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峨眉:蒋介石谋取四川纪实-山上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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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破晓,报国寺,红珠山一带迸发出带有金属颤音的军号声。军号将天幕上那些金色星星分批吹落。军号声,标志着峨眉山军训团第一期开学了。

    曙光撕破黎明,阳光照亮山谷。

    尽管环境简陋,军训团的生活还是相当有气势的。第一线金色的朝阳从浓重的夜幕中透出,最先泼洒在高冈上的小号兵身上。小号兵身穿草黄色短袖军衣,打着绑腿,背上背着一支小马枪。他将头朝天仰起,左手叉腰,右手举号。金阳像支彩笔,在小号兵身上依次抹过去,他举在手中的那支黄澄澄的军号上流金溢彩;军号手把上,那束在晨风中飘展的红缨,像燃烧的火炬。

    这一声嘹亮的军号,带动军训团四周的军号声呼应。一时,军号声此起彼伏,山鸣谷应。而这天,报国寺里的晨钟和和尚们宏大的唱经声,似乎也比往天来得早些。寺内高墙中传出的罄、钹、鼓的混合声和阵阵局外人听来显得含混的、语意不明、忽高忽低的唱经声,同军号声混杂在一起,撕扯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凡间和佛界的交响曲,别有韵味。

    军号声声中,只听军官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三个营、上千名束装整齐由高级军官组成的军训团第一期学员,跑步入场。看得出来,这些学员,很多平时缺乏训练,一旦枷起,累得够呛。

    立正!

    来到那个土台子前,担任第一天值日的一营营长陈之馨,胸一挺,气冲丹田扯起嗓门,大喝一声。

    啪!啪!啪!三个营的学员组成的三个方队,面向主席台立正。上千人的跺脚声可谓惊天动地。随着陈之馨的口令,一营居中,二营在左,三营在右。三个整齐的方队,上千人站在台前,目视着台上,等着校长上台。

    一营的唐式遵,看了看站在他左边的三营营长潘文华。潘文华戴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其实相当有个性,轻功很好,有“潘鹞子(一种凶禽)”之称,这在高级军官中殊为难得,历任川军教导师师长兼重庆市长,刘湘干将。

    土台上布置得相当简洁。中间摆一张小桌子,桌上铺红布,当中放一只裹着红布的麦克风。台上两边木柱悬一副对联,白底红字,十分醒目。上联:“坚决拥护蒋委员长”,下联:“攘外必先安内”。当中拉一横幅:“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开学典礼”。除此,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设施,连一张凳子都没有。

    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的团长蒋介石,在陈诚、刘湘、刘文辉、杨永泰一帮人簇拥下风一般快步而来,鱼贯走上台去。

    陈之馨可着嗓门,胸一挺,大喊一声:立正!

    台下“啪、啪!”两声,所有学员挺腰收腹,向台上行注目礼。

    蒋介石走到小桌前站定,准备训话。刘湘、邓锡侯、刘文辉、杨永泰等人,在委员长身后成一字排开站立。

    开学典礼进行得非常简洁。主持开学典礼的教育长陈诚很精神地大声宣布:“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开学。现在,请团长训话。鼓掌!”并率先鼓掌,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受训的川军高级军官们,大都是第一次见到蒋介石。这天蒋介石军容严整,穿一套标有特级上将军衔的黄呢军服,腰束宽宽的刀带,刀带上佩中正剑,手上戴一副雪白的手套。唯一显得不够正规的是,他没有戴军帽,亮出一副标志性的光头。而唯有如此,显示出他身份的特别,蒋介石显得清瘦而精神。

    蒋介石扬起一只戴白手套的手向台下大幅度地挥了挥,又往下一压,掌声像大海退潮倏然而止。

    “同志们,同学们!”麦克风响起蒋介石那口江浙味浓郁的北平官话。他显得有点激动,护在唇上的一绺胡子神经质地颤动。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学生。军训团的学员,不管你们是来自哪个部队,也不管官大官小,都是我的部下、学生……”

    听得出,委员长弦外有音“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学生!”那么,昨天呢?我们是哪个的学生?是刘甫澄的学生?是刘自乾的学生……唐式遵听得专心专意,潘文华的神情不以为然。台下的学员们同时关注站在委员长身后的川军大佬刘湘、刘文辉、邓锡侯的反应。刘自乾、邓晋康(邓锡侯字晋康)稳得起。刘湘嘴抿得很紧,好像他如果不抿紧嘴,反驳委员长的话,就像峨眉山上开闸的洪峰,破闸而出,滔滔而下。

    蒋介石向来罕言寡语,不喜欢长篇大论。而这天反常,他在讲话中,再三强调几个“一”!强调,民族要复兴,国家一定要强盛,而国家强盛就断断不能搞封建割据。他再三强调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必要性。

    非常时期急需非常人才,当前,最最急需的是军事人才。他对川军的一些现状进行了批评。

    “有些人根本不像革命军人。有的人从成都来时,坐在滑竿上,仰卧倨傲……这哪像个革命军人,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高亢起来;脸也红了,筋也涨了,手在颤抖。大声质问,“这样的军人,哪像一个国军军官!影响极坏。这样的军官能指挥军队打胜仗吗?”不容台下回答,他很肯定地说:“不能!所以,我们这次军训首先就是要扫除这些陋习。要从基本训练做起……”他把川军鄙屑够了!台上的刘湘、刘文辉、邓锡侯的脸色有些挂不住,而站在一边的陈诚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蒋介石讲完后就退场了。接下来,教育长陈诚对军训课程的设置、时间安排等等作了一些说明。这才调过头来,看了看副团长刘湘,象征性地问刘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刘湘说没有,而团附刘文辉、邓锡侯,陈诚根本就没有问。陈诚宣布,开学典礼到此结束,各营带回。

