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峨眉:蒋介石谋取四川纪实-山下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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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同往常一样,成都明月舞厅热闹非常,明明暗暗的灯光中,搂抱着的男女翩翩起舞,光怪陆离。

    成都虽地处内陆,却总是得时代风气之先。跳舞在成都发展很快,舞厅也多,但像明月这样高档次的舞厅还是少。能进入明月舞厅跳舞的都不是等闲之人,因为票价贵得惊人。

    明月舞厅有一个固定的保留节目——舞客们每每跳到中途,意致最浓时突然熄灯,黑暗两分钟,而这正是好些跳舞男人所期待的。在这黑暗两分钟内,他们的激情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释放,而且,他们可以对自己心仪中的舞伴谈些跳舞之外的事。

    舞女中,长得最漂亮、舞跳得最好的当数曲折折。这个晚上,曲折折简直被一个鹰鼻鹞眼的男人包了。不用说,这个男人是花了大价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可以理解的。

    夜深了,舞厅散场关门。这时,如果心细的人就会注意到,四楼上好些房间的灯亮了,但很快又熄了,只有中间那间房的灯还亮着。明月舞厅是一幢五层楼的法式建筑物,从一楼到五楼,门类俱全。舞厅餐厅咖啡厅高级房间等等,一条龙服务。

    这间亮着灯的房间不大,也就十多平方米,设施齐全,铺着地毯,一张西式铜质大床占了房间的大半。临窗一张梳妆台。两张沙发,配矮脚西式玻晶茶几。里间有盥洗室。

    曲折折在陪那个鹰鼻鹞眼的男人喝酒。烟是和事佬,酒是色媒人。

    鹰鼻鹞眼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有点江浙一带口音。他对曲折折说,他是下江人(成都人对从长江下游来的人,主要是江浙地区的人的统称),名李镪。他在上海做西药生意,很成功很发了些财。因为读书时就对历史上号称温柔富贵之乡且名胜古迹众多的西蜀蓉城心向往之,这次专门来成都玩。

    古诗曰:三杯茶酒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鹰鼻鹞眼的李镪惊讶地发现,这个与自己近在咫尺,二十多岁,长相俊俏的摩登女郎曲折折酒量之好让他咋舌,肚子简直就没有底。夜越渐深了,泸州老窖已经喝光了两瓶,酒量很好的李镪喝得有点晕乎了,而面前这个年轻女人却越喝越精神。酒后的她,越发显得桃红李白、妖娆动人。

    其实,这个自称李镪的下江人,是中央参谋团军政处处长康泽手下的一个干将,也就是月前在望丛祠,章名高陪着他见刘神仙的那个李组长。

    自称李镪的重庆来人,一心想把曲折折灌醉。他知道这个名舞女路子多,消息灵通;特别是与四川省成都市多个上层人物有染。他想把她灌醉后,从她口中尽可能探得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故作清纯、故作头脑简单的曲折折,早就被冷开泰发展成了线人。具有相当职业敏感的她,发现这个“下江客”可疑,于是将计就计。

    曲折折眨着水波盈盈的凤眼倾听下江客述说。对下江客想把她灌醉佯作不知,抿嘴抿嘴地笑着,光可照人,表面上平静无波,心中疑窦丛生。在她看来,一般花了高价钱的嫖客,应该早就像饿狼似的扑上来了。而这人却稳起,东说南山西说海。未必这家伙性功能有问题?他花大价钱买我来,未必是专门一睹我的芳容?未必就像川戏《卖油郎独占花魁》中,我是花魁,遇到了一晚上都不动手,怜香惜玉的卖油郎?她想,我做出一副已经醉了的样子,看他又如何?

    下江客中计了。看她有了醉意,他先是装出一副很仰慕的样子说,曲小姐,你大名在外。我知道,很多省市要人都来找过你跳舞?比如,那个叫“范傻儿”的师长范绍增,还有大名鼎鼎的省府秘书长邓汉祥……

    曲折折听他说起范傻儿,笑弯了腰。说:“范傻儿哪会跳舞,只晓得把别个的腰杆抱得梆紧,牛蹄子往你脚上踩,根本找不到点。省府秘书长邓汉祥呢,别看他表面上文质彬彬,却是个跳舞高手。不过,邓秘书长跳舞不来舞厅,到时候派车来接我……这些人家中有舞厅。”

    下江客觉得曲折折有点醉了,进一步诱导:“这么说,四川省成都市的要人,没有一个你不同他们跳过舞的?”

