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左传-鲁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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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成公元年(公元前590年)

    因为楚庄王死了,新君年弱,不能帮助鲁国,鲁国恐惧,怕不能抵抗齐国,于是鲁国暗中加强军事戒备,以防备齐国。

    冬天,臧宣叔命令征收赋税、修缮城墙,说:“我们虽然新近跟晋国结盟,但齐国来伐的话,晋国未必能及时来救。还是要戒备下好。知道有难,先进行准备,才能成功。”

    鲁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

    春天,齐顷公果然率军南下进攻鲁国北境,围攻龙邑(泰安)。齐顷公宠幸的同性恋伙伴卢蒲攻城的时候,被龙邑人捉住。齐顷公喊:“你们不要杀他,我跟你们讲和。”龙人偏把他杀了。

    齐顷公疼得心急火燎,亲自击鼓,血战三日,终于拔下龙邑。

    卫国跟鲁国关系不错。于是卫穆公派执政官孙良夫率军入侵齐国,实质是偷袭,给鲁国减压。齐顷公连忙掉头北上迎击,与卫军相遇,大夫石子觉得偷袭的机会已经丧失,建议回军,孙良夫说:“不行,回去之后,国君说我怕死。”

    于是与齐军交战,大败。孙良夫率军逃回。

    孙良夫回国后,亲自跑去晋国,请求晋国发兵帮自己打齐国,鲁国臧宣叔也跑去晋国,求助。

    晋景公同意。如今卫鲁都坚定地要打齐国,晋国觉得是打齐国的机会了,打败齐国,就可以令齐国臣服自己,以便南下对楚。

    晋景公拨给元帅郤克八百乘兵车,向东会合卫国、鲁国之师,进攻齐国,和齐顷公对峙与济南南郊一个叫“鞍”的地方,双方约好了开战的日期。

    齐国人以个人勇猛为特色,齐左军统帅上卿高固,是个山东大汉,战斗前一天,他放弃自己高贵的左军帅职务,却徒步冲击晋军营垒,用抛石器抡出去一枚石球,投击晋军兵车,砸伤车上甲土。驾驶员吓得撒腿就跑。高固跳上这辆兵车,一脚踩着伤兵,两手驾驶兵车跑回齐营,大伙都看傻眼了。

    然后高固把一颗桑树根系在车后,来回驰骋,宣示于部下将士:“欲勇者,贾余余勇可也”——想要“勇”的,花钱到我这里来买啊,我还剩了好多勇呢。众人闻言,无不踊跃奔腾。这就是余勇可贾的成语。

    齐顷公也是个猛人,也喜欢创造成语。次日开战前,他看见炊事员端上早餐很热,没耐心吃,于是吹出了一句很酷很狂的话:“姑灭此而朝食!”(等灭完了晋国鼠辈,咱再回来吃饭。成语灭此朝食)

    于是齐军五万人扬鞭击鼓,倾巢而出。五万人什么概念,就是清华大学所有师生员工极其家属的总数。五万人一起涌动,出去打群架。刚一交上手,晋军元帅郤克就吃了大亏,一支带着倒刺的硬箭,嘣一下命中在郤罗锅儿上了,准确说是命中在他锅底的右半部分。郤克疼得哇哇暴叫,血水从右脊梁骨一直流到鞋上。

    “不行了,气儿都喘不上来了。我们收兵吧。”郤罗锅说。

    “咱车上的战鼓和旌旗,就是全军眼睛死盯的地方。疼不怕,疼离死还远着呢!拿起鼓棰!快接着敲吧!别坏了国君的大事。再冲!”

    郤克也玩儿命了,把鼓擂得像过年放炮。军士们听见急密的鼓声,就像西班牙的斗牛见了红布,杀声冲天。

    齐军抵抗不住,晕头转向,全线崩溃。

    齐顷公差点当了俘虏,跟自己的保镖换了衣服,才狼狈逃掉。

    晋军追逐战败的齐军,一直追到马陉。齐顷公没办法,只好派国佐去晋营里求和。

    郤克不肯同意。

    鲁卫两国的带兵大夫就来劝郤克,说:“齐侯这次死掉的人都是他的亲昵,他对我们恨的很了。您要不答应他的请和,他就更仇视我们了。到时候您走了,我们跟他是邻居,就不好办了。而且您还想要什么啊?您得了齐国的国宝,我们也收复失地,这就够了。齐晋都是天所赞助的大国,岂必是晋国?”继续打你们晋国也未必绝对赢。

    鲁卫持这种克制的态度,也是能度德量力。

    郤克终于答应讲和。作为讲和的条件,郤克要求齐国把从前从鲁国夺走的汶阳之田,还给鲁国。齐顷公接受。于是,还给鲁国汶阳之田。

    从前,夏姬和陈国国君陈灵公、孔宁、仪行父私通,夏姬的儿子夏征舒气不过,就把陈灵公杀了。楚庄王于是北上去讨伐夏征舒这个弑君犯,进入陈国,杀了夏征舒。夏姬姿色骄人,楚庄王就想娶了夏姬。楚大夫巫臣,也在暗恋夏姬,于是他就假装劝楚庄王:“不可啊,国君召集诸侯来这里,是为了讨罪,如果娶了夏姬,那就是贪其色啊。贪色就是淫,淫是要受到大罚的。《周书》说:’明德慎罚‘,周文王就是这样开创了周朝的。明德,就是推崇德的意思,慎罚,就是远离罚。您兴动诸侯,却取了个大罚回去,就不是慎罚了。”

    楚庄王觉得有理,于是不娶夏姬了。巫臣其实是想娶夏姬,所以他才这么劝楚庄王。楚庄王不娶了,但是楚庄王下面的司马子反也想娶夏姬。于是巫臣又跑去危言耸听地劝子反,说:“夏姬不祥,最爱克自己的老公了,从她原丈夫夏大夫到陈灵公到她儿子连同她没过门时许给的丈夫子蛮,都被她克死好几个了。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还自己找死啊。天下多有美女,何必非找她啊。”子反一时糊涂,也不娶夏姬了。

    于是,楚庄王把夏姬嫁给了楚将“连尹襄老”,随后一年,连尹襄老战死在邲之战战场上,被晋国大夫荀首射死,尸体也被荀首夺走。襄老的儿子叫黑腰,黑腰也爱上了自己的后妈夏姬,于是把夏姬烝娶了归自己。

    这一天,巫臣派人偷着告诉夏姬说:“你不如回娘家晋国,然后巫臣偷着娶你。”

    夏姬同意了。于是回了郑国。

    如今楚庄王的儿子楚共王即位,今年,巫臣又请示去齐国出使,楚共王同意了。巫臣临走,带着自己的媳妇孩子全家“移民”,大夫申叔跪在半路上遇到他了,说:“真奇怪啊,夫子为国事出差,却又有桑中之喜(男女在桑中偷情),难怪带着老婆孩子从楚国跑了啊。”

    巫臣中途路过郑国,就卷了夏姬,一起私奔。想去齐国,这时听说齐顷公在鞍之战大败给晋国郤克,巫臣说:“战败之国,我们不能去。”齐国战败,就需要联络楚国,楚国向齐国索要巫臣,齐国就会交出来。于是,巫臣带着老婆孩子还有夏姬,往北奔去了战胜一方的晋国。

    这个私奔的大夫跑到晋国,晋国人叫他做了邢邑大夫。

    楚司马子反惨遭涮弄,原来你不让我娶,说夏姬会克夫,是为了你娶啊!子反连蹿再跳地去找楚共王,说:“巫臣从前欺骗先君,不叫先君娶那个夏姬,实际上是为了他自己娶,如今他把夏姬拐跑去了敌国晋国了。我请求给晋国执政官送去重币,叫他禁锢巫臣,不许他作官。”他不好说自己那点儿事儿,就说楚庄王的,说巫臣骗了楚庄王。

    楚共王这时候才十二岁,作为楚庄王的儿子,颇是早慧,说:“不必这样。他是替自己考虑,这确实是不对。但是他替先君分析说的那些话,那却是忠的。忠是保固社稷的,好处很多啊。而且,如果他能对晋国有用,就算送去的币多,晋国人会弃了他吗?如果他对晋国没什么用,晋国自会弃之,何劳我们去禁锢他。”

    鲁成公三年(公元前588年)

    郑国自从邲之战楚庄王战胜晋景公的元帅荀林父后,一直是追随战胜一方的楚国的。

    于是春天,晋景公与鲁成公、宋共公、卫定公、曹宣公联手进攻郑国,以讨伐郑国在自邲之战后追随楚国的“罪恶”。郑襄公派公子偃率军抵御,在鄤地设军埋伏,击败晋国联军。随即,郑人去楚国献捷。