    以陈诚为代表的一方,以刘湘、刘文辉、邓锡侯为代表的另一方的较量,主要表现在上大课上。

    第一次上大课,陈诚非常嚣张。他口无遮拦,根本没有将刘湘、刘文辉、邓锡侯放在眼里。他大骂了共产党之后,将矛头指向他们。

    “诚然,共产党和他们的军队应该消灭,而且必然消灭。”陈诚斜起眼睛看了看陪坐一侧的二刘一邓。“同样!”他大幅度地挥着手说,“全国各地的军阀及军阀割据也应该消灭。因为,这有悖于委员长一再说明的必须要尽快实现的几个‘一’!打倒军阀、扫除军阀割据,是先总理孙中山先生提出来的。而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志士,南征北战,先后打倒了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奉系张作霖,皖系军阀段祺瑞……但在今天,军阀这个现象仍然存在。这些人拿着中央下发的高薪,名为中央高级将领,却干私事。这些人阳奉阴违,以将他们的地盘搞成独立王国为能事。”

    说到这里,陈诚面现悲愤忧急。他说,“在下诸位学员,都是国民政府陆军部在册的高中级军官。我在这里不妨向大家泄露一个秘密,也是国家隐忧,不怕露丑。目前,中央的军令政令,还是只能在沿海江浙5个省通行无阻,别的地方都有问题,行不通。你们说,这种现状如果不改变,任何人有天大的本事,能把国家治理好吗?能消灭红军吗?能对付亡我之心不死的日本?能对付当前日益严峻的局势?”

    当前是个什么局势呢?他拾蒋介石的牙慧,鹦鹉学舌:“前有饿鬼临门,后有牛鬼架颈,中间还有若干小鬼。饿鬼,是1931年占我东北三省,犹嫌不足,随时都准备大举入侵的日本人。牛鬼,是踞陕北的朱(德)、毛(泽东)红军。小鬼嘛,就是各地军阀!”

    陈诚表现得比蒋介石还蒋介石。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将右手捏成拳头,挥来挥去,加强说话的语气,矛头直指刘湘:“有些地方军阀在一方作威作福,不知天高地厚,自高自大。花几个钱从外国买回来几架破飞机,就说是空军,那也叫空军?连送封信都不敢去。”

    “有的自恃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躲在山沟里当他的土皇帝,钱多得来连自己都数不清……”显然,他这是指西康省建省委员会委员长兼24军军长刘文辉。

    刘文辉当上西康省建省委员会委员长后,在他管辖的十万大小凉山间适宜栽种鸦片的河谷地带广种国家严禁栽种的鸦片。鸦片又称软黄金,很是值钱。后来,大名人黄炎培曾经去西康作过考察。过越西县时,只见县里烟馆密布,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烟鬼数不胜数。为吸大烟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者不胜枚举。城中,到处张贴禁烟标语,形同虚设,很具讽刺意味。心有所感,黄炎培写过一首很有影响的《过越西》诗:

    红红白白四望平,

    万花捧出越西城。

    此花何名不忍名,

    我今家倾国亦倾。

    家倾国倾犹恐不速,

    官府推销惟不足。

    堂皇标语空张贴:禁烟、禁毒,

    种者、吸者、贩者,更加成倍出。

    越西城外天雨落,

    越西城内鬼神哭……

    陈诚骂了二刘之后,顺带将邓锡侯也骂了。当然,骂得很是隐喻。

    听课的大都是川军军官,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都注视陪坐一侧的二刘一邓的反应。刘湘红了红脸,隐忍不发。刘文辉像没事人一般,邓锡侯更是。刘文辉盯了刘湘一眼,意思很明显,这都是你刘甫澄自找的!你将老蒋引进来了,最该背时倒灶的是你刘甫澄,挨头刀的也是你刘甫澄!

    陈诚接着自吹自擂,他说:“拿我陈辞修来说,向来洁身自好。我母亲那么大年纪了,现在都还住在南京一条小巷的一间小独院里。不像有些地方军阀,华屋如云。这方面,连共产党都对我都不得不服。有次,共产党从福建打到我的家乡,他们打土豪斗地主,却没有动我的家。为什么呢?因为我陈辞修是个出了名的穷光蛋。”

    陈诚只顾痛快,讲完话后,就要宣布各队回去讨论。刘湘霍地站起来,手两拍,说:“陈教育长说得好,讲得妙。不过,我们四川话有一句叫,说得脱,走得脱。我这个当副团长的也来说两句如何!”

