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峨眉:蒋介石谋取四川纪实-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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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期不足一月的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结束了。散学典礼之后,学员都回到各自的部队。蒋介石只留下陈诚、刘湘、刘文辉、邓锡侯、杨永泰、贺衷寒等一干要员,他要给他们补一课。他要带他们明天一早去虽近在咫尺,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的报国寺朝拜。用意是明显的。报国寺!蒋介石希望这一干要员精忠报国、精忠报效于他。

    这个晚上,蒋介石几乎一宿未睡,可谓心事浩茫连广宇。检点峨眉山军训团第一期,整体而言他是满意的。如果把川康比喻为西天,刘湘无疑是西天的顶梁柱。现在,这根顶梁柱坚实的基脚已经松动。他觉得他像一个神通广大的佛,以后什么时候作法,随着一阵狂风暴雨,已经松动的基脚就会坍塌,西天就会落入他手中。然而,一山过了一山拦。现实让他忧烦的事不少,可以说比以往更甚。就以四川而言,未能竟全功;山上得胜,山下失败。好在昨晚得到贺国光报告,邓鸣阶去了重庆,同贺国光“谈”得不错。四川暂时可以放一放了。

    最让他恼火、棘手的是,西北方面突然“蹿”出来的朱、毛红军。这可了不得呀!毛泽东有篇著作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不把陕北重新燃起的这簇野火扑灭,就可能燃成通天大火。不可大意!大意失荆州!还有少帅张学良剿灭红军不力。他得赶快去西北扑灭这簇重新燃烧起来的野火。另外,让他烦心的还有国民党中央内部。最近这段时间,趁他在四川忙乎,不在南京期间,历史上一直同他较着劲,职务仅次于他,而资格比他老,向来对他阳奉阴违的国民党副主席汪精卫活动得厉害;汪伙同陈公博、周佛海他们搞了个“改组派”,明里暗里同他对着干。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已经离开南京月余了,离开得太久了,他得赶紧回去坐稳自己的窝子。窝子是什么,窝子就是屁股,如果屁股都没有了,还怎么做人做事?

    晨光初现时,蒋介石起床了。他怕惊醒夫人,动作很轻,进到书房,拉开窗帘站在窗前,注视着黎明时分动人的情景。苍翠动人的仙山峨眉就在眼前。就要离开老母亲想来却一直未能如愿的峨眉山了,他心中涌过一丝眷恋和惆怅。在第一抹鱼肚白的曙光中,不远处,那巍峨得宫殿似的报国寺在越渐清晰起来的黑绒似的天幕上渐次展现开来。而也就在这个时分,山下的浓雾与山上的浓雾衔接起来。乳白色的浓雾,翻卷开来,填山塞谷,像涨潮的大海不断漫延。报国寺看不见了,庞大的峨眉山隐去了……眼前,只有雾,除了雾还是雾,是一片雾海。峨眉山的雾,堪称天下第一大雾。在他眼中,峨眉山遮天盖地的雾,就像现实世界中的雾,混沌不清。他要竭力透过眼前的浓雾,看清一切,把握一切。

    翻腾的乳白色雾海,透出一丝缝隙。一轮朝阳从中跳出,先是橙红,迅即转为血红、金红,最后“咚”的一下转为旋转的金轮,快速提升。于是,肆意汪洋遮天盖地的乳白色浓雾,在阳光照射下很快退去,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仙山峨眉像清新的处子,再现眼前。窗外,多只雀鸟在茂林修竹间啁啾、婉转,生机盎然。新的一天开始了。

    “达令,你这么早就起来看风景么?”背后响起夫人宋美龄那口好听的、带有英语发音的北平官话,说时,顺手给他披上一件衣服。他们手挽手,抱着《圣经》去隔壁临时辟成的礼拜室做了功课回来后,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善解人意的夫人问他报国寺的由来。正中他意,他兴致勃勃地讲开来。

    报国寺是清康熙皇帝赐名并亲自书写,勉以“三教归一,同心报国”之意。该寺建于明万历年间,清康熙年间扩建。他说,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名寺四周楠树蔽空,红墙围绕,伟殿崇宏,金碧生辉。坐西向东,朝迎旭日,晚送落霞。前对凤凰堡,后倚凤凰坪,左濒凤凰湖,右挽来凤亭,恰似一只美丽吉祥的金凤凰。山门前有一对明代石狮,造型生动,威武雄壮。门前有副对联:“凤凰展翅朝金阙,钟磬频闻落玉阶。”