    夏天,鲁成公去晋国,拜谢晋景公帮他从齐国讨回了汶阳之田。

    秋天,晋国元帅郤克、卫国执政官孙良夫又联手北上讨伐伐啬咎如,这是赤狄的余部,将啬咎击溃。赤狄至此基本灭亡。晋国通过伐灭赤狄,国力恢复。

    十二月,晋景公把军队从三军扩大为六军,为了赏赐上次对齐鞍之战的功臣,把韩厥、赵括、巩朔、韩穿、荀骓、赵旃都提拔为了卿,做新的三军的将佐。

    鞍战战败的齐顷公(是齐桓公的孙子)亲自来晋国朝拜,并且在见面时献上美玉。郤克上前说:“这次打仗,您是因为妇人笑话人,才受的此辱。不是我们国君非要跟您过不去啊。”郤克还在泄怨。

    于是晋景公(重耳的孙子)招待齐顷公(齐桓公的孙子),两相悦好,齐晋联合,随后多年未变。

    齐晋联合以后,终于使得楚国人不能完全得志于中原。

    鲁成公四年(公元前587年)

    夏天,郑襄公去世。

    郑国自从邲之战楚庄王战胜后,一直是追随战胜一方的楚国的,此外,郑国以南不远的许国也是楚国的尾巴国。但是郑、许之间也有矛盾,郑国希望许国听自己的。而许国依赖楚国而不肯事奉郑国。

    于是,冬天十一月,新继位的郑悼公派大夫率兵向南进攻许国。许国人在展陂进行防御,战败郑军。

    郑悼公亲自领兵再征,夺取鉏任、泠敦两地的庄稼地。

    晋景公看见郑、许闹起了内讧,于是趁机伐郑。这时候,晋国元帅兼执政官鞍战英雄郤克退休了,晋景公命下军将栾书接班为中军将(也就是元帅兼执政官)。以荀首为中军佐,范文子(士会的儿子)为上军佐。于是栾书率兵伐郑,南下进入中原。

    栾书的晋国六军抵达河南中部的郑国(都城新郑),夺取了汜、蔡两地。

    随即,楚共王派出司马子反北上营救郑国。晋军随即退去。

    许灵公就跑到子反的营中,来打官司,控告郑国无故侵夺我国两块田地。司马子反于是发出传票,叫郑悼公来应诉。郑悼公就来了,还带了一个律师叫皇戌,替他答辩。

    司马子反听了原告讲,又听被告讲,被告大约不会楚国话,于是一句话不说,叫律师皇戌陈词。子反听了半天,嘬着牙,说:“你们这块庄稼地,历史沿革太复杂,我脑袋已经受不了,这个事儿啊,得上报高级法院去审。”

    鲁成公五年(公元前586年)

    六月,许灵公又跑到楚国去告郑悼公,郑悼公就带着律师皇戌来应诉。楚国高级法院院长(兼的)楚共王头上戴上了一个獬冠,宣布开庭。

    獬是一种现在已经灭绝的动物,当时楚国有,这种动物长着个独犄角,特别爱管闲事,看见俩人打架,它就跑过去,顶那个没理的人。如果俩人互相骂,他就在旁边,朝着没理的那个呲呲叫唤。于是,楚国人就把这动物的皮骨,做成冠,叫獬冠,上堂的时候戴着。

    楚共王戴着獬冠,听双方攻辩了半天,最后楚共王说:“郑国无理,判原告胜诉。现在本院宣判:判郑国迅速退还庄稼地,把郑侯的叔叔和律师皇戌押在楚国,待归还了有争议地段再释放回国。审判结束,退席。”

    郑悼公退席之后,回到都城(新郑),心里恨着楚共王,心说:都是因为你们跟许国从前沾亲带故,袒护许国罢了。于是很不服,但是已经没有更高级别的法院可以再上诉了。于是,八月,郑悼公就派人向北跑去晋国,找晋景公,宣布改给晋景公当小弟。晋景公大喜,命赵同在垂棘和前来的郑国使者盟誓。

    鲁成公六年(公元前585年)

    春天,郑悼公跑来与晋景公相与盟誓,郑国正式归依晋国。

    三月,晋国人商议迁都,要离开现在的都城绛城,换个地方。大夫们都说:“一定要去临猗那里,那里田野富饶,还靠近盐池,这样国家就能获利,国君也快活。”

    韩厥在新设的晋国三军中任新中军将,反对,说:“不好。临猗那里土薄水浅,居民垃圾埋在土地,容易冒出来,闹出传染病,老百姓会得肿脚病。不如去新田。新田土厚水深(可以埋住垃圾),老百姓住那儿不得病。而且附近有汾水、浍水,可以流走居民垃圾。而且那儿的百姓听从教化,是十世之利。盐,确实是国家的宝,但都城富饶,城内百姓就会骄奢淫逸,不好治理。靠近宝地(盐地),公室就会贫困,也谈不上快活。”公室就是君族。大约离盐地远的话,公室开采池盐,才能卖个好价钱,而盐池就在城外,老百姓出门就能随便淘几盆盐水喝,公室反倒不能通过卖盐赚到老百姓的钱了。

    晋景公觉得有理,于是迁都新田(今山西西南部汾水岸边的侯马),依旧称之为绛城。

    六月,刚刚背叛楚国,改跟晋国结盟的郑悼公,突然死去了,儿子郑成公继位,继续坚持老爸的附晋路线。

    秋天,楚国令尹子重奉命北上伐郑,讨伐郑国背叛楚国之罪。

    冬天,晋国执政官兼元帅栾书率领六军南下救郑。晋国此时有上军、中军、下军、新上军、新中军、新下军,合计六个军。晋国六军皆出,与楚军相遇于绕角。晋军打算撤回。从前楚庄王时代,若敖氏造反失败,被楚庄王灭族,析公因为是造反同谋,于是逃跑到晋国。这也就是“虽楚有才,晋实用之”。这时候,析公拦住栾书说:“不忙撤军,其实打败楚军也容易。楚军轻佻(就是轻率不镇静),容易震荡它。只要我们使劲敲鼓,敲成同一个声响,而且夜里进攻,他们必然张皇失措地遁去。”

    于是,晋军照办,半夜把鼓敲得山响。鼓声碰撞在四野的山崖,山崖蓦地变成了牛皮鼓面。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楚军果然吓得要命,而且这次晋军是六军皆出,人又多,楚军胆颤,只好引兵连夜逃跑了。

    楚国逃跑回国了,晋军于是又东南下,入侵蔡国(河南东南部)。蔡国也是一贯长期追随楚国的。楚军立刻动员蔡国附近申、息两县的县兵组队救蔡。看见申、息两县兵马跑来了,晋下军佐赵同、新中军佐赵括(两个卿),都嚷嚷着跟楚军干一场,栾书打算同意。中军佐荀首、上军佐范文子、新中军将韩厥三个卿则反对,他们说:“前面在绕角时,楚大军已经退却了,我们却没歇手,又攻蔡,这势必就已经激怒楚人,所以现在打起来,我们很难取胜。况且,我们六军尽出,对方只是两个县的兵,即便打胜了也不光荣,败了就更没脸,不如不打。”

    六军将佐合计十二个人(也都叫做卿),多数都要求打。最后,栾书还是听了不打派的意见,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不要打了,回家吧。”

    栾书就带着他那轰隆隆的六军人马,回了绛城。

    鲁成公七年(公元前584年)

    春天,郑成公和大夫子良到晋国来朝拜,并且感谢晋国去年出兵相救。

    秋天,楚国令尹子重再次北上伐郑,晋景公召集鲁成公、齐顷公、宋共公、卫定公、曹宣公、莒国君、邹国君、杞国君,联手救郑。郑国大夫共仲、侯羽趁机包围楚军一部,俘虏楚国郧县县长钟仪,随即转献给晋国。

    晋军与联军回师,把钟仪囚禁在军品库里。

    十五年前,陈国的美女夏姬的儿子夏征舒杀了陈灵公,楚庄王北上讨伐夏征舒,将夏征舒正法,随即,楚国司马子反就想娶了夏姬。楚国大夫巫臣也想娶夏姬,于是就去忽悠子反,对子反说夏姬最爱克夫了。于是子反不娶夏姬了,楚庄王把夏姬嫁给了楚国大夫连尹襄老。四年前,巫臣却拐带着夏姬私奔去了晋国。于是司马子反深恨大夫巫臣,知道自己是被巫臣骗了。于是,司马子反想着如何报复巫臣。