    刘湘负气将摆在小桌上,用红绸裹着的麦克风提起,用劲一撴,咚!礼堂里发出一声轰响,发泄着他心中的愤怒。陈诚万不谙刘湘会来这一手,吓得往后一退。这明火执仗的一幕,引得好些师生笑了。

    “刚才陈教育长的话是有感而发。”刘湘一上来就点题,针锋相对:“我刘甫澄不懂政治,也不会说些含沙射影的话。不过,我觉得陈教育长有点偏题了。在这里,我想强调一下军事方面的问题。我觉得当下我们应该一致对外。当前最严重的问题是,箭在弦上——日寇看来早晚要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亡我之心不死。面对敌强我弱之势,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弱避强,集中相对优势兵力,化劣势为优势,以空间换取时间,将看似强大的敌人最后拖垮拖败拖死……”

    刘湘在讲了一些以空间换取时间,以小胜积大胜,以弱敌强的军事问题之后,他让团附刘文辉、邓锡侯也讲一讲。

    刘文辉讲了,他讲气节。他用历史上文天祥、岳飞、史可法这些宁死不屈的民族英雄为例,最后,虽说归结到军训团师生要拥护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就是我们当今的民族英雄这一点上,但前言不搭后语,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然后邓锡侯讲。他棉层藏针,表面上讲的是陈诚喜欢听的话。什么,我们要枪口对外。我们过去是枪口对内,从今以后,要在一个领袖的统帅下,步调一致枪口对外云云。看起来不偏不倚,貌似中肯,细究实质,却真是滑得可以,“水晶猴”当之无愧。

    陈诚要在坐学员踊跃发言,各抒胸臆,并有意点了两个人的名,先是唐式遵,后是潘文华。

    绰号“唐瘟猪”的唐式遵,好像瞌睡未醒,一双泡泡眼一眯一眯的。他泛泛而论,说团长和教育长再三强调,这次军训团第一期要解决的几个“一”,确实重要,很有必要。说他正在学习,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实际上表明了他的态度。

    潘文华则坚定地站在刘湘一边。他在发言中强调团结。他举例说,打仗,旗手总是冲在最前面,而所有的将士都跟着旗手冲锋陷阵。在西康、在24军,旗手是刘自乾将军;在28军,旗手是邓晋康将军。在四川,在川康地区,旗手是我们甫帅、是我们刘甫澄刘主席!他说来说去,意思只有一个,在四川,不仅在四川,在整个川康地区,所有将士,都应该团结在刘湘的旗帜下。

    唐式遵和潘文华,这就很有些泾渭分明了。

    潘文华的发言,受到场上大部分军官的欢迎。

    下课!下课!教育长陈诚脸红筋涨地宣布下课。

    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被蒋介石知晓了,他叫陈诚去口授机宜。

    辞修呀!蒋介石打量了一下在他面前站得端端正正,显得毕恭毕敬,最为他信任器重的军训团教育长陈诚,翻了翻摊在桌上那本他视为治国平天下的必读书《曾文正公(曾国藩)全集》;指了指对面那把极具四川特色的用清竹篾编的竹椅,示意陈诚坐。

    陈诚落座后,着一身玄色绸缎便服的蒋介石却又站了起来,踱到窗前,双手往背后一抄,好像在看外面的峨眉山风景。他问陈诚,成都武侯祠有一副名联,你知道吗?

    这方面是陈诚的弱项,他当然不知道。不过,他的回答是:“成都武侯祠内名联很多,不知校长指的是哪一副?”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蒋介石随口就来。说时,霍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诚,你知道这个对联是什么意思吗?

    陈诚霍地起立,胸脯一挺,“请校长教诲!”

    “这是清末光绪二十八年(1902),四川盐茶使,云南剑川人赵藩所撰。寥寥数语,既高度肯定了诸葛亮善于用兵、理政的才华;又从和战、宽严的辩证关系总结了诸葛亮治蜀的经验,能采取攻心办法服人的,会使那些疑虑不安、怀有二心的对立面自然消除,自古以来深知用兵之道的人并不喜欢用战争解决问题。而不能审时度势的人,其处理政事,无论宽严都要出差错,后代治理蜀地的人应该深思。嗯!”

    报告校长,部下懂了。

    蒋介石又说,自古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又有言,齐鲁大地是一山(沂山)一水(蒙水)一圣人(孔子),四川是多山多水多才子。就以参加军训团一期的这些军官来说,各有各的名堂,万万不可小视这些人。”蒋介石含蓄地批评陈诚太直、太露、太急。在教学方式上,他批评讲课的杨永泰、贺衷寒等人是空对空,从理论到理论。没有把理论同他的几个“一”联系起来。这样的生搬硬灌,就像四川人炒回锅肉,老是那一套,久了就腻了,不新鲜了。这样炒出来的回锅肉,谁愿意吃?我都不愿意吃了!

    陈诚当即向蒋介石请教,下一步的重点在哪里,下一步该怎样走?

    “要把课堂教学与课下个别谈心结合起来!嗯?”蒋介石口授机宜,听说唐式遵就学得不错,颇有心得?得到陈诚的肯定后,他说:“你可以同他个别谈话,深谈。如果谈得好,你可以给我带来,我亲自同他谈!”