    该寺依山而建,逐级升高,殿宇雄伟。占地60余亩,一院一景,层层深入,蔚为壮观。寺中珍贵文物很多,其中有座明嘉靖年所铸大钟,高23米,重10余吨,早晚响起时声传30余里。说时,好像印证他的话,悠远的钟声传来。

    这天上午九时,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并陈诚、刘湘、刘文辉等一干要员到了报国寺,住持宽德大法师身着红色袈裟,率寺中僧众悉数出山门迎接。

    “委员长驾到,寒寺蓬荜增辉。我今大开山门,率寒寺众僧悉数迎接。”身着红色袈裟的宽德大法师致礼,腰一弯,手一比,请委员长一行人进!蒋介石还了礼,却不进去,而是仰起头,将门上报国寺三个镏金大字很看了一会。身边的要员们全都领会他的用意,学着他的样,凝神屏息,以肃立的姿势,久久瞻仰这三个镏金大字。之后,身披一领防弹黑斗篷的蒋介石挽着夫人的手,跨进山门。蒋孝先领着侍卫们跟前跟后,忙前忙后,着意防范保卫。

    一路而去。只见红柱根根,佛门重重,香烟缭绕。光线暗淡的经堂里,油灯闪闪,钟磬鼓声中,气氛神秘。在第一大殿弥勒宝殿,蒋介石稍有停顿,他在住持大师陪同下,领着夫人向高居佛堂,对笑口常开的佛祖烧香拜佛后,似乎心有不甘地对夫人宋美龄轻声道:“我一辈子吃斋念佛的老母亲想来峨眉山朝佛,我一直未能如她老人家心愿,如今成了遗愿。”说着率先朝外走。旁边的夫人不理解地问:“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呀,为何当初不陪她来呀!”

    蒋介石很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今天我们得赶回南京。”参观完毕之后,委员长让陈诚代表他将一份相当丰厚的礼金——5000大洋送给一直陪在身边的住持大师,陈诚对法师说:“这是蒋委员长,也是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奉献名寺的功德。”

    当住持大师陪送蒋介石一行刚刚出门,告别之际,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枪子嗤的一声带着一股杀气,从空中一掠而去。这一枪把大家打惊了,蒋介石倒还沉得住气,只是挽在他手中的夫人脸色一下苍白如纸。

    “谋杀委员长!”这是侍卫长蒋孝先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他立刻持枪在手,警惕地四顾频频,目如鹰隼。而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立刻上来,将委员长夫妇簇拥其中。

    “委员长不必过惊!”刘湘解释:“这一带山民有上山打猎的习惯。刚才肯定是哪个上山打猎者不知委员长在这里放的枪,让委员长和夫人受惊了。我下来立刻派人查问,查到后重处!”

    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才轻轻吁了口气。跟在蒋介石身边的陈诚、杨永泰、贺衷寒等人也都从最初的悚然或混乱慌张失态之中消除紧张,神态归于平静。

    身披一领防弹黑色披风,面貌清癯的蒋介石点了点头。他听出来了,那声枪响,确实是打的砂枪,不是钢枪。不过,他以教训的口吻对刘湘说:“此地离佛门重地不远,乱放枪总是不好!嗯?”

    “是是是。”刘湘一迭连声,带着歉意。

    “甫澄!”蒋介石带着一干要员回去时,仍然没有放过刘湘,他说:“虽然今天这一枪,好像无关痛痒,但事实上又给我们提了个醒!四川是赤祸漫延的重灾省。峨眉山地形复杂,这里有没有红军游击队?难说吧,刘主席!我们来时过新津就居然有拦路喊冤告状的!这说明什么问题?新津离成都很近,据我得知,新津、大邑就有共产党的游击队,嗯!”这番话听得刘湘心惊肉跳。因为,老蒋这番话中埋有伏笔,既是对他刘湘责怪,又是下一步“蒋中央”干涉四川的口实。

    当天午后,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及陈诚、杨永泰一行,在刘湘的陪同下回到成都。他们一行没有在成都停留,直接去市郊凤凰山机场,径直飞回南京。

    29

    刚入盛夏,长江边上有火炉之称的南京城已是热浪翻滚。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去了清凉世界庐山避暑。