    楚国的令尹子重跟巫臣也有仇怨。从前子重曾经跟楚庄王请示,想要申县的大片庄稼地,作为自己的封地,巫臣就向楚庄王建议不要给:“这样就减弱了申县可收的赋税,申县靠着这些赋税来防御北方,没了赋税来源,它就虚弱了,晋军就打到汉水北岸来了。”申县作为国家的县,不该把它的地封给大臣,会导致削弱国防。于是楚庄王没给,子重就也恨了巫臣。

    于是今年,楚令尹子重和司马一反一起联手,找了个借口,把巫臣留在楚国的宗族亲戚都给杀了以撒气,瓜分了他们的庄稼地。

    在楚国,令尹是楚王以下最大的官,司马低于令尹,是武官的头儿。

    已经带着夏姬私奔到晋国的巫臣,红着眼睛,给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写信:“你俩杀害无辜,我必使你俩疲于奔命而死。”(成语)

    于是巫臣去找晋景公,获得了晋景公的资助之后,带着三十辆晋国战车,千里绕行来到吴国(就是苏州一带),教吴国人使用战车、排兵布阵、组建军队。教吴王寿梦背叛楚国,降晋。

    吴王寿梦整顿武装,水陆并进,向楚国东境以及楚国的附庸巢国、徐国、州来发难。楚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赶紧驰救,累得够呛。这一年中,子重和子反七次奔命。巫臣终于乐了。吴国被从东南激发起来,从此成为牵制楚国北上争霸的重要力量。

    卫定公厌恶自己的执政官孙林父。冬天,孙林父出逃到晋国。

    鲁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

    齐顷公自从鞍之战战败以来,追随晋国,并且七年以来不喝酒,不吃肉,潜心治国,晋国觉得有必要奖励和进一步拉拢齐国,于是春天,晋景公派大夫韩穿到鲁国去,命令鲁国把汶阳之田交割给齐国。

    汶阳之田本来是鲁国的,从前被齐桓公抢去,齐晋“鞍之战”之后,作为对战败国齐国的惩罚,晋国命令齐国把它归还给了鲁国。但是如今又叫鲁国把这块田给齐国。鲁国执政官季孙氏的掌门人季文子(季友的孙子),当然很不高兴。他私下招待韩穿喝酒,说道:“大国作为盟主,诸侯都感怀它的德而具体它的讨伐,所以不敢有二心。汶阳之田本来是我们的,也归还了我们,现在又叫给齐国。小国所期望的,就是信义,没有信义,诸侯怎么会不解体。《诗》云:’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妻子很乖,丈夫却包二奶),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丈夫没个准)‘七年之中,给了我们,又要回去,要说二三,有比这厉害的吗?这样的丈夫,尚且导致媳妇跟他离婚,何况霸主。”

    把晋国狠狠地嘀咕了一顿。但汶阳之田,还是给了齐国。

    随即,加强了齐晋关系后,晋国元帅兼执政官栾书,又带兵南下侵入楚国的与国蔡国,又转而侵入楚国北境,俘虏楚国大夫申骊。又侵入沈国,俘虏沈国君。

    这次战役,郑国也配合晋军行动,当时郑军经过老仇家许国的东门,许国没太戒备,导致郑国在许国又大抢了一通。

    从前,晋灵公时期,晋国是赵盾执政,但是不小心弑了灵公(不是赵盾杀的,是赵穿杀的),随即,迎立晋成公。赵盾的儿子赵朔,还娶了晋成公的女儿为夫人,是为赵庄姬。

    赵盾的爸爸赵衰,从前追随重耳流浪时,在翟国娶了狄人的姑娘,生下赵盾。赵衰回国后,又娶了个夫人,生下赵同、赵括、赵婴齐三个孩子。所以,这三个都是赵盾的异母弟弟。

    如今晋成公早已经死了,儿子晋景公在位已经十七年。

    如今,赵朔的媳妇赵庄姬(她是晋成公的女儿,同时也是晋景公的姐姐)跟自己的三叔赵婴齐私通。赵同、赵括就抓住赵婴齐,要把他流放到齐国。赵婴齐说:“执政官栾书一贯跟咱们赵家过不去,有我在,他就不敢动手。我走了,两位哥哥就要落难了。人各有所能,有所不能,饶我一次,又有何害?”

    赵同、赵括不听,还是把赵婴齐驱逐去了齐国。赵婴齐走后,赵朔的媳妇赵庄姬没了自己的情夫,非常难受,就憎恨赵氏的赵同、赵括,于是,今年夏天六月,她就向弟弟晋景公进谗言,说:“赵氏要作乱。”

    元帅栾书和郤氏(郤克的子弟族人)也厌恶赵同、赵括,并且忌惮赵氏从赵盾以来积累的势力(赵同、赵括也是六军十二卿之一),于是也向晋景公作证,说赵氏确实要谋反。

    晋景公本来也怕赵氏势力大,于是与几家卿一起出兵,把赵同、赵括灭族。

    赵庄姬是赵盾的儿子赵朔的夫人,她是首告老赵家者,自然没在被灭之列。她带着自己的儿子赵武,去到弟弟晋景公的宫里生活。随后,新中军将韩厥从前因为是赵盾提拔的,跟赵家感情好,就去找晋景公求情,说:“赵衰那么有功勋,赵盾那么忠诚,最后没了后人,其他为善者就害怕了。从前三代的名王(大禹商汤什么的),都能数百年传其国祚,期间岂没有混账的王,但是赖前哲而免去灾祸。《周书》说:’不敢侮鳏寡。‘就是为了明昭先人的德的。”

    意思是,对于贵族特别是有功勋道德的贵族的后代要照顾,以示推崇那先人曾有的“德”。晋景公觉得有理,还得褒奖从前赵衰、赵盾效力于公室的“德”,让别的家族跟着学,于是复立赵氏,以赵武为赵氏新的继承人——掌门人,成了赵家的主子。

    这个赵武,就是后来戏台上的“赵氏孤儿”,其实本无什么惊心动魄。

    赵同、赵括被灭,也跟这俩一贯骄横自大有关。小孩赵武成为赵氏新的掌门人。原本掌门人是赵朔的这俩叔爷(赵盾同母异母的弟弟)赵同、赵括。

    冬天,晋景公派范文子出使鲁国,要求鲁国和自己一起讨伐郯国(山东南部),因为郯国最近不肯事奉晋国了。鲁成公因为汶阳之田的事,不愿意去,就贿赂范文子,请他回国说鲁国一时忙,去不了。范文子不接受,说:“对于国君的命令不能有二,没有信用就办不成事。如果君不与诸侯一起去,那么寡君也就不能事奉你了。我就这样回去报告。”

    范文子是士会的儿子。鲁国执政官季文子害怕了,赶忙派叔孙侨如(叔牙的重孙子)带兵,与晋国、齐国、邹国一起伐郯。

    鲁成公九年(公元前582年)

    春天正月,因为晋国叫鲁国拿出汶阳之田给齐国的事,诸侯都对晋国的作法摇头,与晋有了二心。于是,晋景公召集鲁成公、齐顷公、宋共公、卫定公、郑成公、曹宣公、邹国君、杞国君,在蒲地会盟,重申晋国的盟主地位。

    鲁国执政官季文子对晋国范文子说:“道德上不是很行,搞盟会有什么用呢?”

    范文子说:“经常安抚诸侯,再坚强地驾御之,搞盟会来昭明神意以约束之,善待服的人而讨伐不服,这虽然不是德,但也是德的其次。”德后面,排在第二位的。

    二月,郑国因为跟许国抢庄稼地不被楚共王支持的事,转而投奔晋国,使得晋国这几年可以直接跃过郑国而攻击蔡、沈和楚国,令楚国很被动。于是,楚成王派人送给郑成公重赂。郑成公见钱眼开,就跑去和楚国公子成在邓地(楚县)会盟。

    秋天七月,齐顷公死去了,儿子齐灵公继位。

    郑成公又去拜访晋国,试图走两面派道路(郑国素来摇摆在晋楚之间,是晋楚的争霸的每次战争的导火索),晋景公知道他跟楚国人勾勾搭搭,于是命人抓住郑成公,扣押下来。

    栾书随即带兵伐郑。

    郑国人派使者求和,被晋人杀死。

    楚赶紧派令尹子重去救郑国,子重北上侵入陈国,以救正在被晋军围攻的郑国。

    这一天,晋景公在军品库视察,正看见了钟仪。这是晋国抓来的楚国俘虏,原本是个楚国的县长,如今关押在这里,都两年了。

    晋景公很奇怪,说:“那个戴着南冠,被绑着的,是什么人啊?”