    “是。”

    “那我问你一个人,四川省稽查处处长冷开泰你与他熟不熟悉?跳没有跳过舞?”

    下江客这一问就完全露馅了。

    “熟悉熟悉,当然熟悉。”曲折折说,“我听人家说,冷处长是土匪出生,不想他舞跳得好,还爱摆龙门阵。”曲折折对下江客诱敌深入。

    “他给你摆过些啥龙门阵,能不能摆来听听?”下江客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摆的龙门阵多了。政治军事,天上地下,他一高兴,啥都说。你想听哪方面的?”

    职业的敏锐突然截住了下江客。他突然察觉,自己这样下去,很容易引起这个看来有些文化的头牌舞女怀疑,今后有的是时间。于是,头脑有点不够清醒的他主动中止了这个话题,说:“今晚就算了,我不问了,你也不摆了。良宵一刻值千金。我们睡了吧?”这会儿,他脸露淫邪。“以后我会找专门的时间听你摆冷处长摆过的龙门阵。我会按时间付费的。”

    “好呀!”曲折折装出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子,两只小手一拍,“我就等你来听我摆龙门阵,先生你还要在成都住一段时间吧?”

    “是。”

    “你住在哪里?可以告诉我吗?如果你没有时间,我主动去找你摆好不好?”

    “好呀!”下江客因为有点醉了,就把他的住址告诉了让他心动的舞女:“绵花街浙江会馆。酒喝高了的他,万万想不到,他这一说就已经死到临头了。”

    曲折折做出一副爱钱如命的样子,小手一摊,她要下江客先把这部分的钱付了。强调,这部分钱是陪舞、陪酒钱。接下来陪睡,睡后再付钱。

    这样一来,下江客更认准这个舞女婊子,就是一个爱财如命,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婆娘。

    偏偏倒倒不能自持的下江客很豪气地将带在身边的一个三倒拐黑公文皮包拿在手中一拍,唰的一声,拉开拉链,从中拿出一本支票拍在桌上,执笔在手,唰唰划了一张一千大洋的支票,撕给曲折折。这确实是一笔大钱。大洋又称光洋、鹰洋,在当时很值钱。一个很有些名气的大学教授,月薪不过三四百大洋。一个上等人家拉黄包车包月的车夫,一月是八块大洋,而这八块大洋,可以供一大家人过不错的生活。

    带了些酒意的下江客,可能因为日常生活糜烂,手上过的女人太多,成了个银样镴枪头,几下就萎了,身子朝里一滚睡了过去。睡成了一条死猪,打起鼾来。曲折折很清醒,她确信下江客睡得跟“死”了一样之后,起床躲到盥洗间,开灯翻他的三倒拐黑皮包。皮包里有一本支票,一个工作证,还有一支小巧玲珑的特制德国手枪。工作证上贴有这家伙的照片,这家伙的真实姓名是刘大江,职务中校,供职单位是中央参谋团别动队。工作证上盖有中央参谋团的钢印骑缝章。

    曲折折心中完全有数了,她把皮包给他还原,睡了。第二天,两人一拍两散后,曲折折秘密去了省稽查处,向冷开泰作了报告。冷开泰听后大喜,奖励了她。随后,冷开泰立即赶去省府,向邓汉祥作了报告,并听取邓汉祥指示。

    这个晚上,成都下起大雨。半夜以后,整个成都更是暴雨倾盆,天上不时划动金蛇似的闪电,雷声隆隆。这时,三部张着黄色帆篷的军车从成都警备司令部开出,披风顶雨,向浙江会馆方向急驶。借着闪电可以看清,大卡车的雨篷中,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官兵站在车中持枪肃立,杀气腾腾;汽车前面的大灯贼亮贼亮,像闪光的利剑,一路劈开无边的黑暗。