    “是!”这一下,陈诚完全通窍了。

    22

    “子晋!请坐,茶都给你泡好了,是峨眉特级茶!”这天,教育长陈诚找唐式遵个别谈话。唐式遵欠了欠稍显臃肿的身子。他万不谙平时耀武扬威,自以为天子门生,总是居高临下的陈诚对他这么客气、这么小意?坐在陈诚对面,猜测着教育长找自己来的目的,唐瘟猪借着端起茶碗喝茶,用他那双表面上泡泡眼,实则锐利的目光,电光石火般在陈诚的脸上几瞟。

    着一身军便服的教育长陈诚身材矮小,模样精明清秀。

    “子晋,府上是在成都陕西街吧?”唐式遵一惊,他不明白陈诚为何如此问。

    他赶紧纠正,“谈不上府上,我的家在陕西街。我的家是很一般的家。”之所以要如此纠正,是他知道,陈诚同蒋介石一样,崇简戒奢。

    不意陈诚很突兀地聊起闲话来,“据我所知,陕西街是从清初开始的长达一个世纪的湖广填四川中山西人、陕西人集中居住区。”

    “是!教育长知识渊博。”唐式遵言不由衷地恭维陈诚,皱起一副粗黑的短眉毛,他简直搞不清楚这个陈辞修要做啥子了,谈这些干什么?!

    “据我所知,陕西街上典当铺很多!”

    表面上憨厚实则内心相当精明的唐瘟猪听了这句,一下反应过来。

    “是的。”他自嘲,“我唐子晋一开始就典当给了刘甫澄。”

    “你甘心吗?!子晋,你与刘甫澄、贺元靖可都是四川第一届陆军学堂的同班同学,你可是哪一点都不比他们差啊!”

    “这要看机遇,要看有好大个地盘供你驰骋!”唐瘟猪憨憨地笑了一下,“我们四川有句俗话,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

    陈诚心中一阵狂喜,心中更有数了,他递过话去:“如果给你提供更大的天地呢?换句话,给你更大的表演舞台呢?你愿不愿意在更大的天地驰骋,在更大的舞台上表演?”这就把话说白了。

    唐式遵没有表现出狂喜,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窗棂望出去,心平气和地说:“子晋从读军校那天起,就是为了军事救国。”说着一声叹息,“这么多年,我跟着刘甫澄在川内东征西讨,筚路蓝缕,终于给刘甫澄换来一顶四川王的桂冠戴在他头上。然而!”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四川还是这个老样子!”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了当前的危局后,说是他领会领袖的难处,领会领袖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而“攘外必先安内”的内涵,就是首先要做到校长、领袖提出来的几个“一”!

    “唐瘟猪”一席话说得让陈诚对他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唐瘟猪的思想如此深刻,对蒋介石提倡的几个“一”领会得一点不比他差。他欣喜地说:“子晋,你说得太好了!这番话该说给团长听!有些人倒是想把自己的话说给团长听,可是在我看来,这样风吹墙上两边倒的人不够格,我不引荐。子晋你行,我乐于引荐。”唐式遵明白,陈诚话中“风吹墙上两边倒的人”是指倒戈将军王缵绪。陈诚如此说,既卖弄他在军训团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特殊地位,又卖了个好给他。唐式遵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耷下眼皮,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唐将军吧!”按照约定的时间,唐式遵由蒋介石的秘书曹圣芬带上楼,带到蒋介石的书房时,出乎意料的是,向来为人倨傲的蒋介石已经等着他了,而且站起来同他握手,用语非常客气,让唐式遵受宠若惊。

    本来,他是应该进来就向蒋介石大声问好,立正敬礼的,没有想到,他一进去,手就被蒋介石握住了。块头上,他比委员长大,但他还是感到蒋介石远比他高大,有种逼人的气势。

    “请坐!”蒋介石把手一比。

    “团长先请!”此时,他之所以用“团长”不称呼委员长,他知道,这时的蒋介石喜欢他这样称呼,这样的称呼有种格外的从属意味。蒋介石喜欢用三种人:一是他的浙江老乡,二是黄埔军校学生,三是他担任的各种军校校长的军校毕业生。虽然这次这个峨眉山军训团一期属于短期性质,但蒋介石是“团长”,作为峨眉山军训团一期的学生,他唐式遵也就是团长的学生。这样的称呼,容易唤起“团长”对他一种特别的感情。表面上显得有些憨厚甚至愚钝的唐瘟猪,心思就有这般细密。

    人,是非常复杂的!难怪有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难怪西方一个大诗人在一首富有哲理的诗中这样说:比海大的是天空,比天空大的是人的心灵。

    唐式遵坐在蒋介石对面,正襟危坐。坐姿笔挺的蒋介石,从宽袍大袖中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茶几上给他泡的茶,知疼知热地说,“四川人喝茶讲究,喝盖碗茶。但,成渝两地又不相同。成都人喜欢喝莉茉花香茶,重庆喜欢喝砣茶。我听说子晋你喜欢喝绿茶,这是我专门给你泡的绿茶——这种茶,四川不产,是我们浙江普陀山上产的,相当好。”

    “谢谢团长!”唐式遵欠了欠身子,揭开茶盖,茶香扑鼻,茶水绿茵茵的,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很夸张地说真是好茶。再看团长面前摆的仍然是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看得出来,尽管蒋介石为“挖”唐式遵过去,竭力显出亲近、关切,但性格如此,终是寡言、少趣。许是职业军人的习惯,唐式遵将蒋介石住处一览无遗,印在脑海中了。

