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左传-鲁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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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襄公元年(公元前572年)

    楚军退去后,晋厉公派遣栾黡(栾书的儿子),与鲁宋卫曹莒邹滕薛等诸侯,联手进攻楚国占据的彭城。正月,彭城向联军投降。

    夏天五月,晋国执政官韩厥与中行偃带领诸侯之军,进伐郑国,攻入外城墙,又在洧水上战败郑军。晋军又侵入楚国的焦夷和陈国。

    秋天,楚国子辛带兵救,侵入宋国。

    (郑国在中原的最中间,郑州地区,宋国在中原东部即河南和山东交接部,都城是商丘。陈国和蔡国在河南东南部。卫国在河南北部,都城朝歌。这五国是中原的主要国家,也是晋(山西)楚(湖北)两大强国争霸所争夺的对象。)

    鲁襄公二年(公元前571年)

    春天,郑国又接受楚国命令,侵入宋国。

    齐灵公向东讨伐东夷的莱国,试图灭掉莱国,以扩大版图,莱人向齐灵公宠信的宦官夙沙卫贿赂牛马各百匹,于是夙沙卫就劝说齐灵公撤军回国了。

    六月,郑成公病得要死了,执政官子驷希望以后改臣服于晋国,郑成公说:“楚王为了我们的缘故,把一只眼睛都被射瞎了,若背叛他,是弃其德,谁还会亲昵我们。免去寡人弃德之罪,只有你们二三子了。”意思是不许。

    七月,郑成公死去,郑僖公继位。晋军趁机入侵郑国,郑国大夫们都想降于晋,子驷说:“先君之命,不能改。”

    晋国等诸侯在戚地会盟,商议怎么才能使郑国臣服,鲁国的孟孙蔑献计说:“请在虎牢修城,以逼郑国。”

    虎牢,就是后代说的虎牢关,在豫西走廊的东口,河南中部的荥阳地区,这里南连嵩山,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据有此处,就能向南瞰制一马平川的郑国。

    于是,诸侯在虎牢修城,郑国果然只得与晋国等诸侯求成讲和。

    鲁襄公三年(公元前570)

    东南方向的吴国自从被巫臣激发起来之后,一直就向西与楚国为敌。春天,楚国令尹子重带兵伐吴。令尹子重精选出组甲(战车兵)三百,被练(步兵)三千,顺江而下,穿越湖北安徽,千里出击,东侵入吴境,结果行进途中遭到吴国人拦腰攻击,损兵折将而还。组甲三百、练甲三千合计3300楚卒,被吴人杀得就剩组甲三十、被练三百了,令尹子重气得脑溢血死掉。子辛继任为令尹。

    “甲”是牛皮块块做的,这次楚军的组甲、被练,就是以丝织品为皮甲的衬里的。皮甲里边得有衬里,不然穿着磨身子。

    鉴于吴军这次打得很好,消灭了楚国的奢侈兵,夏天,晋悼公召集齐、鲁、宋、卫、郑、莒、邾的各国诸侯和周天子代表单襄公,在鸡泽相会,并且把吴王寿梦也叫来。这是专门为吴王寿梦搞得盟会,是吴国第一次交通中原诸侯。

    临行时候,中军尉官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就问他:“那谁接替你的官职合适呢?”

    祁奚说:“我觉得解狐可以。”

    晋悼公很奇怪,说:“你跟解狐不是仇人吗,你怎么推荐他啊?”

    祁奚说:“国君问的是谁能胜任那岗位,又没问谁是我的仇人,我当然就推荐他的。”

    晋悼公很高兴,称善。于是,任命解狐当了中军尉。没等任命,解狐就死去了,晋悼公又把祁奚叫来,问说:“解狐不幸死了,那还谁合适呢?”

    祁奚说:“我看,祁午可以。”

    晋悼公更奇怪了,说:“不是吧,祁午不是你儿子吗?你是推荐他吗?”言下之意,怎么好意思推荐自己的儿子呢?

    祁奚说:“国君问的是谁当中军尉可以,又没问我的儿子是谁。我觉得他能胜任,所以就推荐了。”

    晋悼公想了想,点点头,说:“很好。”于是,任用了祁午做中军尉,以叔向做其佐官。

    君子说:“祁奚善于推荐啊,称赞其仇人,不是谄媚,立其儿子,不是结党。”

    六月,晋悼公与诸侯和单襄公在鸡泽会盟。而吴王寿梦却不知何故没有来。

    这次会盟,晋国新提拔的司马魏绛(魏仇的后人,未来魏国开国之祖),看见晋悼公的弟弟杨干的车子不知什么原因乱跑,乱跑同时,还没忘把部队行列撞的东倒西歪。于是魏绛上去,就把杨干的车夫拖下车,杀了,脑袋在三军传看。杨干是晋悼公的弟弟。

    晋悼公听说以后,大怒,对叔向说:“我们召合诸侯,是为了荣耀,杨干却被戮了仆人,这是多大的辱,必须杀了魏绛,别让他跑了。”

    叔向说:“不会,魏绛没有二心,他事奉国君不敢躲避祸害,有罪也不敢逃避刑罚,他马上就会过来主动自首的,何必辱命去抓他呢?”

    话刚说完,魏绛来了,献上一个陈词信,准备自杀,士鲂(士会的另一个儿子)和张老赶紧跑来止住他。晋悼公读魏绛献上的信,见是:“前者,君缺乏合适的人可使,就叫我做了司马。臣听说,军队遵守纪律那叫作做武。国君召集诸侯,我怎敢不敬于职事,国君军队不够威武,是臣莫大之罪。我不敢怠慢职守,故而冒着死罪,杀死乱伍之人,以保证队伍威严。我的罪过很大,触犯贵介弟,使您大发脾气,我请伏剑自杀于您面前,来显示您格外重视弟兄亲情的美德!”

    晋悼公看完,脸红心臊,赶紧光着脚跑出来了,对魏绛说:“寡人说的话,是为了私人亲情,您的执法,是维护军礼。我未能教训好我的弟弟,触犯军礼,是寡人的过错。你不要加重我的过失,我请求你啊。”

    魏绛方才起来。

    会盟结束回国后,晋悼公觉得魏绛能够以刑罚佐民,就把赐给他礼食,提拔他为新军佐将。

    许国(在郑国南)的许灵公事奉楚国,不肯参加鸡泽会盟,于是冬天,晋国派荀莹带军伐许。

    鲁襄公四年(公元前569年)

    三月,鲁国叔孙氏新的掌门人叔孙豹到晋国出访,晋悼公设宴招待,并且演奏“肆夏”的歌曲三个,但是叔孙豹没有下拜感谢,又演唱《文王》歌曲三个,又不下拜。演唱《鹿鸣》等歌曲三个,于是拜了三次。

    筵席散后,韩厥派外交使者子员问叔孙豹:“寡君以礼乐招待你,但是你舍其大,而拜其小,敢问是何礼啊?”

    叔孙豹说:“三夏,是天子享食诸侯的歌曲,所以使臣不敢与闻。文王,是两君相见的音乐,使者也不敢闻。鹿鸣,是国君嘉赞寡君的,我敢不拜谢?四牡,是国君慰劳使者的,我敢不拜之?国君在歌中教使臣说:’必咨于周‘。臣听说:’访问于善人叫作咨,咨于亲戚叫作询,咨于礼为度,咨于事为诹,咨于患难为谋。‘我获得了这五样善,敢不再拜?”

    秋天,鲁襄公的生母定姒去世了,但是季文子把她安葬时,不停殡在祖庙,没有死前就准备好棺材,也没有葬后再回到寝殿反哭。这是因为定姒是鲁襄公的爸爸鲁成公的妾,虽然是鲁襄公的妈,但没有按夫人礼安葬。匠人庆于是对季文子说:“你是正卿(执政卿),而对小君(国母)之葬办得不成备,没有使国君把母亲葬礼搞好。未来国君岁数大了,谁会受其咎责?”意思是,国君未来怨你。

    季文子在蒲囿东门外种了六棵槚树,这是做棺材的好料,季文子准备给自己用的。匠人庆这次给定姒打造棺材,向季文子请求批给木头。季文子说:“略。”(意思有二,一是说不用选好木头,二是叫他去偷个木头凑合一下。)于是,匠庆就把蒲囿外的季文子的木头砍了用了。

    君子说:“书《志》说:’多行无礼,必自及也‘,说的就是这个吧。”季文子对别人无礼,只能轮到自己也被无礼。一旦他带头不按礼来了,人们都学习不按礼,他作为正卿,正是利益受损者。

    冬天,山戎的国家无终国君长派孟乐出使晋国,献上虎豹的皮,代表诸戎族,请求诸戎人与晋国讲和结好。晋悼公说:“戎狄不讲亲情,而且很贪婪,不如趁机打他们。”

    新军佐魏绛说:“跟戎人讲和有五个好处,戎狄逐水草而居,重视财货而贱视土地,我们可以买他们的土地,这是一。和戎以后,边境不惊,民众安心种地,这是二。戎狄事奉晋国,四邻震动,使得诸侯怀我们之威,更加紧附,这是三。以德来绥靖戎人,军队不用屡兴,甲兵不会劳顿,这是四。以德怀之,远人来,近人安,这是五。国君应该考虑接受啊。”

    晋悼公很高兴,于是派魏绛与诸戎族盟誓,与诸戎讲和,修理民事,安心种田。

    鲁襄公五年(公元前568年)

    夏天,吴王寿梦派寿越来晋国,解释上次没有参加鸡泽之会的原因,并且请求听命于晋国,与诸侯结好。晋悼公打算为他再次召集诸侯。

    九月,晋、鲁、宋、陈、卫、郑、曹、莒、邹、滕、薛、齐、吴、鄫各国国君,在戚地会盟。

    陈国背叛楚国,而听命于北方的晋国。楚国内部检讨和追究陈国背叛的原因,结论是:“因为令尹子辛想侵略陈国,所导致的。”于是杀了令尹子辛。

    楚子襄继任令尹。范匄(范文子的儿子)说:“我们恐怕要丢失陈国了。楚人追究丧失陈国的责任,又立了子襄,一定会去攻陈的。陈国离楚国近,有点情况,我们来不及救啊。我们难以保住陈国,不如放弃。”

    冬天,诸侯发军队替陈国戍守。子襄果然伐陈。诸侯救之。

    鲁国执政卿季文子死去了。家臣拿自己家的器具给季文子做葬具。季文子自己家里,没有穿着帛的小妾,没有吃粟的马,没有藏着金玉,生活器具都是一套,没有重份的。君子因此说季文子是忠于公室的:“给三代鲁君为相,而没有私积的财产,能说不是忠吗?”

    孟孙氏的孟孙蔑接替季文子执政。季文子的儿子季武子袭承做卿,但没有做执政卿。

    鲁襄公六年(公元前567年)

    秋天,莒国灭掉鄫国。

    冬天,晋国派使者来责备鲁国:“为何没有保住鄫国,导致鄫国被灭?”季文子的儿子季武子跑去晋国,听候晋国处置决定。

    十一月,齐灵公灭掉莱国(山东莱芜)。去年,齐国开始攻莱,绕着城立起土山,依着城墙,开始围攻,到了今年三月,莱国其他城邑发兵来救,攻击齐军,被齐军大败,终于攻入莱城。

    鲁襄公七年(公元前566年)

    夏天,南遗是季孙氏的封邑费邑的邑宰(也属于季孙家臣),叔孙氏的昭伯打算讨好季孙氏,他目前担任国家的隧正,就是工程徒役官,于是对南遗说:“你把费邑修上城墙吧,我多给你调发劳工。”于是,季孙氏把费邑修上城墙。这就使得季孙有了一个坚固堡垒,加强家族势力。(季孙就是季氏,即季文子、季武子家族,祖上是季友,他家有许多封邑,费邑只是其中一个,但作为了首邑。)

    冬天,晋国执政官韩厥告老退休。荀莹接任执政官。荀莹是荀首的儿子,曾经被楚庄王在邲之役抓到楚国,关了九年,随后释放回晋。荀首是荀林父的弟弟,荀首的封邑在智,所以得氏为智氏。所以荀首的这个儿子荀莹,也称智莹,是智氏的开创者。

    楚国令尹子襄又围攻陈国,晋、鲁、宋、陈、卫、曹、莒、邾盟会,前去救陈。

    陈国这时惧怕楚国,陈哀公于是从会盟逃走。

    鲁襄公八年(公元前565年)

    春天,郑国大夫子国、子耳侵入蔡国,俘虏蔡国公子燮。郑国人都很高兴,唯独大夫子产不乐,说:“小国没有文德,而有武功,是最大的祸啊。楚国一定会来讨的。楚军一来,晋军也必来。两国就得轮流伐郑,以后没有四五年,咱们是安宁不了了。”

    五月,晋悼公与鲁襄公、宋、卫、郑、邹国君,在邢丘盟会,具体规定列国向晋国朝拜是贡礼数目等等。

    冬天,楚令尹子囊伐郑,讨伐它侵蔡的罪过。蔡是楚的与国。

    郑国的六卿里边,子驷、子国、子耳打算归顺楚国,子孔、子蟜、子展要等待霸主晋国来救。(自从晋国与诸侯修了虎牢关后,郑国就追随晋国了。)两派争执不下。执政官子驷说:“诗有云:’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兆云询多,职竞作罗。‘等着黄河清了,再渡,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商量的越多,越办不成事。现在情况紧急了,姑且听从楚国,以纾民难。等晋国来伐,我们再归从晋。我们把牺牲玉帛,都放在南北边境上等着,等待强者庇护我们,谁来了就给谁。这样,敌寇不会为害,民也不因打仗罢病,不亦可乎?”意思是走两面派道路。

    子驷之所以这么干,也是因为今年五月邢丘之会后,子驷陪着郑简公朝拜晋国,晋悼公对他不设礼以待。

    六卿排在最末的子展说:“小国事奉大国,靠的是信。小国没有信,兵乱就会一天天来到,亡无日矣。我们跟晋国五次会盟,如今背叛晋国,即便楚兵来救我们,能管用吗?不如继续事奉晋国,等待晋国来救。如今晋君是个明君,四军编制无缺,下面八卿和睦,一定不会放弃郑国不管的。楚军远来,粮食将尽,一定会很快回去的,怕什么呢?”

    子驷说:“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意思是,研究的越多,越没用,也没有人敢负责任。就像一边走路,一边跟路上不同人商量,得不到结论)。还是归从楚国,有问题,我来承担责任。”于是,郑国向楚国投降,与楚国取平。

    这就等于背叛了晋国。

    鲁襄公九年(公元前564年)

    夏天,晋国西边的秦国秦景公想和楚国联合,共同对晋,秦景公派士雅到楚国,请求与楚军联合伐晋。楚共王打算同意,令尹子囊说:“不可。如今我们不能与晋国相争。晋君善于选拔任用人才,他的卿都互相谦让,大夫不失其官守,庶人致力于稼穑。君明臣忠,上让下竞。如今晋国不可敌。”(晋悼公比较贤能。)

    楚共王说:“我已经答应他了,就算打不过,也要去。”

    秋天,楚成王在武城屯兵,以为秦援。秦人西侵晋国,晋国正赶上饥荒,不能兴兵报复秦国。

    冬天十月,晋、宋、卫、曹、莒、邾、滕、薛、杞、齐,诸侯联兵伐郑,讨伐郑国去年背晋而降楚。围攻郑国四面城门。郑国人害怕了,于是出来向晋国求成(这也是子驷两面派国策的必然)。

    十一月,晋悼公为首的诸侯与郑国在戏地盟誓,郑国服于晋。

    盟誓前,晋国大夫士弱写下盟书,说:“从今日盟会后,郑国不唯晋国之命是从,或有异志,有如此盟。”

    子驷忙上前说:“天给郑国以灾祸,使它处在两大国之间,大国不加以德而是要挟它,使其鬼神不获祭祀,民人不能安享土地之利,夫妇辛苦悲哀,无处求告。自今日盟后,郑国不唯有礼并且强大可以庇护其民的国家是从,有如盟。”

    没有明确说跟从晋国。

    中行偃说:“这样的盟词不行,必须改了。”

    元帅智莹说:“我们确实德不够,强迫别人成盟,岂是礼呢?非礼,何以主盟。姑且先这样盟誓了吧。我们回去修德,最终必将获得郑国的服从。我们如果不讲德,民众都会叛掉,岂只郑国。若能修德,远人都会来到,还在乎一个郑国?”

    于是,就这样盟誓了,联军撤回。

    随即,楚共王北上伐郑,讨伐郑国与晋盟会之事。子驷就要跟楚国求和取成,这是按照他前面定的两面派的国策来的。子孔、子蟜这两个亲晋派的说:“我们与晋国盟誓,口血未干,就要背叛它,这样行吗!”

    子驷、子展说:“我们的盟词是:’唯强是从。‘如今楚军来了,晋国不能救我,则是楚强。我们没有背弃盟会的言辞啊。”于是,就出去与楚国取平,随即与楚国盟誓。

    晋悼公回国后,与大夫们商量怎么解决眼下的僵持局面,如何才能战败楚国又不至使老百姓过于疲敝。元帅智莹提出了疲楚战略:“我们把四军分成三份,加上诸侯的精锐,轮流迎战楚军,这样,我们不会疲惫,楚国来回折腾,就不能竞于我了。”

    晋悼公接受。但是这也需要有经济实力,不然自己也疲惫了。于是魏绛提议进行一场自上而下的经济改革,国君以下的所有卿大夫各家,如果有积聚的货物和粮食,都贷给老百姓,老百姓填饱了肚子又有了资本以后,更多地开荒种庄稼或者繁殖财货,卿大夫和百姓都可以富裕,并且国家的祭祀和招待外宾,都尽量节俭,袭用旧物,省着用。这样推行了一两年,终于民殷兵强,可以打持久战了。(他没敢说削弱各家卿大夫以赞助国家,而只能用卿大夫和下属群民共同发展的办法。)

    鲁襄公十年(公元前563年)

    春天,晋悼公、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太子光、吴王寿梦,在柤地(江苏北部邳县)会盟,重点在于接纳吴王寿梦与会。

    会议之上,晋国中军佐范匄(范文子的儿子)、上军将中行偃,建议伐灭附近的逼阳国,把逼阳封给宋国大夫向戌,以巩固晋宋盟友关系。

    元帅智莹不同意,说:“逼阳是个弹丸小国,城小但是坚固,胜之不武,不胜则被人所笑。”

    这俩反复请求,于是,晋军与诸侯之兵来围攻逼阳,攻战了二十多天,果然不能攻克。

    逼阳的地点,就在今天的苏北徐州的台儿庄北边三十里。

    这一天,诸侯的大队又拥到逼阳城门口,逼阳人主动打开城门,诸侯军就往城里钻,就这时候,悬门轰隆一下子落下来(悬门类似千斤闸,在城门洞内侧顶端)。诸侯军卒眼看被锁在城里,城顶敌人开始放箭。鲁国大夫叔梁纥,俩手抠住悬门底,双膀叫力,把悬门托起,掩护战友从门下钻出,然后一撒手,咣当一声,最后一个跳出去。

    一般城门有两扇开合的大门,垂直上下还有悬门,提高防御能力。悬门主要用于大门攻破后,截断涌进城内的敌军的。

    这鲁大夫叔梁纥可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孔子的爹,这时孔子还没有出生。

    逼阳的守城群众看见诸侯军队这么狼狈,高兴了,守城的逼阳人把一匹长布从城头垂下来,吆喝:“哎——,有种你上来——哈哈哈!”

    鲁国孟孙氏的家臣秦堇父,把裤腰带一勒,手心吐口吐沫,抓住长布就往上爬。城上的守军等他升高近了女墙,赶紧用匕首割布,秦堇父“哧啦”一下子,“扑通”砸掉在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以后,秦堇父脾气拧,拽着布又往上爬,接近墙头时,又“哧啦”一声给摔下来了,如此反复三次,秦堇父越摔越精神。城上的人都傻眼了。秦堇父说:“你再把布放下来!”

    城上人赶紧拱手:“不敢了,你真厉害,惹不起你了!”

    秦堇父哈哈大笑,把三块碎布裹在身上,随后三天,裹着这布,在诸侯军营中循示炫耀。

    不久,黄梅雨季到来,逼阳还久攻不下,泄气了的范匄和中行偃跑来请示元帅智莹:“我们请示撤退,雨季以后再说。”

    智莹勃然大怒,抡起几案就砸这俩人,怒斥:“当初打逼阳我就根本不同意,你俩让国君受累又兴动诸侯,牵累老夫以至于此,既无武力,又要转罪给我,说:“都是元帅要班师回去,不然就能克敌了。’我老了,能给你俩再担罪名吗?七天之内,打不下来,必取你俩的人头。”

    一看元帅真怒了,中行偃和范匄赶紧在五月四号开始再次攻城,俩人亲自冒着箭石仰攻。到了八号,终于攻陷逼阳。

    逼阳国君,被赦免了一条性命,带着老婆孩子离境。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市,请宋将向戌接管,做他的私人封邑。

    逼阳本来是楚国的小弟,战略地位又相当重要,楚人责无旁贷应该救援之,但是楚王令尹皆愚钝无能,眼看着战略要地逼阳遭受攻击,竟无所作为。

    逼阳是一个小国,小国无论无何是无力抗拒大国的,我们奇怪它以前的几百年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其实小国也有生存之道,特别是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就更容易生存。它一定会投奔一个大国当主子,另一个大国来打它的时候,它就有了靠山。古往今来无不如此。但是它所依靠的大国往往也不敢吞并它,因为一旦吞并它的话,就会导致敌对大国的干涉。譬如苏联吞并阿富汗,美国就会来干涉,因为苏联吞阿富汗自壮,对美国不利,会简直威胁到了美国,所以欧美大国都会干涉。波兰、捷克这些小国,二战前都是靠这种微妙的国际关系来自存的。德国若吞并波兰,理论上讲,就会因德国获得土地自壮而威胁英法的国家安全,所以英法必须来救。所以波兰也就仰仗英法。若英法不救——事实上也确实没去救,终导致波兰沦丧,英法随后遭到德国的攻击,最终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被上了惨痛的一课。事实上,逼阳靠的也是背后楚国这个靠山。

    总之,现代社会的多极关系,和春秋、战国时代有很多相似,在国际关系原则上完全可以互相借用。

    诸侯联军退去时,孟孙蔑就叫秦堇父做了自己的车右。

    秋天七月,晋国等诸侯联军再次进伐郑国,讨伐郑国去年转而与楚国结盟的事。

    冬天的时候,郑国发生意外。从前,执政官子驷和大夫尉止有怨仇,这次抵御晋国等诸侯进攻的时候,就减损尉止所将兵车的数量编制。尉止有一些斩获,子驷又和他争俘虏到底是谁抓的。子驷说:“你的车编制不对,不合礼,所以不许献俘。”于是不让尉止献俘。从前,子驷修定田亩,曾经导致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四家大夫的田地被损减。于是尉止和这四家,就在冬天十月,带领一群不逞之人(心怀不满的强盗),攻入宫中。杀掉了子驷、子国、子耳这内阁六卿中的三个,劫持了郑简公,跑入北宫。另三个卿子孔、子蟜、子展则勉强逃脱。

    刚好被杀的三个是亲楚派的,活的三个是亲晋派的。

    子驷的儿子子西听说盗贼暴乱,于是也不警戒好家里,带着少量跟班就跑去,收殓了老爸的尸骨,然后追击强盗。结果强盗跑入北宫,他也没办法,这才回家去分授兵器甲胄,想武装自己的家丁,可是这时候家里的奴仆全偷了他家东西,跑光了。相比之下,子国被杀,他的儿子子产则立刻严守家门,召集家臣,守卫好家里的府库,然后带着家兵列队而出,有兵车十七乘,先给老爸收尸,然后进攻北宫盗贼。子蟜也率领国人相助,终于杀掉尉止和子师氏的子师仆,将盗贼斩杀殆尽。其他作乱者逃奔宋国。

    郑国六卿中活着的三个卿中,子孔排名第一,于是子孔接班当执政官,与诸侯大夫官吏盟誓,写下载书(盟誓的誓词书),规定都听子孔的话。子孔是想搞集权。但是大夫官吏们多不服,子孔打算把他们全部诛杀。子产劝他不要这样,并且把载书烧掉。子孔说:“制定载书是为了安定国家的,因为众怒就烧了,这就是众人为政,国家不就难办了吗?”