    南冠,就是楚国的式样的冠。

    钟仪做了两年俘虏,但是还力图保住自己故国的冠,有精神啊。

    有司说:“这是个楚囚。”(楚囚一词来历,后指不肯投降的俘虏,“留得豪情做楚囚”)

    这个“楚囚”钟仪,蹲监狱期间还坚持戴故国的南冠,不忘本。晋景公觉得有点敬佩,于是命人解开他身上的桎梏,问道:“你家族是做什么的?”钟仪说:“是乐人。”晋景公说:“那你能演奏吗?”钟仪说:“先父的职事,我怎敢不学。”于是晋景公给他了个琴,钟仪就给表演了一段儿楚国音乐,也是用故国楚音演唱。

    随行的士会的儿子范文子看了,对晋景公说:“这个楚囚是个君子啊,对于老爸的职事,不敢忘本,音乐也是故国土风,不忘旧。不忘本,就是仁,不忘旧,是信。不如放他回去,帮着晋楚两国讲和。”

    晋景公同意。因为汶阳之田的事,诸侯有了二心,这次围郑,继续打下去,未必能胜。

    于是释放和礼遇种仪,送他回国,表示晋国有讲和的诚意。

    冬天十一月,看见诸侯对晋国有二心,秦桓公(秦穆公的孙子)带领秦兵,又约了白狄,联合进攻晋国西侧。秦国自从崤之战以后,就跟晋国成了敌国,多年未动,此时又袭晋了。

    晋景公希望尽快和楚国人讲和。

    十二月,钟仪终于在楚国活得取得成功,楚成王派公子辰来晋国,进行和谈。

    鲁成公十年(公元前581年)

    春天,晋景公派籴伐去楚国,以回访楚国。

    四月,晋景公得病了。

    五月,郑国子罕带着郑襄公庙里的大钟,作为宝器送给晋国,又以子驷作为人质留在晋国,于是,晋国释放扣押着的郑成公。郑国承诺照旧追随晋国。

    这一天,晋景公做梦,梦见一个大厉鬼,头发披散下来,直到地上,手拍胸脯,连哭带蹦,喊:“你杀了我的子孙(赵同赵括),不义啊!我已经请示了上帝了,上帝答应我了!”说完,踢碎大门,过来就抓寝室里的晋景公。晋景公逃入内室,大鬼又踢坏内室门。晋景公实在没处跑了,只好就醒来了。呼呼直喘。

    显然这个厉鬼是赵氏的祖先了。

    晋景公召来一个巫师,叫桑田巫,这巫师分析了一下梦,说:“您今年吃不到新下来的粮食了。”

    意思是要死了。

    晋景公不死心,又派人去秦国请医生。秦国的医生医缓于是跑来,没等到,晋景公又梦见两个竖子(应该就是赵同赵括了),这俩说:“良医要来了,怎么办啊,恐怕会伤到咱们。”那个说:“不怕,咱们呆在他的肓以上,膏以上,能奈我何?”(成语病入膏肓)

    医缓来了,诊断一番,说:“治不了了,病原体在肓以上,膏以上,针也扎不到那儿,药力也不及了。”

    晋景公叹息说:“是良医啊,跟我梦见的一样。”

    于是,送给钱币,命医生回去。

    到了六月,新的粮食下来了,人们把麦子做成饭,给他献上。晋景公乐了,把桑田巫叫来,说:“你说我吃不到新粮食了。这是什么!”

    命把巫师推出去杀了。

    然后,晋景公刚要张嘴吃饭,突然觉得要去厕所。于是连忙去厕所,结果突然发作,一头栽入坑里。死了。

    有个小侍臣,早晨的时候,梦见自己的背着国君上天,到了中午,他领命把晋景公从厕所里背出来了。还对大家讲了自己的梦。

    于是,大夫们就把这个侍臣杀了,叫他殉葬,继续背着晋景公升天。唉,真倒霉啊。

    冬天,晋景公下葬了。诸侯都来会葬。儿子晋厉公继位。

    鲁成公十一年(公元前580年)

    宋国执政官华元跟楚国令尹子重关系不错,跟晋国执政官栾书也相善,他见晋楚两国去年使者互访,有讲和的意思,于是冬天,他去了楚国,又去晋国,以斡旋,希望两国息兵。

    晋厉公也希望跟秦国讲和。秦国前年进攻晋国,导致晋国和楚国相争未能逞志,晋国希望稳住秦国这个世仇。于是,晋厉公和秦桓公双方说好讲和,要在令狐(晋国西南)会盟。晋厉公来到令狐,秦桓公却不敢过河来,生怕晋厉公对他来蛮的。于是,秦桓公派大夫史颗过河来,与晋厉公盟誓。晋厉公派郤犨(前元帅兼执政官罗锅郤克的族内兄弟)去王城,和秦桓公盟誓。

    也算是会盟了。

    范文子说:“这样的盟誓,有什么意义呢?盟会是为了信用,都到盟地,是信用的开始。开始都没有,后面怎么能久?”

    果然,秦桓公回去后,就宣布背盟。

    鲁成公十二年(公元前579年)

    宋国华元终于使晋楚两国达成了弭兵共识。夏天五月,晋国中军佐范文子与楚国公子罢在宋国西门外盟会,相约:“晋楚之间,互不加兵,好恶同之,灾难同担。若有害楚国的,晋国就伐之,对晋国,也如此。”

    狄人趁着晋国与楚国盟会,就偷袭晋国。

    秋天,晋军在交刚战败狄军。

    晋国的郤至(前元帅兼执政官罗锅郤克的族内子弟)到楚国聘问,楚成王设宴招待,司马子反做仪式的相。郤至刚要登堂,听见里边钟鼓奏起《九夏》的歌来,郤至赶紧惊走,逃了出去。

    子反追出来,说:“国君等着你呢,怎么不进去了。”

    郤至说:“君不忘先君之好,施惠给下臣,待之以大礼。这样的如天之福,如果两君相见,又该如何?下臣所以不敢进去。”所奏的乐是诸侯相见时用的,对于大臣用此乐,就违反礼了。

    子反说:“我们两君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相见,那还用什么奏乐(晋楚都是大国,一国君不会去聘问一国君,除非打仗才相见)。寡君等着呢,你赶紧上来吧。”

    郤至只得进去,然后把聘礼走完一遍。

    回来之后,郤至把这情况对范文子说一遍,范文子说:“楚国人搞的不合礼,无礼,必然也就会食言,所以两国还是会打。”

    冬天,楚公子罢也来晋国聘问。

    鲁成公十三年(公元前578年)

    晋厉公跟楚国弭兵讲和了,抽出手来,就准备对西边的秦国宣战了。

    三月,晋厉公召集鲁成公、齐灵公、宋共公、卫定公、郑成公、曹宣公、邹君、滕君,去洛阳朝见天子周简王,然后奉王命,以诸侯军伐秦。

    随后,晋厉公以栾书将中军,荀庚为中军佐,范文子将上军,郤錡做上军佐,韩厥将下军,荀莹做下军佐,赵旃将新军,郤至为新军佐(他把老爸晋景公的三个新军给合成了一个新军,加上原来的上中下军,合计四个军),率领鲁、齐、宋、卫、郑、曹、邹、滕的诸侯联军,杀入秦地。

    五月,联军在麻隧把秦兵杀得大败,秦军败绩,秦将成差和不更女父被俘虏。但是曹宣公也死于军中。联军又向西渡过泾水,至侯丽,方才凯旋回还。周天子派出随行的大夫成肃公,也不幸死在半道了。

    秦国元气大伤,不能再给晋国捣乱了。但是秦晋也再不可能修好了。秦国反倒跟南方的楚国通好。

    曹人听说国君死在外面了,就派公子欣时去迎接曹宣公的灵柩。

    秋天,曹国国内,公子负刍杀了曹国太子,自立为君,是为曹成公。诸侯都要求去讨伐曹成公(负刍),晋军将佐觉得今年兴师疲劳,来年再说吧。

    冬天,曹国公子欣时带着曹宣公灵柩,回到曹国,把曹宣公下葬,然后公子欣时准备出亡逃走,国人都愿意跟着他走。曹成公(负刍)这才害怕,向公子欣时谢罪,进行挽留。欣时方才留下。

    鲁成公十四年(公元前577年)

    春天,卫定公到晋国朝见,晋厉公强迫他接逃亡在晋的原执政官孙林父回去,卫定公不愿意。

    夏天,晋厉公派郤犨硬把孙林父送回卫国,卫定公不想接受,他媳妇定姜说:“不可。大国替他出面请求,您不接受,亡国都难说啊。虽然讨厌他,但比亡国还是强啊。”卫定公只得接受。

    八月,郑国大夫子罕又将兵南伐老冤家许国,被许国人打败。于是,郑成公亲自再伐,攻入许国外城围。许国献出叔申的田地,以为求和。

    十月,卫定公死去,儿子卫献公继位,孙林父继续事奉卫献公。

    鲁成公十五年(公元前576年)

    三月,晋厉公与鲁、卫、郑、曹、宋、齐、邹在戚地会盟,当即把篡位君位的曹成公(负刍)捉住,送到洛阳,交给周天子处理。

    诸侯打算推荐曹公子欣时给周天子,以欣时为曹君。公子欣时说:“古书上有说:’圣人能通达于节,其次能守节,最下是失节。‘当国君不是我的节。虽然不能求当圣人,岂敢做不到守节吗?”