    庐山地处江西省北部鄱阳湖盆地,九江市境内,濒临鄱阳湖畔,雄峙长江南岸。绵延的90余座山峰,犹如九叠屏风。以雄、奇、险、秀闻名于世,素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美誉,是久负盛名的风景名胜区和避暑游览胜地。山上,蒋氏夫妇居住的“美庐”是幢西式别墅,始建于19世纪末,面积九百多平方米,主楼二层,有三个宽敞凉台,精美典雅的拱形门窗构成了极为浓郁的英国建筑风格。庭园面积近五千平方米,依山就势,种植中外名贵树木,一道清泉潺流其中。这幢别墅,是1933年,原别墅主人巴莉女士赠送蒋夫人宋美龄的。蒋氏夫妇对这幢别墅作的唯一改造是,在庭院中对面那块屏风似的天然卧石上镌刻“美庐”二字。字是蒋介石亲笔书写。美庐中的“美”,指夫人宋美龄,“庐”,指庐山。

    这天,远在成都的刘湘,突然接到蒋介石从庐山上给他发来的电报,要他上庐山“共商西南云、贵、川三省整军裁军问题”。接电报他的心一沉,又来了,老蒋整我、亡我之心不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刘湘当即找来智多星邓汉祥商量对策。

    甫帅办公室里,邓汉祥先没有说话,似在仔细研究老蒋发来的这封电报,刘湘背着手,站在窗边,表面上在看外面风景,心中却在翻江倒海。他想,老蒋这人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就以我刘甫澄来说,中原大战中,我通电支持他。可他一旦渡过难关,首先就来收拾我。

    老蒋这个人还真是不容易看透。说他苛刻寡恩吧,好像也不全是?东北少帅张学良率军入关助蒋,一锤定音,让老蒋转危为安为胜。过后,老蒋对张少帅又是灯影又是戏。将张少帅封为全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当张少帅受邀去民国首都南京时,为人向来倨傲的老蒋竟然亲自到远郊下关机场迎接。一路之上欢迎张学良的大标语有:“我们为什么欢迎张(学良)副总司令?因为他是民族的功臣!”等等。有一天老蒋专门陪张学良去看汪精卫,汪精卫不在家,他特意下车对汪精卫夫人陈璧君说:“汪副主席回来后,请夫人转告他,张副总司令来看望过他”……可谓巴结、殷勤到家了。

    可老蒋这个人往往意气用事。红军到达陕北后,元气大伤,老蒋本可派一个会打仗的上将率军去歼灭红军,可他却为了感张少帅的恩,还张少帅的情,让张少帅带兵去灭共。殊不知现在张少帅不打红军了……

    “甫帅!”沉吟多时的邓汉祥说话了,他说,老蒋看来是要见缝插针,在与张汉卿谈判之时,亡我之心不死,又要利用这个间隙来整四川。老蒋这回要对你釜底抽薪。

    “中肯,精辟!”刘湘转过身来,坐下。

    邓汉祥沉思着说:“甫帅,你看是不是这样?立即以甫帅的名义给老蒋回电,称甫帅近日疾病缠身。甫帅有严重的胃疾,他是晓得的。因此甫帅不能亲去庐山,要我代表甫帅上山如何?容我代甫帅上山去与他应付应付,摸摸虚实,探探口风?”

    刘湘大喜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是诸葛亮一类人物。鸣阶就是这类人物。”邓汉祥打着哈哈说,“甫帅过奖了。”这就当即定了下来。

    成都、庐山两重天。当邓汉祥去庐山这天,上午九时,张群、贺国光按时相约到了美庐,蒋介石的秘书曹圣芬,请他们进去刚在客厅坐下,素来守时的蒋介石进来了。这天的委员长显得很休闲,亮着光头,身姿笔挺的身上着一件玄色绸缎长袍,手上拄根拐杖。二人赶紧站起,向委员长问好。

    “嗯,好好。”蒋介石点点头,招招手,“坐、坐!”张群看着蒋介石拄在手中那根很一般的拐杖说,“我送一根拐杖给委员长,委员长下一次去峨眉山,用起来更顺手些!”

    “啊,是什么样的拐杖?”蒋介石很高兴。他不喜欢收礼,也严禁部下收礼,只是他与张群关系不同,又不过是根拐杖,就没有拒绝。

    张群站起来,从他带来的一个扁扁长长,包装精美的盒子里拿出一根拐杖,捧在手中递到蒋介石手上。蒋介石拿在手上细细观赏把玩。

    这是一根象牙透雕手杖,精美绝伦。长一米四,用整根上等象牙雕成,镂空雕刻缠枝花卉形状,工艺精巧。令人叫绝的是,枝网花隙中,雕有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猴、虎、狮、鹿、鸟等动物和观音菩萨。

    蒋介石很是喜欢,提在手上拄了拄,说:“谢谢你了岳军。”这又坐下,将这根象牙透雕手杖放在身边。

    贺国光显得有点尴尬地说:“元靖到四川已经有段时间了,委员长对四川情有独钟,而部下这次上山却没能给委员长带上一件喜欢的川货,惭愧!”