    三部军车风似的来到了浙江会馆门前。车未停稳,车上下饺子似的跳下来足有一个排的官兵,四五十人,其间还有一些武装便衣。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和省稽查处处长冷开泰都亲自来了。训练有素的官兵上房的上房,架枪的架枪,翻墙的翻墙。捶门的捶门。内中游动的那些穿黑衣服的便衣,像蝙蝠晃动着死亡的阴影。

    门捶得山响,又有兵门在门外大声喝喊。然而,这巨大的响声全都淹没在哗哗的大雨声里。

    哪个?好半天,门里才传出守门老头有气无力的声音。

    开门!我们是警备司令部的!门外传来的声音非常蛮横。

    守门的老头磨磨蹭蹭。而这时,睡在楼上客房里的重庆万能特务刘大江已被惊醒。他情知不好,从枕头下摸出手枪顶上子弹,一骨碌跃起,动作狸猫似的敏捷。门被轰地推开,大批武装士兵进入。

    重庆万能特务刘大江不惊不诧,斜着身子,用枪管将窗帘往边上一挑,借着空中金蛇似的闪电,看得清地形对他很不利。楼下是敞坝,无处藏身,也无法逃遁。这时,门“咚”的一声被撞开,刘大江开枪了。砰的一声,第一个冲上来的便衣应声倒地。趁天空一个惊雷炸响,重庆来人一个箭步蹿上窗台,破窗而出。就在他跳到离窗最近的那株大芭蕉树下,想以这株大芭蕉树作掩护以求一逞时,被埋伏在那里的几个便衣生擒。

    刘大江酒后失言,栽在了一个舞女身上。

    很快,被绑得粽子似的刘大江被甩到车上。三辆军车,又借着雨夜的掩护,疾驰而去。整个过程虽然惊心动魄却是相当短暂。

    此时此刻,正是蓉城最黑暗的子夜时分。

    当天晚上,在省稽查处一间阴森恐怖的刑讯室里,冷开泰没有费太多的功夫,撬开了重庆万能特务的嘴。冷开泰不敢怠慢,当即向邓汉祥报告。秘书长在欣喜之余感到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康泽到重庆的时间不长,手却已经伸到成都来了。邓汉祥要冷开泰当即处死这个重庆万能特务。冷开泰提出他的担心,如果这样一来,我们同重庆方面就完全撕破了脸,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秘书长交代,不要打惊打张,秘密处理。于是,冷开泰当晚将刘大江秘密处死,草草往西门外一个烂坟园里一埋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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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落在成都西郊三洞桥畔的带江草堂,是家有名的川菜馆,鲢鱼做得之好,有口皆碑。这家老板慧眼独具,截取浣花溪三洞桥到餐馆处约五百米的一段活水,两头筑上篱笆,水中养着一斤来重活鲜鲜的鲢鱼。客人来了,现捞现做,加上多年独到的烹饪技术,鱼没有不鲜美的。

    带江草堂在建筑上也有特色,一楼一底,茅竹芦舍,门前斜插着一副古色古香的幌子,显得特别雅致,走近这里,就像走进了唐诗宋词。因此,带江草堂,是成都文人们最为青睐最喜欢聚会之地。尤其是在春和景明的日子,明月皎皎的夜晚,带江草堂生意好得出奇,往往要营业到深夜。可到了冬天,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显出萧索。

    深秋时分,天气阴冷,文人们少有了来此的雅会雅趣,因此,一般到下午五、六点钟,带江草堂就关门打烊了。

    而这个晚上,带江草堂却在营业。奇怪的是,楼下一层漆麻打黑,楼上明明在营业,却又是所有窗户都拉紧窗帘。楼下有三两个人,幽魂似的在巡视、游荡,显得很有些鬼祟神秘。

    这晚,被康泽封了官且交代有任务的刘从云在带江草堂请客,他要与地痞流氓栾炭花等一帮36人举行结拜仪式。为了避人耳目,刘神仙特意选择了这样相对冷僻的地点,这样的时候。当然,他给带江草堂是付了大价钱的。

    “弟兄们可都到齐了?”坐在楼上一间贵宾室里的刘神仙,问前来的栾炭花,不知为什么,这晚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定还有点着急。

    “齐了,大哥。”栾炭花说时,陪着他来到大厅。要来的36人都到齐了,灯光暗淡。举行结拜仪式后,刘神仙请栾炭花一帮人吃饭。自然,带江鲢鱼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美味。

    谙熟地痞流氓结交方式、行为特点的刘神仙伸手点了点人头,说:就开始吧!