    子产说:“众怒难犯,想专权只导致祸难,有这两个危难,怎么安国啊?不如烧了载书,以安众人。这样你得到所欲,众人也得安。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子孔这才同意,于是当众烧了载书,众人方定。

    这时,晋军率领诸侯还在进攻郑国。晋军又进占了虎牢附近的梧城和制城,以士鲂和魏绛戍守,再加上虎牢,向南威胁郑国。郑国只得向晋求和,与晋取平。这时,楚国令尹子囊带兵北上救郑。

    十一月,晋国等联军向南挺进,抵达阳陵,与楚军越来越近。智莹打算退军,说:“我们逃避楚军,楚必骄傲,等他骄傲了,我们再跟他打。”

    栾黡(栾书的儿子)说:“逃避楚国,是晋国之耻。这样生不如死,我将独自前进。”

    晋国本来定了三分四军,轮流出动,以疲惫楚军的政策,这次是第一次出动,见到楚军已经运动,就该回去了,但是狂妄的栾黡(因为他爸爸曾经是高干)独自前进,抵达颖水。

    晋军和诸侯主力没办法,也只得前进。与楚军夹颖水对峙。

    郑国因为已经与晋取平了,所以跟随晋军行动,也在颖水北岸驻扎,与晋军在一起。郑国子蟜(卿)说:“诸侯军其实都准备了撤兵的器具,肯定不会跟楚国打。诸侯军一撤,楚国就得过来打我们,不如过河先去归服于楚。”于是,派出大夫,半夜偷渡颖水,过去和楚令尹盟誓,表示降于楚。

    次日,晋军得到消息,栾黡就嚷嚷着要进攻郑国这个叛徒,元帅智莹说:“我们确实不能抵御楚军,郑国偷着与它盟誓,何罪之有,不如让诸侯怨恨郑国,这样就回去,以便下次再伐郑。如果我们现在打郑军,楚兵必过河救之,我们打又不能胜,徒被诸侯所笑。不如回去。”

    于是,联军退回,楚军亦退。(这次,郑就又服楚了。郑这个摇摆不定的金苹果,是导致南北对战的一贯的导火索。同时,控制了郑国这个中原核心国家,也就易于取得中原霸主地位了。)

    周灵王下面的卿士王叔陈生(一个人)和伯兴互相争权,周灵王支持伯兴。王叔陈生就怒而出奔。到了黄河边上,周灵王不好意思,派人召他回来,并且杀了与他作对的史狡以和解。但是,王叔陈生不肯回去,就住在河边。

    天子的朝廷出现这样的僵局,晋悼公派中军佐范匄(六卿排名第二,仅次于中军将的智莹,范匄是范文子的儿子,士会的孙子)过去为之和解,排解纠纷。王叔陈生和伯兴就互相控诉对方。因为俩人都是贵人,不好意思到法院去,王叔陈生就派了自己的家臣长(宰)代表出席,伯兴派自己下面的大夫瑕禽出席。范匄坐在中间听讼。王叔陈生的宰先发言说:“现在这些蓬户小家的人都跑到上边陵盖其尊长了,上边的人也没法当上边的人了。”意思是伯兴出身卑微,到上边捣乱。同时也说明,王叔陈生官更大。

    伯兴的大夫瑕禽说:“从前周平王东迁,我们这一宗族有七姓人跟从他,给他具备祭祀用的牲畜用具,平王赖之方才能祭祀。于是平王赐与我们盟誓,而且是宰杀大牛的盟誓,不是杀鸡杀狗的小盟誓,说:‘世世代代不要失却职事。’如果是蓬户小家,能在东边呆下并这样吗?如今王叔做了相,政事全靠接受贿赂来办,刑罚都交给他宠爱的人做,而不按法,各种下面当官的人,都因此富得了不得,我们能不成了蓬户小家吗?请大国支持正义,若是下级就总是曲的而不得直(不能被认定为直,有理),那还能叫正吗?”

    范匄觉得伯兴有理,但又不好直接说,就说:“天子所支持的,寡君就也支持,天子所不支持的,我们也不支持。”等于还是支持伯兴,认为伯兴胜诉。

    于是,范匄叫俩人把从前周灵王裁决的诉讼记录拿出来,我们好按天子的倾向办。王叔陈生的文件上,当然是对他不利的,于是不能(不愿意)拿出文件。这就等于王叔输了。王叔陈生于是也不能回洛阳了,就出奔到晋国。于是,周灵王以单靖公为相,主持朝政。

    周天子因为没有诸侯间那种互相竞争,所以其政事反倒是最腐败的。

    鲁襄公十一年(公元前562年)

    春天,季武子(季文子的儿子)和鲁国执政官叔孙豹商量之后,把鲁国公室的军队扩充为三军,然后季孙氏(季武子)、叔孙氏、孟孙氏各取其一。等于是瓜分了国君的军队。这时候鲁襄公十四岁,无可奈何。

    原本鲁国是两军,在扩为三军的时候,缺的人员,就由三家自己的民人来补齐。三家废掉自己原有的军队,而各自掌领这三军之一。

    郑国人还在研究晋和楚的问题,诸大夫说:“现在楚国弱于晋国,但是晋国不是很急迫于控制郑国。如果晋国能急迫地这么做,楚国就得回避晋国。怎么才能让晋国致死力地来争取我们,这样楚国不敢敌之,我们就踏踏实实地依附于晋国,国家也就踏实了呢,不像现在这样首尾难办了呢?”

    很多时候,大国之间(或者领导之间)的冲突,都是小国挑起的。

    子展出主意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进攻宋国,这样,晋国和诸侯必来攻我们,我们就和晋国结盟。等楚军来了,我又追随楚国。这样晋国必然怒甚。晋国能频频来这里(离得近些),楚国却做不到,(所以楚败),我们就踏踏实实牢固地追随晋国了。”

    大家觉得这主意好,于是派边境官吏去惹宋国人,宋国执政官向戌于是发兵攻郑。于是夏天,郑国就发兵侵宋。

    四月,晋国带领齐鲁宋曹卫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国军队,进攻郑国,齐国太子光、宋国向戌率军围住郑国东门,晋国智莹带兵来到郑国西郊,东向攻击,卫国统帅孙林父攻击郑国北境。

    六月,十二国军队在郑都以北四十里的北林汇合,然后包围郑国都,在南门观兵(大阅兵)。郑国见这个架势,自然就出城请和。

    七月,诸侯与郑国盟誓,范匄(晋卿)说:“上次盟誓,载书用词不慎,出了很大麻烦(唯强是从什么的),这次一定要好好写。”

    于是,盟誓的载书写成:“凡我同盟,不要积粮不救邻居之难,不要专有山川之利(特产),不要窝藏它国佞人,要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奖励王室。有人违命,群神和十二国祖宗,共殛之,灭其国家。”

    这个写的不错,不强调听谁的话,而是要维护正义。

    这时候,楚共王派令尹子囊去秦国借兵,一起讨伐服晋了的郑国。楚秦之兵到了郑国之后,郑简公就按照子展设计的,主动前去迎接,再次投奔楚国(此时诸侯联军已撤回)。

    随即,郑国又发兵向东攻宋(在河南东部商丘,是晋的附从国)。这两个行动,目的都是激怒晋国,使晋国致死力而来争郑,而楚人则难以再来。

    果然,九月,晋悼公带领十二国诸侯,悉数发出各国军队,再次来攻郑国,这次是出了死力了。

    这时候,楚国已经无力再跑来了(去年来了一次,今年来了一次,难以再来),于是晋联军在郑国东门观兵,郑国派王子伯骈自然出城求和,晋国派新军将赵武(卿)入城,和郑简公盟誓。

    楚国彻底被挫败,这就是晋国的三驾之战,两年内三次伐郑,楚国终于跟不上步子了,郑国也安安心心附于晋,从此算是固于晋,不再担心楚国干扰而两边受气了。

    冬天十月,郑国子展出城,和晋悼公盟誓。

    十二月一日,十二国诸侯和郑简公在萧鱼大会,相与盟誓,郑国正式回奔晋国诸侯阵营。三日,晋国下令赦免郑国俘虏,礼遇他们而还,收回侦察兵和巡逻兵,禁止侵略郑人,并将命令颁布给与会诸侯。

    此后数十年,郑国未再叛晋,郑国这个摇摆不定的花,终于算是从此服于晋了。这跟晋国的三分四军疲楚策略有关(前两次攻郑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晋国,第三次是全来,而楚前两次是来了很多兵,疲劳第三次没力气来了),也跟晋近楚远有关,跟郑国的亲楚派三个人都死于盗贼暴乱有关,也跟郑国采取两次故意攻宋和期间盟楚,以激怒晋国,促使晋国重视郑国而不得不频频出兵有关。而本质是晋国在晋悼公的领导下,实力已经超出了楚共王(楚庄王的儿子)的楚国。

    郑简公赠给晋悼公师悝、师触、师蠲三个乐师,广车、軘车各自十五乘,以及配套的甲胄兵器,以及其他兵车合计一百乘,编钟两排,以及相应的鏄磐乐器,女乐二八一十六人。

    晋悼公把这些礼品的一半转赐给了新军佐魏绛,说:“你教寡人和诸戎,以端正华夏。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同音乐之和,无所不谐。所以把这些乐器给你。”

    魏绛推辞说:“和戎狄,是国家的福气,八年之中,九合诸侯,诸侯无二,是君的威灵,二三子的功劳,我何力之有。”

    晋悼公说:“没有你,寡人无以定戎人,也就不能南下过河。赏赐,是国家之典,不可废也,你接受吧。”

    魏绛于是接受,从此家里有了金石之乐。(钟是青铜的,青铜是金属,磐是石质的。)

    虽然楚国这次没有来救郑,但是秦景公派出庶长鲍、庶长武,带兵趁机伐晋国西境,以救郑。晋军这时候还没有回国,留守的士鲂带兵抵御,因为轻视秦军而缺乏戒备,在栎地(陕西临潼)被秦军打得败绩。

    晋国随后有报复秦国的动议。

    晋国自从晋厉公鄢陵之战战败楚国(但没有形成绝对胜利),至此在国力和气势上完全压倒楚国。

    鲁襄公十二年(公元前561年)

    秋天,吴王寿梦死去,儿子诸樊继位。

    冬天,楚令尹子囊与秦国庶长无地,联手伐宋,屯军于杨梁,作为对晋国得到郑国的报复。(宋是晋阵营国家,在河南东部与山东西部交境,都城商丘。)

    楚共王夫人秦嬴,是秦景公的妹妹,回母家秦国探亲后,又返回楚国。(秦楚已经联合。)

    鲁襄公十三年(公元前560年)

    夏天,晋国元帅兼执政官智莹病逝,士会的小儿子下军佐士鲂也去世了。

    晋悼公于是在绵上阅兵,介时任命范匄(范文子的儿子,现为中军佐)继任元帅。晋国八卿的阶级顺序是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新军将、新军佐,通常是按顺序提拔。

    中军佐范匄推辞,说:“中行偃比我岁数大。并且,我是因为跟智莹关系好,互相了解,所以佐之(做智莹的中军佐),并非是我贤能。请中行偃做元帅吧。”

    于是,排在范匄之后的上军将中行偃做了元帅。上军将于是空缺,晋悼公命上军佐韩起(韩厥的儿子)升上来做上军将,但是韩起谦让,说自己本事不如新军将赵武。

    但是赵武作为新军将距离上军将中间还隔着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三个台阶,提拔赵武不合适,晋悼公就请排在韩起后面的下军将栾黡升任上军将。

    一看别人都谦让,栾黡也赶紧谦让,说:“自己本事不如韩起,如果韩起愿意让给赵武,还是听韩起的好了。”

    于是把赵武从下军将越级拔为上军将。下军佐士鲂也去世了,就提拔新军佐魏绛为下军佐。如此,新军将、佐两个卿职空缺。

    这次排定坐序,大家颇是谦让。

    君子说:“让,是礼的根本。范匄让,于是下面人皆让。栾黡是个很骄横的人,也不敢违背。晋国得到平和,数代赖之,这是因为以善作为了标杆。一个人取法善,百姓休和,能不务善吗?《书》说:‘一人有庆(善),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就是这个意思吧。”

    秋天九月,楚共王病倒了,他年少继位,奋斗了三十一年,比起爸爸楚庄王的霸业要滑坡,但是他也确实很努力,在鄢陵之战还亲自登上巢车,观察敌情。楚共王还有过“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的名言,他有一次丢了个弓,他却不肯去找,他说:“楚人丢的,楚人拣了,有什么好找的。”这话很别有寓味,带有共产主义特色。不过,也仍旧有民族主义色彩,后来孔子说:“若是改人丢之,人取之,有什么好找的,就更好了。”这就是孔子说的普遍的仁了。

    楚共王临死对大夫们说:“不孤不德,少年主持社稷,十岁的时候就死去了先王,未能习学老师的教训而承受君位,所以德不够,导致败军于鄢陵,以辱社稷,令大夫担忧,实在很多。我死后,商议给我的谥号,请用灵或者厉,大夫们挑吧。”这两个都不是好谥号。

    大夫们都不肯答应,楚共王重申五次,大夫们方才接受。

    楚共王随即死去。令尹子囊与大夫们商量谥号,大夫们说:“国君已经命令过了。”子囊说:“赫赫楚国,而大王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使诸夏相属,又临终知道自己的过失,难道这不是恭敬吗?请以‘共’(恭敬)为谥号。”

    大夫们赞同。

    楚共王临死为自己定恶的谥号,是看到了自己的过错,人能觉悟,仅此一件,就难能可贵。

    吴王诸樊趁机侵伐楚国,楚国养由基带兵抵抗,子庚率军作为后继。养由基对子庚说:“吴国乘着我新丧,认为我们不能出兵,所以必然轻视我们而不加戒备。你在后面设三道埋伏等我,我在前面做诱兵。”子庚照办。这样在庸浦大战,把吴军杀得大败,俘虏吴国公子党。

    君子说:“吴国不哀吊楚国新丧,所以败。《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

    鲁襄公十四年(公元前559年)

    春天,晋国中军佐范匄和齐国、鲁国、宋国、卫国、郑国、曹国、莒国、邹国、薛国、杞国、滕国、小邹国的大夫,与吴国大夫,在向地会盟,议题是关于去年吴国被楚国战败,吴人希望霸主出面为他报仇。最后,是范匄把吴国人数落了一顿,不该趁丧打劫,命吴国人退下。

    故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诸樊、馀祭、夷眛、季札。其中,老四季札博学多才,最是寿梦所爱。寿梦想让他接班。

    去年,寿梦临死的时候,对着诸樊说:“季札很贤啊!”但是,叫老大把位子让给季札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最后,瞅着忧愁的老爸闭上眼之后,诸樊就继了位。

    诸樊上台伊始,去年趁楚共王新丧而伐楚,如今他自己也给老爸服丧完毕了。他脱下丧服,要让位给四弟季札,他说:“父亲临死声色惧悲,他的私意是想让你继位,但是怕废长立幼不好,就克制着本意而把国家交给了我。我当时不好拒绝,现在我愿意让位给你,实现父亲的本愿。”

    季札是古代知名度较高的贤人,跟伯夷叔齐,许由务光一样,死活不愿当官。季札说:“从前,曹宣公死的时候,曹君继位(即负刍,实际是杀了曹宣公的儿子篡位),诸侯和曹国人觉得曹君不义,要立公子欣时。公子欣时却逃奔宋国,以成全曹君。君子说他能守节。您是合理的嗣子,谁敢代之。有国家,不是我的节。我虽然不才,愿跟欣时学,以求不失去自己的节。”说完就跑到郊外,住在窝棚里种地,喊吃饭也不回来。诸樊无奈,只好先放弃。

    诸樊于是宣布:“我死后,传给给弟弟,这样弟弟们一直传下去,就传给四弟季札了。”

    夏天,晋国新的执政官中行偃,带领晋军,以及齐国、鲁国、宋国、卫国、郑国、曹国、莒国、邹国、滕国、薛国、杞国、小邾国各诸侯部队(皆由大夫统领),联手向西伐秦,以报复当年萧鱼大会后秦国庶长偷袭并在栎地战败晋国的旧恨。晋悼公在边境等侯。

    诸侯联军向西进到泾水(陕西中部)东岸时,却都不肯过河。晋国大夫叔向于是去见鲁国领队的叔孙豹,叔孙豹对他赋了《匏有苦叶》。叔向回去之后,对人说:“匏(葫芦)没有什么大的才用,但是可以被人抱着过河,共济而已,鲁国是愿意过河的。”这是他从叔孙豹的诗里听出来的。于是叔向命人赶紧准备舟船,鲁军、莒军先渡河而去。郑国子蟜对卫国北宫括说:“帮着别人(指晋国)但是又不紧固,这样招怨是最大的,对社稷都不好。”北宫括也赞同。

    于是,两人劝说诸侯都渡河。诸侯虽然不情愿,最终还是过了河。秦景公的部队在泾水上游下毒,诸侯军喝了河水,死亡很多。

    诸侯联军继续前进,到达棫林,但是秦军不肯求和。元帅中行偃于是下令:“明早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都跟着我的马头走。

    下军将栾黡生气了,说:“晋国下达的命令,从来没有这样不明确的。明天我的马头非要向东。”于是次日竟然引兵先归。

    中行偃听说了,说道:“我的命令确实下的不好,后悔也没用了,反倒导致更多人成了秦军俘虏。”于是命令大军都回还。

    这次伐秦,晋军和联军磨磨蹭蹭,所以晋国人戏称之为“迁延之役”。

    中行偃大约是怕泄密吧,所以下了“唯余马首是瞻”的命令。

    撤军的时候,栾黡的弟弟栾针,说:“这次伐秦,没有成功,是晋国之耻啊。我是戎右,岂能忍耻?”于是,他和范匄的儿子范鞅驾车直冲秦军。栾针战死于秦军中,而范鞅却跑回来了。栾黡于是大怒,对中军佐范匄说:“我弟弟本来不想去,都是你儿子召的他。我弟弟死了,你儿子却活了。是你儿子杀了我弟弟啊。你要是不驱逐了你儿子,我就杀了你。”

    范匄吓坏了,虽然官比栾黡大,但也只好驱逐了儿子范鞅,后者逃奔秦国。范、栾两家从此结下梁子。这两家本是久长的有势力家族,如今开始不合。

    秦景公就问来投奔的范鞅:“晋国诸大夫,哪家会先亡啊?”范鞅说:“大约是栾氏吧。”

    秦景公说:“因为他骄横吗?”

    范鞅说:“是的,不过,栾黡骄横已极,他却不会出事,到他儿子栾盈的时候,才会。”

    “为什么呢?”

    “从前栾书(栾黡的爸爸)有德,对民众好,百姓怀念他,从前周人思念召公,尚且也就爱召公曾经乘凉过的甘棠树,舍不得砍它,何况百姓对于栾书的儿子呢。但是,等未来栾黡死后,他儿子栾盈的善未必能赶得上别人,而栾书所积的德已经用光了,人们又怨栾黡,栾盈就要倒霉了吧。”(这些分析和预测得都对。)秦景公觉得范鞅这人懂事,于是派人替范鞅求情,晋国方才允许范鞅回国。

    从前,卫定公曾经厌恶其卿孙林父,孙林父出逃到晋国,经晋国人劝说,卫定公叫孙林父回来。如今,卫定公的儿子卫献公在位十八年了。

    卫献公这一天约好请孙林父和宁喜来吃饭,俩人于是戴着冠,穿着朝服都去了。结果在朝室里等到天色已晚,国君还不叫他们进去。卫献公这时候是在苑囿里边射天鹅玩儿,这俩人于是就过去找他。卫献公戴着田猎的皮冠,按礼,见到臣子穿着朝服,国君需要把打猎的皮冠摘下,再跟臣子说话,以示对臣子的尊重。卫献公却不摘就说。两个人都很生气。

    孙林父就离开都城,到自己的封邑戚邑住着(卫都濮阳以东八十里)。这一天,他儿子孙蒯入宫办事,卫献公招待孙蒯喝酒,叫大乐师给在旁边唱一个《巧言》。这是《诗》中的一首,有“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一句。这等于是讽刺住在黄河边上戚邑里的孙林父是头鹿,什么本事没有,就想捣乱。大乐师明白这个,怕唱了之后,激怒了孙林父,孙林父作乱,那就出大事了。于是借口说今天嗓子不好,不唱。

    他下面的乐师师曹却主动要求唱,这倒不是他想冒尖超越自己的上级,而是从前卫献公叫他教自己的宠妾弹琴,宠妾特笨,曹老师就拿鞭子揍了她一顿。卫献公气坏了,于是叫人抽了师曹三百鞭。所以师曹故意请唱,以便激怒孙林父,好报复卫献公。于是,师曹就唱起来了。

    孙蒯非常害怕,回到戚邑把这事告诉爸爸孙林父。孙林父说:“国君已经忌惮我了,我不先动手,必被他所杀。”孙林父在外交方面比较能办事,也曾带兵出征,孙家是卫武公的后人,也世代为卿,但是在君卿矛盾中,他是很下得了手的。

    于是,暗中把家丁奴仆从戚邑运到都城濮阳,自己也回到濮阳。这一天,他遇到蘧伯玉,说:“国君的暴虐,你是知道的,我特怕他把社稷都给搞倾覆了,怎么办啊?”

    意思是我要进攻国君,废了他。

    蘧伯玉说:“君管着国家,为臣的怎敢犯之。就算犯之,谁能保证换的下一个君就更好呢?”

    于是,蘧伯玉带着家眷,逃跑出国。也算是孔子说的“乱邦不居”了,后来孔子跟老蘧关系很好。

    于是,孙林父把家兵武装起来,开始威逼卫献公。卫献公这才害怕,派子蟜(非郑国子蟜)、子伯、子皮几个亲戚公子,在丘宫约孙林父盟誓,打算和平解决。孙林父跑去了,突然动手,把这仨人都杀了。

    四月,卫献公被逼打得逃去了鄞城。他派子行再次找孙林父,请求和解和原谅,孙林父把子行又杀了。卫献公被迫往齐国跑,孙林父派兵追击,在河边杀败卫献公的护军。

    卫献公车上的驾驶员叫公孙丁。从前,尹公佗跟庚公差学的射箭,庚公差又是跟公孙丁学的,俩人都追卫献公。庚公差说:“射还是不射啊,射的话,就是背叛老师,不射回去就得挨宰,还是射合乎礼吧。”

    于是,庚公差连放两箭,但都故意没射中,射中卫献公的马脖子上的横轭。于是俩人觉得完成任务了,驾车往回走,尹公佗又说:“他是你的老师,但跟我就远了,还是得射。”于是,又掉车来追卫献公。

    公孙丁把驾马的缰绳交给卫献公拿着,自己拿起弓箭,一箭射出,正中尹公佗的胳膊,射穿而出。

    卫献公逃到边境上,停下来,设了个土坛,叫人祷告,告诉祖先,自己要逃亡去了,而且自己没罪。他媳妇定姜说:“如果没有鬼神,何必告说,如果有,那么告说怎能撒谎?你本是有罪,怎么能说没呢?你舍弃大臣却跟小臣谋划,这是一罪,先君留下冢卿(孙林父、宁喜)做你的师保,你却蔑视他们,这是二罪。我拿着手巾事奉您,结果你叫我暴露在外逃亡,这是三罪。你告诉说出亡就行了,不要说没罪。”

    卫献公被老婆训斥一顿,只得逃奔老婆的娘家齐国。

    卫国孙林父和宁喜,于是立从前卫定公的弟弟公孙剽为君,是为卫殇公。孙林父和宁喜联合执政。(卫定公是献公的父亲。)

    秋天,夏天出发的“迁延之役”无功而返的晋军也回到国内了,这时,晋国的新军将佐两个位置还是空缺,晋悼公干脆取消了新军,把它并入上中下军。以示对周天子的尊重。诸侯最多可以有三军,而天子是六军。于是,晋国又回到了三军状态。

    不过,这时的天子周灵王却不怎么尊重晋国,他派人去找东方的齐国。

    齐国齐顷公死后,儿子齐灵公已经在位二十几年了。从前齐国素来是不怎么服晋国的,晋景公派郤克在鞍之战战败齐顷公,齐顷公方才开始臣服晋国。但是到了齐灵公在位后,齐国又开始渐渐想自当山东霸主。齐灵公前几年灭掉了东夷大国莱国,领土增大甚多,于是更加不服气晋国了。

    这齐灵公也特别“灵”(“灵”不是好的谥号,顽灵的意思),他“灵”的地方,就是喜欢看女子穿男人衣裳,受其风气影响,齐国女孩都穿男人衣裳。但是这是不对的,所以他还派人出去禁止呢,见到女孩穿皮夹克的就给撕断裂了,可是满大街上还是争着抢着女人穿男人皮夹克。大夫晏子对他说:“您宫里边的女生都穿男装,这就好比门口挂着牛头,门内却卖着马肉(牛肉是正宗肉品),怎么能禁止的了呢?”(成语“挂羊头卖狗肉”的出处,而原话说的是牛头马肉,就是现在欧洲正发生的。)

    周灵王娶的是齐国公女,于是,这时候,周灵王就派人跑来挑拨齐灵公,说:“你们祖上姜子牙多牛啊,你学学你们祖上吧,你干吗非得给晋国人当小弟啊,我命令你,恢复你祖宗的功业,不要让我失望!”(大约灵跟灵的人臭味相投,所以周灵王支持齐灵公吧。)

    齐灵公受了周灵王的鼓舞,于是就不服气了,冬天,晋悼公召集诸侯在戚地会盟,商讨孙林父驱逐了其国君,该怎么解决。

    会盟之上,晋国中军佐范匄借了齐国的羽毛做旌旗仪仗的装饰,但是散会以后,却不归还齐国。齐灵公以此为理由,宣布叛晋。

    鲁襄公十五年(公元前558年)

    从前,郑国尉止、司氏等五家作乱,带着强盗杀死了执政官子驷等三卿,尉止的余党都逃在宋国。郑国给宋国送去马车四十乘和乐师两个(郑卫音乐是当时的流行乐,靡靡小调,列国都特喜欢,类似港台乐)。于是,宋国负责治安的司城子罕,就把堵女父、尉翩、司齐三人遣送回郑国。司臣也是作乱者,但他是个良臣,于是故意放纵他逃逸。于是就三个还给了郑国人,郑国把他们仨都醢了,就是剁成肉酱,装在罐子里。

    宋国乐师师慧经过朝堂,就在外面找个地方要撒尿。他旁边搀扶的人(乐师一般是瞎子)就说:“有人,别在这儿尿。”师慧说:“没人。”“这是朝堂,怎么会没人呢?”“肯定没人。如果有人,怎么会用千乘之国的相国,来换几个淫乐的瞎子?”