    “这有什么惭愧的,身外之物!”蒋介石将手摆了摆,“我们现在就来研究四川的整军裁军问题吧,刘甫澄有病不来,派他的全权代表邓鸣阶来?”说时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张、贺。

    张、贺二人都点点头,说刘甫澄的胃疾确实严重。贺国光补充,最近康泽向他汇报工作时,专门谈起刘甫澄这个病,刘甫澄前不久吐了一大碗血,最近专门回大邑县安仁老家疗养了几天。

    “好好好。”蒋介石说,“估计邓鸣阶午后到,在他到之前,我们议一议,拿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整军裁军方案同他谈。”

    于是,他们谈起来。

    因为飞机不能直达庐山,邓汉祥只能先到南京下关机场。他一下飞机,就被已经等在那里的中央通讯室等五、六十家南京新闻媒体记者团团包围,记者们将诸多问题连珠炮般轰向他。

    “请问邓秘书长,风闻你们四川不服管要造反?是否实有其事?”

    “据闻,月前川省主席刘甫澄将军派兵将中央军校成都分校团团包围,与军校形成一触即发之势。如果不是委员长将该校代主任李明灏调走,战端已开,请问此事由来?”……

    虽然这样的场合,邓汉祥经得多了,对记者们提出的刁难问题也早有思想准备,但面对这样一些事关重大极为敏感,甚至是捕风捉影的问题,能言善辩的邓汉祥还是有捉襟见肘感,他一边脱围一边敷衍。可是,走不脱,众多的记者把他包围其中,不依不饶,有记者问了更耸人听闻的问题:“听说,月前广东军阀陈济棠调动军队反抗中央,贵省主席刘甫澄暗中配合,调动军队。请问,此事是否属实?”

    邓汉祥愤怒了。他怒目圆睁,停下步来对这个心怀叵测的记者进行义正词严地反驳:“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谣言!这些年来,这样的谣言随时都有,混淆视听,干扰、破坏了中央与四川的关系。虽说这些谣言最终都能澄清,但在客观上起到了离间了中央和川省的关系!”说时,他环视左右,连连质问:“你们中,好些都是中央各大报社记者,应该有最低限度的辨别力。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本身就不该问!”

    就在邓汉祥陷入记者阵中,左冲右突,脱身不得时,蒋介石派来接他上山的副官长姚琮赶了来。姚副官长带着几个兵士,手拨肘拐,连撞带冲,连说:“请让开、让开!让邓秘书长上山,诸位记者的提问,自有机会相告……”

    邓汉祥这才由姚副官长保护着冲出重围,上了汽车,沿着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绝尘而去。

    邓汉祥一到,略事休息,午后被带到美庐晋见蒋介石。陪坐在侧的是张群、贺国光。一见面,寒暄几句后,蒋介石就单刀直入说起四川的整军裁军,他说:“鸣阶先生代表刘主席来,这个,嗯,很好、很好,欢迎。目前四川的军队太多,非整军裁军不行!四川是中国大省,面积很大,相当欧洲一个大国,军队太多,人民养不起。甫澄年来身体多病,又兼管军民两政,我深恐他体力不逮。中央拟派能够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政府主席,让甫澄专门负责绥靖地方责任,使他便于休养,这对地方和他个人应该都是有利的吧?”

    蒋介石来这一手,是邓汉祥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惊了。没有想到蒋介石不仅要挥起大刀砍四川的军队,还要把甫帅一肩双挑的军政两职分开。换言之,要把甫帅手中的军权拿去,这绝对不行!邓汉祥忍着气竭力保持平静,他气定神闲地问蒋介石:“不知委座所言‘中央拟派能够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政府主席’,这个人指的是谁?”

    蒋介石指了指张群:“派岳军去如何?”

    邓汉祥没有表态,蒋介石阴阴一笑:“如果岳军去还不行,我亲自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如何?”

    哎呀,看来这话蒋介石还不是随便说的,邓汉祥硬顶一句:“这样怕是不好,因为!”他搬起指头一一道来:一、委员长是国家元首兼总司令,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元首兼一个省主席的先例。二、事实证明,刘(湘)主席年来的军政两职都是卓有成效。如果这样,将动摇川局进而波及川康西南,请委员长三思!