    灯关了,神龛上点亮四根拳头粗的大红蜡烛。他们分四批结拜,每批九人。当进行到最后一批时,只听楼底下一声惊呼,“不好了、严啸虎派的人来了!”

    随着这一声惊呼,楼上顿时一片躁动。惊呼声中,夹杂着地痞流氓们没头苍蝇似的跑过来跑过去轰隆隆轰隆隆的脚步声,天垮了似的。刘从云情知不好,飞起一脚,踹灭蜡烛,持枪在手,一个箭步先是窜到楼梯口,见一个警员冲了过来。他朝警员开了一枪。砰!警员中枪倒下,一声惨叫。而更多的警员已经冲上楼,分头找地方掩蔽了起来。与此同时,楼上楼下,已有警员开枪。异常混乱中,刘从云飞身跳上一张临窗的桌子,一掌掀开窗子,纵身而下,立刻融入黑夜。

    与此同时,楼上厅里地痞流氓中有人惊呼:“不要开枪,我们投降。”

    “把枪甩出来,把灯打开!”枪不断甩出来,灯也开了。执枪在手的警员们,这才探头探脑接踵而上。

    只见楼上厅中地痞流氓们,纷纷钻到桌子下,像30多只顾头不顾尾的秧鸡。一拥而进的警员们执枪在手,大声吼喊:

    “刘从云呢?刘从云出来!”

    “跪下、统统跪下,身上有家伙的甩出来。双手抱头!”

    “栾炭花呢?栾炭花呢?出来!”炭花抱头抱脚出来了。刘从云呢?警长一边大声喝问栾炭花,一边目光闪电,四处寻找。

    “跑了!”栾炭花说,手朝推开的窗户那边一指。

    “跑了?”手上拿一支张开机头,子弹上膛的可尔提手枪,个子瘦高,军容严整的警长将栾炭花一推,“他是咋个跑的?”

    从这里跳的楼。栾炭花带着警长走到窗边。

    “啥时候跑的?”警长急了。

    “刚才。”

    警长站在打开的窗户前,探头朝下一望。只见外面一片漆黑,一阵阵风吹过,传来小河单调忧郁的歌唱。

    “其他人都在这里看着这批家伙,一个不准跑了!”警长大声命令手下警员时,他长腿一跷,旋说旋骑到窗栏上。张强、赵玉生跟我上。警长说时跳下窗去,手枪一甩,甩出一排子弹。警长带着张强、赵玉生这两个精干警员,拧亮手电筒一路找去。可是,哪里还有刘神仙的影子?地上有一丝血迹,显然,这是刘从云受伤留下的。顺着小河寻去,这一丝血痕也很快没有了。漆黑的夜幕中,除了身边汩汩流淌的小河,就是空旷的田野。河边上排成行的麻柳树被寒风吹得像披头散发的女鬼,发出阵阵凄厉的呼啸。

    刘从云刘神仙逃掉了。

    刘从云刘神仙从此销声匿迹,渺无踪影。他以后是死是活,是继续混迹江湖,还是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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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泽手段好生了得。他到重庆时间不长,不仅将重庆整成了中央参谋团的一统天下,而且派了大批特务、黑道人物渗入成都作乱。最可怕的是,他在成都要害处不声不响地安插了三个高级万能特务,犹如埋下三颗定时炸弹。其中有个有一手好厨艺,化名黄皇的高级特务,竟然通过他人介绍,进入了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家,成了邓家高级厨师。

    当邓汉祥从冷开泰口中得到这样报告时,心跳得咚咚响,吓得半死。宦海中沉浮多年,自认为精明过人的他表扬冷开泰,暗暗庆幸,若不是冷土匪适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发现就好办了。邓秘书长招来严啸虎、冷开泰制定了铲除三个万能特务的万全之策。