    这间书房,视线极好,推窗亮隔。望出去远山近水,浓荫掩隐中巍峨得宫殿似的报国寺等等,就像国画大师张大千笔下推出的一幅峨眉山大写意水墨画,展现眼前。书房里很简洁,除了临窗的一张硕大锃亮的办公桌外,就是一个快顶到屋顶的中式书柜,书柜中装的大都是十三史之类的毛边线装书。除此,一个博古架,架上有些古玩玉器。窗台上有一盆文竹。另外,就是他们对坐的沙发、茶几。地板上铺着地毯,门楣上挂一领很精致的编有熊猫戏竹的清竹门帘。整体看来,蒋介石的书房雅致宽敞。隔壁是机要室。唐式遵想,别看这会儿非常平静,机要室里却是风起云涌。委员长同全国都有紧密联系。这就叫,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委员长胸有全局,运筹帷幄。

    唐式遵是一个胸罗万藏却是嘴笨之人,几句话一说,就没有话了。

    “子晋!”蒋介石说,“我听陈辞修说,峨眉山军训团一期开学的时间不长,但你学习体会很深。就是说,你是学得最好的。”唐式遵凝神屏息,仔细捕捉少言寡语的团长言词中的微言大义。他觉得,团长的语韵中有一种信心满满的打击力,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帝王气……就凭这些,他都要倒过去。不是说吗,“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想,这个时候我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告诫自己,要在蒋介石面前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是,他在蒋介石面前,将他在陈诚面前表述过的,得到陈诚赞赏的思想体会重新表述了一番。什么现阶段中国必须“攘外必先安内”,而“攘外必先安内”就必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国、全军统一。其中,重中之重又是委员长再三强调的几个“一”!他这番表述,比任何时候都透彻、具体。虽然,他在一些时候的表述感到有些词不达意,但“团长”不急不躁,含着微笑,听他说下去,鼓励他说下去、说完,满怀期冀。

    唐式遵说完后,蒋介石点点头,说:“很好!”蒋介石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了。”表现得很是满意,不过,又很是关切地提醒唐式遵一句,“目下,你还是刘甫澄的下级,你是刘甫澄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你知道你应该怎样做!”

    唐式遵心领神会地回应,“请团长放心。不过,在地方和中央之间的从属关系上我唐子晋还是搞得清的。”

    “能这样最好了!”

    然后蒋介石问起潘文华,“你和潘仲三(潘文华字仲三)是刘甫澄最信任、最倚重的两位将军。你们又是仁寿县老乡、年岁相当。但我听说,在军训团一期学习期间,在一些主要问题上,他同你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唐式遵谈了对潘文华的看法,他认为,潘仲三理论水平不高,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潘仲三有个毛病,认准一个人,就跟到底,一根筋!

    “这么说,潘仲三是认定刘甫澄、跟定刘甫澄了?”

    “是!”唐式遵很肯定地说。唐式遵对潘文华的认定一点也没有错。峨眉山军训团一期就像一个分水岭。在1935年7月,峨眉山军训团一期之后,紧接着是“西安事变”、抗日战争。在抗战初期,川军出川时,唐式遵和潘文华的职务还是一样的,都是从属于第七战区司令官兼23集团军总司令刘湘属下的21、23军军长。后来,刘湘于1938年初病逝于武汉万国医院之后,唐潘二人迅速拉开了距离。唐式遵因为是蒋介石的人,受到信任提升,很快晋升为23集团军总司令,而潘文华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蒋介石一撸到底。后来在国共决战期间,潘文华虽然挂了个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名,却等同于闲职。最后潘文华同蒋介石决裂,同刘文辉、邓锡侯于1949年那个最寒冷的冬天,在彭县隆兴寺起义,成了蒋家王朝最后的掘墓人。潘文华起义前夕,念及是老乡又是多年的同事,去动员唐式遵起义,可做了蒋家王朝最短时期的四川省政府主席的唐式遵却表示,他决心为其殉葬。在成都已经和平解放,大局已去之时,唐式遵拉一帮人到大凉山去打游击,最后被解放军击毙在一条小山沟里。

    谈话至此,就像算好了时间,秘书曹圣芬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份公文,唐式遵知趣地站起,向委员长告辞。

    之后,夫人宋美龄走了出来,为舒缓蒋介石的情绪,夫人建议来下盘棋。蒋介石这才注意到,夫人这天穿一件黑色的宫缎旗袍,襟头绣有一只白色的凤凰。同往常一样,除了两只耳朵戴有一副翡翠耳环外,没有多余的妆饰。她那头丰茂的黑发,在头上挽成一个髻。她五官清丽,皮肤很白,眼睛很亮。整个看去显得雍容大度,落落大方,风姿绰约。夫人身上洒有少许的美国香水,屋里弥漫起一股好闻的淡淡的幽香。

    “好的,好的!”夫人不管什么时候来,总是令蒋介石高兴愉悦,“下什么棋呢?”他笑吟吟地问。

    “中国象棋,我略知皮毛,根本下不过你,与你差得太远。”夫人知道丈夫自尊心特强,她这样说,是让丈夫高兴,“我们就下我刚教会你不久的美国象棋吧?就这样,我也不一定下得过你。”

    “好的,好的!”蒋介石果然高兴。

    宋美龄将一副美国象棋摆好。

    蒋介石刚刚学会美国象棋,手生,第一盘输给了夫人。

    “重来、重来!”蒋介石最怕输棋,尽管是输给夫人,他也是抓耳搔腮,很不服气。这就接着下了第二盘、第三盘。不知是因为委员长这两盘棋下好了,还是夫人故意让他,两盘他都赢了。他大为得意,端起清花亮色的白开水时说:“达令,不知你发现没有?一个人下棋的水平如何,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否有军事天才?我刚才第一盘输给你,就如像1931年日本人侵略东三省时,我采取的抗日策略,要张学良兵退关内。我虽被一些不明就里的人骂为不抵抗主义,但不这样又是不行的,这是为了保存实力。而第二、三盘我改进了策略,就大有所获、大有长进。这就如同当前的峨眉山军官训练团一期,我就大有收获。”他说这话时,想起了被他挖过来的刘湘大将唐式遵。