    “鸣阶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蒋介石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是要剥夺刘主席的职务,不是对他工作的不满。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对他的爱护。四川是中国大省,不仅物产丰饶,人力资源也非别的省可比。有特殊的地缘优势,是我国的战略堡垒。这么大个省份,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刘主席一人身上我于心不忍。他身体不好,最近还吐血,吐了一品碗……”蒋介石用双手比出一个品碗的样子,一副深为关心、忧虑、痛切的神情。

    邓汉祥心下又是暗暗一惊。心想,连甫公最近吐了一品碗血这样的事,老蒋也知道了!可见,老蒋人虽然不在成都,可他的眼睛一天都没有离开四川、离开成都、离开刘甫澄,自然也没有离开我邓汉祥。他有人安插在我们身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严密监视中。这样一想,他心上一紧,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山下很热,山上很凉爽,尤其坐在这别墅大客厅里,很凉爽很舒服,然而,还是感到冷,是心冷。

    邓汉祥的目光从落地大玻璃窗望出去,外面阳光亮眼,天空很高很蓝,如同水洗过的一块硕大的蓝玻璃。远远的天边,有一缕透明的白云,像一叶慢慢舒卷的白羽。远远近近翠绿色的山峦、错落有致。近前的花园中婆娑的绿树,跳跃其间的鸟儿,因为玻璃窗相隔,听不见雀鸟清亮如水的啼唱声。但这一切动的、静的映在莹澈的玻璃窗上,像幅多彩的油画。可是,这会儿,他没有心思欣赏这清凉世界庐山上的美景。

    外柔内刚的邓汉祥,集中注意力应对。他说:“委员长拟将军民分治,这在四川实行起来,恐怕暂时有困难。”说着,举了好些例。从反袁期间的滇黔军入川及之后的川军驱逐滇黔军血战引起的整个西南局势的混乱等等。理由非常充分。

    蒋介石说不过邓汉祥,他下意识地将身边张群送他那根象牙雕刻拐杖拿在手中拄拄,看了看张群、贺国光。意思要他们发表意见。

    华阳相国张群出人意料地没有表态,只是看了看“贺婆婆”。贺国光也滑头,看邓汉祥在这事上态度强硬,绝无回旋余地,也就只是笑笑,没有吭声。

    其实,蒋介石对此也没有一定之规,他是在对邓汉祥试探。于此,他退了一步,对邓汉祥这样说,“川省目前情况下,军政大权是集中在刘主席一人之手好,还是分开好?可以缓议。但是!”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坚决起来:“四川的军队非裁不可,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目前而言,川康间的军队,零零碎碎加起来,再加上各地保安部队,当有40万之众。如此众多的军队,只能加深劳苦人民群众负担,难道不该裁吗?”蒋介石说到这里,有些冒火,看着邓汉祥,要他对此表态。

    邓汉祥来时,同刘湘细谈过裁军问题,思想上有所准备。他从容应对道:“甫帅也认为,川康众多部队,确实良莠不齐,该裁一些!但如何裁、裁多少,从何动手?容我下来与张部长、贺团长细商议吧?”说时指了指陪坐在侧的张群、贺国光。

    蒋介石用目光征询张、贺二人意见。

    华阳相国张群,此时犹如一扇磨子之间的磨心,至为关键。他开始和稀泥。他说,邓秘书长衔命刚到,旅途劳顿。委员长的高瞻远瞩,良苦用心,委员长新的精神、设想,邓秘书长还来不及反应,消化。他建议让邓汉祥先休息一下,将委员长的用意用心好好领会领会。容我和元靖与邓秘书长展开谈,深入谈。

    贺国光附议:这样最好。

    蒋介石同意了。

    接下来两天,邓汉祥与张群、贺国光的谈判很是艰苦。因为双方代表了不同的利益,成了拉锯战,没有谈出蒋介石想要的结果。第三天,蒋介石接见邓汉祥,他不无讽刺地说:“鸣阶,你真是不辱使命呀!借你们四川话说,要在你们四川整军裁军,简直就是鸭子身上的毛——难打整。不过,再难打整也得打整,而且,要打整干净。你可以回去了。请你给刘(湘)主席代个话,下月在重庆召开的川康整军裁军会议雷打不动。他一定要出席。届时,如果我来不了,我派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表我到重庆主持。嗯?!”说时鹰眼闪霍,就像要把邓汉祥吃了似的。

    邓汉祥看得出来,蒋介石这次下了狠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邓汉祥答应下来。说得脱才走得脱。当天上午,蒋介石派姚副官长送邓汉祥下山,邓汉祥经南京下关机场当天下午回到成都。