    那天晚饭后,邓家厨房里已经没有了多的人。倪秀芬在洗碗,早该走了的大厨黄皇没有走,坐在一张方桌前抽烟。其实,他在等她,厨房里灯光昏暗。

    倪秀芬对这个越来对她悉心照顾的大厨心存感激。想到心上人正在一边等她,心里麻酥酥的,好像吃了颗花椒;这个大厨做菜喜欢放花椒。她调过头来,将搭在背上的油松大黑辫子一甩,甩到丰满的胸脯上,用睫毛长长的大眼睛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这让黄皇很是销魂。倪秀芬细腰扭动间,越显得丰乳肥臀。他一下发作了,眼睛透亮,饿虾虾地盯着她,满怀期待,像只饥饿的狼。她当然能够领会,脸腾地红了,像只下蛋母鸡。

    混进邓家的全能特务黄皇,有一个致命毛病:好色,是只骚鸡公。他对女人的兴趣远远大于他对厨艺的兴趣,容易因为女色的引诱转移他对任务的完成。给他打下手如洗碗、择菜的倪秀芬,在黄皇眼中,是《红楼梦》中“多姑娘”似的人儿,她长得虽不算漂亮,却极性感。他一来就把她看上了。《红楼梦》这本书,黄皇浮皮潦草看过,唯一给他留下印象的是书中凤姐的老公贾琏与“肉蒲团”多姑娘幽会苟合那一段。他反复看,看得可以原封不动背下来:“贾琏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措,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贾琏此时恨不得化在她的身上。”倪秀芬就是他心目中现实中的“肉蒲团”,“多姑娘儿”。

    刚才,他接到管家通知,秘书长第二天有事走得早,要他天色打麻子眼起床,到厨下给秘书长熬碗果羹。他说好。

    碗洗完,为障人耳目,她先走,他后跟着。暮霭中,他们脚跟脚来到后面平时那个很少有人去的后院一间堆杂物的小黑屋,进去就不出来了。他们当然不知道,也不会想到,成都警备司令部派员在跟踪他们。

    夜深了。偌大的邓公馆已经沉睡,竹梢风动,越发显出夜的深沉、温馨。严啸虎派出的精干警员朱开武、王达先、赵明锋很有兴趣地狗似的爬小黑屋门前地上,调动一切器官在用心捕捉、谛听小黑屋里一对男女动静。

    两个性欲、情欲都非常旺盛的男女差不多折腾了一夜。四更时分,小黑屋内才安静下来,随即传出男人粗浊的呼噜声,而处于兴奋状态中的倪秀芬却似乎一直没有睡着。

    “老黄,老黄,你醒醒。”倪秀芬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天都已经打麻子眼眼了,该去厨房熬果羹了。其他人都好办,秘书长的事,你不能打一点晃晃!”

    被倪秀芬摇醒了的重庆万能特务嘟嘟囔囔地怪起女人,怪话连篇,“昨晚上整凶了,我整个人都被你吸干了,我这会儿软得不行,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来!”看来,他硬是被倪秀芬摇了起来,就在重庆万能特务开了门,嘴里哼着淫词艳调,披着衣服踉踉跄跄走出门来,刚走两步,就被张在门外的绳子绊倒;绊了一个饿狗吃屎,扑倒在地。

    轻而易举地,在屋外守候了一夜的朱开武几人将重庆全能特务黄皇逮捕,带上了门外的警车。他们走时,带上了倪秀芬。这时天还未亮,邓公馆里,除了秘书长邓汉祥,没有别的人知道发生的事。

    重庆派来的另外两个万能特务,一个叫高明刚,潜伏在成都最热闹最繁华的路段春熙路,开一家《美美》相馆作掩护。另一个叫秦三才,掩护职业是上海驻成都的北冰洋公司经理。

    严啸虎考虑到春熙路是全市最繁华的街道,白天去抓不宜。这晚,他亲自带20来个精干员去春熙路抓高明刚。高明刚开的相馆是两层楼,楼下营业,楼上住人。深夜时分,春熙路已经沉睡,只有街头街尾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漆黑的夜幕里勾勒出一种莫名的惨淡和忧伤。