    于是逃奔去了宋国。

    随后,曹国人两次跑来请求晋国放回曹成公(负刍)。晋国只得答应,并派人对逃在宋国的欣时说:“你回国吧,你回国,我们就归还曹君。”(可见欣时也同意负刍为君。)

    于是,公子欣时返回曹国,晋国也将曹成公(负刍)送回曹国。

    夏天六月,楚共王见郑国欺负自己的小弟许国,就准备北上伐郑。大夫子襄说:“我们新近和晋国盟誓弭兵,现在背盟去打它的与国,这可不好啊。”

    司马子反说:“对我们有利就去打,盟不盟的有什么了不起。”

    申叔时这时已经退休,听说了,就说:“子反肯定不得好死。信是为了守护礼的,礼是为了庇护自身的,没有信也没有礼,他想幸免,岂能得哉?”

    于是,楚共王亲自出征,北上入侵郑国,打到暴隧,又北上侵入卫国。

    郑国子罕则南下侵楚,夺取新石。

    随后楚军退去。

    晋国执政官栾书打算伐楚,以报复楚国对自己的附庸郑国、卫国的侵害。新军将韩厥说:“不用。让他们折腾吧,加重自己的罪过,驱民以战,民将叛之。没有民,他还能以谁来迎战?”(跟郑庄公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意思)。

    晋国的郤犨、郤至、郤锜(号称三郤,其中郤锜是郤克的儿子,都是卿)谮害晋国大夫伯宗,导致伯宗被杀。伯宗的儿子伯州犁逃奔楚国。韩厥说:“郤氏恐怕也不得好死吧。善人,是天地的纲纪,他们谮害善人,未来如何不亡?”

    十一月,许灵公受郑国逼迫,被迫丢弃原来土地,南迁进入楚国。楚共王命他们在叶地居住。

    鲁成公十六年(公元前575年)

    春天,楚共王派人把汝阴之田赠给郑国,以拉拢郑国。郑成公再次见钱眼开,宣布背离晋国,改事奉楚国。

    夏天四月,郑国子罕又进伐宋国,被宋军战败(宋是晋的盟友)。随后宋军骄傲不设警戒,郑军在半路预设埋伏,将宋军战败,俘虏宋军两名统帅。

    晋国见郑国背叛自己,又讨伐自己的盟友,于是,准备南下伐郑。

    地位排在第二的中军佐将范文子(士会的儿子)主张不去打,他说:“我们不管,诸侯皆叛离晋国,那么晋国未来还可以好。如果只是郑国叛,晋国未来的忧患,可以立等可取!”

    这意思很费解,范文子是觉得现在国君晋厉公品行不怎么好,有的卿大夫也不是好人,如果诸侯皆叛,那么君臣警惧,国家就还能变好,如果只是郑国叛,对晋国构不成威胁,晋国君臣就会肆意乱闹,未来晋国就有麻烦了。

    中军帅栾书却发狠说道:“不可以在我执政的时候,让诸侯都一家家地叛离了我们,现在必须打郑国,免得诸侯都跟着它叛了!”

    于是晋国最终决定出兵干涉,以上中下新四军,其中栾书将中军,范文子为佐,郤锜将上军、中行偃为佐,韩厥将下军,郤至为新军佐,向南伐郑。郤犨则前往卫国、齐国、鲁国,要求这三个盟友,配合出兵。

    这时正是四月,属于春末夏初,这时不是打仗的好季节,因为这时需要春播,忙着打仗,就影响播种和未来的收成了,古人所谓不夺农时。

    这时,郑国连忙向楚国告急。楚成王决定救郑,以司马子反将中军,令尹子重将左军,右尹子辛将右军,向北出发。楚军经过楚国北部的申县,子反还去拜访老干部申叔时,问他:“你觉得我们大军怎样?”

    申叔时说:“打仗,讲的是德、刑、详、义、礼、信。德就是给民众施惠,刑就是处罚邪人,详就是事奉鬼神,义就是要有利益,礼就是要顺时,信就是守约。如今楚国内弃民众,而外绝好诸侯,渎盟约,而自食言,奸时以动(影响农业),疲惫民众以逞其志,能好的了吗?你努力吧,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意思是你要死了)。”

    子反碰了一脸晦气。

    郑国使者返回国内后,执政官子驷询问情况如何,使者说:“楚军行军过快,经过险要之处时队列不整。过于快,就失去目标,不整,就要队列混乱。恐怕楚军不能打赢啊。”

    五月,晋军也南下渡过了黄河。听说楚军来救郑了,范文子建议撤军,说:“我们假装躲避楚国,这样还能缓和忧患。召合诸侯(使郑臣服),不是我们所能办到的,留给未来的能者吧。现在若能使得群臣和睦以事奉国君,那就好的多了。”

    栾书说:“不可。”

    于是晋军继续南下,六月,晋楚两军相遇于郑国北部的鄢陵。

    范文子还是不主张打,新军佐将郤至反对,说:“从前韩原之战,惠公被秦国俘虏,箕之战,元帅先轸被狄人杀死,邲之战,荀林父大败。这都是晋国之耻。如果今天又逃避楚军,又增加一耻。”

    范文子说:“当时先君们屡次发动战争是有原因的,当时秦、齐、楚、狄国皆强,先君们不尽力厮杀,未来子孙将弱。如今齐、秦、狄人已服,就剩一个楚国。外宁必有内忧,留着楚国作为我们的外患以相警惧,对于我们内部的安定更好。”

    到了月底的晦日,楚军整军列阵,把阵列直压到晋军的营垒。这种气势汹汹的举动,列阵离晋军营垒很近,目的是给晋军以威吓,迫使晋军求和。

    军国军吏都很害怕。晋厉公召集众将佐商议,小将范匄是范文子的儿子,趋上前,嚷嚷到:“不怕,我们塞井填凿,在营中列阵。晋楚都是上天赞助的大国,怕什么呢!”

    范文子气坏了,他本来就不想打,于是举起大戈就追打自己的这儿子。众大夫劝免,范文子还嚷嚷呢:“国家的存亡,在于天。你个小王八崽子知道什么!”

    元帅栾书主张固守不出,说:“楚军轻窕,如今固垒以待,楚军三日必退,到时候我们追击,必能获胜。”

    郤至则主张出去打,他说:“楚军有六大弱点,第一,楚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关系不和;第二,楚王的亲兵精锐都是世族子弟(世宦家族),出身好但未必有本事;第三,郑军军阵不严;第四,楚同盟蛮军简直连阵列都没有;第五,楚军在月末晦日挑战,不吉利;第六,军中喧哗,没有纪律。我们必能克之。”

    此时,楚共王登上巢车,在杆子顶上的板屋里,眺望晋军,下面有晋国逃来的伯州犁(伯宗的儿子)侍立着。楚共王说:“他们左右驰骋,是什么意思?”

    伯州犁说:“是召集军吏。”

    “都聚会在中军了。”

    伯州犁说:“是开会商议呢。”

    “张开了一个幕布。”

    “是在占卜。”

    “幕布彻了。”

    “是要下令了。”

    晋军听了郤至的分析,本来决议要打,这时,见伯州犁在外面帮着楚共王窥视,于是又害怕了,都说:“有这个国士帮他们,而且楚军人多,我们打不过啊。”

    齐、卫、鲁盟军还没来到。

    从前,楚国斗越椒造反,被楚庄王杀灭,斗越椒的儿子苗贲皇逃到晋国,也属于“虽楚有才,唯晋用之”,这时候苗贲皇赶紧发言,说:“不怕。楚军精锐,只是中军王族而已,我们可以分出主力以攻击其左右翼,然后再把三军都集中用来攻击其中军的王卒,必能大胜。”

    于是,晋厉公决议出战。

    晋军塞井填造,平整了地面,从而在营内列阵,然后打开营门,列阵而出。晋营门口有个大泥坑,晋军都左右避开这个泥坑,唯独晋厉公可能觉得自己官大,得泥坑避自己,于是硬往里开,结果陷在泥里了。

    栾书连忙驱车过来,喊着要晋厉公改坐自己的车。栾书的儿子栾针是晋厉公车上的保镖(戎右),对着栾书大喝一生:“栾书,退下。国有大任,你忙你自己的事,怎么能什么都管。侵犯别人的职务,是冒犯,失去自己的职守,是怠慢,离开自己的位置,是奸乱。有这三个罪,不可犯啊!”