    30

    薄暮时分,顶着最后一抹如血的残阳,重庆到成都最后一辆长途客车,风尘仆仆,颠颠簸簸进了牛市口长途汽车站。熙熙攘攘的车站内,从这辆车上下来的人中,有4个好像是下江一带过来的中年男人。他们西装革履,博士帽,眼镜,嘴唇上护一绺小胡子;个子不高,胖瘦不一。

    稀疏的街灯渐次亮了。他们出了车站,将戴在头上的博士帽往下拉了拉,似乎着意遮掩着什么——他们是日本外交部派来成都调查、处理大川饭店事件的外交官。其中一个寡骨脸,尖下巴的中年男人,叫松村基树,他是日本驻华大使馆三等书记官,也是这个团的领队。他们要了4辆黄包车,分别坐了上去。

    去皇城!松村基树的中国话说得不错。4个黄包车夫将腰一弯,两手麻利地抄起车把,拉起车小跑起来。坐在车上,很舒服地跷起二郎腿,一路上左顾右盼的4个日本人显得有点贼。他们中,松村基树和日本驻重庆领事馆领事糟谷廉二是日本职业外交官,另两个是军人,分别是海军武官中津成基中佐和陆军武官渡左近中佐。

    除了糟谷廉二,另外3人都是第一次来成都。他们没有想到地处内陆的夜成都,是如此繁华。他们心中的成都是从《三国演义》上看来的,相当古旧。虽然来时突击过这方面的学习,储备了点相关知识,知道成都唐宋时期就是全国五大繁华都市,曾经有扬(州)一益(成都)二之说。司马相如在《蜀都赋》中谓成都“既丽且崇,实号成都”,大诗人李白诗中也有“九天开出一成都”,成都不仅繁华、而且风情旖旎……就在他们将眼中的成都与书本上的成都进行对证比较时,迎面来了一支抗日游行队伍,声势浩大,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身上一阵冰凉;感到形势严峻,预感此行够呛。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沿途散发传单,与欢迎的市民互动。他们不断振臂高呼“誓死争回东三省!”“誓死不当亡国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一时万人空巷,场面火爆。他们害怕,绕道去了皇城。

    成都皇城是他们久仰的地方。在极似如今的天安门广场的皇城坝,他们对极似如今北京天安门城楼的皇城,惊叹不已,徘徊良久。糟谷廉二是老四川,他给同行们讲了皇城非同一般的来历、沿革。

    此时,一轮皎皎明月从皇城的崇楼丽阁上慢慢爬起来。明月斜挂在钢蓝色的天幕上,与天幕上从这一端流向那一端的无数金星相映相衬,绝美!

    日本人大都对中国感兴趣,仰慕中国文化。他们当然也是。然而,成都皇城,在他们眼中一致而又不尽相同。两个职业外交官一致的印象是,成都皇城很有日本古都奈良的意味韵味。两个日本军人,注意的则是皇城作为全城的制高点,在战争战术上的作用地位……

    日本人早就瞄准了西南重镇成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16年,日本外务省未经中国政府同意,就派员潜入成都,企望在成都造成开设领事馆的既成事实。正当他们苦心运作间,天大的好事得来全不费功夫;天上的馅饼落进他们贪婪的大嘴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作为同盟国战胜国之一的中国,在巴黎和会列强分取胜利果实中,不仅没有得到任何一点好处,反而是西方列强将战败国德国口中挖回的中国青岛,顺手赏给了日本。这样的奇耻大辱,北洋政府可以忍受,但中国人民不能忍受,引发了轰轰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

    成都,曾经蛰伏了一段时间的日本外交官,以为反日浪潮过去之时,再次向国民政府施压,强烈要求在成都开设领事馆。谁知,国民政府都同意了,而四川王刘湘却不同意、坚决抵制。刘湘是个强烈的地方主义者,更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日本外交部在成都人员不睬祸事,不管不顾地在大川饭店挂出日本驻成都领事馆牌子,并借报端宣布:日本驻华大使馆中国情报部部长岩井英一不日到成都,为首任驻成都领事。

    日本人此举在反帝爱国向来不落人后的成都,犹如一颗飞来的火星,砰的一声落在干柴上,触发熊熊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鼓风机就是中共地下四川省委。深孚众望的张曙时是社会知名人士,也是中共中央执行局暗中派来的共产党人。他通过朋友,刘湘慕僚高层人士傅传吾、黄慕颜等给刘湘做工作,让刘湘进一步认识到日本成都领事馆的危害性、危险性。

    这样,在一浪比一浪高,火焰日炽之际,刘湘当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引发大川饭店事件。游行队伍包围并焚烧日本人包了的大川饭店;更有满腔怒火的青年上楼痛打日本外交人员,其中,两人重伤,两人致死……