    意思是,郑国现在的子西、伯有等人为卿,他们的爸爸都是在尉止之乱中被杀死的,宋国不讨好这几个郑国大夫,却非得等郑国送来乐师和车马,方才把在逃犯遣送回去,这是不知轻重,朝中无人啊。

    司城子罕听说了,赶紧向宋平公反复请求,把郑国人送来的马车和乐师,给送回郑国去了。

    宋国有个人得了块玉,献给子罕。子罕不要。献玉的人说:“我把这玉送人鉴定了,说是宝,我才敢献给您的。”子罕说:“我以不贪为宝,你以玉为宝。我拿了你的玉,我俩就都失去宝了。不如,咱俩各自有其宝。”

    献玉的人下拜说:“小人有这个宝贝,想出门都不行(怕被人给劫持抢了),我献出这个,我可以免死啊。”

    子罕于是留这个人住在本小区(“里”),叫人琢磨了这玉,然后把这玉卖了。这人因此大富,然后子罕叫这个富翁回归本乡。

    宋国的治安也够乱的。子罕没有要这个人的玉,而是叫这人住在自己的本里(高尚小区,强盗不敢来的),琢磨了这个玉,卖了得到钱。这个人有钱了,然后回到原家去住。钱可以置办房子产业,强盗没法抢,拿着玉回家去,容易被人抢。

    夏天,齐国齐灵公南下围攻鲁国边邑,这等于叛离晋国,向晋国的小弟动手。

    鲁襄公十六年(公元前557年)

    春天,鲁国立刻跑去向晋国汇报,告齐国无故侵害自己,要求盟主出面干涉,不料晋悼公却突然去世了。晋悼公是晋国君主中年轻有为的一个,无可争议地恢复了晋国的霸权,可惜三十几岁就死了,谥号“悼”,反应了人们对他的追念和哀悼。

    儿子晋平公继位。

    夏天,晋国元帅中行偃、下军将栾黡带兵讨伐楚国,报复五年前萧鱼大会后楚军进攻宋国杨梁的旧账,与楚公子格率领的楚军相战于湛阪(河南登封),楚军大败。晋国趁机侵得楚国方城以北的地域。这时楚共王已死,国君是楚共王的长子楚康王。

    秋天,齐灵公又南下围攻鲁国的成邑,这是孟孙氏的封邑,孟孙蔑的儿子孟孙速带兵来救。齐灵公说:“孟孙速好勇,我们撤退吧,以成其(好勇)之名。”于是引军撤回。

    冬天,鲁国叔孙豹(他主管外交,叔孙氏族长)到晋国聘问,并且为齐国的事向晋求救。晋国大夫说:“寡君丧礼还没有完,兴动民众也还没有休息(伐了楚)。否则的话,肯定不会忘了你的事的。”

    叔孙豹说:“齐国不会对敝邑放手,所以来急着请求。敝邑之急迫,朝不及夕(等不了一晚了),引领西望,说:‘差不多要来了吧。’等贵国执事者做了决策,恐怕都来不及了。”

    于是,又去见元帅中行偃,并且赋(唱)了诗经的《圻父》一诗,内容是诗人责备圻父是周王的爪牙,却不履行职责,导致百姓困苦。中行偃说:“我知罪了。敢不与你们同恤社稷,而使鲁国落到这样的地步?”

    叔孙豹又见中军佐范匄,赋了《鸿雁》的最末一章,表达鲁国像失队的大雁一样可怜。范匄说:“我在这里,岂敢令鲁国不安?”

    鲁襄公十七年(公元前556年)

    秋天,齐灵公因为去年未能得志,又南下围攻鲁国北部的桃邑(山东汶上县,山东中部泰山一带),并分兵以卿高厚围攻防邑。防邑是臧氏的封邑。鲁国发军北上营救,出了阳关,抵达旅松。防邑内,叔梁纥(孔子的父亲)和臧畴、臧贾带着三百甲士,半夜冲破齐营而出,护着臧氏的族长臧孙纥,跑到旅松,然后又回去守城。

    臧坚被齐军逮住,齐灵公派宦官夙沙卫对他说:“你不要自杀。”臧坚下拜说:“拜君辱命。但是君赐我不要死,又故意派刑余之臣(宦官)来待士人。”意思是,以宦官来传命给士人我,是不合礼,是污辱。于是,用小木棍挖自己的伤口而死。

    但晋国这时仍然没来救鲁国,因为晋平公给老爸晋悼公服丧,而且晋平公不过十几岁,丧期也不便于出兵。

    十月,宋国的皇国父做了太宰,给宋平公修一个享乐的台子,这正耽误农业生产(当时的日历,正值秋收)。司城子罕于是请求等秋收完了再修,宋平公不许。这时候,修台子的农人就讴歌说:“泽门住着的那个小白脸啊(指皇国父),实是他让我们来劳役。邑中的那个大黑子(指子罕,长得黑),实是安慰了我们的心。”

    子罕听了,就亲自拿着鞭子,在工地上巡查,遇上不使劲干活的,就抽他。子罕说:“你们这些小人都有阖庐以避燥湿风寒,而国君就修一个台子,而不快点修成,还算人吗?”这些人方才不讴歌挖苦了。

    别人问子罕为什么这样。子罕说:“宋国区区小国,而有诅咒(皇国父)的和祝颂(我)的,这是祸害发生的根本啊。”

    大约子罕觉得宋国是个小国,大夫们应该团结,不能分裂成两派,农人嚷嚷着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导致统治集团分裂,对整个统治集团不利。虽然子罕替民众作主,向国君进谏不要修这台子,但他也不许农人讴歌自己。以避免分裂。

    鲁襄公十八年(公元前555年)

    秋天,齐国又来进犯鲁国北境。晋国终于行动了。晋国元帅中行偃奉命伐齐。这时,他做了个梦,梦见从前被他和栾书弑掉的晋厉公在上帝面前告他,他去应诉,结果上帝判他败诉。晋厉公当即就举起个戈,砍他的脑袋,直把他的脑袋砍了下去。

    中行偃把自己的脑袋捡起来,吹了吹上边的土,重新戴在脖子上。然后接着往前跑,路上还遇上了一个巫师叫巫皋的。梦醒了以后,吓坏了,赶紧找巫皋析梦,巫皋说:“我也在自己的梦里梦见你了。呵呵。这个梦,喻示着你要死。没法活了。既然反正要死了,您不如这次打齐国的时候玩命些,让自己快活快活。”

    中行偃许诺。(从前,栾书和中行偃弑杀了晋厉公,见鲁成公十七年。)

    冬天十月,晋平公带着中行偃和晋军,与鲁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成公(负刍)、莒国君、邹君、薛君、杞君、小邹国合计十二国诸侯国君所将的军队,联手攻齐。

    齐灵公在东部要塞平阴进行防御。齐灵公依托平阴城外的齐长城,在长城的出入口(门)外又挖掘了一里宽(注意不是一里长)的壕沟,这样诸侯的战车开不进来。他的宦官夙沙卫是个聪明人,劝他凭长城和壕沟固守,不要外出野战,结果他不听,带兵出去跟晋联军野战。于是,野战开始,晋三国十二国联军以优势兵力向齐军发起猛攻,并堵住了齐军的归路(长城门),齐军战死者七倒八歪趴得长城上下满是。

    齐灵公首战失败,登山眺望。元帅中行偃就命人用战车拉着树枝子搅土乱跑,伪造千军万马的样子,又派人往附近山上插遍旌旗以吓唬齐灵公。齐灵公一看晋军这么多,连夜带着军队,放弃平阴逃跑。

    齐灵公边跑边问:“谁为寡人殿后?”

    宦官夙沙卫叫道:“我夙沙卫愿意!”

    于是夙沙卫把一些战车,堵在山间小道上,旁边齐灵公下面的两名勇士殖绰、郭最看了,说:“你这个没有那个的人,替我们这个堂堂的大齐国殿那个后,这真是国家的耻辱啊!你快走吧,我们哥俩断后!”

    夙沙卫气得满面通红(当时的宦官比后代的宦官要高尚的多,还愿意主动请缨断后),于是走不多远,命手下人把马全宰了,堵塞殖绰、郭最俩人的退路。

    这时候,晋军大队人马跟踪追击而至了。殖绰、郭最俩人抵挡了一阵儿,驾驶着战车就跑,跑跑地前面的路就被死马们断掉了。俩人气坏了,这个变态他要害死我们俩呐。说完就要跳车,准备望小路上跑。晋下军佐将栾盈(栾黡的儿子)养的勇士州绰追在最前面,驱驰战车,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殖绰的肩膀,然后又嗖嗖两箭,夹着殖绰的脖颈射过。殖绰赶紧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州绰叫喊:“你给我站住!乖乖当个俘虏,你敢动一步,我再一箭射死你——!”

    殖绰肩膀上带着箭,扭着脖子说:“那好,你发个誓我就站!”

    州绰说:“好!我发誓,你站住我就不杀你。我要说话不算数,有如日!”有如日,就是太阳公公作证的意思。

    于是殖绰就乖乖站在车上,被州绰上来捆个正着,一并还有同伴郭最。

    猛士州绰押了这两个俘虏,就好像老爸领着两个当大学生的儿子回家一样,高高兴兴迎候着大部队的到来。

    晋十二国联军,随后继续追击,攻陷平阴、京兹、邿邑三个城邑,长驱奔袭齐都临淄,烧了临淄西城门——雍门,以及东西南北四郭。(郭是外城墙,里边还有一重小城墙,里边这重围起来的叫内城,也叫宫城。)猛将州绰也参与猛攻东城门,结果自己的战车左马被门洞迫住盘旋不进,他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和大将镇定风度,一边冒着上面的飞石滚木,一边伸手数齐国的门钉——是铜钉,防火防破坏——的数量。

    晋联军已经全部控制外城郭,以及郭内建筑。

    齐灵公在内城里受不了了,驾上马车就想逃跑,他的太子公子光抓着马脖子阻止:“晋军进兵如此迅疾,显然不是为了攻占城池,主要是为了抢东西,不久就将退去,何必逃走?”

    齐灵公不管,硬是开车要跑。太子拔剑砍断了马脖子皮带,这才制止了他。

    齐灵公呆在内城里,于是内城上齐军拼死抵抗,晋联军猛攻内城不下,就向东挺进直到潍水,南下直到沂水,一番侵掠。

    郑国子驷死后,就是子孔主持国事,他总想专权,现在又想把其他几个卿都杀了。于是他想背叛晋国,而邀请楚军来打自己,从而臣服于楚,再借楚国之力,把诸卿给杀了。于是他派人把这个想法,对楚令尹子庚说了。子庚不愿意这样做。楚康王听说了,就对子庚讲:“国人都说我继位以来,也不出兵打仗。若没有功勋,我死了也不能按先王之礼下葬。我继位都五年了,什么仗都没打,人说我自求安逸,而忘了先君之业。你还是答应他们去打吧,否则怎么办呢?”

    子庚叹说:“大王难道以为我是贪图安逸吗?我是为社稷考虑啊。”

    于是,子庚对郑国子孔派来的使者说:“如今诸侯都和睦于晋国,我只能打打试试,如果能行,你们再从内部发作。如果不够好,我收兵而退,你们也不至于(暴露)而落罪。”

    令尹子庚于是在许昌地区屯兵。郑国这时候,子蟜、伯有、子张跟着郑简公正在与晋国伐齐,子孔、子展、子西三卿留守。

    子展、子西猜中了子孔的阴谋,于是加强军事戒备,子孔不敢率军去汇合楚军。

    楚军于是伐郑,右军渡过颖水,驻军旃然河畔。楚大夫蒍子冯、公子格率精锐侵入费滑、胥靡、献于、雍梁(河南偃师、禹县一带),直杀到郑国东北部。子庚的本部则开到郑国郊外的纯门,在城下扎兵两宿,见不易攻城,就向南回奔,在鱼齿山下涉水而过,结果天降大雨,楚军多被冻坏,军中服务的杂役几乎死光。

    晋国联军这时候还在齐国扫荡呢,晋平公听说楚军杀到中原,有点紧张,就问乐师师旷。瞎子师旷就说:“不怕,我弹了好几首北风(北方歌曲),又弹了南风(南方歌曲)。南风不竞,多死声。楚人必无功。”南风不竞,就是南风歌曲力度不够。

    古人有时也以音律占卜。

    据古人的认识,音乐和四时天地之间存在着互相感应。《韩非子》中有过这样一个传说。晋平公逼着瞎子师旷给他演奏“清角”(只有黄帝、尧舜之类的大圣人才配听这曲子)。结果晋平公听了,飞沙走石,大雨倾盆,晋平公恐惧,趴在地上,像一块扔掉的抹布。等把他救起来以后,就开始发高烧,从此闹病,得了半身不遂症。

    音乐和天地、人事,都有联系,音乐就是这么神秘,在当时人看来。

    鲁襄公十九年(公元前554年)

    春天,晋平公与诸侯部队,各自撤退回国。(这也是因为楚军出动,而且出征时间已久。)

    晋联军未能完全征服齐国。晋军返回的路上,晋军元帅中行偃脑袋上突然长出了一个疮,就在脑袋后脖梗上,跟嘴对着(正合梦中晋厉公拿戈砍他脑袋对应)。过了黄河以后,眼睛也凸出来了。他就想起去年来前做的梦了,心中明白了,于是安静地等死。

    到了二月,晋军返回都城,中行偃也到家了。回家不久,就死了。只是眼睛仍然不肯闭上,嘴巴也紧紧咬着。家人怎么抹撒也不管用,想翘开嘴给他含上饭也不行(死人要含饭,路上好吃)。

    中军佐范匄和各个将佐都来了,中军佐是元帅的紧密副手,于是范匄看了中行偃这样子,就说:“以后,我侍奉您家中行氏的接班掌门人,敢不如侍奉您本人吗?”意思是,我这么承诺,这回你可以放心了,闭眼了吧。结果拿手一抹撒,死活还是不闭眼。

    下军佐栾盈是也来了,栾盈是下军将栾黡的儿子,但是如今栾黡已死,晋平公升魏绛为下军将,以栾盈为下军佐。他对着中行偃的遗体说:“您这是因为讨齐的事还是未竟吗?”然后过去,以手去抚他的眼,接着说,“我以后如果不继续从事讨齐事业,有如河!”大河妈妈作证!

    说完,中行偃乖乖地就把眼睛闭上了,并且高兴地张开嘴,露着笑纹,让仆人把饭含上去了。

    范匄从旁边退出房门之后,惭愧地说:“我把中行元帅作为一个大丈夫给浅看了!”

    晋平公于是提拔中军佐范匄为元帅兼执政官。范匄是范文子的儿子,士会的孙子,因为士会的封邑在范,所以以范为氏,士会也称范武子。范匄的谥号是范宣子,所以我们以后就称之为范宣子好了。范匄在从前的鄢陵之战闹着“填井平灶”,决一死战,是个激进的人,跟父祖的温厚不同。他为政六年。

    晋国所谓的“六卿”,在晋国国君下面,有两个小型班子:一个是政府班子,类似内阁,内含六个卿;一个是军队班子,管着国家军队,设置三军,每军各有将、佐,合计也是六人。两个班子其实是一套人马。三军将佐的合计六人,同时也就是内阁的六卿。这体现了当时文武合一的特色。各大家族的掌门人,就分散在这套“形二实一”的班子里任职,是为六卿。这些卿家族,自有封邑和封邑上的财富和军队,从晋景公、晋厉公时代就开始钳制国君了。晋景公灭赵氏,晋厉公灭三郤,都是维护君权的举措,但也说明了君权开始受到威胁。但是不触动分封制的根本,卿大夫家族势力的膨胀,单靠几次灭族,是不能打压下去的。

    晋悼公年轻有为,还能团结大臣,诸卿和睦。但是如今晋平公年少,又不怎么正经,生活腐化,于是日渐控制不住六卿。六卿家族开始有了专权和架空国君的势头。

    五月,齐灵公经过这半年多的战争,一路大败,经受不了打击,薨掉了。齐灵公的正夫人没有儿子,小妾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就看庶子们谁的年纪大。其中公子光岁数最大,被立为太子。但是,齐灵公最近又把自己宠爱的小妾戎子的儿子公子牙,给立为了太子,改把太子光给挪到了东边境地区,叫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去。

    如今齐灵公病情严重时,卿崔杼就把太子光从东方偷着接回来,暗杀了戎子。齐灵公病着,也没办法。随即死掉。崔杼立太子光继位,是为齐庄公。随即崔杼攻杀公子牙一党。

    晋国新任元帅范宣子(范匄)带兵又来伐齐,听说齐国新丧,于是退兵。这是按礼来的。

    秋天八月,鲁国孟孙氏(卿)的掌门人孟孙蔑去世。儿子孟庄子接班。

    郑国人开始追究去年谁把楚军给引来的,打算内应外合,从而干掉诸卿的。国人在子展、子西这两个卿的牵引下,全发动起来了,一起攻进子孔。子孔以家甲自守,他的亲戚子革、子良也带兵来助守。国人还是攻了进来,杀了子孔,分了他的家产和封地。

    子革(亦称郑丹)、子良都逃奔楚国,楚国以子革做了右尹。

    郑简公于是以子展、子西来执政,子产也被提拔为卿。

    子展,是子驷时代的内阁六卿中排名第六的,在尉止之乱中侥幸没死。子西是子驷的儿子,子驷死于尉止之乱。

    郑国这些诸“子什么”的,包括子产,都是从前郑穆公的诸子的后代。他们实际上分成七个家族,所以也称“七穆”。而鲁国的季孙氏(也称季氏,掌门人现为季武子)、孟孙氏(掌门人孟孙蔑)、叔孙氏(叔孙豹),都是从前鲁桓公的儿子的后代,所以也称“三桓”。

    也就是说,郑国和鲁国乃至宋国的卿,都是君族的分枝,而晋国的六卿,则多是异姓的。这跟从前晋献公尽杀群公子有关,所以卿多异姓。唯独栾氏是从前晋国君的后代。

    鲁襄公二十年(公元前553年)

    齐国挨了晋国联军一通打,终于决定与晋国讲和,重新结盟。于是,夏天六月,晋平公、齐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武公、莒君、邹君、滕君、薛君、杞君,小邹君,在澶渊(河南濮阳西)会盟,宣布齐晋讲和修好。

    鲁襄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52年)

    邹国的大夫庶其,带着策反的了漆、闾丘两个城邑,叛变跑来投奔鲁国。鲁国孟孙蔑已经死了,轮到季武子(季文子的儿子)当政。季武子就把鲁襄公的姐妹嫁给他,对他的跟班也大加赏赐。这个时候,鲁国有很多强盗。

    季武子就对臧氏的臧孙纥说:“你怎么不抓强盗啊?”

    臧孙纥是从前藏文仲的孙子,臧宣叔的儿子,也是世代在鲁国为卿的家族之一,于是他说:“抓不过来啊,而且我没那本事。”

    季武子说“你是司寇,职责就是抓强盗,怎么不能呢?”

    臧孙纥说:“你把外面的强盗召来而大加礼遇,我怎么能止得住国内的强盗?你是正卿(即执政官),却招徕外面的强盗,又叫我去掉强盗,如何办得到。庶其从邹国偷来城邑,你拿国君姬氏嫁给他,又给他食邑,跟班都有赏赐,这时赏盗啊。又赏又要去掉强盗,不亦难乎?我听说,在上位的人,要清洗自己的内心,衡一地待人,按着信的轨道走,作为表率,然后才能治民。上边人干什么,下边人就会学。上边人不干,但是下边人偶尔干的,就用刑罚处理他,这样谁也不敢干坏事。如果上边人这么干,下边人也学着这么干,这是觉得理所应当,那还怎么禁止呢?关键是自己,然后才能有成功。”

    这是鲁国一贯的上面人思想和行为表率,下面人就跟着走的为政思想。后来孔子的政治学说方面主要也是这个,即“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从前,栾黡娶了范匄(范宣子)的闺女乐祁,生下了栾盈。栾盈在讨齐战役中,被任命为下军佐,也是卿了。栾黡的弟弟栾针在迁延之役中,跟范宣子的儿子范鞅一起杀向秦军,结果栾针死了,范鞅却活着回来了,栾黡就认为是范鞅怂恿弟弟向秦军发起自杀性进攻,于是怒责范宣子,令范宣子把范鞅驱逐去了秦国。于是范家就跟栾家结了怨。

    如今栾黡已经死了,他媳妇乐祁(栾盈的妈)跟家臣长州宾私通,把栾家的财产都给划拉到自己娘家去了(没有大管家答应,也不好划拉)。栾盈为此很愁闷。

    乐祁怕儿子栾盈惩治自己,就跑回娘家,对老爸范宣子(范匄)说栾盈的坏话:“栾盈(我儿子,你外孙)要造反了。他觉得咱们范家害死了他爸爸,从而专了国家之政。他说:‘我爸爸驱逐了范逐,但是范夫子(范宣子)不怒待范鞅反倒宠爱他,又让范鞅跟我同做公族大夫,还专我的权。我爸爸死了,范家越来越富。范家害死了我爸,还专擅国事,我有死而已,也不能跟着他。”

    栾盈喜好施舍,晋国很多士人都归依他。范宣子(范匄)本来就畏惧栾盈手下养的士人甚多,现在听了闺女说,就信了。于是,认定栾盈要作乱,要造自己的反。

    范宣子是正卿(执政官),栾盈是下军佐,是下卿,得听范宣子指挥。(他们都属于六卿。)范宣子于是命栾盈到外地筑城。栾盈一走,范宣子就宣布栾盈欲谋反,驱逐栾盈。

    秋天,栾盈只好向南逃去了楚国。

    范宣子于是捕杀了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叔虎、叔罴,这些都是栾盈的党人。同时把叔向等人也关押起来。

    栾盈逃跑去往楚国,经过周天子的洛阳,洛阳西郊的民户,把栾盈携带的行李财物给抢了一空。栾盈很悲哀,就去找周灵王,对天子的门官说:“我是陪臣栾盈,得罪于晋国的执政,将要出亡逃罪。从前我的爷爷栾书输力于王室,大王也惠顾他。而我父亲栾黡不能继续栾书的勋劳。大王若不弃置栾书的功劳,我还可以有所逃窜。如果弃掉他的功劳,而想着栾黡的罪过,那么我是该死。但我希望就在大王这里被执法官杀死,不愿意回国。唯大王所命。”

    周灵王听了,就说:“尤而效之,其又甚焉。”

    “尤”就是错误,周天子认为晋国人驱逐栾盈是错误的,而自己的群众趁机抢栾盈的东西,就是效仿错误,于是就是“效尤”。效尤比“尤”还要可耻。

    于是,周灵王命令司徒禁止劫掠栾盈,并且把抢的东西都归还。又派人把栾盈一行,直送出去了轩辕关。

    栾盈去了楚国。

    冬天,晋平公召集齐、鲁、宋、卫、郑、曹、莒、邹各国国君在商任会议,议题就是公布栾盈的罪状,禁锢栾盈,不许列国收纳栾盈。

    会议之上,齐庄公和卫殇公在礼仪上都不够恭敬。叔向于是说:“这两个人都将不得善死。朝会,是重要的一项礼。礼,又是为政的基础。政,又是自身的保障。怠慢礼,就会失去政,没有政,就会出乱子,出了乱子,自己就要身亡。”

    礼强调的是君卿大夫各级各级秩序,国君并没有三头六臂,下面各级卿大夫为什么听他的呢,靠着礼对各个层级的约束。齐庄公和卫殇公却不在乎礼,那么回国也一贯不讲究礼,那么各层级之间必出乱子,政事就要有问题,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就好像,现在如果一个国家领导人不讲究法,我们预见他们这个国家肯定会出事,当时不是侧重以法,而是礼。礼是广义的,带有法的特点,不讲礼,必然失其政。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四人,也出奔去了齐国,改去事奉了齐庄公。他们也都是栾盈的党人。其中州绰就是平阴大战中捉住齐国两个猛将的那个勇士,是栾盈从前所养的士。

    齐庄公要设一个“勇爵”,专门授给能杀能砍的人。齐庄公手下最得意的武林高手殖绰、郭最都想入选。州绰也想入选,于是对齐庄公说:“当年平阴大战后,我攻到临淄东门,战车左马被门洞迫住盘旋不进,我冒着滚木箭雨,迎着齐车,戈戟飞舞之际,一边搏斗,一边还伸手去数东门上的门钉数量,以表现自己的勇敢和对敌人的无限轻蔑。像我这样,大约可以够格得到勇爵了吧?”