    “哪里”夫人不知是希望将他的高兴愉悦尽可能延长些,还是为了曲尽幽微,笑着驳他,“我之所以后面两盘连输给你,是因为我精神不够集中。”

    “那么,我们再来。”蒋介石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就要重新摆棋。

    “不下了,我认输还不行?”夫人又笑了,“我承认你说的话很对。下棋确实可以启发一个人的思维,看出一个人的军事思想水平高低,我知道,外国的军事家们都喜欢下棋,我听说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棋就下得很好。”

    “那是肯定的。”蒋介石说:“美国总统是掌管全球事务的,棋还有下得不好的!”宋美龄看着丈夫想,他能承认美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强大国家,美国总统掌管全球事务还真不容易,是受了她的影响。不意蒋介石接着说:“这是下美国象棋。如果是下中国象棋,如果美国总统罗斯福学中国象棋的时间就像我学美国象棋的时间一样短,恐怕他也不一定下得过我吧!”

    “那是!”宋美龄笑着恭维自尊心很强的丈夫,“中国的事情比美国要复杂得多。”

    看自己这话让丈夫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高兴起来,宋美龄说:“达令,你要注意休息。我到厨下去看看,最近你比前段时间消瘦,我让厨下学着给你做了一个美国式牛肉汤。”说完起身去了。

    夫人走后,蒋介石摆出一盘中国象棋,自己同自己下。他一边下,一边想着挖四川王刘湘“墙脚”的事,他一一算计着。

    王缵绪倒过来了。在重庆,绰号“灵官”的王陵基倒过来了。“范傻儿”范绍增问题不大。这样一算,刘湘的骨干大将中,除了潘文华,都过来了。特别是唐式遵的暗投,是他最大的收获!被他困在峨眉山上的四川王刘湘,这会儿就像被他在棋盘上困死了的“老王”。他看定棋盘上被他困死了的“老王”,手提一个车,啪的一声落子,喊了声“将”!

    23

    几经踌躇,刘湘决定放下架子,趁这晚月华如水,轻风习习适宜谈话的好机会、好氛围,去看望同他一直较着劲的幺伯刘文辉。

    刚出门,发现路边有黑影一闪,倏忽消失在旁边黑黝黝的林间,细看,却又没有了。四周月白风清,显得非常的安静。他知道,这是一种假象,红珠山别墅区内外松内紧。他是蒋介石、陈诚们处处打击盯防的对象。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呢!

    住的地方离幺伯很近,心理距离却很远。沿着林中那条用五彩细石铺就的林荫道而去,思想上萦绕着这段时间的得失。是的,上山后,他完全被老蒋诓起来了。他知道老蒋在挖他的“墙脚”,找过不少人去谈话,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这些他手下的大将都找了。虽然他不清楚谈话的内容、结果,也看不出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这些人对他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但情况还是可以估计到一些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有你的打米碗,我有我的定神针。

    峨眉山上,我刘甫澄被你老蒋困住了,展不开手脚,峨眉山军训团是你老蒋的天下,那么,峨眉山下,在成都,却又不同了。邓汉祥针锋相对地办起了川省第一期县区长人员学习班。而即使在峨眉山上,只要你老蒋没有捆住我的手脚,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放下架子,作点牺牲,去找幺伯刘文辉,“水晶猴”邓锡侯结成秘密的心照不宣的反蒋同盟,共进退。

    其实,他之所以决定将幺伯重新扶起来,手足之情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出于政治军事上的考虑。西康地域广阔,处于四川与西藏之间,是四川的屏障,也是四川的战略纵深,把这样的地方交给幺伯,保举他作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实力上有增不减,应该是最合适的。

    在机谋方面,同幺伯比起来,他自愧不如幺爸人称“多宝首人”,政治上神通广大,主政西康这么多年,根基牢固。幺伯与蒋介石关系自来不好而又能应付裕如,值得他学习、借鉴。比如,1930年蒋冯阎大战,他通电拥蒋,而幺伯刘文辉却通电反蒋。过后,记恨在心的老蒋多次想收拾幺伯始终收拾不了。西康处于青藏高原东南部,界于西藏与四川腹地之间,是川、藏、滇、青、甘五省区的接合部,历来是联系西藏与内地的桥梁和汉藏贸易的纽带,在地缘上具有“卫四川、保西藏、控滇青”的重要战略地位,故历代中央王朝一直将此作为“治藏之依托”。他借重幺伯,就是希望幺伯给他造成一个战略纵深,实在不行时,他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然而,目前为一个富可流油的西昌坝子的归属问题,幺伯一直在同他怄气,犯不着的。

    思想间,一出林荫道,幺伯住的三号楼就到了。幺伯的贴身副官,矮小精干,一脸精明相的李金安,影子似的闪现眼前。

    他有些诧异地问李副官,你咋晓得我今晚要来?