    日本政府立即向中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多方威胁,要求中方满足日方多项要求。然而,四川王刘湘置之不理。国民政府也以“情况尚在调查”搪塞。在这种情况下,不依不饶的日本外交部派出这支外交使团,到成都找刘湘算账。

    当晚,日本外交使团一行4人住进已经修复的大川饭店。

    第二天一早,松村基树4人,按约定的时间去了将军衙门。他们一去,就领教了四川王刘湘的厉害。

    兴师问罪而去的4个日本外交官,在门外受到冷遇。尽管他们出具了日本和中国国民政府外交部的有关函件,还有盖有四川省政府大印的邀请函。一个声称负责接待他们的副官,很不屑地一一验明他们的正身之后,让他们再等一下,返身进去打电话、请示,磨磨蹭蹭,让打扮整作得冠冕堂皇的4个日本人,晾在威严的将军衙门外,如四川人说,成了4根卖不脱的烂甘蔗,拄在那里丢人现眼。堂堂将军衙门是何等引人注目的重地!他们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油头粉面的他们,一看就知是日本人,很多老百姓都在看他们了,对他们指指点点。如果不是老百姓怕官,慑于将军衙门的虎威,老百姓们肯定会将他们捶成肉泥。让他们吓得不行。久盼中,接待他们的礼仪官出来了。礼仪官也是个军人,满脸精明,目光严厉,会说日语。礼仪官再次验明他们的身份后,才带他们进将军衙门。

    偌大的将军衙门内。这几个日本外交官亦步亦趋地跟在礼仪官身后,在檐角飞翘,风铃鸣响,轩敞华丽,古色古香,处处有茂林修竹的走马转角楼间很转了一阵,到了一幢气势恢宏,具有民清风格的大楼前。礼仪官转过身来让他们等在这里。

    呆站在那里的4个日本外交官,觉得眼前这座巍峨的大楼,气势非凡,让他们有种压抑感。九级汉白玉石台阶上,一条大红地毯,阔气地卷浪似的从上一泻而下。上面四周有回环的玉砌雕栏。

    礼仪官出来了,挥挥手,要他们排好队,跟上去。在进宫廷似的大门时,两边一排四个卫兵,年轻英武,身材匀称,军容严整,站姿笔挺,青松似的挺拔。卫兵们将手中那支枪管幽蓝,枪刺闪着寒光的国产汉阳造步枪手中一提,两腿一收一并,枪在手中一拍,咔嚓、咔嚓!动作整齐划一,吓了4个日本人一跳。这些兵不是向他们行礼,而是对他们进行威慑,让他们领教了四川军人的威仪。

    华丽高阔的接见厅里,灯火通明。在一条厚重的大红地毯上,礼仪官让他们依序站成一排。要他们肃静、整容,恭候甫帅。

    凝神屏息等待中,4个日本外交官用惊异的目光打量四周。四壁上镶嵌着四副栩栩如生的浮雕,这是蜀中四绝: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夔门天下险,剑门天下雄。之间恰到好处地点缀茂林翠竹中憨态可掬的熊猫。绮丽的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蜀绣。万杆翠竹集中的望江楼、薛涛井。红墙内黄瓦中,古柏森森的诸葛武侯祠。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等等。

    就在4个日本人看得目迷五色时,四川王刘湘从那边健步而出。他们赶紧转移目光,集中注意力看去。时届中年的四川王刘湘,南人北相,戎装笔挺,身材高大匀称。特别给他们印象深刻的是,刘湘有一副大刀眉,目光闪电似的射人。让他们浑身一凛。

    刘湘走到大红地毯中间停下。礼仪官赶紧带着4个日本外交官依序而上,挨个给甫帅作了介绍。4个日本外交官,揭下戴在头上的黑呢博士帽,拿在手上,上前向甫帅鞠躬问好。

    礼毕,甫帅很大气地将手一挥,示意他们坐,并率先坐了下来。甫帅与首谈松村基树隔几而坐。其他3个日本外交官依次坐在松村基树之后。这天甫帅破例,特别邀请蓉城多家主要媒体派记者作现场报道。

    面对记者们相机闪闪的灯光,甫帅就大川饭店事件的由来、过程等方方面面的情况,向4个日本人作了一个大概的通报。甫帅希望本着中日友好的大局,互谅互让,妥善解决。

    一副马脸,戴眼镜的日方主谈松村基树却是不以为然地旧事重提。他一再重申,大日本帝国在成都设立领事馆,是经过贵国政府同意的。我们本着中日提携,共建大东亚繁荣这样一个目的而来。然而,不幸的事件发生了……他强调,这应该说是一件惨案。然而事后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

    甫帅欲擒故纵地问松村基树,要如何才算得到了很好地解决?