    齐庄公说:“可是你当时是为晋君战斗啊。”

    州绰说:“不错,但是那两个人,”州绰一指殖绰、郭最,“如果用禽兽作比,臣现在已经是食了他们的肉而寝处他们的皮了!”

    殖绰、郭最这俩,在平阴大战齐灵公(齐庄公的爸爸)败逃后,给齐灵公殿后,全被州绰一人射伤并俘虏。俘虏就是对方的奴隶,不再是人了,跟被猎来的禽兽一样。如果类比于禽兽的话,这俩人已经被州绰吃光了肉,剥了皮当睡觉的褥子用了。殖绰、郭最两名高手被贬损为“禽兽”,脸上一块黑一块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是一时为虏,终身不是人啊。

    这就是成语“食肉寝皮”。

    这时,晋国大夫乐王鲋对范宣子说:“为什么不花钱,叫齐国把州绰、邢蒯给送回来,这俩是勇士啊。”

    范宣子说:“他们是栾氏的勇士,回来对我有什么加益?”

    乐王鲋说:“你也做他们的栾氏,他们也就是你的勇士了。”

    意思是,如栾盈那样善待他俩,他俩自然就效忠你了。

    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

    鲁国的大夫叔梁纥终于和一个颜姓的女孩,生下了孔子。叔梁纥这时候岁数已经不小了,当初举悬门都是十一年的事了。也有说孔子的去年冬天十一月出生的。

    叔梁纥可能和孔子妈妈没有履行结婚手续,因为《史记》说:“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作为夫妻,到野外去玩一下,不算野合,旁人也无法判断是这样野外玩儿一下就怀孕的。没有行聘娶之礼而生下孩子,大约才算野合。这么说来,孔子是私生子。

    秋天,栾盈不知什么原因,离开楚国,来到东方的齐国。晏平仲(晏子)对齐庄公说:“去年商丘会盟,晋国规定不许接纳栾盈,要禁锢栾盈。如今却接纳了,这有什么好处呢?小国事奉大国,靠的就是信啊。”(信用。)

    齐庄公不听。

    冬天,晋国与诸侯在沙随再次盟会,重申禁锢栾盈。

    但是齐庄公仍把栾盈留在齐国。晏子于是说:“将要发生祸事了,齐国将要伐晋,这事可怕。”

    楚国令尹子南势大,楚康王打算讨伐他。子南的儿子弃疾是楚康王的驾驶员,楚康王每次见到他,就哭。弃疾问:“您见到我就哭,是不是我有罪啊?”

    楚康王说:“你爸爸不善,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打算讨伐他,你能不能留下来不出亡(逃走)?”

    弃疾说:“父亲被杀了,儿子却留下来事奉您,这样(不孝的人)对您有什么用?但是,泄露消息,是重罪,我也不敢。”

    于是,也不报告父亲。

    楚康王于是杀了令尹子南,陈尸朝堂。把子南的跟班观起也杀了,车裂了肢体,到四方巡展。

    子南的老部下对弃疾说:“我们打算把您爸爸的遗体从朝堂上偷走,埋葬起来,别那么晾着了。”

    弃疾说:“按照礼,是会把他的遗体挪走的,不要动。”

    陈尸三天,完成了展览的任务后,弃疾就向楚康王请求把老爸子南的遗体收走安葬。

    楚康王允许。

    安葬之后,弃疾的跟班说:“你怎么办?要不,出亡它国吧。”

    弃疾说:“我等于是帮着国君杀了我爸爸,这样的人,出走到哪里,谁会接受呢?”

    跟班说:“那就接着事奉大王?”

    弃疾说:“背弃父亲,事奉仇人,我也不忍啊。”

    于是,自缢而死。

    十二月,郑国的卿子明(是子蟜的儿子,子蟜已死)出差,路上遇到一个人家嫁闺女的,他就把那闺女抢了,弄到旅馆里。过了几天,那未婚夫就带着人,来攻击子明,杀了子明,带着新娘跑了。

    执政官子展于是废了子明的儿子,而叫子明的弟弟游吉填补做卿。子展说:“卿,是国君的附二,民众的主人,不可以苟且乱来。子明夺人爱妻,逞己风流,这样的人不配做卿,他儿子也一样。你来吧。”

    并且告诉子明家族的人,不许复仇。

    于是,游吉也做了卿,排名在子产之后。

    在贵族政治下,对特权阶级,只能靠流血的办法,以及特权阶级内部的自律。

    鲁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50年)

    齐灵公从前受周灵王调拨,背叛晋国,南下一再殴打鲁国。晋平公在平阴、临淄大战,好好地教训了一顿新的齐庄公。齐庄公虽然已经与晋国等诸侯盟誓修好,但实际还是不服,如今收留了晋国逃亡来的栾盈,就是为了借助他反攻晋国。这一点,晏子都看出来了。

    春天,晋平公要把宗室闺女嫁给东南方的吴王诸樊,按照规矩,其他国家也要送女孩去,作为媵妾。齐国也要送,于是齐庄公把宗女装入车子,先送到晋国去,与晋国公女一起嫁给吴国。

    齐庄公把栾盈也偷着藏着车队里,要他暗中赶回晋国,发动暴乱。嫁姑娘的车队出发了,栾盈坐在其间一个车上,朝西三千里而去。

    齐庄公则派出大兵,远远地尾随着这只孤独的、使命神秘的嫁人车队,准备袭击晋国。

    栾盈混在嫁人车队里,一路奔波,经过河北,来到山西西南部,回到晋国。他先到了自己从前的家族封地曲沃,偷着去见自己过去的家臣胥午,告诉了他这一计划,要他发动曲沃的栾氏旧部,跟着自己袭击都城。

    胥午说:“您要复兴栾氏,恐怕不行啊。如今六卿都跟咱们栾氏关系不好。从前,先主栾书做三军元帅时,和郤氏一起作证赵氏谋反,导致赵氏灭门,于是赵家跟我们素来不善。而韩氏又是跟赵氏素来相好。先主栾黡在迁延之役不服元帅中行偃帅令,于是跟中行氏也关系变恶。而智氏(智莹的儿子)年少,听亲戚中行氏的。栾黡把范鞅驱逐去了秦国,于是和范氏结怨——这也是您被驱逐的原因。六卿中四个家族都跟我们关系差,只有魏绛与您相善,现在魏绛死了,他儿子魏舒接班为卿,但是仅此一家,恐怕帮不上什么。您非要行动,恐怕不免于难。我不是怕死,而是此事难成啊。”

    栾盈说:“虽然这样,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懊悔的了。”

    胥午无奈,只得许诺。

    胥午作为家臣管着曲沃,次日,胥午召集曲沃的栾氏家臣们(家臣数量不只一个)喝酒,音乐响起来以后,胥午说:“如果栾孺子回来的话,大家怎样?”

    众人都说:“若得主子回来,为之死,犹如不死啊。”

    众人都叹息,其中有人还哭了。栾盈素来好施惠,所以下面人都追念他。

    喝了一圈酒之后,胥午又问刚才的话,大家又说:“为栾盈这么好的主子,有死无二。”

    栾盈赶紧从幕后转出来,满眼含泪:“同志们,我现在还活着呐!”

    同志们都吓了一跳,然后栾盈挨个给大家下拜。

    随即,众人打开曲沃的武器库,拉出战车,互相武装起来。栾盈亲自给子弟士卒们发武器,大家都很沉默和壮烈,纷纷取了武器。这些东西,不是刺进对方的身体,就是进入你的身体,而且位置不由你选择。众人随即登上战车,一起叫呼着,向西北五十公里外的绛城开去。

    绛城里的魏舒的父亲魏绛,从前跟栾盈是老搭档,攻齐的平阴战役时,栾盈做下军佐,魏绛是下军将,俩人关系好,栾盈跟魏舒也相亲相爱。于是魏舒撤掉城门守御,掩护反政府武装(栾盈一族)轻易进城,朝着范宣子(范匄)家跑步前进。(从前范宣子驱逐的栾盈,见鲁襄公21年。)

    乐王鲋正在范宣子家串门呢,陪着范宣子坐着呢,外面人来走告:“栾氏来了!”

    范宣子大惊,乐王鲋说:“赶紧奉着国君,跑去公宫以外的固宫,那里牢固,这样就不怕了。而且你是执政,手上有权,栾氏跟人家多怨,就魏舒帮着他,捉住魏舒,还是可以的。赶紧吧。”

    于是范宣子仓皇跑进公宫,告诉晋平公栾盈作乱,拉着晋平公去了固宫。

    范宣子同时派自己的儿子范鞅,单车赶奔魏家。一看,魏舒的私家车队已经列阵待发了,准备去帮栾盈。范鞅上前说道:“栾盈造反,主公和诸大夫都在固宫,主公派我接你过去。我给你当参乘(就是车右)!”

    说完,两脚一跳跳上魏舒的战车,左手揪住魏舒的腰带,右手宝剑横在了魏舒的脖子上,叱命车上的驾驶员:“往外开车!”

    周围人全慌了,魏舒说:“听他的,听他的!你们不要动!”

    驾驶员只好驾着这车,出了院子,被范鞅催着,绝尘而去,剩下一帮目瞪口呆的家将和兵丁,还没闹过味儿来呢。

    魏舒就这么糊里糊涂被缴了械,剩下一个光身儿,被劫持到固宫。范宣子赶紧安抚,说:“等把栾氏平了,曲沃归你。”魏舒本不在乎曲沃,但是也没办法了。

    栾盈带着军队也追到固宫。这个固宫,是诸侯国君为了抵御恐怖分子而专门修筑的,四面有宫墙,修得异常坚硬。而且宫墙大门两侧各筑有一个高台,高台上面修有楼观(碉堡),可以据之向下射击,以侧射火力保护大门。这种带“楼观”的宫门叫做“阙”,只有国君的大门可以这么修,卿大夫家族不可以。卿大夫家若把大门保护得这么严,表明他要造反。

    栾盈善养勇士,手下有一名大力士名叫督戎,国人都惧怕之。固宫里边有个奴隶,名叫裴豹,可能是犯了罪,被罚为奴隶,他上前对范宣子说:“如果能把我的丹书烧了,我能出去杀了督戎。”

    丹书就是奴隶的花名册。当时并非奴隶社会,但是有奴隶。

    范宣子说:“太好了,你若能杀了,我要是不请国君烧了你的丹书,有如日!”

    裴豹放心了。裴豹因为是奴隶,所以穿着个露股装。所谓露股装,就是指由于下裳被磨损太厉害了,露出了大洞,忽闪着里边的屁股。这在今天固然是时尚之至,当时则显得寒碜。所以他平常的座右铭是:尽可能站着,这样可以节省裤子。于是,范宣子赶紧命人脱下皮甲,给裴豹披在身上,又送他个大戟。裴豹说:“我没受过训练,拿这个就行了。”他拉下一根门栓,握在手里。于是,兵卒把宫门打开个缝隙,裴豹钻了出来。后面赶紧关了宫门,把几道门栓全都插上。

    裴豹抡着棒子,正撞见督戎,俩人通名报姓,互相就抡着棒子和大戟拼杀起来,宫门上的范家士卒看得战战兢兢,后面的栾家士卒也鼓噪呐喊。

    裴豹是奴隶,有力气不会使,一劈一扫,腾挪推挡,动作水平不够完美,被督戎的戟翅上下翻飞,戳得浑身流血。

    斐豹看着不行,不敌对手,干脆撒开两腿,一瘸一拐就跑。大力士督戎拔脚就追。斐豹跳到一堵断墙后面,督戎追至,也跳墙过来,还没立定,裴豹抡起门栓,一棒子砸在他后脑勺上,将之击倒在地。随即乱棒猛下,将督戎活活打死。

    栾盈兵卒看督戎不出来了,裴豹举着督戎的头盔从墙豁冒出身来,都大吃一惊。栾盈命令击鼓,于是栾氏一族殊死仰攻,一丛丛地向上射出飞箭,压制宫门两侧楼观上的敌人,趁机,栾氏族人栾鲂带领部卒把云梯搭向宫门,然后攀登云梯。范氏兵卒们在楼观上,被下面人射得,抱着脑袋往后头缩,直缩出了楼观,退到宫中台上,又躲到台后,凭着台上的屋子来躲箭。宫门完全失去了掩护。栾鲂趁机爬上宫门,从里边打开宫门。范宣子急了,朝着儿子范鞅喊:“如果有一支敌箭射到了国君的屋子,我就要了你的命!”

    范鞅急忙挥动宝剑,连连砍死倒退的士兵,带领士卒从台子后面出来阻击,竟将栾氏兵卒战退。栾氏退出宫门,范鞅登上战车,带着兵冲出门外。正遇上栾氏神射手栾氏。栾乐弯弓搭箭,就要射范鞅。范鞅站在战车上,没法躲,急中生智,使用心理战,大喊一声:“你小子敢射死我,见了上帝我也要诉讼你!”栾乐一下子心神不定,一箭射偏,第二支箭搭在弦上,预备再射,结果光顾了瞄准,车轮撞在大槐树根上,车子整个翻了,把他压在下面,随即被政府军大戟扎死。(射箭必须神定气闲。)

    双方战斗,栾鲂也受伤了,栾氏军卒节节败退,城中其他几家卿,也没有愿意或者敢发兵来助栾盈了。栾盈带着残兵,败出城外,回到曲沃据守。范宣子当即发兵,把曲沃围住。

    有后人分析,栾盈这次是白天进入绛城,给了范宣子躲避到固宫的机会,为什么不夜里偷袭进来呢?

    不久,齐庄公动员的齐国大军,也出动了,先是杀入中原北部的卫国。到晋国去,得先经过卫国。卫国是晋国的附从国,不敢不抵挡齐军,但是齐军势大,齐庄公遂贯到卫国西境。他听说栾盈造反未能成功,但是晋军都被牵制在曲沃,于是决定向西伐晋。

    大夫晏子说:“您倚靠勇力而伐盟主,若是败了,是国家之福。不讲德却胜了的话,祸害必然落到您头上。”

    卿崔杼也说:“不能去啊,小国趁着大国之乱而攻之,一定会遭报复的。您再考虑一下。”

    齐庄公都不听。大夫陈须无来见崔杼,问:“国君不听,怎么办啊?”

    崔杼说:“我对国君说了,国君不听。以晋国为盟主,却想趁晋国有内乱而取利。群臣若是也急了,对国君有什么好处?你先不要管了。”

    陈须无退下后,对部属说:“崔子恐怕要死吧,把国君说的太狠了,而自己的说法比国君还坏。”

    崔杼的话的意思是,国君对盟主没忠心,利用盟主内乱而取捣乱,将来群臣学样,也对你国君捣乱。他前半句话说的对,后半句话则带有威胁意味。

    崔杼之所以敢这么狠地说齐庄公,是因为齐庄公(太子光)当初乃至他帮着扶立的。

    齐庄公于是从卫国向西伐晋,攻破朝歌(晋国城邑),然后分为两队,登上太行山,一直杀到晋都绛城以东仅一百里的荧庭。在这里把前后斩杀的晋国兵卒堆积成骷髅小山,算是报了从前临淄被烧的仇。然后引兵退去。这时候,栾盈还在曲沃被围着呢。

    齐庄公退去,而没有去曲沃救栾盈,大约也是怕诸侯过来断自己的退路。

    齐军向东退过太行山后,太行山以东河北南部地区的邯郸等地晋城兵卒,在邯郸大夫赵胜的带领下,追击齐军,俘虏了齐人晏氂(晏子的长子)。

    八月,鲁国的卿叔孙豹(叔孙氏掌门人)也率领鲁军,过来夹击齐军。

    齐军继续东撤。

    鲁国的三家有势力的卿,就是季孙、孟孙、叔孙氏,分别是从前鲁庄公的弟弟季友、庆父、叔牙的子孙。这三家也被称为“三桓”。此外,还有一家比较有势力的卿,就是臧孙,是从前藏文仲的后代。目前臧孙氏掌门人是藏文仲的儿子臧宣伯的儿子臧孙纥。

    季武子现在是执政卿(季文子的儿子),季武子的夫人没有生育能力,于是嗣子就得从妾生的儿子中挑,其中大的叫公鉏,小的叫悼子,按理说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应该立岁数大的庶子。但是季武子更喜欢悼子。这一天,季武子问自己的家臣长(大管家)申丰:“公鉏和悼子,我都爱他们。我选其中一个有才的,立为嗣子。”

    这话其实是委婉的说法,“都爱”,不过是嘴上说说,明明应该立年长的,却说选个有才的,那自然言下之意是想立悼子了。

    这种废长立幼,是最忌讳的,申丰非常惊讶和不赞同,于是不回答。

    申丰退下后,收拾行李,就要搬家走掉,以此避祸。过了两天,季武子又来找申丰,说这个事。家臣长也是很有势力的,他不支持,不是好事。申丰就说:“如果非得这样,我就搬家逃走了。”

    季武子见他是这个态度,只好暂时罢休。

    季武子又去找臧孙纥(臧孙氏掌门人,卿),希望臧孙支持自己,说:“我打算立老二,可不好办啊。”

    臧孙纥说:“你准备个酒席,我到时候就给你办了。”

    于是,季武子召集诸卿大夫饮酒,以臧孙纥为主宾。喝了一圈后,臧孙纥就命人在北面设了个两重的席子(面南,面南是尊贵的座位,国君三重席子,卿大夫是两重坐席——铺在屁股下面的),又命把酒杯洗净。大家都瞅着,不知他要干什么。臧孙纥就命把悼子叫来,自己亲自下堂,迎之入座。因为他是主宾,他站起来了,众卿大夫都起立。臧孙纥就叫悼子坐在刚才的面南两重席上。这样,大夫们也都起立了,又叫悼子做在尊位,这就等于悼子是季孙家的继承人,被大家公认了。

    随即,宾主按照官的大小互相敬酒。喝了一圈,臧孙纥才命把公鉏(老大)给叫来,就叫他坐普通宾客的位子。如此,谁是继承人,通过这个喝酒,已经公布明示了。季武子看了臧孙纥这一番表演,惊得脸色都变了。

    他倒不是不高兴,是高兴,只是为臧孙这么雷厉风行,硬是把老二给推为了嗣子,又感谢又觉得惊讶突然。

    如此,悼子就当了季孙家的继承人。(后来倒也没出什么变故,只是悼子倒霉,没等季武子死,他先死了——所以落个悼子的谥号。于是,以悼子的儿子季平子为季孙家接班人,这是后话不提。)

    季武子为了安慰老大公鉏,就叫他做了马正,负责管理本家族封邑地面上收取军赋。公鉏对于老爸废长立幼,一百个不满意,于是就是怠工不干这个差使。闵子马(不知具体身份)就对公鉏说:“你不能这样啊。福祸无门,唯人所召(谚语,福祸没有专门的门,都是人自己的行为召来的,意思是这样对抗下去要倒霉)。作为人子,怕的就是不孝,不怕没有地位。尊敬地执行父亲的命令,什么事哪有个常啊(意思是,世事变幻无常,好好尊敬爸爸,也许你还有机会)。如果能够孝敬,那未来你也许能富裕倍于你弟弟,如果奸邪不轨,不乖,祸难就会比普通老百姓还多一倍。”

    公鉏觉得有理,不敢再对抗老爸了。季武子一看老大没有怨言,也高兴了,经常叫老大(公鉏)在其家里请自己喝酒。作为贵人,季武子喝酒有自己专备的酒器和乐器,于是自带着这些宝贝,去老大家喝酒。喝完,这些东西就放在老大家不拿回来了。于是,公鉏真的就富了,又去鲁襄公的朝堂上,当了个左宰的官。

    但是,公鉏无论如何,是没有夺回继承权的可能了,也就弄个富贵罢了。

    但是,公鉏恨着臧孙纥,全是臧孙纥没事找事,把自己给弄下位子的,就想如何能报复他。

    孟孙氏的掌门人如今是孟庄子(庆父的子孙了),他爸爸就是孟孙蔑。孟庄子一贯厌恶臧孙氏的掌门人臧孙纥,季武子则喜欢臧孙纥。孟庄子现在也遇到了继承人的问题。他的大儿子叫秩(大约是妾生的,但是年岁排第一),他另外还有个庶子(妾生的),叫羯,岁数比秩小。孟孙家的司机班长丰点,跟羯关系好,一直巴结羯,想把他扶上嗣子的位子。这个司机班长当然没这个能力,但是他有脑子,于是对羯说:“你按我说的,我一定叫你当上嗣子。”

    羯觉得这是异想天开,没搭理。丰点多次来找,终于他答应了,问:“那我怎么办啊?”

    丰点说:“你听我的就行。”(丰点这么做,固然是为了自己未来跟着享福。)

    十月,孟庄子病的不行,要死了。丰点就跑去对季武子的被废的老大,左宰公鉏说:“如果你能帮着把我们家的羯立为继承人,我就能帮着你报复臧氏。”

    公鉏丢掉继承权,是臧孙纥推波助澜的结果,固然想报复臧孙纥。

    于是,公鉏跑去对父亲季武子说:“孟叔叔快死了,固然应该是长子秩接班。但这样,他们也没什么好感谢我们的,如果父亲能帮着立羯为他家嗣子,则未来孟氏必重咱们家。这样,咱们家的力量,必然就大过臧孙家了。”

    咱们家的嗣子,是臧孙纥帮着立的,很大程度上抬高了臧孙家的势力(特别是未来嗣子接班以后,肯定对臧孙家点头哈腰),但是我们又立了孟孙家的老二羯,老二羯对我们点头哈腰,我们家的势力就又大了,压过臧孙。(如果任凭其老大秩接班,这是固然要接班的,孟孙秩也没什么好感谢我们,和对我们点头哈腰的。基于这个规律,各个家族都喜欢帮别人家族废长立幼,给自己争取资本,甚至对君族都会这样,分裂分子肯定都是对受气派感兴趣和支持之。)

    季武子觉得这样拆人家台,太不地道,而且孟庄子已经把老大秩定为嗣子了。于是季武子没有答话,没有回答儿子的请求。对于高级人物来讲,不说话,就等于是不同意了。

    公鉏就决定偷着干——把生米煮成熟饭,一如从前臧孙纥那样硬弄成个既成事实。具体作法是这样:八月十号,孟庄子终于病死了,讣告传出给各家大夫。

    公鉏连忙跑了去,自己扶着孟庄子的二小子羯,站在门旁,面南而立,迎接各位来吊丧的贵宾。按照礼,立在这个位置的,那就是嗣子、接班人。(这里也奇怪了,他这么干,孟孙家的大孝子——老大秩不拉着自己的老妈,上前跟他搏斗。大约他是季孙家的,家族有势力,又给国君当官,惹不起吧。或者是老大秩等着公鉏的老爸季武子来了,再给我们主持公道。)

    季武子终于来了,来吊丧。进门之后,一看老二羯在这儿等着呢,跟各位领导握手呢,旁边自己的老大站他旁边。出于礼仪,只好先进去,对着孟庄子的灵柩哭泣一番,然后出来,在门口,叫过自己的老大公鉏,问:“他们家那老大秩哪去了?”

    公鉏就一句话:“羯已经在这儿了。”言下之意,羯已经站了这个位置了,是接班人了。

    季武子说:“秩的年纪长啊。”

    公鉏说:“长不长不重要,关键是看谁有才。”

    一句话把季武子噎住了,因为老爸季武子立老二悼子而废掉老大公鉏的时候,也是借口老二有才。按礼说,应该看年纪,同样年纪的话,则才看谁有才。

    季武子就不说话了。随即他想了想,想到公鉏曾经请求和分析过,应该帮着立孟孙家的老二。自己当时没说话,等于是不同意。但没说话,也等于没有说不行。如今一看老二已经当门而立了,并且这样弄也对咱家有好处。公鉏接着又说:“而且,孟叔叔临终也是这么要求的。”(这固然是假传圣旨。)于是季武子掂量一下,也就顺水推舟了,不说什么了。

    老二羯,就成了孟孙家的新掌门人。后称为孟孝伯。

    老大秩一看弟弟上去了,赶紧出逃去了邹国。否则继续呆着,没准被弟弟杀掉。

    臧孙纥也跑到孟庄子的灵前来了,哭泣一番。而且哭的很厉害,鼻涕都流出来了。

    出门之后,上车,他的驾驶员对他说:“孟夫子不是厌恶你吗,怎么哭成这样,那要是未来季孙死了(季武子),你该怎么哭啊?”