    我们军长估算好了,甫帅这几天晚上肯定哪晚上会来,让我天天晚上在门口等。

    知我者,幺伯也!刘湘暗暗佩服幺伯刘文辉料事如神。

    上楼进到客厅,让刘湘没有想到的是,这晚邓锡侯也在这里。

    “说曹操,曹操到。”邓锡侯笑着将座位一指,“就在等你。”李金安给刘湘泡茶时,幺伯却稳坐在那里,显得有点冷,青寡着脸。

    “甫澄!”刘文辉绷起幺伯的架子,对他直呼其名,涮起坛子(四川话,开玩笑),展了一句言子(四川话中一种藏头露尾,诙谐机智,发人深省的话),“你咋磨子上睡觉——响(想)转了?脚步这么金贵的一个人,今晚上咋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四川人生性幽默,刘湘应道,“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我们是一家人,就是打破头,也镶得起的。”说时嘱咐要下楼的李金安,多经心些,不要让人听了壁脚。

    李副官答应后下去了,刘湘点明主题,“今晚我来是点豆花的,豆花不点不成团!”

    邓锡侯笑应,我们三个真是“三个土地堂——妙(庙)、妙(庙)、妙(庙)!”

    刘文辉不以为然地说:“甫澄,你硬是稳得起啊!”

    “我不稳起有啥法!”刘湘叫屈,“这山上我孤家寡人,一人难敌二手。我现在都快要被人家推下崖了。”

    “不要说得那么惨好不好,你看!”邓锡侯随手从茶几上拈起一张《中央日报》电讯递给刘湘。刘湘接过去看。头版上赫然有篇文章:《四川省首届县政人员训练班结业》。他心中一喜,细看下去。这则电讯称:几乎与峨眉山军训团第一期开办的同时,由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主办的四川省首届县政人员训练班第一期在成都开学。第一期招收学员400人。招生条件是,凡国内大学毕业在军政部门服务一年;或高中毕业在军政部门服务四年者。招考条件还有,得是四川人。报考者踊跃。日前,这届学员已经毕业,由省府正式委派为各地县区的县长、区长。据悉,这个训练班还要接着办下去云云。显然,这篇电讯明确无误地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四川终究还是四川人的,是省主席刘湘的。四川人想做官,想在四川立足,终究还是得听刘湘的!这是刘湘在同峨眉山军训团暗中叫板,却又任何人拿他没有办法。让老蒋打不出喷嚏,按照规定,四川有这个权利。

    压抑着心中暗喜的刘湘,轻轻把这则电讯放还原处时,说:“这则电讯我咋没有看到呢,未必送报的人疏忽了,没有给我送?”

    “哪是?”刘文辉点明:“人家是生怕你看到,所以没有送给你。”

    刘湘问幺伯对此事如何看,有何评价?

    “这步棋下得好极了。”刘文辉幽默地说:“花儿朵朵开。各人的路各人走,各人的马儿各人骑。随便峨眉山上他老蒋闹得好凶,只要邓鸣阶在山下帮你把好关,把四川县政人员训练班办好,再把各地县长、区长一放,你就赢了!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刘湘显得很谦虚:“这方面,我同幺伯、晋康比起来,差远了。”

    “明人不说暗话。”刘文辉抓紧时机,对有求于他的刘湘打明叫响,“老蒋办的军训团一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今晚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甫澄,你是不是该把那块宝肋肉割给我了?”

    见刘湘一愣,刘文辉把话说得更明确了些,“咦,就是卖肉的也不能尽卖些零零碎碎的带头(四川话,不好的肉)给人嘛!”

    “好说,好说。幺伯,你不就是要那块西昌坝子嘛,我给!”他做出很诚恳的样子,“自家人咋都好说。皮之不存,毛将焉在。”说着转了话题,“你们看,老蒋的矛头恐怕不止是对着我刘甫澄一个人来的吧?下一步肯定就是你们了。”

    那是,那是。二人点了点头。

    “那我们得想个办法,”刘湘说,“总不能让老蒋将我们一个个零敲碎打了吧?”

    “不要那么悲观!”幺伯从宽袍大袖中伸出一只瘦手,抖抖袖子,抠抠脑壳,分析道,事情也不是他老蒋可以一厢情愿的,事不由他。说时,搬起指拇一一道来,日本人最近在上海闹事,大有煽起事端借机南侵之势。西北方面,重新浮出水面的朱、毛红军更是最让老蒋头痛。而且,我得到一个绝密消息。刘文辉说时,看着刘湘,“老侄,你今天晚上这么撇脱(四川话,办事干脆),我有个让你高兴的绝密消息也不想隐瞒。”看刘湘、邓锡侯都等他说下去。他透露了一个惊天消息——老蒋寄予莫大希望的张学良快要不打红军了。张学良现在正与红军谈判。如果张少帅那里一停,老蒋肯定慌神,还办啥子军训团?

    “哎呀,有这事?”刘湘、邓锡侯眼都大了。刘文辉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们不能不信。他们知道,刘文辉最会脚踩两只船。早就听说,刘文辉暗中同共产党有来往,雅安昌屏山上他的24军司令部里,就有延安共产党派来的电台。

    看刘湘眼鼓鼓地看着他,刘文辉得意地、奇货可居地说,“甫澄,你今晚来对了,你用你那块‘宝肋肉’换我这个无论花好多钱都买不来的绝好消息,值吧?”