    栾书吓得只得回去。

    栾针下车,搬着车轱辘,从泥里拉车出来。

    养由基是楚国第一神射手,技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战斗前一天,他和潘党射箭演练。把皮甲搭在一起,一箭射去,射穿七层。然后,举给楚共王看,说:“您有我们俩这样的臣子,还怕什么啊?”

    楚共王大怒,说:“这太辱没国家了。明早交战,如果你射,一定会死在这个逞能的技艺上的。”于是,没收养由基的箭,不许射。

    到了现在开战,晋军以上军、中军、下军、新军四个军萃集压在楚中军身上,楚中军精良但架不住敌人人多。楚共王睁着两只大眼,击鼓督战。晋军将官魏锜催动战车,拈弓搭箭,一箭射出,命中楚共王的左眼。楚共王两个大眼就剩一个了,疼得张着嘴,像一条鱼一样叫。魏锜作势又要射。

    楚共王赶紧召来养由基,命给他两支箭,叫他射魏锜。养由基领命,一箭射出,魏锜应弦而噎。随即养由基把余下的一支箭,又送还了楚共王(呵呵)。

    战斗之中,晋新军佐将郤至三次遭遇楚共王,郤至每次都赶紧下车,摘掉头盔,像风一样诚惶诚恐地趋行走开(下车而趋,是见到国君在附近时应有的礼数)。

    楚共王看见郤至这么守礼,于是就在战场上,使人拿了一只弓,追上去对郤至说:“寡君看见一个穿浅红色皮甲的,是个君子,见到寡君就趋,不是受伤了吧?”

    郤至赶紧把头盔又摘下,说:“君的外臣郤至,追从寡君的戎事,参与其中,身着甲胄,不敢拜受君的赐予。敢请告诉没有受伤,辱君之问。因为战事之故(身着甲胄),敢以肃礼待使者。”说完,拱了三下手但没有弯身(军人的肃拜),然后退开。

    晋下军将韩厥,正在追击郑成公。韩厥的驾驶员说:“赶紧追,郑国君的马车夫频频回头,不专心驾驶,咱加把劲儿,准能活捉他。”韩厥却说:“不可以辱国君。”于是停车不追。

    郑成公遇上郤至,郤至也接着追他,郤至车上的车右说:“从侧面绕过去截住他,我追上去,跳上他的车,把他抓下来。”郤至说:“伤害国君者,军法伺候。”于是也停车不追。

    郑成公车上的车右唐苟对驾驶员石首说:“咱们败了,重点是要保护国君,我不如你,你带着国君跑,我下去阻挡。”

    于是,唐苟跳下车,与追军相战,直打战死,郑成公得以逃跑。

    对于敌人的国君,不能穷凶极恶,尊重自己的国君,也要尊重敌人的国君,即便战场上也这样,这就是先王的游戏规则。

    这时候,楚共王的中军也在后退,被晋军集中兵力,压到了一处险阻,形势危急,叔山冉对养由基说:“虽然大王不让你射,但为了国家,你必须射。”于是养由基开始射箭,连连发出,晋军遇到皆死。叔山冉也展开肉搏,抓住一个晋军,扔出去,砸断晋军兵车的车轼。晋军吓得不敢前进,楚军方安。但是楚公子茷还是被俘虏了。

    晋厉公车上的保镖栾针看见了将领楚左军的令尹子重的旗号,就对晋厉公说:“从前我出使楚国,令尹子重问到我晋国之勇如何,我说好以众整,还好以暇。”就是军众整齐,闲适轻暇,打的时候从容不迫,这就是成语“好整以暇”。栾针接着说:“如今两国交兵,不派个使者慰问一下子重,不算是好整以暇的。”

    于是,晋厉公派一个使者,端着酒杯子,跑到令尹子重的战车前说:“寡君和栾针夫子命我特来犒劳大夫。”子重见了,停下手中的鼓槌,说:“栾夫子跟我说过那话,必是为此派你来的啊。”于是,命人接了使者送上的酒,一饮而尽。(也不怕是毒酒。)

    随即,子重举起鼓槌,继续猛敲。

    双方从早晨一直打到了天黑,星星都出来,双方还打个不停。因为没分出明确的胜负,天也黑了,于是各自收兵。

    楚司马子反命令楚军:“检查伤员,补足战卒,修缮兵器,摆列车马,明日鸡鸣时候用餐,然后再战。”

    听到楚国人的动员命令,晋军都很害怕,觉得第二天再打,怕就是就要落败了。于是,晋国大苗贲皇也循于军中,传令:“补充士卒,喂好马匹,修阵固列,饱餐一顿,再次祷告,明天再战!”他们还故意放松俘虏,让他们逃回去报信。楚共王听到报告后,感觉晋军决心也很大,想召子反一起商量对策。

    结果,半夜时候,子反的仆人谷阳竖给子反献上了美酒,子反一开始不愿意喝,仆人使劲劝,他就喝上了,越喝越高兴,直到酩酊大醉。子反没法出去见楚共王议事了。楚共王叹道:“这是天要败楚国吗?我负伤了,所倚靠的就是司马了,可是他却这样。这是天要亡楚国吗?我没法等了。”于是,楚军半夜,偷偷全部撤走。

    晋军遂进入楚军营地,把楚军粮食连吃三天。范文子立在晋厉公的车前,说:“君还年少,诸臣也并不和谐,何以会有此胜?您要警戒啊。《周书》说:’唯命不于常‘,好运气不会总有。要有德才能获得根本保证。”他把国君教训了一顿。

    楚军回撤,到达暇地,楚共王派人对子反说:“从前,子玉在城濮战败,国君不在军中。这次,我在军中,你不要认为是自己的过错。是寡人之罪。”意思是你不必自杀,败军之罪由我领。(跟上次子玉负全责不同。)子反听了,跪着回答使者说:“昨天臣的亲卒确实败退,甘愿领罪。”

    楚王使者见子反非要自杀,连忙跑回去向楚共王报告。

    使者走后,令尹子重又跑来了。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关系不好,令尹官最大,这次却是司马子反将中军,子重落得将左军(大约因为子反主战,或者是抢出风头),总之子重素来恨子反。于是令尹子重就对子反说:“国家丧师殒兵,该怎么办,你也是知道的。还是那么办办吧。”(意思是,你死吧!)

    子反说:“大夫命我,岂敢不听,何况我丧了大王之军,岂敢忘死。”

    楚共王再次派出使者来止他不要死,但是已经晚了,子反已经拔剑自杀。

    鲁国的季文子,是季友的儿子,叔孙侨如是叔牙的孙子,孟孙蔑,是庆父的子孙,也就是季孙、孟孙、叔孙三家,三家如今共掌鲁国之政(称为“三桓”),其中季文子是执政官。叔孙侨如就和鲁成公的老妈穆姜私通,俩人达成一致,要把季孙、孟孙给驱逐了,把地盘都划到叔孙家里。

    这次鄢陵之战,鲁成公也受命去帮忙,临走,他老妈送他,说:“季孙行父和孟孙蔑,都不是好人,你把他俩都驱逐了。”

    鲁成公不愿意,说:“晋国叫我去打仗呢,这事儿等回来再办。”意思是不愿意照办。

    穆姜怒了,正好鲁成公的俩庶弟经过,公子偃和公子鉏,穆姜就指着他俩说:“你不答应,这俩都可以当国君。”意思是我废了你。

    鲁成公愣是走了。走到郊外,不放心,就派孟孙蔑带兵守卫公宫,做好警备,以防内乱,然后带着季孙行父(季文子),出征去了。因为在郊外这样耽搁,所以鄢陵之战都打完了,鲁军还没有走出国。

    秋天,晋厉公召集诸侯又在沙随盟会,准备乘胜讨伐郑国。因为郑成公追随楚成王参加鄢陵之战,现在依旧事奉楚国。

    晋国的新军将郤犨,也是卿(四军将佐就是卿),并且在外交方面,负责东方诸侯,跟鲁国关系深,还从鲁国娶了媳妇,跟叔孙侨如关系也不错。叔孙侨如就从国内派人找到郤犨,给以贿赂,对郤犨说:“这次出兵,鲁侯在国内磨蹭半天,其实就是观望成败,看谁胜了就听谁了。”