    楼上高明刚住的房间明明有灯光。可是,当严啸虎在下面作好布置,派警长武玉生带两个人刚刚悄悄摸上去时,灯熄了。武玉生情知不好,带人抢步而上,撞开门。可是,屋里哪里有人?富有经验的武警长见窗户大开,看进去,一个黑影,正在瓦屋连成片的屋顶上狂奔。

    武警长将手中枪一挥,喝一声,“他跑不了。”高明刚确实跑不了了,因为在这连成片的瓦屋之后,四方都是空缺。严啸虎在楼下作好布置,张网以待。

    高明刚借着屋顶掩护开枪拒捕。顿时,楼上楼下,乒乒乓乓打成一气。夜幕中,密如飞蝗的子弹,像一只只乱窜的红头苍蝇,来来去去地紧紧咬噬在一起。春熙路上好些商家、住户被惊醒了。有胆大的,把门稀开一条缝,探出头来看,看到这副比看西洋镜还要好看的枪战却又马上缩回去,关上门。枪子不长眼睛,打着了不是好玩的。房顶上,重庆来人、全能特务高明刚眼看插翅难飞,子弹快用尽时,饮弹自尽了。

    抓秦三才时,这家伙机警,先一步跑了。警长商进明一听心急火燎,问清公司里人,秦三才因有急事回重庆,已去牛市口赶去重庆的最后一趟班车。商进明赶紧率警员,骑摩托车追去。

    商进明一行追到牛市口长途汽车站,得知此车已开出去有半个小时,他们开车狂追。快到龙泉驿,才追上那辆长途客车。从成都到重庆的路称为东大路,路况很差,泥土路,下雨一包糟,天晴一把刀。这辆长途车烧的是木炭。车屁股后面喷起的黄尘,扬起多高,车走得像是老牛拉破车,一摇一晃的。

    摩托车呼的一声,从大客车身边擦了过去。

    “停车、停车!”商进明把摩托车开到前面,停在路当中。富有作战经验的他,留一个警员断在车后,他带另一个警员拔出枪,站路当中,喝令客车停下。

    长途车上的司机一惊,情知不好,嘎的一声拉下刹车。

    “不准开门!”坐在司机身后,穿白色背带裤,戴眼镜、表象斯文的秦三才突然站起,用手中枪顶着司机的后脑门;转过身来,红眉毛绿眼睛地威胁车上人,“都坐好,不准乱动不准开门!不然,谁动打死谁!”

    一车人好些顿时吓瘫。

    挡在车前的商警长,用枪指着车上秦三才勒令,“不准乱来,把枪放下!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奉上司命令,请秦先生回去有些话要说。”

    用手枪顶住司机脑袋,躲在司机身后的秦三才对商警长大喊大叫,“你少给老子麻达果子的(四川话,意为欺骗),马上让开!不然我就炸车。老子身上捆有手榴弹!”问题非常严重,可是,商警长发现,秦三才身后有个长相精明的青年人,指指放在他身边的大背篓,一边给他挤眼睛示意。商警长明白了。他尽可能分散、转移车上特务注意力,朝前走了两步。秦三才急了,他才又后退两步……就在这反反复复的进退中,车上那青年瞅准时机,顺手提起他旁边一个农人的大背篓,像囥鸡似的,呼的一声,劈头盖脸、风生水起给重庆特务当头囥下去。

    NFDA1地一声,重庆特务手中的枪被囥落地上,人整个被大背篓囥在当中,那青年赶紧翻身骑了上去。车上的人顿时欢呼,纷纷上前帮忙,让囥在大背篓里的秦三才动弹不得。自然有人赶快打开车门,商警长等飞一般跳上去,给秦三才戴上手铐,押了下去,押回警司。