    臧孙纥说:“孟孙(孟庄子)之厌恶我,是药石,季孙的爱我,是疢(热病,疹子)。再好的疢,也不如再坏的石(可能指用于治病的钟乳石之类,但也有毒)。石还能够治病叫我活,而疢越是美,其毒越多。孟孙一死,我也亡无日矣。”

    言下之意,孟庄子厌恶臧孙纥,而季武子爱臧孙纥,但其实后者更危险可怕。这个意思后面再说。

    孟孙家的新掌门人羯,是被季孙家的老大公鉏给扶上来的,固然就要回报公鉏。怎么回报呢,从前司机班长说了,公鉏若能帮我们干成这个,我们帮你报复臧孙纥。臧孙纥作为臧孙氏的掌门人,硬把公鉏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拉下来了,固然公鉏要报复他。何况孟孙本来就厌恶臧孙纥。

    这一天,孟孙家(羯和司机班长)把大门闭上,派人到季武子这里,告诉说:“臧孙要作乱了,他不许我们家下葬。”

    这固然是诬陷。季武子跟臧孙纥关系好,固然不肯信,于是又使出老办法,不说话。这就表示不信,不理。

    结果,孟孙家派人到季孙家诬告臧孙的事,被臧孙纥知道了。臧孙纥就害怕了。具体怕谁呢?他跟季孙家虽然关系好,但他知道家族之间利益至上,好也随时会变成不好。而孟孙跟自己相恶,却是客观现实,孟孙有可能对自己突然下手。

    现在孟孙已经在游说季孙,如果季孙真的与之勾结,自己就完蛋了。于是,臧孙纥就在家里暗中戒备起来,加强宅院守卫,以免意外。

    十月,孟庄子的灵柩要出城下葬了,坟已经挖好了,正在挖墓道。孟孙新掌门人羯,派人跑去臧孙纥这里,要借些民夫去帮着挖。臧孙纥就借给他一些。其实也不是借出自己家的人,而是从城里一些家庭每户出一人去施工。臧孙纥的官职是司寇,可能这种调人的事,也是其职权范围之内。总之,他就批了一些人出去,到东城门外挖墓道。

    随即,臧孙纥又跑去东门口视察施工情况,为了怕孟孙家的人对自己突然行刺什么的,他就带着兵甲在身后,跑去的。

    孟孙当即把这个情况报给季武子。季武子一下子就怒了,心说前面说你要作乱,我不信,现在你真的把兵甲拉出来啦!

    这回就信了。于是季武子下令,各家发兵,来攻臧孙纥家。

    十月十日,臧孙纥突围,砍破东南城门,出城逃去了邹国。

    整个过程中,三桓(季孙、孟孙、叔孙,因为都是鲁桓公的后代,故称三桓)中的叔孙家族没有参与,因为叔孙豹正领兵在外阻击齐军。

    臧孙纥其实也不是嫡子,他爸爸的原正夫人生下臧贾和臧为(俩人),正夫人死了,娶了个继室,生下他。但继室是鲁宣公的夫人穆姜的妹妹,穆姜把臧孙纥从小养在宫里,很爱他,叫臧家立了臧孙纥为接班人。而臧贾、臧为为了表示不掺合,就去了妈妈的娘家铸国居住生活。

    臧孙纥流亡在邹国,于是给铸国的臧贾和臧为俩哥哥写信,说:“我很不才,没能守住咱家的祭祀香火(意思是被打跑了),但是我的罪还没到要断咱家祭祀的地步(并没有真要作乱)。兄长是可以回去继立(继续做掌门人,把咱们臧氏传下去,继位当卿)。我有个超级大乌龟壳(非常值钱,宝贝),我也给您送来了,您派人献给国内季夫子。或许他就能叫你回去继立。”

    臧贾很感激,一看三弟在不损己的情况下,还能利人,于是对送信的说:“咱们家遭这样的祸,不是老三的过错,我知道了。”

    于是,臧贾派弟弟臧为,拿着老三臧孙纥送来的大乌龟壳,跑去鲁国了。求见季武子,献上这个宝贝,希望回来继立。但是这老二臧为也坏,他对季武子没说请我哥哥臧贾回去继立,而说我回去。

    季武子一看这个超级宝贝,那用于占卜是太好了,相当于一个超级哈伯射电望远镜,能把上帝的意志都探听来。但是,就为了这么个乌龟壳,就复立臧为或者臧贾,那也太便宜臧家了。如果不复立之,而把臧家的地都瓜分了,岂不更好。

    实际上,季武子最后也应该知道臧孙纥无作乱意,只不过孟孙家一再这么说,就顺势想弄掉臧家。(补说一下,季武子是执政卿。)

    季武子正在犹豫。臧孙纥又从邹国跑去了鲁国北部自己的封邑防邑(是鲁国北部门户,孔子的爸爸叔梁纥帮着戍守过的),从防邑派使者来曲阜了。臧孙纥也知道,光靠一个乌龟壳不行。他的使者对季武子说:“臧孙纥不是想作乱,只是智不足而已(被孟孙家谗言,自己缺了心眼儿,带甲士出去,给人以口实),这也不是为他个人私己请求,而是为了家族,如果苟能保住先人宗祀,不废掉藏文仲、藏宣叔(爷爷和爸爸)的勋劳,他岂敢不避掉防邑?”

    意思是,若能立我大哥,我就离开防邑。否则,我就呆在这儿,给你们捣乱。(一如栾盈借助曲沃而捣乱。)

    季武子没办法了,于是答应立臧为(不是老大臧贾)为臧孙新的掌门人和卿。

    孔子后来谈论此事说道:“臧武仲(即臧孙纥),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意思是,臧孙纥为了能有后人继续在鲁国享福,就拿防邑要挟国君。这等于是孔子批评臧孙纥了。其实也不是要挟国君,要挟的也是季武子。鲁国的事儿,都是三桓说了算。

    孔子是一贯主张尊重国君的,臣子要挟上级,固然他要批评。

    但是孔子还说过:“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那是评价臧孙纥的智力高。老臧确实智力高,表现在逃亡之后,还能复立臧氏,虽然是事后的亡羊补牢。

    立了臧为之后,臧家也就没有废。于是臧孙纥也履行承诺,从防邑往北,逃去了齐国。不过齐国也不会太平,齐庄公也要出事,臧孙纥还面临着政治风险。

    纵观鲁国这几家卿的相互斗争,可谓勾心斗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相对来讲不很血腥,毕竟都是亲戚,臧氏也是鲁孝公的子孙。

    前年,臧孙纥曾经就抓盗贼的事,直接顶撞季武子,说鲁国盗贼多,都是季武子善待邹国来的大盗(盗了俩城邑投奔鲁国),上行下效,导致的。分析得很有道理。说明季武子和臧孙纥虽然表面上相善,实际也有摩擦。季武子把这个能人给赶走了,是因为孟庄子死了。臧孙纥在孟庄子的灵前哭的很厉害,说自己也要完蛋了。那是说,孟庄子虽然厌恶他,恨他,但没有要他命的意思,也许有时还能鞭策他做好事。而季武子虽然一贯与他相善,爱他,善待他,但这东西很不可靠,没准季武子会想要他的命。孟庄子一死,其儿子羯又要讨好季孙氏,季武子就失去了孟孙对他的制衡,可以对臧孙纥下手了。臧孙纥也预见了自己要败亡。

    这些一系列表面上看来都是偶然凑巧的因素和事情,摆酒站位愣让悼子站上去了,公鉏硬扶立羯老爸也顺水推舟同意了,一系列偶然和意外导致了臧孙纥的出亡,这些凑巧和偶然的背后,交织的是各家族之间合纵连横、势力博弈的礁石和必然。藏氏毕竟较三桓弱,鲁国就那么大,权力还不够三家分的呢,藏氏遭受重创,是其必然。臧孙纥不知眯着,非要掺合到季孙家立嗣的大事上去,最后招惹仇恨,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也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一旦耍起聪明来,后果和后事,就完全失控,无法逆料了。

    十月这时候,鲁国孟庄子死,臧孙纥出亡,西边那里,栾盈还在曲沃被晋国政府军围着呢。而齐庄公的军队早已撤走了。晋军终于攻破困守半年的曲沃,栾盈及其家族人众,全都掉了脑袋。栾书乃至更早的栾枝所创下的这个晋国功勋家族,就此告灭。

    当然,栾姓也没有全死光,与栾盈非近亲的,当不至于死。栾鲂则奋战逃奔宋国。

    这时候,齐庄公也从晋国早就往回走,回到山东了。但是他却不回齐国,而是奔到山东南部的莒国,偷袭莒国。莒国也是晋国霸主下面的驾下国家,在从前的平阴、临淄大战中跟着晋平公伐齐的,齐国需要报复它。

    齐庄公意外地突然来到莒国,自然采取了偷袭的方式,围攻莒国的且于城,本来应该能得志,结果战斗中,好勇的齐庄公站得太靠前了,大腿被敌人打伤。齐军只得后撤。

    齐庄公忍着伤,决定明天继续打,约定各部军队到寿舒(莒邑)汇合集结。杞梁和华远于是带着所部军兵,穿越且于附近的狭窄山路(莒国在山东东南部,是鲁国东南部,山多),后半夜就露宿在莒国都城郊外地区。这里当是通往指定约会地点寿舒的路。其实莒国不大,就是如今山东莒县的境内,稍稍一走就接近了都城。到了天亮,正要奔寿舒去,结果莒国君带着大军出来了。杞梁、华远遭遇莒国君的主力,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莒国君也不想跟齐国搞僵关系,就派人到杞梁这里,说:“你们不要拼命动武,那样你们只有死路一条,我们送来了重礼,希望与你们讲和,会盟,然后,你们退去好了。”

    华远说:“贪图你们的贿赂,而背弃国君的命令,这也是你们国君所该厌恶的吧。昨晚上我们接受寡君命令,今天上午就背弃了,这样怎能事奉国君?”

    言下之意,非要打,不讲和。

    于是双方击鼓交战,莒君亲自击鼓,把杞梁、华远这点儿人给杀得大败,华远这个积极分子却活着逃跑了,杞梁却战死,尸体也被莒人所得。

    莒君随后派人去找到齐庄公,请求讲和。齐庄公瘸着大腿,只好接受。莒人也归还死者尸体。

    齐庄公回来的时候,走到了国都临淄郊外,拖着杞梁的棺材,正遇上杞梁的媳妇,没办法了,就派人去吊问她。杞梁的媳妇却拒绝接受吊问,说:“杞梁如果有罪,怎么能辱国君吊问(意思是,既然国君来吊问,他是没罪的)。如果他没有罪,那自有先人的破房子还在,下妾不得在郊外接受吊问。”意思是,如果他没罪,吊问的礼仪应该是到我们家的破房子里(其实也不破,是大夫之家)来进行,这是庄重和合礼的。

    总的意思就是,在郊外吊祭,是不合礼的,得到家里来。但也有礼书说,国君在路上遇到棺柩,是要派人吊问。

    总之,责任主要在齐庄公。于是齐庄公只好跟着杞梁的媳妇,去到杞梁的家里,把棺材放下,吊祭一番。然后走了。

    这个战死的齐大夫杞梁,其媳妇不但很冷很拧,而且非常善哭,随后天天哭自己的老公,后来成为孟姜女的原型,而杞梁则被说成了万喜良。

    齐庄公回到临淄,正遇上臧孙纥从鲁国防邑逃亡来了。于是接下,齐庄公一看鲁国这么个大牌人物来了,当然要给面子,甚至重用,并且打算给臧孙纥一块田地。

    臧孙纥听说了,急了,忙跑去找齐庄公。俩人相见,齐庄公就把自己这次伐晋的大胜利使劲吹嘘一番。臧孙纥说:“国君的战功多则多矣。但是唯一遗憾,国君就犹如老鼠啊。”

    齐庄公一愣。

    臧孙纥接着说:“老鼠,昼伏夜出,而且不会在寝庙里做窝,为什么呢,怕人啊。如今国君听说晋国有内乱,然后起兵而得利,这样,不是老鼠是什么呢?”

    虽然说的对,但把齐庄公比喻成胆小偷食趁机捞一把的老鼠,足以把齐庄公气得够呛。

    齐庄公还想分辩呢,是自己制造了这次晋国内乱作为机会,比老鼠高明多了。

    齐庄公生气,于是不给臧孙纥田地了。

    臧孙纥是故意这个干的,他知道齐庄公惹了晋国,国内又有不安因素,肯定要倒台,所以不肯接受他的田地,故意激怒齐庄公,从而免得粘连着他,未来也粘到祸。要田地,等别的国君上台了再说。

    孔子就此事评论说:“智也是很难啊,有臧武仲之智,犹然不能容于鲁国(意思是智难以完美),但这也是有原因的,作不顺(做事非要立季孙家的老二,这是不顺)而施不恕也(意思不甚明。恕的一般意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是孔子看重的仁,而他施下的东西,却不合这个恕道,因为人家老大不希望被废,犹如你自己是老大的话也不希望别人对你这样,你这么做,就不合恕了)。”

    孔子把臧孙纥之败,理解为他的智可以,但是做事不顺着礼,不以恕(仁)之道,虽然有智,也要撞墙遭难。总得来讲,有个好脑子,不如有颗正的心,或者说讲礼、仁道的心。

    不过,季武子却成功了,难道他是顺着礼,又有恕(仁)之心吗?

    仁,就是自己有某欲望,也想到别人有,愿意考虑和促成别人欲望,和恕在当时的意思一样。恕在当时不是“原谅、宽恕”的意思,而是念己及人的意思。

    孔子曾说:吾道一以贯之,恕而已。其实,就是仁。

    臧孙纥有智而不仁,非要把人家老大拉下马,以此论说他失败,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也是表面事由。

    另外,人的仁,也不是恒定的,当是不同阶段,不同对象,不同背景下,其有仁无仁,是千变万化的。臧孙纥论说季武子捕盗的事情,岂没有仁心,帮自己的大哥臧贾复得家族族长权位,岂不是仁。但是在季孙家老大这里,又无仁心,用防邑要挟季武子,也不够仁。人的仁,也是错综复杂,随时变化,没有一辈子万事皆仁的。难怪孔子说徒弟中只有颜回最仁,但也只能是保持三个月不违背仁。

    既然仁这么不可靠,那智倒可以比较稳定。总之,仁义礼智信勇,就是儒家最讲的了吧。

    鲁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49年)

    春天,鲁国的卿叔孙豹到晋国聘问,晋国执政官范宣子接待。聊天之中,范宣子问:“古人有句话说:’死且不朽‘,是什么意思啊?”

    叔孙豹一时没有回答。

    范宣子接着说:“我们家的先祖,在虞舜以前,是陶唐氏,在夏朝时,是御龙氏,在商朝时,是豕韦氏,到了周朝,我家曾是唐杜氏,如今晋国主持华夏之盟,我们是范氏,这应该就是所说的不朽吧。”

    叔孙豹说:“根据我听人说的,这是世禄,不是不朽。我国的先大夫臧文仲(臧孙纥的爷爷)已经死了,但是他说过的一些话,立了下来。这应该算是不朽吧。我听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然时光长久而不废,这叫作不朽。至于保住姓氏,受封姓氏,以守宗祊,世代不绝其祀,哪个国家都有这样的家族,这只是禄大罢了,不可谓不朽。”

    叔孙豹著名的论说三不朽,就是这个了,成了后代人的心病,总想在这三个里边,找到人生的意义。

    叔孙豹是鲁国的季孙、孟孙、叔孙这“三桓”家族中的叔孙氏掌门人。

    这时候,范宣子(范匄)在晋国执政,晋国又是盟主,驾下的诸侯们每年要向晋国缴纳“币”,也就是保护费。但是,范宣子主政以来,对诸侯收的保护费太多了,诸侯都受不了了。二月,郑简公拉着好多车宝货,来晋国朝拜同时交保护费来了。郑国是子展、子西主政,子产排名第四,也是卿。子产这次陪着郑简公来。

    子产于是给范宣子写了封信,托郑简公朝聘时,面交给范宣子,信说:

    “您在晋国当政,四邻诸侯没听到您的令德,却感觉您收的币太多了。我也感觉很奇怪。我听说君子治理国家,不担心收不到财贿,而担心没有令名。如果诸侯的财货都集中到晋君那里去了,则诸侯就有二心。如果这些钱都被您自己抓占去了,则晋国其他卿族会有二心。诸侯有叛心,则晋国要完蛋,晋人有叛心,则您家要倒霉。何等不会算账啊。要财贿有什么用,而美好的名声,则是道德的基础,而道德,又是国家的基石。有基石,才会不坏。我觉得还是让人说您’您生养了我们‘,而不是说您’您把我们榨干了而活了自己‘。大象因为有牙所以被人屠杀,钱太多了有什么用呢(遭致老百姓屠杀你)。”

    范宣子看罢,很高兴,于是对诸侯少收费了。

    看子产这信的意思,范宣子是把很多诸侯交的钱,纳为自己家族所有了,所以还提到大象什么的。向诸侯多收保护费,却是为了攥到自己手里,混不管国家因此受了诸侯的恨,这是大国亡国的路径之一啊。强族与国家争利,乃至最后跑到国际上争利,为了家族利益,开始损害自己国家的利益。其实钱多了有什么用,只会让别的家族眼红,一起来灭范家。后来晋国六卿内部确实发生了内讧,最先被灭的就是范氏。大约这个大象的牙齿,实在是太美了吧。

    子产信中还强调,一个家族重要的不是拥有多少钱和地产,而是美好的名声和道德,这样家族才能长久。中国的贵重家族往往以自己先人的德而保持了家族的永久,而不是其钱财,这是中国贵族的特点。一个家族的影响力,以及能有多长久,不在于当初积累了多少钱,而是当初创出了多大的美名和道德,美名和道德越多,家族越长久,子孙长享尊贵,这是中国的特点。子产这信,正是对叔孙豹“太上立德,其次立功”的“不朽说”的最好注脚。

    这次来朝拜晋国,郑简公又向晋国请示,希望批准自己讨伐陈国,并且给范宣子稽首下拜。范宣子不同意,并且辞说不敢受郑国君下拜的重礼。旁边郑国执政官子西说:“陈国倚仗楚国,而陵虐我国,寡君因此想伐陈,敢不稽首?”

    但是,晋国仍然未允许郑国伐陈。

    鲁国的孟孙羯(孟孝伯)刚刚接班,就带兵向北伐了齐国。这是替盟主晋国讨伐去年齐庄公伐晋之罪。大约羯先生刚继立,要讨好下盟主吧。

    夏天,齐庄公因为去年侵伐了晋国,怕晋国过来报复,于是打算与南方的楚国联手。楚康王于是派令尹薳启强到齐国聘问,并且约定两国国君相见的日期。

    秋天,齐庄公听说晋军要出动了,于是派大夫陈无宇(陈须无的儿子)去楚国访问,告诉楚国人齐侯要抵御晋军,不能亲自与楚王相见了,并且同时向楚国请求出兵援助。大夫崔杼率兵护送陈无宇,半路上,崔杼顺便讨伐了山东东南部的莒国,侵入莒邑介根,作为对去年败于莒的报复。

    八月,出现日食,而且是日全食。

    晋平公与鲁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武公、莒君、邹君、滕君、薛君、杞君、小邹国君,在仪夷会盟(山东西部),各自都带了大军,准备伐齐,报复齐国去年侵晋之战。可是暴雨不断,四处发大水,联军只得作罢。

    冬天,楚康王接受了陈无宇的请求,亲自带兵,又召集了陈、蔡、许的国君,一起北上伐郑,以牵制诸侯和救助齐国(郑自晋悼公萧鱼大会后,就一直追随晋了,郑简公还刚刚带着子西、子产朝拜了晋)。楚联军围攻郑国都城东门。诸侯联军于是转往郑国来救郑,楚军掉头在棘泽迎战晋联军。晋平公派张骼、辅跞两个大夫去向楚军挑战。因为郑国人了解地形,所以请郑国出个人来驾车。郑国人占卜了一下,派宛射犬去驾驶,因为占卜出来他是吉的。

    宛射犬临走时,卿游吉嘱咐他说:“那俩都是大国之人,你不能跟他们抗礼。”意思是,要卑屈点。

    宛射犬说:“不分国家人多人少,其上一也。”意思是,如果都是大夫,就要平级对待。还有解释是,御手的级别是在车左、车右之上,列国都是一样,所以我比他俩级别高,他俩得在礼仪上低于我。

    游吉说:“不然,小土堆上是长不出松柏的。”

    到了晋军这里,张骼、辅跞这俩都坐在幄幕里,而叫宛射犬坐在帷幕外。张、辅二人把饭吃完了,才叫射犬吃。射犬心里气得要命,心说我也是大夫,在你们晋国人眼中就不是人了吗?

    随即出发去挑战,那俩却不肯坐射犬的广车(挑战专用车),而是坐自己的私人战车。快到楚营了,俩人才下来,上了射犬的车,一左一右待在御手射犬两边。这俩人也不站着,都坐在车上,各自拿出个琴,弹起来。射犬心说:“这是挑战去还是送死去啊。”

    快到楚营垒了,射犬心中气愤,故意不告诉俩人已经到敌军前面了,而是自己突然加速向楚营猛冲。俩人这时还光着脑袋,一看突然加速,这才赶紧从各自的甲胄囊里,把胄(头盔)掏出来了,戴在头上。车子随即冲入楚营垒,这俩人戴着安全帽,都跳下车子,也不用武器,跟楚人搏斗,抓住楚人,抡起来,去砸击楚人,然后各自捉了俘虏,夹在胳膊肘下,边抓边打。射犬也不招呼一声,一挥马鞭,催着车子就往外跑。

    张骼、辅跞一看车子先跑了,赶忙把俘虏从胳膊肘放下,就追车子,跳跃而蹦上奔驰的车子。然后抽出车上弓囊中的弓箭,朝着后面的追军连连射击。

    等终于把追军甩掉,安全了,车子也慢下来了,俩人又取出琴,各自弹了起来。宛射犬都惊呆了。张、辅二人把着琴,就问他:“公孙(射犬是郑国的公孙,也是国君的亲戚了),既然同乘一辆战车,那就是兄弟啊,怎么冲锋前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回来也不告诉一声?”