    郤犨收了钱,也愿意帮着叔孙,帮叔孙取灭那另外两家,他就去找晋厉公,把这话说了。晋厉公甚是生气,于是沙随盟会,不与鲁成公见面。

    叔孙侨如又派人来对郤犨说:“鲁国有季孙、孟孙两家,犹如晋国有栾氏和范式,政令都是他们说了算。如今,季孙和孟孙互相谋划说:’晋国政出多门(几家卿决掌国事),不能领导诸侯了。我们改去事奉齐国或楚国吧。‘晋国要想得志于鲁国,得把季孙、孟孙这两家干掉,请您把季孙行父(即季文子,现跟着鲁成公伐郑)抓起来,杀掉。我在国内杀掉孟孙蔑。这样,鲁国不敢对晋国有二心,诸侯也都听话了。不然的话,诸侯都要叛离晋国了。”

    于是,九月,郤犨与国君和诸卿一商量,就把季文子(行父)给捉了起来。随即晋军带着季文子,回国。鲁成公也自回本国。

    鲁成公回国后,赶紧想辄,就派另一个亲戚声伯,跑到晋国,替季文子求情,希望放了季文子。郤犨对声伯说:“如果你帮着把孟孙蔑赶走,也赞同扣押季孙行父,我就让鲁国叫你主政。”以此拉拢声伯。

    这里,鲁成公和季孙、孟孙形成一派,叔孙和老太太穆姜与晋国郤犨形成一派。

    声伯说:“这两个人,是鲁国社稷之臣啊,若去掉他们两个,鲁国就要了亡了。鲁国一亡,齐楚得志,对晋国有什么好呢?”

    郤犨说:“我支持你啊,我叫鲁君给你封邑,以你执政。”

    声伯说:“我在鲁国地位卑下,哪配啊,鲁君叫我来请求放了季孙,能做到这个,您对我的赐予就大的很啦,还岂想求别的?”

    声伯就是不肯附从郤犨。

    范文子于是对元帅兼执政官栾书说:“季孙家,执鲁国之政,已经历两代国君了,季孙还特俭朴,小妾不穿帛,马都不吃粟,对公家不可谓不忠。听信谗佞人之言(叔孙侨如的),而弃掉忠良,这怎么能管理好诸侯。声伯替国君请命,也是无私不二(不接受郤犨的封邑诱惑),如果拒绝了他的请求,也是弃绝了善人。不如答应吧,放了季孙。”

    栾书官大,于是命令饶赦季文子,将他释放。并且与鲁国讲和,不追究鲁成公迟到的事了。

    显然这里,栾书和范文子都与郤犨意见相反。

    冬天十月,叔孙侨如见计划失败,只得出奔到齐国。

    十二月,季文子回国了,当即就刺杀了公子偃(鲁成公的庶弟,被老妈指着说他也可以当国君的)。然后立了叔孙侨如的弟弟叔孙豹,作为叔孙氏的掌门人。三家依旧,季孙依旧执政。

    这个叔孙豹,是个很正直有思想的人,所以被立。他后来论说过著名的“三不朽”。

    叔孙侨如跑到齐国,齐灵公的老妈,又看上他了(可能他是个帅哥),与他私通,还打算叫他在齐国做卿,与国氏、高氏比肩。叔孙侨如这时候已经完全泄气,说:“我已经在这样的事上栽过一次跟头了,不能再栽。”于是不肯为卿,出逃去了卫国。

    季文子(即季孙行父)家里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其实他不是穷成这样,他的封地也很广大。他这么做,是怕影响不好。他长期执政,独揽鲁国大权,还经常三思而行。后来孔子针对季文子的三思而行,就说,其实想两遍就够了。这是季文子有心机的地方。据说季文子是个秃子,那可谓“聪明绝顶”了。

    晋厉公又派郤至到洛阳献捷。向周天子献上鄢陵之战的楚军俘虏。随后,郤至与周朝大夫宴饮,席上自夸这次打仗,都是他陈说晋国历史上的三次大耻,分析楚国可被击败的六个原因,方才开战,并且得胜。打的时候,他三次追逐楚军,这是勇,但是见到楚成王又下车趋走,这是礼,对于败逃的郑文公停止追赶,这是仁,凭着自己的勇仁礼,若当了执政官,肯定能让楚国来服。

    意思是自己应该当执政官,取代执政官兼元帅栾书。

    周朝大夫单襄公听了,就说:“郤至怕是要死吧。他位列七人之下(在上中下新四军中是新军佐,排老八),而想掩盖压住自己的诸上级,窜上去当执政官。这样,他必成众怨所集,等着倒霉吧。”

    郤犨和郤至,都是从前罗锅郤犨的族内子弟,如今在晋国诸卿内部,他俩都开始落得遭人忌惮,危害就要来了。

    鲁成公十七年(公元前574年)

    夏天五月,郑成公把太子送入楚国为人质,楚国发兵替郑国戍守。郑国更加追随楚国了。(也就是说,鄢陵之战,就是因为郑国投奔楚国,引发晋国伐郑,楚国救郑,从而爆发的,但是战后,郑成公感激于楚共王为了自己而失去一只眼睛,于是继续追随楚国。)

    晋军在鄢陵战胜,凯旋回国后,中军佐范文子本来一直是极力主张不战的。他到家以后,就忧心忡忡,随后病倒。家人替他祈祷:“上帝啊,祖宗啊,士会老爹在天之灵啊,赶快让您儿子康复过来吧,他现在连一百岁还不到哇。”

    范文子当即生气了:“你们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应该祈祷赶快让我死!现在国君打胜了,将会更加骄侈,国内就要闹乱子啦。你们爱我的话,就快祈祷让我死,不要轮到被国君砍我脑袋。保住咱家一族人的人头,这就是最大的福份啊!”于是到了六月,范文子终于开心地病死了。

    范文子的担心并非夸大,晋厉公为人骄侈,有很多男同性恋伙伴。在鄢陵战胜之后,晋厉公就志欲更高,要把各卿大夫都去掉,以自己宠信的男朋友为卿。这也是晋国诸卿势力越来越大,有架空君权的趋势,导致晋厉公要动此杀手。此前他还不敢,但是鄢陵大胜,他觉得自己很有实力和威望,就想动手了。

    晋厉公的同性恋伙伴里有个胥童。胥童的爸爸叫胥克,胥克的爷爷胥臣从前追随重耳流浪,回国后做了重耳的卿,到了晋灵公时代,胥臣的儿子胥甲也是卿,但是在河曲之战和赵穿一起走漏军机,被执政官赵盾驱逐。胥甲的儿子胥克继续为卿(下军佐)。赵盾死后,郤缺接班做执政官,胥克却闹了神经病,郤缺叫他下岗。胥克被迫赋闲,成了废族,因此与郤家结下梁子。胥童就是胥克的儿子,而“三郤”的老大,即上军将——郤錡,是从前“罗锅儿”郤克的儿子(郤克是郤缺的儿子),所以,胥童就视郤至为仇人。

    “三郤”的另外两人,即新军将郤犨,也是郤克的族内兄弟,鄢陵之战表现出色的新军佐将郤至,也是郤克的族人之子。

    郤锜曾经抢过夷羊五的田地,夷羊五也做了晋厉公的男朋友。郤犨还跟长鱼矫争过田,郤犨把长鱼矫给捆起来,与其父母妻子,捆在一个车辕上,后来长鱼矫也做了晋厉公的男同志。

    栾书也怨恨郤至。鄢陵之战,元帅栾书主张固守,新军佐郤至建议出去打,结果还打赢了,栾书觉得很没面子。回国之后,栾书就教被俘的楚公子茷诬陷郤至,后者对晋厉公讲:“这次我们楚军来,完全是郤至招致的,他说齐鲁盟军一时到不了,我们楚军来了就能打嬴。”

    晋厉公说:“郤至为什么这样啊?”

    公子茷说:“为了让我们俘虏了您,然后他再另立公子孙周为君。”

    公子孙周是晋襄公的庶出的儿子的儿子,与晋厉公同辈,此时正在周天子那儿留学呢。

    晋厉公就又去问元帅栾书:“楚公子茷说郤至是特务,是真的吗?”