    成都方面初战告捷。

    经过近半个月皂白难分的血腥清洗,邓汉祥收获颇丰。粗略算来,择其大端有:消除了康泽埋在成都的全部定时炸弹;缴获秘密电台3座,枪支弹药、特务器材若干;由此引发了康泽埋伏在成都中层以上百余名干部投诚……邓汉祥几乎将康泽安插、潜伏在成都的谍报人员逮捕,谍报网摧毁尽净。与此同时,黑吃黑——冷开泰借用过的力量,横行霸道的袍哥头子万一龙等自持有功,事后觉得冷开泰言而无信,报偿不够,纵容兄弟伙在成都西门一带趁火打劫。在城乡接合部,大白天,他们也敢“拉肥猪”(以索取钱财为目的的绑架)、“剥绵羊”(剥女人衣服),搞得乌烟瘴气,引得成都市民义愤填膺、民怨沸腾,社会矛盾加剧。有多家进步报纸,对内部官匪勾结给予揭露,几乎天天都有人上街游行、抗议、示威。

    27

    这夜星河灿烂。那轮巡行在蓝色夜幕上的皎皎明月,随着夜色深沉,隐进了白莲花般的夜幕里,随即被卷上来的黑绒似的夜幕裹紧。于是,非比一般的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家后院月光如水的小小的庭院里,一下子隐进了朦胧的黑暗。而阶沿下、庭院中、假山下、鱼池边,原先如鼓的蛙鸣、蟋蟀的鸣唱也渐次减弱,最后趋于沉寂,万籁无声。

    夜深了。“当——当!当!”高墙外,更夫敲响了三更,“家家户户,当心火烛!”更夫苍老的声音和着水波纹一样的铜更声渐行渐远,竹梢风动,有种说不尽的悠长、凄迷意味。而这时,一缕橘黄色的烛光从一扇窗棂里流泻出来,很暗淡地洒在窗外的鱼池假山上,几近为无。这是省府秘书长邓汉祥的烛光,他还在夤夜办公。

    电灯早已停熄。成都唯一一家私营电灯公司,启明电灯公司因电力不足,虽说对省市几个要害部门特别优待,但过了午夜也拉了闸。

    秘书长那张宽大锃亮的办公桌上,现在点的是两只大红蜡烛,大红蜡烛拄在左右两只对称的枝子形铜烛台上,随着蜡烛的燃烧,不断往下流着浊泪。烛光幽微跳跃,使时年47岁的秘书长,于朦胧中更显得出一副策略家的气魄风度。他不高不矮的个子,着一袭雪白绸缎中式服装,宽盘大脸上双目炯炯有神。

    忽然,他从厚厚的卷宗、公文中抬起头来似在凝思,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很得意。怎么会不得意呢?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马上就要结束了,甫帅马上就要回来了。甫帅不在期间,川政完全交由他主持,成果赫赫!甫帅在山上被老蒋挟起、诓起,处于全面下风,而他在山下则是大获全胜。遥想当年,刘备曾经对诸葛亮说过,我去后刘禅当辅则辅,不当辅丞相可取而代之!诸葛亮当即表示,绝无野心,一定完成先主重托。当然,刘备托孤时,不知他的真实用心,或许是对诸葛亮试探。但是,如果诸葛亮真的取而代之,或许以后的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而我邓鸣阶对刘甫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日月可鉴。

    忽然,他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听出来,是夫人来了,以前都是夫人差丫鬟翠香来叫他回去睡。夫人对他很关心、体贴。

    秘书长虽是一介文人,却是军人出身。受过专职训练的他,听出来人不是翠香,翠香穿双底子很薄的布鞋,走路时脚步爱擦着地皮,夫人脚步很轻。

    “哪个——?”只听门外卫兵莽声莽气地喝问。

    “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嗦!”夫人蓝倩一口带天津音的成都话说得脆生生的,尾音拖得很长,听得出来,她不太高兴。

    “啊,是太太嗦!”门口卫兵压低声音说,“三更都过了,秘书长还不肯休息,我们咋劝都不行。夫人,还是你去劝劝吧!”