    宛射犬没辙了,怨气早没了,就剩害怕了,对这俩大侠说:“我一开始,是光故了想冲进去,一紧张就忘说了,后来从里边先跑出来,是因为怯了。”

    两位大侠都乐了,说:“公孙是个急性子啊。”言下之意,你脾气急,受不得屈,我俩叫你坐帐子外面,所以你生气,要害我俩啊。但也没多说,只是笑了。

    这宛射犬说的进攻疾驰时没告知那二人,是因为专注向前冲,忘了,固然是撒谎,其实本意是要害死俩人。至于跑回来时也不告诉对方,到底是为了害死他俩,还是确实因为胆怯了,就不知道了,应该是胆怯了吧。

    射犬算是领教了大国勇士的猛烈。真是小土堆上长不出松柏,射犬光讲官儿的级别,自我感觉良好,也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了。

    随即,晋楚联军各自退去。

    吴王诸樊派人到舒鸠(安徽舒城),拉拢舒鸠人背叛楚国。舒鸠国人于是叛楚。楚康王遂发兵向东,到舒鸠的荒蒲地区驻军,派沈尹寿(沈县县长)和师祁犁去责备舒鸠人。舒鸠人隆重迎接这俩,并且声称没有背叛楚国,还提出跟楚国盟誓。

    二人返回后,楚康王打算进攻舒鸠,令尹薳启强劝说:“不可,他们说没有背叛,又请求盟誓,我们讨伐他,就是讨伐无罪者了。不如回兵,以休息民众,看他们的后效。如果他们最终不背叛,那自然最好,若是叛了,就没有了理由,我们伐之,必然有功。”

    于是,楚军撤回。

    鲁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

    春天,齐国崔杼率军南伐鲁国北境,以报复去年春天鲁国孟孙羯对齐国的攻伐。

    鲁襄公害怕,想派人向晋国求救。大夫孟公绰说:“崔子将有大志(有杀害齐庄公之心),意图不在于攻我,不过是对去年的事例行报复一下,他一定会急速回去的,何必担忧呢?这次他来,没有寇掠我国百姓,跟以往不同。”意思是,崔杼想得到一些鲁国的民心,因为要杀齐庄公,作为弑君犯,通常都要讨好外国诸侯,包括民众。

    崔杼果然很快就回兵了。

    崔杼有个下边的臣子,叫东郭偃,东郭偃的姐姐是个美女,嫁给了齐国大夫棠公,就叫棠姜。一天,棠公死了,崔杼叫东郭偃驾着车,去棠家吊祭。正看了新寡的棠公媳妇棠姜,崔杼觉得这寡妇实在漂亮,就想娶了。

    他的下臣东郭偃说:“我这姐姐您是不能娶的,娶的时候,要男女辨姓,您出自丁(是早先齐丁公的儿子的后代),我家出自桓(齐桓公的某个儿子的后代,俩人等于都是姜姓,同姓不可婚),不能互相婚娶的。”

    崔杼有点踌躇,但是舍不得,又叫人占卜,占卜结果,按《易经》的卦辞是:“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于是占卜者劝他不要娶,否则会有祸害。

    崔杼说:“不过就是个寡妇,能有什么害。而且,他的先夫已经当之了。”意思是,卦辞预言的东西,已经由其先夫当之了。棠公已经被她克死了。我没事儿了。

    于是就娶了。

    如今,齐庄公也看上崔杼的这个漂亮媳妇了,经常在保镖的护卫下,找借口出入崔杼府第,包了崔夫人当二奶。

    有一次,齐庄公在崔家,还顺便拿起崔杼的帽子赐给自己的手下人。他的跟班说:“不可啊,崔子最恨别人动他帽子了。”齐庄公说:“没关系,人家不如崔子富的,还都不在乎一个帽子呢,何况崔子这么富的呢?拿他一个怕什么?”于是就把崔杼的帽子赐给了别人(当然他也还给了崔杼一顶绿的),崔杼气得要命。

    崔杼想,齐庄公抢我的老婆,我就抢齐庄公的脑袋,而且,齐庄公不听我的劝谏而攻打晋国,现在晋国人整天嚷嚷着要报复他呢,我如今如果替晋国人杀了齐庄公,晋国人必然高兴我。晋国人高兴我,就没有人敢讨伐我的弑君之事了。于是暗暗地把决心打下了。

    齐庄公这人好勇,收了一帮勇士,比如从前栾盈的臣子州绰,就是骂齐国两将官“食肉寝皮”的,都做了齐庄公的保镖。目前,齐国外有外患,齐庄公对内还搞自己上卿的老婆,也实在是“勇”得天地都不怕了。

    五月,莒国的领导人来齐国朝拜。莒国在前年打败了前来进犯的齐,但是随即求和盟誓,于是如今又来朝拜。这么大的接见仪式,崔杼应该也参加。结果崔杼借口说得病了,没有来。

    齐庄公心想,好啊,我又可以借探病为名,再次去崔家找他夫人棠姜了。次日齐庄公说:“我去看看崔子的病。摆驾!”

    齐庄公到了以后,驾着车昂然进了大门,他的八个保镖(含州绰),叉着膀子看他下了车,又护送着他登上了正堂,站在了堂内。

    崔杼病着,不能出来与国君相见,齐庄公对崔家家臣说:“崔子病着就不用出来了,我跟贵夫人聊聊就行了。”(崔子就是崔杼,东方喜欢管人叫什么子,比如晏子、孔子。)

    崔贵夫人出来,到堂上,与齐庄公相见,说:“您在这儿等着,我下去再看看崔子。”于是,她跑进崔杼的卧室,俩人一块儿从侧门跑出去了。齐庄公还在堂上等着呢,心中高兴,嘴上就唱起流行小曲儿来了,一边还在打拍子,手敲着柱子。这是什么意思,不明,大约是叫崔夫人赶紧过来跟自己那个吧。

    于是齐庄公的侍者宦官贾举——此人以前挨过齐庄公揍,现在已经被崔杼收买了,对齐庄公的保镖们说:“熟门熟路的,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们几个保镖就在外边保着吧。我是个没有那个的人,我事奉主公,主公不害臊,我侍候主公就可以了。”意思是,主公要跟崔杼夫人棠姜那个,我在旁边侍候,你们不用在这儿旁观。

    八个保镖遵命,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等人,于是出了大堂,立在堂门外的台阶上。贾举把堂门也给关上了。

    在台阶上立了一会儿,听见齐庄公在里边还在哼唧呢,突然哼唧声没有了,透出轰轰隆隆的乱响,以及兵器撞在墙上的声音。州绰大喊:“不好!有人暗算国君!”说完,就去撞门。

    霎时,却有无数崔家甲士跃出,拎着大戟跑进院子,从背后围攻这帮保镖。保镖立刻分出一半儿人对付崔家甲士,一半儿合力攻门。

    堂里边,崔家一帮如狼似虎的保安,拎着棍子把齐庄公追得从窗户跳了出来,又蹿上了一个高台。下面保安举弓就射。

    齐庄公猫在台上喊:“不要射,不要射,放我走!我是你们的主子,我是国君,听我的命令。”

    保安的头儿说:“只有崔上卿是我们的主子,崔上卿有令,有人冒充国君,在一些院府行淫,命令我们看好家院,抓那淫贼。我们只管抓淫贼,除了崔主子的命令,我们什么也不听!”

    “崔子在吗?把他请来,我与他盟誓,放我走,我绝不加害他!。”

    “崔主子有病,不能来!”

    齐庄公没招了,说:“我自知有罪,但不能这么死,容许我到祖宗庙里自裁,可好?”

    “也不行,别想跑。”

    齐庄公看看没戏了,决定铤而走险,捂着眼睛就从这高台上,往旁边的院墙上跳。下面乱箭齐发。齐庄公一手已经扒在院墙顶上了,努力地把俩腿往墙顶上挂,一只狼牙箭正中他的屁股和大腿结合处。齐庄公啊呀一声,一头栽到墙下来了。州绰等人赶紧望墙下面冲,但齐庄公已经被崔家保安给乱矛扎死。

    活着的保镖们,乱打一气,寡不敌众,八个人全部赴难而死,包括那个从晋国过来的栾盈从前手下的猛士州绰。

    祝佗父正奉齐庄公命令,去高唐祭祀一些神庙,这时候回来了,听说齐庄公死在崔杼家了,于是跑去,在齐庄公的遗体前,做述职报告,完毕之后,也被崔家人杀死。

    齐庄公宫里还有两个保镖,卢蒲癸、王何,则逃亡它国,预备复仇。

    崔杼又派人杀了东边要塞平阴的守将,这人是受齐庄公宠信的,然后换上自己的人,以防诸侯从西边攻过来干涉。

    随即,崔杼和自己的同党庆封,把齐庄公另外一个庶弟,立为国君,是为齐景公(齐景公在位年头极长,长达58年)。

    于是,崔杼做了相国,庆封做右相,齐景公只是个傀儡。崔杼召集众大夫都到姜子牙的宗庙里盟誓,誓词是:“有不追随崔、庆封者,有如上帝!”意思是都效忠崔杼、庆封。

    仪式官喊这句话的时候,大夫晏子则在下面嘟囔:“晏婴若不唯那些忠于君、利于社稷者是从,有如上帝。”

    也不知道崔杼等人听到了没有,于是大伙就这么歃了血。

    齐国太史于是在史书上写:“崔杼弑其君。”

    崔杼看了,就把这个太史杀了。接班的是这太史的两个弟弟,也都这么写,崔杼皆杀之。

    这样连杀了三个,轮到四弟弟了,他还这么写。崔杼没招了,不管了,爱怎么写怎么写吧。

    南史氏(另一个史官,可能是外阜的),听说太史都死光了,于是抱着竹简也跑来,想接着这么写,听说老四太史已经这么写了,这才放心了,高高兴兴抱着竹简又跑回去了。

    于是崔杼把齐庄公草草下葬,只用了七辆车做陪葬。

    齐庄公这个多动症患者,喜欢逞能,就这样死掉了。

    晋平公听说了,立刻又召集宋、鲁、卫、郑、曹、莒、邹、滕、薛、杞、小邹各国诸侯,一起带兵伐齐。

    崔杼心想,好在我杀了齐庄公,可以把责任都推给他。于是派庆封到汶水上迎住诸侯大军,求见晋平公,说:“齐庄公背叛盟主,如今已经被崔相国正法了。现在新君和崔子,都愿意与诸侯讲和。”

    并且,给晋平公献上宗庙祭器和很多乐器,这都是值钱的东西。又给军队中的六正、五更、三十帅、三军大夫、百官之长、师旅之长,都送上了赂品。

    晋平公得了好处,于是答应与齐国讲和,重新以齐国事奉晋国,然后叫叔向通知列国,一起撤军。

    去年,楚康王带领陈蔡许国伐郑,其中陈国人一路行军,把所经过的郑国地面的井都给堵了,树都给砍了。郑国人很怨恨。郑国曾经请示盟主晋国准许它伐陈,但是晋国没有同意,郑国还是决定要去。

    于是六月,郑国执政官子展,以及子产,率领兵车七百乘(从前城濮之战,晋国才有七百乘,可见列国如今兵力都增加了),进攻东南方向的陈国(河南睢阳),行军极快,对陈国都城发起突然袭击。竟然攻入城内。

    陈哀公仓皇逃跑,带着太子,就往祖坟里跑,想钻进去躲着。路上遇到司马桓子,又不想钻坟了,就喊:“载上我!”

    桓子借口说:“我还要巡城呢!”于是跑掉。

    陈哀公又遇上大夫贾获,后者车上拉着自己的老妈和媳妇,正逃跑呢。陈哀公说:“载上我!”

    贾获倒忠诚,从车上下来,叫老妈和媳妇也下来。齐哀公和太子都爬上去了。

    齐哀公在车上扭头一看,又说:“这样,让你妈也上来吧,这么大岁数了。”

    贾获是个迂腐的人,说:“不行啊,男女有别,还是不能让我妈上去。”

    这都多大岁数了,还男女之大防呢。

    于是,齐哀公驾车逃走。

    贾获于是扶着老妈和媳妇,就钻进了坟墓。这招还挺灵,竟然逃得一死。

    子展下令,不许进入陈国公宫。于是子展和子产,亲自立在宫门口,以防军人进来抢劫。

    陈哀公逃走以后,派司马桓子过来谈判,说宗庙祭器都给你们,只要能讲和。于是,郑国人接受,陈哀公复位。陈哀公搞了个投降仪式,叫百官和宗室男女都自己捆了,跪在朝内。子展进来,手拿着捆人的桎梏,向陈哀公拜了一下,然后献上一杯酒。这就是投降仪式。

    随即,子产也进来,把抓得俘虏,全都还给陈哀公。又到陈国之社里去祭祀,以安慰鬼神,避免这些鬼神被我们大军所惊辱,而心里害怕或者不平。随即,郑国的司徒、司马、司空把陈国的人民、土地、兵马的统计册,又交给陈哀公,表示这些东西本被我们所占,但原数归还,以示秋毫无犯。

    随即郑国撤兵。

    郑国之所以最后这样,是不愿两国结恶,长远不利。

    七月,晋、齐、宋、鲁、卫、郑、曹、莒、邹、滕等诸侯,在重丘会盟,确定齐国重新回到盟主晋国驾下。

    晋平公回国后,执政六年的范宣子(范匄,范文子的儿子,士会的孙子)病死了,卿赵武继任执政官。赵武就是赵氏孤儿,是赵盾的儿子赵朔的儿子。为人和气温厚,当即在范宣子已经减少诸侯上贡的币的基础上,进一步减少币的额度,但是提高朝聘时的礼仪要求。

    赵武希望修文偃武,他对人说:“从今以后,列国就能少打一些仗了。崔杼、庆封刚刚执政,正要讨好诸侯。我跟楚国令尹子木私交也不错,如果多跟他讲讲礼,南北也许就可以弭兵了。”弭兵,就是息兵不打仗。

    赵武希望南北弭兵,也是因为晋国内部矛盾重重,主要就是晋平公日渐大权旁落,六卿的私门说了算。晋平公年轻,能力又一般,又好享受,男女色都要,而六卿都是年头久长的家族,历事数代君主,封邑几个到十几个城不等,晋平公驾御不了他们。

    这时,楚令尹薳启强病死,令尹子木继任。冬天,安徽的舒鸠人果然又叛楚了。令尹子木带兵前去讨伐。吴王诸樊发兵来救舒鸠,因为后者是在吴人的怂恿下叛楚的。

    令尹子木帅右军先抵达舒鸠,而子疆、息桓、子骈、子捷、子盂率领左军在后面。吴军于是进到楚左右两军之间,长达七天,并不交战。左军大夫子疆就说:“如果呆久了,我军就会士气低落疲惫,不如速战。但是吴军又不愿意打,我们可以用私卒诱敌,选出精锐列阵以待。”于是,五家大夫以家族私兵的有限兵力,向吴军进攻,吴军后撤,跑到安全地带后登山远望,见楚军并无后续,于是胆子大了,重新进击这些楚兵。结果追杀了一段距离,楚军精锐撒出,大败吴军。于是,楚军向前,围攻舒鸠。

    八月,楚灭舒鸠国。

    楚康王因此要赏赐令尹子木,子木推辞,说:“这是先大夫薳启强的功劳。”薳启强去年建议和舒鸠盟誓撤兵,真反了再伐。于是,赏赐了薳启强的儿子。

    郑国子产到晋国去献捷,献攻破陈国的捷(陈国目前属于楚阵营)。晋国去年本来不同意郑国伐陈,于是派大法官士弱,问陈国何罪,你们要伐他。这是比较要紧的,如果说不好,子产可能就被晋国扣押。

    子产说:“从前虞阏父(是舜的后人,舜又称虞舜)给周朝做陶正,分管陶器制作,以此服侍周武王。武王赖他才有了好的器用。又因为他是舜的后人,周武王就把大闺女嫁给了他的儿子胡公,并且把胡公封到了陈。从而让大舜的后人有个继续。所以陈国本是我们周所封建,至今享受周德。陈桓公死时陈国大乱,蔡国人要立他逃亡的儿子,我们郑庄公奉着五父(桓公弟弟)而立为陈君。蔡国人杀了他,我们又和蔡国人奉立了厉公。随后陈庄公、陈宣公都是厉公的儿子,等于都是我们所立。夏征舒杀了陈灵公,陈国内乱,是我们把陈成公送回去,楚人立了他为君,你也是知道的。如今陈国忘了周的大德,蔑视我们的恩惠,依赖大国楚,来侵凌敝邑,不知餍足,我们所以去年告请伐陈。未获批准。于是有了楚与陈人伐我东门之役。陈国行军,一路堵塞我水井,砍伐树木,敝邑大惧郑国要消弱,而使大姬(周武王的大闺女)受辱于上天,经过上天的启发,开启了我们的内心(意思是没有晋国批准,是天告诉我们去的),于是伐陈。陈知道其罪了,向我们授手,所以拿来向贵国献捷。”

    士弱问他:“何故侵小。”(算是审问,为何以大侵小,郑大陈小。)

    子产说:“先王之命,唯罪所在(不看大小)。而且,从前天子之地一千里(直辖的),诸侯最大是百里,其次递减。如今大国,多数已经都数千里了,如果没有侵小,何以至此。”

    士弱无法诘难住子产,于是向赵武报告。(孤儿)赵武说:“他说的顺理成章,犯顺,不祥。”于是接受了郑国的献捷。自然也表示认可了伐陈。

    没有霸主的事先批准,即便进攻楚阵营的陈国,也是罪过。因为这有可能破坏赵武目前正期待的诸侯弭兵(即休兵)的战略意图。

    十二月,吴王诸樊讨伐楚国,以报复鸠舒之败。吴军围攻巢邑(安徽巢县),巢人牛臣说:“吴王勇而轻率,如果把门打开,他一定亲自往里闯。”于是,打开城门,诸樊果然带头往里冲,被躲在旁边的牛臣,一箭射死。

    吴王诸樊的二弟余祭继位。

    鲁襄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47年)

    西边的秦国这些年,一直与晋国作对,晋也在麻隧之战、迁延之役,两次讨伐秦国。春天,秦景公决定暂时不跟晋国闹了,派自己的弟弟“针”来晋国修好。(这可能也是因为东边齐国崔杼表示臣服晋国了,秦也就失去了闹的机会。)

    秦景公的弟弟“针”作为使者,来晋国修好了。

    晋国这边也得出人谈判啊。晋国有好多使者,有个排班次序,按次序轮流接待外国使者。这次应该子朱出任晋方谈判代表了,但是主管外交的叔向不同意,非得让子员去。子朱在朝堂上反映了三遍,叔向就是不同意。子朱是个好面子的人,怒了,以手按剑,说:“我跟他班爵相同,明明该轮到我了,为什么你偏不让我去!你这个外交部长怎么当的!”

    叔向说:“秦、晋两邦冲突多年,谈判幸而成功,子子孙孙享其福气,不成功,三军将士暴骨沙场。你这人说话没谱,常常改变原意。不能去。”

    子朱大怒,抽剑就砍叔向(在朝堂上直接斗起来,非常不尊重国君的权威)。叔向也不弱,提起衣襟就上前搏斗(搏斗前得把碍事的衣服给卷系起来,现在警察办公也这样,先把西服脱下来,然后再去拷打被抓住的嫌疑犯)。

    人们把他俩拉开。晋平公的办公室,成为大臣们跑来打架的战场,根本不拿领导当回事。晋平公在旁边看了还很乐,说:“晋国应该要大治了吧!我的臣下争论国事这么认真。”

    瞎子师旷在一旁侍候,说:“国君恐怕是要靠窗站了,形同虚设了,大臣们不是心竞,而是力争,不是心中竞相图谋尽忠,而是力斗以求私欲。不修德行,各个私欲越来越大,国君能不靠窗站吗?”

    师旷是古代的瞎子阿炳,为了培养耳朵的灵性,故意把眼睛熏瞎。他的预言是正确的。另外,晋平公最近很爱听他老爸晋悼公在萧鱼大会时从郑国引进的“郑卫之音”,而不是先王雅乐。瞎子师旷于是也叹息说:“公室将卑乎!”

    当时的正经音乐是用于教化的,连国君都不听正经音乐了,国君的权势和威严何在?师旷接着论述说:“靡靡之音、亡国之调,如今大行其道!媚俗,媚俗啊!音乐应该为什么人服务?应该为国君服务,先王雅乐才是正点,老百姓不听先王雅乐,国君就要跌价,您大权就要旁落啦!”

    从前,卫献公请孙林父和宁喜吃饭,却拖拖拉拉,说话又不摘掉皮冠,于是孙林父把卫献公给打跑了,流亡在齐国。孙林父以公孙剽为君,即卫殇公。卫献公这时偷着派人回卫国,找到宁喜,希望他帮着自己返回国内,宁喜同意。目前,是孙林父和宁喜共同执政。

    卫国大夫大叔仪听说了,就说:“宁喜可谓不顾恤自己的后人啊,这样能行吗,大约是办不成。君子做事,要考虑其结局,考虑未来的变化和反应。《书》说:’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如今宁子视国君不如下棋,如何能免难,下棋的人,举棋不定,就不能胜过对手,何况他(和孙林父)立了现在在国君,又不能定之呢?(叫卫献公回来,就得先把现在国君杀了,可谓反复不定,有始无终)宁子必不得其死也,唉,九世的卿族,一朝就要灭了,可不哀哉?”

    卫献公叫自己的弟弟子鲜,也帮着谋划回国的事。子鲜不愿意,卫献公和子鲜共同的妈妈就强迫子鲜做。子鲜说:“老大没有信用,我就怕我最后遭难。”妈妈说:“即便这样,为了我,你也做吧。”她也不想老流亡在外了。

    子鲜于是又潜入卫国,以卫献公的名义对宁喜说:“如果你能帮着国君回国,以后政事由你管,国君只管祭祀。”意思是,政治大权都给宁喜。

    宁喜很高兴,于是把这事对蘧伯玉讲。从前,孙林父要政变,把卫献公赶出去前,也曾问蘧伯玉的意见,蘧伯玉说换一个国君就能比现在的好吗?不赞同,于是逃走出国。如今又早回来了。

    蘧伯玉就说:“当初国君逃走的时候,我就没参与,他回来,我敢掺合吗?”

    于是,蘧伯玉又使出老招,逃出国内。

    后来,孔子总称赞蘧伯玉,俩人关系也好,说邦有道,蘧伯玉就出来作官,邦无道,蘧伯玉就卷起来(像书简那样卷起来可以藏在怀里)。不过,蘧伯玉也实在是个怕事儿的老狐狸。

    宁喜看蘧伯玉不帮自己,就去找右宰谷帮忙。右宰说:“不可啊。从前打跑了国君,现在又要把现任国君(公孙剽,卫殇公)杀了,你等于获罪于两个国君,天下谁能容留这样的人啊。”

    宁喜说:“我已经答应国君(卫献公)了,不能二之。”说话不能不算数。

    这可能也是因为卫殇公目前不像样,不怎么得人心,而宁喜又想踢掉孙林父,独掌大权。

    右宰谷没办法,就说:“那好,我先去看看他如今怎么样了。”

    于是,跑出国,和卫献公在夷仪相见,然后回来,报说:“国君流亡在外十二年了,但是面无忧色,也无宽言(宽厚之言),还是以前那样(一点也没进步,没反省自改,还像从前那样糊里糊涂、大大咧咧)。我们帮不得他啊,否则,死无日矣。”

    意思是,他还是个昏君,叫他回来,终究他不知好歹,不但不感谢我们,还得害死我们。

    宁喜说:“有子鲜在啊。”

    子鲜是卫献公的亲弟弟,是个比较贤的,参与帮着卫献公回来(并跟宁喜沟通),有子鲜在,卫献公不能对我们胡来。

    右宰谷说:“子鲜在,管什么用啊。最多他能保住他自己,对我们能帮的上什么?”

    宁喜说:“不管怎么样,这事已经开始了,不能半途而废。”

    他算是利令智昏,非要赌一把了。

    要想迎卫献公回来,显得把当初赶跑卫献公并且如今和宁喜同为执政的孙林父给干掉,才能随后说接卫献公回来。这时候,孙林父是呆在自己的封邑戚邑(濮阳东八十里,靠近齐国)。他和宁喜是联合主政的。于是二月,宁喜和右宰谷联合发兵,讨伐戚邑的孙林父。孙林父叫儿子孙襄负责戚城守卫。一番战斗,宁喜未能攻进城去,但是把孙襄也打伤了。

    宁喜未能战胜,跑回国都濮阳,住在郊外,准备逃亡它国——因为政变未成功嘛。

    这时候,受伤了的孙襄死了,孙林父和家人都在夜里哭他。人们把这情报传给宁喜。宁喜就又喜了,孙家失去这个顶梁柱,好啊,于是,也不出奔了,再次统领大兵,又去进伐戚邑。

    这回终于打败了孙家军。孙林父无法支撑,干脆派人跑到晋国,宣布把自己的封邑戚邑献给晋国。晋国一看能有这好处,于是接受。这在现在看来是叛国,在当时虽然没有现代国家的概念,也是遭人非议的,戚邑是卫国先君给他的,他不要了,应该还给卫君,送给外人,也是大罪。如此,孙林父就算是叛卫了。于是孙林父带着残兵呆在戚邑,靠着晋国给他撑腰(或者说,他替晋国人守戚邑)。

    既然孙林父大败,又叛国了,那当然不能算是卫国大臣了,宁喜获得成功,于是,他回到国都濮阳,把国君公孙剽(卫殇公)及其太子,都给杀了,迎接卫献公回国。

    二月十号,卫献公从国外回来了,大夫们有到边境上迎接的,他就亲自与对方握手,亲切交谈。随即,在大路上来迎接的,他就在车上对着作个揖而已。有在都城大门迎接的,他只是点头而已。呵呵。虽然也有道理,但还是不恭敬,不知惧改,依旧比较傲慢(一如从前傲慢对待孙林父导致孙执政打跑他)。

    大叔仪是此前不肯帮助宁喜的,说宁喜“举棋不定”什么的,必然无后,要断子绝孙。卫献公回来复位后,就派人去责备大叔仪,说:“寡人淹留在外十几年,大夫们都能让寡人朝夕知道卫国里边的事情(意思是,国内大夫都脚踩两只船,常把国内情报报告给卫献公,以便老卫寻找下蛋的缝,比如宁喜孙林父不合,就是个情报吧)。唯独你老不搭理寡人。寡人很怨啊。”

    大叔仪说:“我知罪矣,臣不佞,不能跟着您出逃,这是罪一;有人出在外跟着您,有人在内居留,我不能二(踩两只船,怀二心),把国内情况通报给你,这是罪二。有二罪,岂敢忘死。”

    不过大叔仪也没有自杀,而是收拾东西,出奔国外。等于是自我流放了。走到半道,卫献公又派人止住了他,叫他回来。

    大约卫献公吓唬吓唬大叔仪,出了气,也就够了。毕竟也是有牌子的贵人亲戚,不能对他太过分。

    孙林父把自己的封邑戚邑献给晋国,以晋国人撑腰,自己依旧守在戚邑。于是,卫国又发兵来攻戚邑,侵入其东郊。孙林父赶紧向晋国求救。晋军赶紧发兵到戚邑东郊来救。

    从前,栾盈收养了很多勇士,如督戎、州绰、殖绰。流亡到齐国后,州绰、殖绰都改事奉齐庄公,齐庄公死在崔杼家时,州绰也作为保镖战死了,但是殖绰则流亡到了卫国。于是,殖绰这时作为卫国国军中的一将,带着部卒,猛攻晋国的救戚军,杀死晋兵三百。

    孙林父的儿子孙蒯带兵出来追殖绰,但是根本不敢冲上去拼杀。回来以后,孙林父把他大骂一顿:“厉鬼你都不如。”晋军三百被杀,变成厉鬼,还能报仇,你都不如厉鬼。

    孙蒯没办法了,带兵再次出来,又追击殖绰的部队,将之击败,竟然抓获了殖绰。

    晋国之所以帮着孙林父,不是严格地从国际关系考虑,而是孙林父长期执政,知道讨好晋国的六卿,与晋国的卿们相善,所以晋国来助他。这也是晋国“政出私门”的结果吧。

    三月,郑简公宴饮执政官子展等人,嘉奖他们去年伐陈之功,赐给子展三辆高级车,八个城邑。又赐给子产六个城邑。子产辞谢,说:“九是最大的数(天子九鼎什么的),从九以下,两个两个地往下减(七牢、五牢什么的),这是礼一贯的情形。(言下之意,您给我六个城邑,不合礼啊。)而且,诸卿中我排在第四,这次是子展的功劳,我不敢接受赏赐。”

    郑简公非要给。于是子产接受了三个城邑。

    大夫公孙挥于是预言说:“子产将会能做执政官了。”

    子产知礼,知让,知低调,这样的人,能上去。

    这时候,楚康王联合秦军,又北上伐郑,打到城麋。城麋的大夫皇颉不知守城,反倒出来迎战,被杀得大败,自己被俘虏。楚大夫穿封戌抓住了皇颉。楚康王的二弟公子围,硬说皇颉是他抓住的。于是,俩人到楚康王面前诉讼。楚康王叫伯州犁(晋人,逃在楚的)主持听讼。伯州犁开始断案,说:“这事简单,问问郑囚,是谁抓住他的就好了。”

    于是,伯州犁走到皇颉面前,说:“你是个君子,应该懂事啊(加以暗示。)”然后把手一抬(上其手),指着公子围说:“这是王子围,是寡君的贵介弟。”

    然后下其手,手心向下指着穿封戌,说:“此子是穿封戌,是方城之外(属于边境了)的一个县长。”

    皇颉都看好了,心里也明白了。

    伯州犁接着问:“请问,是谁抓到的你?”