    “值值值!”刘湘是真高兴,身材高大的他将身子往后一仰,打起黄钟大吕般的哈哈。用手拍了拍几晚上没有睡好,有点痛的头,对幺伯说:“不要说西北的张汉卿(张学良的字)可能救我们的急。实在不行,到时候,只要幺伯在西康整出点动静来,老蒋也会慌了手脚!”

    “肯定的,不消老侄你说。老侄你今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那好,我告辞了。”刘湘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听幺伯这一说,我心定了,我得赶紧回去做事了。这些天我耽误了好些事,这下可以丢丢心做些事了。”邓锡侯也站起身来告辞。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刘文辉将他们一直送下楼,在半遮半隐的月光下,看着他们走远了。

    一路上,刘湘都在想幺伯透露的这个绝密绝好的消息是否可靠?他想到张学良父亲张作霖大帅的惨死,认定了这事的可能性,把握性。

    1928年6月2日薄暮时分。

    安国军政府大元帅张作霖孤身一人,站在中南海边一棵依依垂柳下,怀着一种惨淡的别离心情,凭栏眺望海子中那座孤岛和孤岛上那座孤独的帝宫——瀛台,在蓊郁的树木掩映中,这个时分显得特别的凄恻和阴森。

    看着困在海子中的瀛台,张作霖倍感自己现在是多么孤苦无助,一颗心直往下沉。同已经逼近北京的北伐军打,打不赢,那就退一步吧?考虑到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也是反共的,日前他向蒋介石伸出了试探性的橄榄枝——发出了《息争议和》通电。但是,老蒋不接受。第二天,张作霖同日本驻华大使芳泽谈判,要求日本支援。日本人趁火打劫,要价高得惊人,他坚决不同意,日本驻华大使看出张作霖已是今非昔比,尾大不掉,与当初的张土匪形成鲜明对比。当初,土匪出身的张作霖是抱着日本人的粗腿爬上来的。当时,日本政府外务大臣后藤新平如此评价张作霖:“张作霖在满洲有一种特别的地位……且张认为日本在满洲有绝大的权力,知背日之不利,而顺日本之有益。”张作霖在东三省掌权后,每项重大的行动之前,都要先通知日本,并要获得日本明确答复后才实行。

    1924年5月,日本政府制定了《对支那政策纲要》,特别强调“目前对东三省实权者张作霖,依据既定的方针,继续给予善意的援助以巩固其地位。”张作霖心领神会,对日本人给予厚报。他不惜出卖国家主权,让日本取得了在满洲30年的租借权,以换取日本在财政和军火方面的援助。日本政府派出许多军事顾问,帮助张作霖整训军队,给张作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支持。

    芳泽认为,既然你张作霖是我们日本人养大的,是我们日本人的狗,你就得听我们的。他逼着张作霖签字。他拿出一份协约,摊在桌上说:“大帅的困难处境,帝国给予充分的理解同情。但是,帝国现在也处于经济困难时期,请大帅给予理解。这《满蒙新五路密约》和《解决满蒙悬案》牵涉到帝国在远东的重大利益,请大帅务必签署同意!”

    张作霖不签。芳泽退了一步,让张只签《满蒙新五路密约》,张作霖仔细地看了《满蒙新五路密约》和附上的草图后,在五条铁路中只勾出四条。

    芳泽急了,说,“五条、五条!”

    大帅耍赖,“另外一条,我完全不熟悉,叫我怎么签!”在芳泽一再逼迫下,张作霖不让步,连“大不了,我就连我这张臭皮囊也不要了”的狠话也说了。

    日本朝野恨透了张作霖,觉得他没有再利用的价值,留着是个祸害,决心除去。

    张作霖将北京战事全权交给小六子(张学良)之后,带着一帮亲信乘坐当年慈禧太后坐过的舒适无比,也坚固无比的蓝钢花车回老窝子奉天(现沈阳)镇守。第二天黎明时分,张大帅一行乘坐的专列,到了离奉天很近的老道口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总共有22节车厢的专列,像一条突然受到猛然打击的巨龙,痛苦地在铁路上缓缓耸起身来。在一声更比一声响亮,一阵更比一阵猛烈的爆炸中,列车中段——那是张作霖夫妇乘坐的车厢爆裂开来,四分五裂,现场惨不忍睹。

    日本人为了一举炸死张作霖,在老道口内埋设了足足500吨巨量炸药。起爆装置安装在附近高高的哨楼上。当张大帅乘坐的专列进入老道口后,预先守候在哨楼上的一个名叫黑田的日本关东军大佐亲自按动了触发电钮。张大帅被救回奉天大帅府时,生命已到最后关头,不过还能说话。他对候在身边,痛哭流涕的卢夫人吃力地嘱咐,“我,我受伤太重。恐怕不……行啦。”他挣扎着叮嘱卢夫人,“告、告诉小六子,让他,快,快回奉天,掌握局势。”说着声音越渐低微,“我,我这副臭皮囊,算不了什么!”张作霖说完不久瞑目长逝,时间是1928年6月4日上午9时,时年55岁。张学良与日本人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况且张少帅领命坐镇西安打红军又打了败仗,部下反对打红军要求打日本人,打回东北去的呼声日渐高涨。在这样的情况下,幺伯透露的消息应该是真实的,张学良与红军休战完全可能。这样一来我这边就解套了。顿时,刘湘精神抖擞,脚步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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