    随即,门,咿呀一声轻轻推开,灯光下看得分明,夫人不过三十来岁,容貌姣好,身上穿了件很合体的蓝花旗袍,这就把她颀长丰满合度的美妙身躯展露得淋漓尽致。一双顾盼流动的杏眼,伏在弯月似的黛眉下。她剪着齐耳短发,香腮红喷喷的,在这样的深夜,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秘书长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结婚很迟。夫人是他跟着下野的段祺瑞居天津时,段祺瑞出面给他保的媒。蓝倩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家里很有钱,天津大学文理学院毕业,从小受过很好的家教,要比他小十多岁。婚后夫妇感情很好。

    “鸣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睡?”夫人进来对夫君嫣然一笑,娇嗔地噘起樱桃小嘴,桃腮腓红,小鸟依人般偎在丈夫身上,用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小声道,“三更都过了,你还不睡?要学关二爷(关公)秉烛待旦吗?”

    在夫人的坚持下,秘书长只好偕夫人出了办公室,刚出门,一股不祥的冷风迎面扑来。秘书长喊声不好,将夫人顺手往屋内一推,敏捷地往阶沿上的大红柱后一躲。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飞镖嗖的一声插到他面前的抱柱上。与此同时,只见熹微的天幕背景上,刺客像一朵不祥的乌云,呼的一声,一掠而去,倏地不见了踪影。身手好生了得!

    “秘书长,你没有事吧?”赶来的卫队长马宝,一边布置警卫,一边过来看邓汉祥夫妇。

    “没事!”已经镇定下来的秘书长将卫兵拔下来的飞镖接在手中细看,镖上戳着一张纸,纸上明目张胆一排红字:“邓汉祥住手!!!”那三个惊叹号,就像是滴着三滴血,很是触目惊心。之下录名:重庆!

    他明白了,这是重庆中央参谋团对他发出严重警告。

    在部下们面前,他不屑地一笑:“重庆怕了!”而当晚他却夜不能寐。他想清楚了,他不只是同康泽较劲、同贺国光较劲,而最终是在同代表中央的蒋介石蒋委员长较劲!他思绪如潮,再也睡不着了,翻身起床,来到外间书房,点然蜡烛,踱来踱去。他猛地站住,专注地看着那部像神器一样爬在书桌右端的红色载波电话。这部电话可以直接打给驻重庆的中央参谋团团长贺国光。他很想给贺国光打个电话,可时候不合适,贺元靖肯定睡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其实,我们之间还是可以谈谈的,谈比不谈好。思绪走到这里,那部摆在书桌上的红色载波电话,像个强大的磁器似的,将他吸引过去。他拿起了电话,一打就通,是贺国光接的,好像贺国光一直在那里等他。

    “是鸣阶吧?”未等他开口,贺国光主动问。电话中,贺元靖那口总是不改乡音的湖北话说得有盐有味,显出亲切。

    “是!”邓汉祥沉住气,“元靖,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没有休息?”

    “鸣阶,你不是也没有休息吗?”贺国光打着哈哈,“刘甫澄不在家,四川的事都靠你办,是你在给他当家。你各方面的事都替他办得好极了。刘甫澄回来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听得出来,贺元靖的话中有种明显的冷嘲热讽味。贺国光表面上说得很随意,但仔细咀嚼,一字一句都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他忙解释:“元靖,最近我们之间好像有些误会。其实好些事并非出自我的真心。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些本来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再加上那些无孔不入,专爱炒作的成渝媒体的添油加醋,推波助澜,越发将好些事搞得皂白难分,增添误会。”

    “是这样的。”贺国光像很理解他的苦处难处,说:“我早就想到成都同鸣阶兄沟通沟通,就是想到你太忙,怕耽误你的公事。”停了停,电话中贺国光对邓汉祥的才华表示由衷的赞叹、钦佩。说是当年,蒋委员长也看中了你杰出的才华,想邀请你赴南京高就,遗憾鸣阶兄没有同意,而是入川辅助刘甫澄。可惜了!

    对于贺国光最后一句“可惜了!”他并不认同,而贺国光所说确是事实。心中翻江倒海的他这时这样积极回应:“元靖兄刚到重庆不久,日理万机,时间紧,就不麻烦你来蓉了,而是我来重庆拜访你。”贺国光显得非常高兴:“那太好了,什么时候来?我打开中门恭迎!”

    “赶早不赶迟。我明天一早赶来。”

    “好的。说定了?”

    “说定了。”

    他们彼此祝了晚安,放下电话。这晚,邓汉祥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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