    栾书说:“我觉得很可信。否则,战场上多危险,他还摘了头盔,让楚王的使者过来相见呢?不如派郤至出差去周天子那里,如果他去拜访公子孙周,就说明他们确实结有阴谋。”

    晋厉公觉得这主意好,于是郤至就在去年冬天奉命出使洛阳,到周天子那儿献俘告捷。郤至住在洛阳馆驿,栾书就派人让洛阳的公子孙周去求见郤至。郤至大大咧咧地会见了公子孙周,被晋厉公的密探狠狠地看在眼里。晋厉公于是也怨郤至。随后郤至又在宴会上向周朝大夫们吹嘘自己,说自己理应当执政官(即元帅兼执政),具体去年已表。

    到了今年秋天,晋厉公又带着大夫们去打猎。打猎就打猎吧,不然动物泛滥了也不好。军士们把猎物们都合围起来了,晋厉公让自己几个小妾弯弓搭箭,朝着猎物们身上开射。射完之后,才请卿大夫们开始射。当时妇女地位还没有“解放后”这么高,大臣们排在妇女后面,都晦气着脸,射得扫兴而霉气。包括郤至也作为卿只好这时候射。射完之后,郤至跟着各卿一起,驾着车准备把自己射来的猎物献给晋厉公。结果半道上被晋厉公的太监孟张(张老大)给抢去了,郤至正有气没处撒,我被那些阴性的妇女们欺负了,又被你这没有那个的准妇女给欺负?于是弯弓搭箭就把张老大给射死了。

    晋厉公大怒,决定动手。胥童说:“应该先从三郤开始动手,他们家族大,被人怨恨的也多。去掉这样的大族,公室就不再受到逼压,讨伐被怨恨的人,也容易成功。”晋厉公同意。公室就是指国君家族。

    郤至、郤犨、郤锜这三郤也听到风声,郤锜是从前郤克的儿子,说道:“我们喝出去,先下手为强,进攻国君吧,就是死了,也能把国君打得够呛。”

    郤至说:“人能够立于世上,靠的是信、智、勇。信的人不背叛国君,智的人不害民(打仗要死人),勇的人不作乱。没了这三样东西,谁还会支持我们呢。我如果有罪,我们死了好了。国君若是杀无辜(我们无罪),他也会失去民众,想平安,是不可能了。我们就等待命运罢了。我们食君之禄,所以才结了这么多追随者,因为追随者多,就跟国君相争,这是大罪啊。”

    于是,三郤就坐等不动。

    这一天,胥童、夷阳五准备出八百甲士,准备进攻三郤家。长鱼矫说不要大规模动武为好,否则打起来未必成功。于是,长鱼矫和清沸魁就暗藏了戈(长鱼矫也和郤犨有仇),假装打官司,闹到三郤的办公地点,请三郤明断。三郤正在互相商议案情,俩人抽戈而上,杀死郤犨、郤锜。郤至转身就跑,被长鱼矫追到车旁,也挥戈杀死。随后,三郤的尸体被抬到朝廷上陈列,表示这场行动是由国君批准的。

    三郤也是有功于国家的,但是在君卿斗争中落得亡灭,类似从前的赵氏。

    这时四军将佐八卿里边,主要就是栾氏、范氏、中行氏了。范文子已经死了,算是逃过劫难。次一日上朝,胥童带领甲士,劫持了栾书和中行偃,准备杀死。中行偃是从前荀林父的儿子,荀林父曾当过中行将,所以以此为氏。

    晋厉公原来的意思是,杀死所有卿,以自己宠爱的男朋友们替代之,杀三郤是杀众卿的开头。但是这时,晋厉公又犹豫了。长鱼矫说:“不杀了栾书和中行偃,国君必然有忧。”晋厉公却说:“一朝三个卿被陈尸朝堂,我不忍再增加了啊。”

    长鱼矫说:“他们则将忍您。如果是外面的诸侯或者民众叛乱,那是要用德来感化它们,不施恩德而一味杀戮那是愚蠢和无效的。但是内部大臣逼君,不用刑戮伺候他而用德感化,也是愚蠢的。您不听我的话,就请允许我告别而去吧。”

    于是长鱼矫同志卷了家眷奔狄国避祸去了。

    晋厉公派人去释放栾书和中行偃,好言慰问:“寡人只是讨伐郤氏,他们已经伏法,你们不要受辱,都回去,官复原职。”

    随即,晋厉公以胥童为卿。

    晋厉公随即出城到匠丽氏家游玩。栾书、中行偃觉得自己并不安全,干脆采取主动,趁机劫持了晋厉公和胥童。

    随后,招呼范氏家族掌门人过来开会,商议如何处置晋厉公。范文子已经死了,儿子范匄(小将)主事,不肯来。又招呼下军将韩厥,韩厥也不去,说:“古人说:’杀老牛莫之敢尸‘(牛辛苦一辈子,死了杀它,没人敢出面做这决定),何况是国君呢。二三子不能事奉国君,叫我有什么用。”

    栾书和中行偃看别人不肯跟他俩分担弑君恶名,就干脆把胥童杀了。

    鲁成公十八年(公元前573年)

    老子是目前时代的人,据说在洛阳工作。老子喜欢用rap的语言讲述哲学,比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老子认为“治大国若烹小鲜”,意思是天下事少管为妙。而“强项者不得其死”,逞强好胜者不得好死。相反,“柔可以克刚,雌可以胜雄”。

    春天一月,栾书、中行偃派程滑,把晋厉公也杀了,然后以平民之礼葬下去,只拿了一辆马车陪葬。

    晋厉公灭掉三郤,是为了强化君权,稳定国家政治,无可厚非。但他打击面太大,又向栾氏伸手,终于在大家族的反扑下死去。看来,做事手段过激,反而效果不美,他没有听老子的话。

    随即,栾书派荀莹、士鲂到洛阳,把公子孙周接来,立为新君,是为晋悼公。

    晋悼公才十四岁,但是颇有主张,群臣出城迎接,他说:“我本来没有想来做国君,现在要做,难道不是天意吗(不是群臣之功)。而且,人们立国君,是为了听他的话,立了但是不听他的话,有什么用。二三子用我也是今日,不用也是今日。一起听从国君,是神所祝福的啊。”

    群臣都说:“我们都愿意,敢不唯命是听。”于是盟誓,这才入城为君。

    二十六日,晋悼公首次上朝,驱逐不臣者七人。

    二月,晋悼公发布政令,施舍百姓,免除债务,救济鳏寡,振济废滞,匡扶乏困之人,救灾解患,禁止淫慝,薄赋敛,宽赦罪戾之人,节俭政府费用,使民以时(派劳役兵役不影响农业)。任命魏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赵武就是从前的赵氏孤儿,赵氏家族的掌门人,这时年纪轻轻,也做了卿了。又以魏绛为司马。同时任命一大批新官员,力图与原有的栾氏、范氏等有势力家族来制衡,从而一定程度避免君权滑落。栾书就此退休回家,以下军将韩厥为执政官兼元帅。

    从前赵同、赵括被晋景公灭族,随后以赵氏的赵盾的儿子赵朔的儿子赵武重新做赵氏家族掌门人,此时赵武正式提拔为卿了。此外晋悼公还提拔了魏氏为卿。

    赵魏韩三家,其中韩本是弱族,赵也因灭族而为弱族,魏氏最早是追随重耳流浪的魏仇,因为火烧了僖负羁一家被免职,因此也是废族,如今这三家才开始发展起来,时值春秋中期。此时君权相对弱一些了,卿家族间的火并斗争也过去了,这三个后起家族,从而有了安然发展的外部环境。

    鲁成公等诸侯也跑来,朝觐晋国新君。

    夏天六月,郑成公汇同楚共王,一起讨伐宋国(因为宋国是晋国一方的,是晋国的铁杆盟友,从前宋襄公起就开始与楚为敌,晋文公时又善待宋国,所以宋国追随晋国一贯非常坚定,与郑国大不相同),郑楚联军攻下宋国东部的彭城(今苏北徐州),留下宋国大夫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管理(这六人是在宋国作乱失败逃亡到楚国的),并留下三百乘兵车戍守。彭城在江苏北部,楚国控制了这里,便于割断吴国(江苏中部苏州)与北方宋晋等国家的联系,有助于楚国对付日渐开始骚扰自己的吴国。

    秋天八月,鲁成公死去了。儿子鲁襄公只有三岁,继位。季文子更加独揽大权。

    冬天十一月,宋军攻击彭城,意欲收复该地,楚令尹子重跑来救彭城,具体办法是进攻宋国。宋执政官华元来晋国告急,请求出兵帮助。执政官韩厥说:“要想让诸侯跟从我们,得先帮助诸侯,成就霸业,先从宋国开始。”于是晋悼公亲自带兵,与齐鲁宋卫邹,联合救宋。联军与楚师相遇于靡角之谷,楚军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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