    皇颉张嘴就说:“我是遇到了王子,但是打不过他,就被抓住了。”

    于是,公子围就胜诉了。穿封戌县长气坏了,这是什么审判,上下其手(成语出处),欺负我官小啊,于是抽出大戈,抡着就追公子围。公子围使劲跑,这才逃脱。

    皇颉因为巴结了楚国贵人,算是戴罪立功了,有立功表现,于是,楚国人终于把他释放回郑国。

    皇颉的副手印堇父也被楚国人抓住了,他没有立功表现,于是没有释放,楚康王把他给了秦景公,以表示对秦军这次出兵的感谢。(秦国这次也助楚伐郑,而郑是晋国下面的诸侯,可见上次派弟弟“针”去晋国谈判修好,没什么成果。)

    郑国人于是拿着印氏家族给出的财货,要跑去秦国,想把印堇父赎回来。秦楚两国,早己走向了结好,共同对抗晋国。秦晋之好,早就结束了。

    郑国人特别善于辞令——因为夹在中原中间,四面挨打,所以必须擅长这个。而且郑国人每次出使,都要先写给发言稿,经过执政官及以下多个大夫反复修改推敲,确定每个字都恰当,方才发出使者,叫他照着这个说。

    (卿)游吉于是写了个稿子,又交给子产帮着修饰。子产看了,说:“这稿子不行啊。秦国是楚国的与国,它接受了楚国战果的赐予(指印堇父这个俘虏),却又接受郑国的财货,把印堇父放了,国家之体不能如此(等于是出卖楚国),秦国肯定不会因此给的。”

    游吉说:“那怎么写呢?”

    子产说:“感谢君帮助惠及郑国,没有君之所惠,楚军犹在我们的城下呢。这样就可以了。”

    这次楚秦联合攻郑,郑没有与秦军交战,这里反说,由于秦不打我们,使得楚军只得退去,楚军之退,是由于秦帮了我们,所以我们感恩来访,送些礼物,以此感动秦国,而且亲切真诚,不是单一的财货贿赂。

    游吉说:“秦国都是戎狄,就认钱,不用这样。”

    于是不听。

    使者带着稿子,带着财货,去了秦国,照着游吉的稿子说了,秦景公果然不放人。郑国使者只得拉着财货又回来了。

    游吉这才按子产说的办。于是,使者带着几车宝贝,又去了秦国,照子产的说法说了,秦景公很高兴,这是懂事啊,看重我们秦国啊,别把我们当就知道贪利的蛮人,于是乐呵呵接受了财货,把印堇父送回去了。

    晋国在今年二月时出兵未能救成戚邑,于是六月,晋国执政官赵武,与鲁襄公、宋国执政向戌、郑国卿排名第二的伯有、曹国大夫,在澶渊会盟,带兵进攻卫国,以保护孙林父。这次会兵,列国来的都是大夫,鲁国却是国君,也够憋屈的。六国大兵攻卫,卫国哪里能支,联军夺得卫国西境的六十个邑(都很小,小的也许只有几十百户),都给了孙林父。

    卫献公没办法了,晋国招他来军中相见,卫献公只得带着宁喜前来,晋赵武当即抓了他俩,带回了晋国,等侯处置。

    秋天七月,齐景公、郑简公都带着大夫,来到晋国,给卫献公求情。大约卫国国内是花钱去求了这两家。

    求情不能直说,要显示高雅,唱首《诗经》里的诗,借助该诗中的某句话,断章取其义,表达自己的意思,又有面子又显得有文化,而且晋国若放人,也没有受了齐郑压迫的感觉。

    就像现在客户要一起唱卡拉OK一样,这段时期,列国流行起了赋诗言志(后又不流行了)。

    于是,晋平公招待齐景公、郑简公一起喝酒。旁边奏乐。晋平公就赋(唱)了一首《嘉乐》,这是诗经中的,其中有一句“嘉嘉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这没有什么大意思,不过就是一般性地赞美齐郑二君。齐景公继位后,现在由崔杼、庆封执政,一改过去齐庄公与晋的对抗,晋国对他是满意的,郑国也事奉晋国甚谨,屡屡出使来。

    国弱做齐景公的仪式助理(相),于是也赋了一首《蓼萧》,其中有一句“既见君子,孔燕恺悌,宜兄宜弟”,齐国和晋国不同姓,这里的兄弟,当然就不是指齐晋之间,而是说卫国也是姬姓,跟晋君是兄弟(晋国始君是周成王的少弟,卫国是周武王的少弟),兄弟要照顾。意思是,请放了卫献公。

    该郑国了,执政官子展做相,就替郑简公赋了一首《缁衣》。按理说,晋平公亲自赋诗,齐郑却叫相来赋,不太对等,大约齐景公和郑简公都不如晋平公有音乐天赋吧,不会唱,只得叫相来唱。

    《缁衣》有一句:“适子之馆兮,还,予受子之粲兮。”意思是,我去了你们家,回来,带着你给我的很多好东西啊。言下之意,齐侯已经提出请求还人,我也希望,我俩回去,带着你们给的好东西(卫献公)。

    叔向是外交部长,于是命晋平公朝着齐郑两国之君下拜,叔向同时在旁边说:“寡君敢拜齐君之安我先君宗祧(指晋平公),敢拜郑君之不二。”

    这里,叔向故意打马虎眼,晋国不愿意放人,但是说不答应,又不给两国国君面子,所以叔向就假装没听懂那两首诗的意思,而说那诗第一个表达的是齐景公愿意保助晋国(齐是大国),而第二首诗是郑简公不敢背叛郑国。诗中的句子不止一个,断章取义地话,总能挖出叔向所取的意思。

    齐、郑二君一瞪眼,白唱了。人家不答应。

    散会之后,国弱又派晏子私下去找叔向。晏子对叔向说:“晋君宣自己的明德于诸侯,救诸侯之患,补诸侯的过错,把诸侯违礼的地方都给正过来了,把烦乱的地方都给治清了(都是客气话),这样才当了诸侯的霸主。(意思是霸主得讲道理,才能安于霸位)。如今,为了卫国的臣,而抓了卫国君,这将如何啊?”

    这话比较有杀伤力,孙林父是卫国的臣子(现在还是叛臣),卫献公不管怎么样,现在是国君,为臣讨君,素来不合等级之礼。

    不过,如果卫献公是昏君,霸主也是可以废掉他的,晋国也可以给自己找理。

    叔向本也没有非得与卫献公作对的意思,于是去找执政官赵武(赵氏孤儿),把这话传给了赵武。

    赵武于是跑去对晋平公说了。

    晋平公还是不肯放人。

    于是,晋平公又与齐、郑见面饮酒,晋平公派叔向把卫献公的罪过,朝着齐、郑二人说了。

    俩人还不泄气,齐景公叫国弱又唱了一首《辔之柔也》,意思是,马是很不老实的,但是缰绳却能管住它,缰绳就是这样以柔克刚,所以缰绳其实不柔。意思是对卫献公之罪宽大处理,不算软蛋,反倒是缰绳之控制马,是高明的。

    子展又替郑简公赋了首《蒋仲子兮》的诗,这纯粹的男女偷情的诗(很著名),是蒋老二调拨人家闺女,人家闺女说:你可别跳墙到我家来找我啊,不是我不想跟你好,是人言可畏啊。“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意思是,蒋老二确实很可爱,我也想跟他谈恋爱,但是早恋是不可以的,怕人们说死我啊。

    意思是,卫献公虽然可恶,但诸侯若抓住晋国“为臣讨君”,来嘀咕晋国,也是人言可畏,你们晋国也想想吧,“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郑国子展这里已经把话说得咄咄逼人了。

    晋平公无奈,看这俩不依不饶地,于是只得答应,释放卫献公和宁喜。

    子展是子罕的儿子,事后,叔向说:“郑国七穆(郑穆公的七个儿子,形成子罕等子什么的,世代为卿,称为七穆),罕氏应该是后亡者啊(意思是,子罕、子展家能够保持长久),因为子展俭而一。”

    子展俭朴。同时,子展不依不饶地,乃至连“人言可畏”都敢说出来了,性子是有点急,但是叔向没有责怪他,反倒称赞他能坚持不懈。

    有坚持不懈的精神,家族也能好。

    于是,卫献公带着宁喜,从晋国跑回去了,继续当国君。孙林父就呆在自己的戚邑,跟他互相谁也不理谁。孙林父心还很大,整天在戚邑撞钟伐鼓地听音乐,后来别人(季札)路过时进谏,说你跟国君之间这么大的仇,不知戒惧,还享乐呢,能保住脑袋吗?孙林父才吓得,从此终身不敢听音乐。

    至于晋国为什么不帮从国外杀回来复辟的卫献公,而偏帮孙林父,除了因为孙林父把自己的封邑戚邑献给晋国,是否还有别的考虑,我们就不知道了。

    郑简公从晋国回来后,又派卿子西(子驷的儿子)去到晋国,对晋平公及诸卿说:“寡君上次来烦贵国执事(指卿,但指代晋平公,是谦词,表示不敢提及晋君),惧怕不免于罪戾,派我来告谢不敏。”

    君子于是说:“郑国善事大国啊。”

    郑国这一时期,臣子们确实很讲究外交辞令。生怕上次郑简公和子展是逼迫了晋国人,令晋国心中不快,于是又来告罪致歉。真的周道到精细了。

    宋国执政官向戌开始在南北晋楚两国之间斡旋,希望结束南北争霸战争。

    许灵公跑去见楚康王,请求楚国北上伐郑,因为郑国曾经一再欺凌许国,导致许国不得不离开许昌,跑去了楚国境内的叶县(迁国于楚),楚康王不愿意去。许灵公就说:“楚军不发,我就不回国。”于是,八月份时,许灵公死在了楚国。楚康王说:“不伐郑,何以让诸侯看得起我,从而跟从我。”

    冬天十月,楚康王亲自领兵伐郑。郑国将要发兵迎战。子产说:“现在晋楚将要讲和,诸侯之间弭兵,楚王所以逞能跑来最后一次。不如使他逞志而归,这样未来易于讲和弭兵。小人(指主张打的)的性子,就是见到嫌隙矛盾的机会,就勇了起来,遇上祸乱,就贪这机会,他们只是为了足其性(满足自己的性子,一时勇的快活)而求其名焉(焉,是借此机会的意思),这不是国家之利也。这样的人,何必听他们的呢?”

    当时郑国一些爱国主义愤青,大约也是嚷嚷着出战打楚国人,子产对他们的人性进行了深刻批判。说他们只是喜欢借助矛盾和乱子,就足自己的性和求其名。

    执政官子展听了,很满意,于是不抵御楚寇。

    十二月,楚军攻入南里(都城新郑南不远),堕毁其城墙,又渡河攻到都城的城门师之梁(城门名)。楚人攻入该门,门内悬门放下,一下子堵住了九个楚兵,皆将之俘虏。楚军抵达汜水后撤去。

    鲁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

    春天,齐国的右相庆封(崔杼的党人)来鲁国聘问,所坐的车子很美。孟孙羯就对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豹说:“庆封的车子,不亦美乎!”

    叔孙豹说:“我听说,穿的用的美,但是自己不能称之(匹配之),必以恶终(以倒霉横死告终)。车子美,有什么用呢?”

    叔孙豹招待庆封吃饭,庆封在餐桌上也礼仪不敬。叔孙豹给庆封唱了一首《相鼠》,庆封也不懂。这首诗有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挖苦庆封的。

    卫献公自从在宁喜的帮助下回国复位以来,宁喜就特别专权,专揽朝政。卫献公心里很烦很害怕。大夫公孙免余就说:“我去杀了他。”

    卫献公说:“不是宁子,我是回不来的。而且我跟他事先说了,’政由宁氏,祭则寡人‘(意思是把政事都交给宁喜独揽,刘禅也对诸葛亮这么说过)。杀他的话,未必能得手,反倒让我落个恶名,还是不要了。”

    公孙免余说:“我去杀他,您就假装不知道好了。”这样,成败你都没有恶名。

    于是他和公孙无地、公孙臣谋划,派他们带人进攻宁喜,结果未能战胜。

    夏天,公孙免余再次进攻宁喜,终于杀了宁喜和右宰谷,把俩人尸体陈在朝堂(表示这是君命讨之)。

    卫献公的亲弟弟当初是帮着卫献公去联络宁喜,从而纳了献公回来了,觉得非常对不起宁喜,于是说:“当初孙林父把国君和我逐出国外,但是他现在也不过是呆在戚邑,而宁喜纳我们回来,却落了死,这样赏罚无章,怎么向人劝善。国君无信,国家失去刑罚之度,这还能好办吗?而且当初也是我联络指派的宁喜。”

    于是,他就出奔去晋国。卫献公派人止他不要走,他不接受。到了黄河边上,献公又派人来劝止他。于是他就出奔到晋国的木门邑(在晋国东境,河北地区),平时坐着的时候,不向卫国的方向而坐。木门邑大夫劝他出来作官,他说:“如果当官但是不把事情做好,那是罪。把事情做好,就是彰显卫君有罪(把这个能人赶走了),这让我怎么办呢?我不可以再立于人的朝堂上了。”于是,终身不仕。后来子鲜死了,卫献公就为他终身穿丧服(但也没太久,因为卫献公很快也死了)。

    当初卫献公要回来,子鲜就不肯帮忙,说卫献公这人无信,是被强迫才帮忙的。宁喜要纳献公回来,右宰谷也反对,认为献公流亡多年,但人品一点儿也没变好,可是宁喜非要做。宁喜之败,在于没有选对主子。

    当初孙林父驱逐卫献公,宁喜有没有参与帮忙,史无明文,但想来也肯定是帮忙者。他虽然又接卫献公回来了,但是献公记恨他,这也是导致他死的原因吧,除了专权。

    回顾以往,春秋时代的百年大事,就是晋国作为北方诸侯的霸主和南方的楚国争霸,从晋文公的城濮之战起,迄今已经争了一百多年,如今南北双方都打疲了,晋楚国内内部的矛盾也很多,于是这时向戌就出来,来谋求南北不再打仗了,所谓“南北弭兵”,弭兵就是息兵的意思。

    宋国的执政官向戌,和晋国的执政官赵武关系相善,他和楚国的令尹子木也关系好,于是他希望构建南北弭兵,同时也获取自己的和平大使的名声。于是他跑去晋国,对赵武把这意思说了。赵武和诸卿商量。中军佐韩起(从前执政官韩厥的儿子)说:“兵,是对民众的残害,是耗费财物的蠹虫,也是小国的大灾难,有人要弭兵,这虽然不一定能成功(想消灭战争是不太可能的),但一定要答应他。如果不答应,楚国就会答应,并且以此号召诸侯,我们就失去盟主地位了。”

    于是,晋国方面答应向戌,同意南北晋楚弭兵,乃至诸侯间全部弭兵。

    向戌又跑去楚国,楚国令尹子木也答应他了。

    五月,晋国赵武到达宋国,准备参加南北弭兵大会。郑国的伯有、鲁国的叔孙豹、齐国的庆封、陈须无、卫国的石恶、滕成公、邹悼公,也都陆续来到。楚国令尹子木也来到半途的陈国。宋国向戌又跑去陈国,与子木相见,子木说:“弭兵以后,晋国的从国也要每年去楚国朝拜,楚国的从国也要去晋国朝拜。”

    向戌就回到宋国,把这个话告诉赵武。赵武说:“晋楚齐秦,是匹敌国家啊,晋国不能叫齐国去楚国朝拜,犹如楚国不能叫秦国来晋国朝拜。(晋国不能指挥齐,犹如楚不能指挥秦)。楚国若能使秦来晋朝拜,寡君岂敢不固请而叫齐国去楚国朝拜呢?”这是故意为难子木,以指出这个做不到。

    向戌又跑去陈国,对子木讲了这话。子木于是说:“那就不包括齐秦,其他两个霸主下面的诸侯,都交相朝拜晋楚霸主。”

    向戌回来传话,赵武同意。

    随即子木带着陈蔡两国大夫也来了(来到宋国都城外)。

    双方都以篱笆作为军队的警戒线,而不修壁垒,以示友好。晋军驻在宋国都城北,楚军驻在宋都南。

    大夫伯夙跑来对赵武说:“我看,楚军那边气氛甚恶,就怕他们突然变卦,对我们动手。”

    赵武说:“不怕,如果这样,我们向左,转入宋都城内,楚军能耐我何?”

    五月五日,双方将在宋国西门外举行会盟,楚国子木命令军卒和随行人员,都把皮甲穿在衣服里边,意欲劫盟。大夫伯州犁劝谏令尹子木说:“聚合诸侯,却不讲信用,这样行吗?诸侯都信任楚国,所以前来,如果不讲信用,就弃掉了能使诸侯服我们的东西啦。”反复请求子木去掉皮甲。

    子木说:“晋楚之间,不讲信用已经很久了,只要能有利就行。如果能够得志,要什么信用?”

    伯州犁摇着脑袋退下了。

    赵武这边,也得到楚人都身藏皮甲的消息了,有些害怕,就问叔向怎么办?

    叔向说:“这怕什么?匹夫一次不讲信用,尚且不可,只能把自己搞死,何况大国之卿,不讲信用,必不能捷。食言者困不住人,不会成为咱的患害。以信用召集诸侯,却以诈成之,没有人会追随他,怎么能害到我们呢?”

    于是,赵武不加戒备。

    于是,晋楚两阵营进行盟会。仪式上,两国又争论谁先歃血,晋国人的说:“我们晋国原本就是诸侯盟主,从来没有先于我们歃血的。”

    楚国人说:“你们说晋楚匹敌,但是如果总是晋国居先,楚国就弱了。而且晋楚轮流做诸侯盟主,已经很久了,岂专在晋国?”

    叔向于是对赵武说:“诸侯服从晋国,在于晋国的德,而不是主盟不主盟什么的。你务德好了,不用争先。”

    于是,以楚国令尹子木先歃血。

    子木也满意了,不露出皮甲来劫盟什么的了。

    盟誓过后,子木就问赵武:“从前,士会之德如何?”士会(范宣子的爷爷)算是贤相,名动楚国了。

    赵武说:“夫子家族里的事都治理得很清楚,对外向晋国讲的时候没有隐情,他的祝史(祭祀官)向鬼神陈言的时候,没有愧辞(没有值得羞愧的话)。”

    子木回国以后,把这话传给了楚康王,楚康王说:“士会真了不起啊,能使神、人都歆享,难怪他辅佐五代君主(从重耳起)都做了盟主啊。”

    子木又对楚康王说:“难怪晋国做了北方盟主,它有叔向辅佐其执政卿,楚国没有这样的人,不能与晋国相争啊。”

    子木没有说自己不如晋国的卿,却说下面的大夫不如晋国的大夫如叔向,把责任都推给下边。

    从此,晋楚南北两大阵营争霸的百多年战争,不复成为春秋主旋律,以后南北方面,相对平息了,晋楚不复再对战,通过与国的间接战争也少了。楚国转而与东方的吴国之间互相揪战,而晋国对外战事也少了。

    赵武带着人回国的路上,经过郑国,郑简公带着自己的七个卿(七穆)都来给赵武接风,一起宴饮。赵武说:“七个卿都跟着国君来了,这是宠贵我啊。能不能请每个人都赋诗一首,以完成郑君之赐(重视我的意愿),并且我也看看七子之志。”诗言志嘛。

    于是,执政官子展赋了一首《草虫》,有言:“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观止,我心则降。”意思是,没见到君子你的时候,我的心很乱,很多不高尚的价值观搞得我无所适从,要着魔了。但是见了君子,看了他的容貌气质,我的心就静下来了,而且是下降下来了,知道本质和低调了。

    赵武点评说:“善哉,这是民之主啊(当时说执政卿,都是民之主,主宰民事,是正常的话),但是我赵武,则不足以当君子。”

    该排名第二的伯有了,伯有这人是个骄汰的糊涂人,性子强直,他爸爸子耳跟从前一届的执政官子驷同在内阁,也被尉止叛乱杀死,因为爸爸尊贵的缘故,于是和子展联合执政。子展则是上一届子驷内阁中没被杀掉的一个,因为资历高,所以现在仍主政。

    伯有就赋了一首诗经里的《鹑之奔奔》,这是讲从前卫宣公和儿媳妇宣姜淫乱的诗,里边还有一句:“人之无良,我以为君”,意思是卫宣公这样的老淫棍,却当了我们国君。

    赵武点评说:“床笫之语不能出院墙,何况是到野外呢(在郊外饮酒呢),不是使者(我)应该听的。”

    这就算是批评了,怎么能在外交场合,讲黄色笑话呢。

    排名老三的子西(子驷的儿子,但能力弱,当初变乱的时候,不知道约束家人,结果家人把他的家产都抢光了)赋了一首《黍苗》,有言:“肃肃谢功,召伯营之”,把赵武比喻为周初和周公齐名的召公,赵武说:“寡君在,我何能也。”意思是谢不敢当。

    第四的子产赋了一首《隰桑》,表示的是要尽心以事奉君子。赵武说:“我请只受其末章。”

    就是最后一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意思是爱着君子,心里话要对他说。其实可能说的是情话,但这里可以断章取义地理解成要对君子进行规谏,所以赵武说没问题,劝我吧。

    子产确实也曾经给范宣子提过意见,关于减少诸侯上交保护费的事。

    游吉排第五,赋了首《野有蔓草》,有“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其实也是情歌,表示他初次与赵武相见。赵武说:“吾子之惠也。”谢谢,请多关照的意思。

    第六的子石(印段)赋了首《蟋蟀》,有“无以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意思是要小心尽守职责。赵武说:“善哉,这是保家之主啊,我期望着你啊。”能把家族保传下去,因为小心翼翼,知道警惧而不敢荒淫享乐。

    第七的子石(公孙段,也字子石)赋了首《桑扈》,意思是君子有礼,就能受天保佑。赵武说:“你诗中有’匪交匪敖,万福来求‘(不傲慢,福就要来了)。若能坚持做到这句话,想不要福禄,能行吗?”

