沈公子你放心,外面已经有人在活动了,你这几天抵死不做对不起金爷的事情,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你不日就将出狱。千万记住,什么事情都不能说,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沈万三又惊又喜,还想再问什么,那老头摆摆手,就赶紧走了。

    沈万三知道自己的苦没有白受,果然钟钺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想了想,又觉得不是钟钺金重义气,只是他害怕自己多嘴,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来,所以才买通老头,给自己通风报信。既然他也害怕,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营救自己,说不定这牢狱之灾很快就能过去了。

    不过,钟钺金是怎么知道自己被抓进来,又怎么知道有人要借自己之口陷害他呢?难道他早就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已经做了安排?不然,自己这几天的表现,他怎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张士诚又在干什么,他会不会也在想方设法营救自己呢?或者他会不会已经和钟钺金联络,两个人正在联手,救自己呢?

    接下来的几天,还是有人不断提审他,只要听他还是那副口气,二话不说,就先动刑。但也怕他真的一命呜呼,只是点到为止,不敢真要了他的命。那位周先生不再露面,每次审问他的都是陌生面孔,丘义也来过两次。

    沈万三知道自己最终会平安无碍,更加无所顾忌,只是静静地期盼,早日得脱这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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