    追究事件发生的原因。追究责任人!并希望川省就此事赔礼道歉、落实赔偿善后,并保证此类事件以后不再发生。除此,切望刘主席告诉我们,我驻成都领事馆重新开馆日期云云。松村基树不识时务。他忘了,他们现时身在何处,他在同谁谈话?居然在四川王面前有点居高临下,咄咄逼人意味。

    刘湘将大刀眉一皱,身子往后一靠,不以为然地看着对面这个身材矮小的日本人,很有讽刺意味地说: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大川饭店事件,系共产党所为。你们找错了人,你们应该去找共产党人。

    刘湘显然在作弄他们,松村基树一下气愤起来。这个日本外交官将身子一拧,用一副探照灯似的眼镜盯住刘湘,就像一枚炮弹要打出去似的。他阴阳怪气地反击:如此说来,贵主席缺少在川的控制力?

    那倒不是。刘湘不以为然地一笑,大川饭店事件本身,值得你们日本引以为训为戒。他在谈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后,像老师教训小学生似的,从历史上,一直是中国小学生的日本,如何一步步走向强盛;又如何由王道走向霸道。谈到了近半个世纪来日本如何欺负中国。谈到了日本1931年侵占中国东北三省……由远及近地谈到四川以及大川饭店事件的必然性!表现得义正词严,铁骨铮铮。

    甫帅强调,四川是中国的大后方,是中国的首省。四川得天独厚,是闻名于世的天府之国。历史上,一心企望覆灭我华夏的外敌,总是垂涎四川,总想把爪子伸进来抓一把。可是,谈何容易!用我们四川话说,结果总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他开始举例。比如,当年不可一世的蒙古大汗,挥铁骑横扫欧亚无敌,结果却败在四川钓鱼城,蒙古大汗不仅损兵折将,折戟沉沙,而且连自己的命也丢了……

    甫帅说一口乡音浓郁的大邑安仁话,让4个日本外交官将他口中的“比如”听成了“毙了”。甫帅说这些话时,神情又是那么声色俱厉,浓眉间凝聚着一股杀气,一股风雷。他们以为甫帅毛了,要将他们拉出去枪毙,不禁胆怯起来,看了看四周,心中直抽凉气。中国有句古话:天高皇帝远。还有,鞭长莫及!四川王刘湘向来我行我素。敢于同中央分庭抗礼,非常强横。他们4个日本人虽是日本外交官,但弄不好,用一句四川话说,如果不顺着四川王刘甫澄的毛毛抹,四川王将深入内地的他们4个日本人灭了,太容易。就像用手捻死四条毛毛虫,不费吹灰之力。

    担任首谈的团长松村基树有些不敢招架了,不由得调头看了看坐在他身后3个同僚。情绪是互相传染的。3个同僚也吓住了,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

    松村基树准备体面地撤了。他放缓语气对四川王说:我们来川的目的事前是清楚的。而且来川前,我们在照会贵国政府的同时,照会了贵省,得到了贵省贵政府刘主席的邀请。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刘主席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吧?这就有些乞求的意味了。

    刘湘一笑,也放缓了语气,调整坐姿。当然不会。显得通情达理的他说,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治安法,你们来前,我已指使有关方面,将大川饭店事件中带头肇事、打死贵方人员的两个暴徒逮捕正法,贵方伤员也得到了及时救治。我川省对两名死者各赔付大洋10万元,对两名伤者,赔付大洋8万元。

    没有办法,松村基树只能见好就收,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对刘湘宣布的大川饭店如此解决办法表示同意。看刘湘脸色转好,他马起胆子问了一句:此次事件之后,请问刘主席对我在成都重开领事馆是何态度?贵主席能否以后负起我领事馆安全之责任?

    刘湘以“看情况再议!”虚应一句。

    刘湘适时站了起来,礼貌地对4个日本外交官笑笑。这是在示意送客。

    礼仪官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懒得说话,只是将手一比,示意日本人返身跟着他退出。这时,刘湘已经转过身去,扬长而去。

    刘湘像一个善于打峨眉拳,精于峨眉武功的大师,软硬兼施,三下五除二地将气势汹汹打上门来的日本外交团打了出去,让他们失望而归。鉴于四川王刘湘的强横,此后,日本对在成都开设领事馆之事没有再提;他们不敢提不愿提也休想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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