    宴饮之后,赵武对叔向说:“赋的都挺好,就是伯有(唱黄色歌曲的)将要遭诛杀。诗是言志的,他却诬其上级(郑简公没有这种绯闻,他唱,还说如此不良的人,却当了我的国君),这样能长久吗?能侥幸不死,落个出奔,就不错了。”

    叔向说:“是啊,他自己很侈汰,所谓不及五稔的,就是说他这种。”活不到五年了,吃不到第五年的粮食了。后来果真如此。

    赵武说:“其他几人,都能传下数代,子展能传的最久,在上位而不忘降(有唱:’我心则降‘,当时的人很赞赏降,所谓’贵而知惧,惧而知降‘,登上高的台阶,就知道位高危险,想着怎么下来,既登阶而求降阶,类似曾国藩那样,是明智的人),所以能长久。其次就是印段,乐而不荒(唱了这个),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不过分淫使民众),是第二长久的。差不多这样吧。”

    看来,赵武的思想,就是知惧,知道盈覆之道(老子也正是这时候的人,也是这种思想,可能前一时期,列国间的大宗族被废杀的血腥斗争,特别是晋国的郤氏、栾氏,给了所有人教训,老子也产生这种持盈保泰,物壮则老的观念),其次就是善待民人,不要穷极其力,包括给诸侯减少保护费额度。这样知惧,避免盈满,给民人也松口气,执政的家族才能长久地传下去。一切都以能长期安稳的长远眼光看问题。退才能长远。

    这一时期,郑国有子产、游吉,齐国有晏子,鲁国有叔孙豹,卫国有蘧伯玉等,宋国有子罕,吴国有季札,晋国有赵武、韩起、叔向,都是一时之秀,世界名人,可谓名人济济,孔子七八岁了,也在使劲长身体,这一时期,是春秋中后期的一个光彩极点。

    向戌却不知道“我心则降”,这次他主持列国弭兵,自己觉得功劳很大,就对宋平公提出要赏赐,你得赐给我封邑。居然臣子主动向国君要封邑。宋平公就给了六十个邑。

    六十个,听上去很多,其实,后来秦汉是县、乡、邑三级编制,陈胜起义是在大泽乡,邑是县下面的最低编制,一个邑,是可以很小的,或许小到几十家人(所谓“十室之邑”,当然这是古话,是早古的标准),总之,六十个邑,也不算极多,可能最多一两个县。

    宋平公把这个赐命文件交给司城子罕,请他给审校下文辞。子罕气坏了,说:“所有诸侯小国,晋楚大国以兵威之,它们畏惧,然后才上下慈和,慈和然后能够安定国家,以事奉大国,所以得到延存。如果没有了威(晋楚的威胁),它们就会骄,骄就会生乱,乱就会亡国。”

    这话说的很好。就像现在一个国家能长久,是因为有民主制约,当时没有民主制度,但是晋国攻击楚阵营下的国家如陈蔡许,楚国攻击晋下面的宋郑等,这种外来诸侯的压力,国际竞争和战争的威胁,也起到了制约君主的作用。所以我们看到列国君主都很谦虚谨慎,有昏君,但没有暴君,凶巴巴专制的更没有,稍微礼仪上怠慢点,就被人批评。为什么这些国君都不敢专横呢,因为有晋楚等国的威胁。现在向戌把兵给弭了,都不打仗了,那么君主肆无忌惮,专制独裁(骄)就出来了,随即上下相掐,乱就来了,国就亡了。不管对君臣之间,还是君民之间,列国的战争威胁都是使得上下慈和,保国长久的积极动力。所以,向戌弭兵,在子罕看来是荒谬和反动的。

    子罕接着说:“上天生下五材(金木水火土),都是有用的,民众都用它们,缺掉一个都不可,怎能把兵给去掉呢(金属是铸造兵器的)?兵的设置和存在(指兵器乃至战争)是由来己久的,用来威胁那些不轨的人和昭显文德的(所以美国要持枪吧),圣人以此而兴,乱人以此而废(圣明的君主靠兵器和战争获得兴治,而糊涂蛋乱用这个,遭致亡国),兴废、存亡、昏明之术,都是由着兵来的,而他却要去掉兵,不亦诬乎,是以诬道蒙蔽诸侯。”

    意思是,兵是客观必须存在的,兴亡都通过它来实现,昏君明君也以它来成志,就看怎么用,问题不在于去掉兵。

    子罕说:“他这样蔽塞诸侯,罪莫大焉。即便不去讨伐他,他还又来求赏赐,真是无餍(无餍足)之甚!”

    说完,把文书竹简上的字,用小刀削去(那时没橡皮,文字是用毛笔写的,故所谓刀笔),扔在地上。

    向戌吓坏了,赶紧辞去这个封邑的封赏。

    向家的人也气坏了,嚷嚷着要攻杀子罕。向戌赶紧对他们说:“我差点要亡,是夫子(子罕)保存了我啊。人家的德莫大焉,如何又可以攻之。君子说:’彼己(虚词)之子,司邦之直‘,说的就是子罕啊(指其正直,把国内的歪的东西给弄正了),’何以恤我,我将收之‘(他对我的教导,我将接受),这说的是我啊。”

    向戌在子罕的帮助和吓唬下,立刻醒悟,知惧,“我心则降”了,也算是为时不晚。

    子罕,就是那个以不贪为宝的。他的政治观点和赵武一样,知道以诸侯的威胁作为“惧”,使得君臣们低调,同时爱民不贪,给人松口气。总的来讲,也是朝着一种民主祥和的社会发展吧,即他说的“慈和”,这种民主,固然首先是君臣集团内部的上下慈和。

    客观上来讲,向戌的弭兵确实出现了子罕担忧的后果,晋国因为没了外部威胁,随后六卿专权愈演愈烈(上下不再慈和了),乃至三家分晋。晋也就亡国了。如果按从前范文子的思想,有楚国这个威胁在,晋国君臣不敢这么乱闹,导致晋国终于先亡。而晋的分裂,使得“中国”没有了大的强国,最终导致了秦的进取成功。

    战争促成了主权国家的形成,并且刺激它力求完美。正义的战争的治理天下的一副良药。

    九月,齐国这里出事了。

    齐相国崔杼前几年杀了私通自己老婆棠姜的齐庄公,此后一直主政,他的党人庆封做右相,但是庆封野心也很大。

    崔杼的原配夫人生下崔成、崔疆,然后死了。续弦的这个寡妇棠姜,长的漂亮,已经跟原来的老公棠公生了个儿子,叫棠无咎。嫁给崔杼后,又生了个崔明。

    崔杼叫棠无咎和老婆棠姜的弟弟东郭偃,做自己的相。也就是家族内的家臣长。这也是很有权力的岗位。

    崔杼的大儿子崔成,是个残废,而后夫人棠姜又漂亮得宠,于是崔杼废了老大的继承权,把棠姜所生的崔明立为了嗣子。

    老大崔成得不到权力了,就想当个安乐翁也好,向崔杼请求分给崔邑做自己的封邑。崔杼答应了。

    大管家棠无咎和东郭偃都是后夫人棠姜的儿子和弟弟,当然不愿意把地分给别人,于是对崔杼说:“崔邑是咱的宗邑(家族宗庙所在的邑),只能由宗子(即嗣子崔明)拥有,怎么能给人呢?”

    老大崔成和老二崔疆(崔成亲弟弟)一看不给崔邑了,大怒,就想杀了后妈棠姜生的这个可恶的崔明,以及两个大管家。

    两大管家也是不知道“我心则降”,这在齐国是一向不懂这个道理的,就争眼前利益和暂时优势。虽然,把崔邑给老大,有可能导致老大据此威胁了老三崔明,但是也未必,如果老大在封邑上不修德而做叛乱的事,肯定自找灭亡,古来的造反,成功的概率其实不大。

    但是,崔明和两大管家,偏不肯给。其实,棠家是后来的,要把崔家的财产土地独吞,人家崔家子弟能不怒吗?两个管家(都是棠派的)也太不知轻重和度了。

    崔成、崔疆要攻杀两大管家和崔明,但是觉得力量不够,就出去找庆封做外援。庆封这人是个糊里糊涂的人,出使鲁国人家赋《相鼠》骂他,他都不懂。听了崔老大老二的请求,说这事儿太大了,我得想想,回头告诉你。

    庆封就问自己的大管家卢蒲嫳,帮还是不帮,卢蒲嫳说:“这还用商量吗?崔杼弑君,是国君的仇人。崔家薄了,咱家就厚了,他家要闹内乱,咱必须帮着扇乎啊!”

    于是,庆封告诉崔家老大老二说:“你们干巴,到时候我发兵助你!”

    九月五日,崔成、崔疆带着家兵,对两大管家棠无咎和东郭偃发起袭击,将二人杀死。崔明逃跑,钻进坟墓里躲着。

    这在崔杼看来,老大老二杀了自己的两个相,威胁自己的嗣子,那就等于是作乱了。崔杼气的要命,从屋子里逃出来,家人也都在逃窜,想找人给自己驾驶马车,都找不到了,于是叫喂马的上来,给他开着车,跑了出去。

    崔杼在路上说:“崔氏如果还有福,希望就到我死为止。”意思是,别把全家都亡了,就我死,灾祸能止住,就行了。

    崔杼于是去了党人庆封家,说明了情况,庆封说;“崔庆两家是一体,他们怎么敢这样,我请求为您讨伐他!”

    意思是,俩孩子作乱,我去给你平灭这俩。

    崔杼同意。

    于是,庆封派卢蒲嫳带着兵,跑去了崔家。崔成、崔疆本来以为庆氏的兵是来帮自己寻杀老三的,结果发现对方却来攻击自己,猛攻自己所守的院子。

    俩人连忙占据院墙,跟庆家的人打。崔氏的家兵本来比庆家的厉害,虽然闹了内乱,但是庆封兵仍然攻不进去。卢蒲嫳就喊来国人帮忙,国人都恨着崔杼弑君,而且本身也喜欢凑热闹,立刻进行打砸抢,抱着火就烧,终于攻灭崔家,烧为平地。

    崔成、崔疆都被杀死,漂亮后妈棠姜被迫自缢,没死的都被庆氏兵卒俘虏。

    随即,卢蒲嫳带着人回来报告,见到崔杼,说:“相国,您家里已经平定了,可以回去了。”

    崔杼说:“太谢谢了,真没事儿了吗?可以回去了?”

    “是啊。”

    崔杼于是坐上卢蒲嫳的马车,奔回自己家里,一看,确实没事了,一个人也没有了,全被庆家和百姓给夷为平地了。崔杼大哭,拿卢蒲嫳也没办法,叫你讨伐他们,也不能斩尽杀绝啊。卢蒲嫳说:“不是我们啊,我们是就想控制住俩造反的,交给您处理,结果群众全跑来了,乱打乱杀,弄成这样。”

    崔杼气得跳下车,在家里乱转了几圈,看见孩子们和老婆的尸首。这时候,老三嗣子崔明还在坟里躲着,死活不敢出来。崔杼一看,家绝户了,精神崩溃,于是,找个房梁,也自缢而死。

    祸难过后,崔明从坟里爬出来,庆封已经开始当国家相国了,崔明赶紧出逃,去了鲁国。

    鲁襄公二十八年(公元前545年)

    夏天,齐景公与陈国、蔡国、燕国、杞国、胡国、沈国、白狄国的君主,都去朝拜晋国。这里边有的是晋国的附从国家,有的是楚国的附从国家,按照去年宋国西门弭兵的协议,要既朝拜晋,也朝拜楚,所以先去朝拜晋。

    齐景公临行,相国庆封说:“会盟我没有参加(上次弭兵会盟中,齐秦都没有歃血,只是晋楚及其附属国参与歃血,齐秦只是列席,既不朝晋,也不朝楚),何必朝拜什么晋国?”

    朝拜是要带着保护费去的,就是币,主要是皮货和丝帛,庆封是舍不得这些东西。他坐一辆高级美车,所以贪财,只求自己享受,舍不得给人。

    卿陈须无说:“事奉是大事,财货花一些与否,是小事。小国事奉大国,虽然盟誓没有参加,但顺着晋国的意思来,这是礼啊(晋国肯定高兴)。虽然没有参与盟会,我们敢背叛晋国吗?从前的重丘之盟,不可忘记啊。”

    从前齐庄公叛晋,趁栾盈之难讨伐齐国,晋平公等十二国诸侯随即讨齐,齐国在重丘请和,这对齐国是个教训,陈须无希望加强跟随晋国,不要重蹈覆辙。

    于是,齐景公就去了。

    这事说明庆封不过是个守财奴,政治能力不强,他刚刚把自己的老大崔杼杀了,应该极力讨好晋国及诸侯,以免诸侯讨伐自己,可是他却不知道。

    庆封的政治能力不强,比不过崔杼,但是非要取代崔杼执政,这就是不能自我度量了。他登在这样的高位上,能力又不强,脑瓜也不够能转,岂不只能等着自己摔死。

    如果他有自知之明,就当奉着崔杼,自己也不会亡家倒霉(如马上就要发生的)。庆封可谓只有贪心,却无智力。

    庆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本事一般,弄不好国家,庆封最大的喜好是享受,包括田猎、饮酒和搞别人的媳妇。于是,他把政事交给自己的儿子庆舍管理,自己带着家眷钻进家臣卢蒲嫳的家里,和后者换着媳妇喝酒乱搞。齐国于是改以庆舍执政。

    自己嫉妒崔杼,非要挤上来,挤上来又不亲自治国,没这本事,这不是嫉妒和欲望让自己干昏事吗?其实得利的就是卢蒲嫳。庆封钻进卢蒲嫳家以后,大夫们有事没事地就跑到卢蒲嫳家来向庆封报道和汇报工作。卢蒲嫳趁机富贵起来,他家的堂屋,成了准的朝堂。

    卢蒲嫳撺掇庆封攻灭崔家,目的就在于自己能捞好处。可以说,他是绑架了庆封去干这个。很多时候,大官之间的矛盾和攻杀,都是下人们为了发财升官,而鼓动主子干的。

    不久,庆封或者其子庆舍,又下了一道命令:从前出逃国外的人,若能告发崔杼党人,就可以得到赦免回国。当初,齐庄公下面有两个保镖,大名卢蒲癸、王何,在齐庄公被崔杼杀死后,出逃它国。于是他俩也告发了个崔杼党人,得以返回齐国,并且俩人充当苦胆英雄,跑去事奉庆舍,给庆舍当保镖,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都拎着大戈。

    庆舍还很喜爱卢蒲癸,就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了卢蒲癸。

    齐国官员们在公朝中办事,标准的工作餐是一顿饭一人两只鸡,也不知是谁搞的鬼,标准被削减,偷着降成一人一碗鸭子汤。大夫子雅和子尾就生气了,抱怨庆封,因为工作餐这方面的事,最上面是由庆封主管的。

    庆封知道了,问家臣卢蒲嫳怎么办:“这俩人怨恨我呢。”

    卢蒲嫳说:“那就干掉他俩。”

    于是,庆封又对晏子说,希望晏子也帮忙策划除掉子雅、子尾。晏子是个明哲保身派,说:“我的兵丁没什么本事,不足用啊,我的智慧也谋划不出什么来。但是我也不敢对外泄露这事,不信可以盟誓。”

    庆封说:“你既然这么说了,不用盟誓。”

    庆封本是崔杼一党,当初杀齐庄公他也有份,但是晏子不敢对抗他,还替他保密。

    这边,假装事奉庆舍的从前齐庄公的俩保镖,卢蒲癸、王何,也在谋划攻杀庆氏,并且联络了子雅、子尾一干人。

    想除掉请庆氏,给齐庄公报仇,这么大的事,需要占卜,于是卢蒲癸、王何把一个大乌龟壳钻了几个眼儿,用火烧了烧,烧完又不会分析。于是端去给主子庆舍看:“我有个朋友想报复他的仇家,占卜了一下,请主子帮忙看看是吉还是不吉啊?”

    庆舍是个大力士,但是很有学问,仔细看了,说:“这纹路啊,我看是吉的,一定会流血的!”

    卢、王俩人偷着乐,从此坚定了暗杀的决心。

    到了十月,动物肥了,庆封高兴了,带着人出去田猎。

    而临淄城里,齐景公要搞冬祭,这要在姜子牙的庙里进行,卢、王二人准备趁这个机会对庆舍动手。但是庆舍作为执政官,出于安全考虑却未必出席。卢蒲癸已经娶了庆舍的闺女,半夜庆舍闺女问他:“老公,你天天夜里呵呵笑,又哇哇哭,是有什么事啊?你有什么事,不告诉我,你一定办不成。”

    卢蒲癸想了想说:“那我豁出去告诉你了,我们想把你爸爸谋杀了,就趁这次冬祭,只是怕他不去啊。”

    庆舍的宝贝女儿说:“这事找我帮忙就对了。我爸爸刚愎,你越劝他不要去,他越要去。我明天就去劝他。”

    庆舍女儿跑去对爸爸说:“阿爸,听说有人要在冬祭现场谋杀您,您一定不要去啊!”

    庆舍本来还在犹豫,一听,来火了:“我看谁敢!凭我的勇力,齐国谁不惧我!”

    庆舍到了日子,叉着膀子就去了齐景公的宫院里——姜子牙的宗庙在这里边。他这女儿吃里爬外,嫁鸡随鸡,也真是没办法了。祭祀仪式开始之后,庆舍在庙里命人端着祭祀的宝器向上献祭品,上边是假扮成祖先的“尸人”,祭品就献给他。庆舍在旁边站着,跟齐景公一起,向姜子牙等列祖列宗念念叨叨。庆家的甲士们则在庙外面守着,把庙围了一圈儿戒严。齐国的栾(子雅)、高(子尾)、陈、鲍四个家族,掌门人也进去祭祀,家丁们则被留在庙外,家丁们还带了很多倡优,当场在庙外面表演节目。庆家的马不知谁搞的破坏——可能谁给它们吃了芥末了,一再惊掉,于是庆家甲士就脱下自己的皮甲,用它们把马们的马腿都夹上,使它们不许再乱惊。然后一帮人就一起喝酒,看倡优表演,人马在这里高高兴兴地享受着节日的快乐。栾、高、陈、鲍四家的家丁,都不许带武器,于是这帮人就偷来庆舍这些甲士们的皮甲,把自己顶盔贯甲地武装起来了。

    这帮人著甲完毕,子尾就发了三枚信号弹——用棍子往庙门上猛敲三下。庙里边,那齐庄公从前的俩保镖——卢蒲癸、王何,正站在庆舍身后(他们假装事奉庆舍,给庆舍当保镖),听到外面的三声信号弹响,知道外边准备好了,于是卢蒲癸一剑袭去,刺入庆舍的后腰,王何一戈劈去,卸掉了庆舍的左肩。

    庆舍是个大力士,疼得仰脖暴叫,抓住柱子,一用力,撼得房梁直晃。这时,外面造反的栾、高家族的兵丁也冲进来了,庆舍抓过祭器,砸死了好几个兵卒,方才力竭而亡。

    齐国素来多力士和勇士,据说齐国人“隆技击”,那就是好武。当时如果搞全国武术比赛,山东绝对的垄断第一。后来荆轲据说是庆舍的后代。

    外面的国高陈鲍家兵打散死了主子的庆舍家兵,杀了进来,尽灭庆舍的诸弟弟与家臣。齐景公吓得魂不附体,被众人劝慰,赶紧保护着出去了。

    庆封打猎回来了,半路听说儿子们被聚歼了。庆封气坏了,带着人就攻城,攻打西门,不克,绕了一圈打北门,冲进去了。庆封回家捡了些东西,又上街列阵骂战,谁也不敢出来,他像疯狗似的在城里乱冲了一气,猛攻内宫城不下,就落荒而逃,往南跑到鲁国去了。

    庆封到了鲁国,把一辆油漆华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车子,送给鲁国执政者季武子,换得了收留。鲁国大夫展庄叔看见了这俩车子,就说:“车子甚光泽,人必然就憔悴,难怪庆氏出亡啊。”

    意思是,没少刮老百姓的民脂民膏,把百姓弄得很憔悴,难怪被打了出来。

    不久,齐景公这边派人来责备鲁国,庆封没办法了,只好再逃跑,去吴国,因为吴国比较远,安全。

    庆封到了吴国,吴王余祭(接替了大哥诸樊的)很高兴,觉得这是中原有文化的人来这里了,于是把朱方(江苏丹徒)封给庆封当封邑。庆封在朱方混了几年,充分利用中原文明优势,弄得自己竟比在齐国时还富有。

    齐景公于是把崔杼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施以戮尸的刑罚,在城内展览。随即赏赐这次打跑庆封的有功人员,并且提拔晏子做了执政官。

    晏子这个明哲保身派,从此在齐国做了三四十年的相国。

    十二月,诸侯如鲁国、郑国、宋国,在朝拜了晋国之后,又南去,朝拜了楚康王。这是履行去年宋国西门弭兵的约定。

    随即,楚康王驾崩了,儿子郏敖继位为王。

    令尹子木也死去了。遂以楚康王的二弟公子围,作为楚国令尹。

    鲁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

    春天,鲁襄公去参加楚康王的葬礼,他跟班的叔孙豹看了新王郏敖和令尹公子围(楚康王的二弟),就说:“这个王子围一定会取代楚王的。松柏之下,其草不殖。”意思是公子围作为叔叔,势力大,脾气也大,小楚王肯定是过不好日子的。

    鲁襄公返回,刚走到楚国北境的方城,国内执政官季武子,就把属于公室的卞邑,给夺了做自己的私邑。他派大夫公冶去迎接鲁襄公,并且叫公冶给鲁襄公带封信。这信是有印泥封口的,上面还有印玺盖章,所以公冶当然不能拆开看。

    半路遇到鲁襄公,公冶把信呈上,鲁襄公看了,见是:“我听说守卫卞邑的大夫要叛乱,所以我率领军队讨之,现在已经得了这个地方了。特告诉国君。”

    公冶退下后,听人传言,才知道季武子叫他送的是这么封无耻的信,气得要命。鲁襄公看了信,说道:“他想要卞邑,可以跟我说,却说卞人要叛。这样反倒见出他疏远我。”这是忿恨之语。

    鲁襄公和公冶回国之后,公冶就把从前季武子给他的封邑退回,从此再不去季孙家。他忿恨地说:“季氏欺骗自己的国君,可以,但为什么派我去送这封(欺骗)的信。”并且嘱咐儿子们,我死以后,不许季孙家的人来会葬啊。

    五月,卫献公死去,儿子卫襄公继立。孙林父继续在戚邑那儿呆着。

    周灵王驾崩,诸侯会葬之。

    吴王寿梦死后,有四个儿子,老大诸樊继位,已经死掉,轮到老二余祭在位,已经四年。他们这样兄传弟,目的是为了终于传给老四季札,因为从前寿梦喜欢季札,希望季札能当国君。

    夏天,吴王余祭去视察舟船,从前一个从越国抓来的俘虏,负责看护船只,于是趁余祭不注意,抽出刀,砍死了余祭。

    于是,老三夷昧继位,是为吴王夷昧。

    希望这样能终于传给季札,但是季札一直是在嚷嚷不肯做国君,从前大哥让位给他,他就跑到郊外住着,不肯接位的。

    郑国执政官子展死去,儿子子皮接班,仍然排名第一。

    这年郑国闹饥荒,子皮执行子展的遗命,给每户人家一钟小米,甚得民心。

    宋国的司城子罕听说了,就说:“邻居行善,这是民众所仰望的。”于是向宋平公请示,得到批准后,宋国国君和各家大夫也都借贷粮食给民众,因为这年宋国也饥荒。有些大夫没有粮食,子罕就出自己家的粮食,替他们借出。

    吴王夷昧派自己的四弟季札,出使中原诸侯,向诸侯通报自己登基了。于是,季札先来到鲁国,拜见鲁襄公后,与叔孙豹相见,很喜欢叔孙豹这人,说:“你恐怕要不得其死吧,你好善但是不能择人(喜欢善的人,但是看不出谁是善谁是恶人)。我听说,君子务在择人,你作为鲁国的卿,担任大政,举用人才却不慎重,何以堪当其职?你一定会遭祸的。”(后来叔孙豹家里确实出了乱子。)

    季札请求鲁国人给他演奏周代的乐,于是,乐工给他演奏并歌唱了《周南》《召南》,季札欣赏完,就说:“美哉,始基之矣。”随后又演奏了很多首,每演完一首,他就喊:

    “美哉,渊乎。”

    “美哉,思而不惧。”

    “美哉,泱泱乎大风也。”(这句喊得还不错!)

    “美哉,荡荡乎。”(还刚才那意思,没换)

    “美哉,沨沨乎。”(还没换,还那句)……

    随后就给他表演舞蹈——乐在当时是包含舞这一部分的,他看完了《象箾》《南籥》两段舞,他就喊:“美哉!犹有憾。”这是歌颂周文王的舞蹈,所谓“有憾”,就是周文王没有实现灭掉纣王,所有他说有憾。然后,看完歌颂周武王的舞蹈《大武》,他就喊:“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看完舞蹈《大夏》,他就喊:“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看完舞蹈《韶箾》,他就说:“德至矣哉!大矣!如同天无不盖,如同地无不载啦。观止矣!若有他乐,我也不敢再请求看啦!”

    这几段舞,都是针对不同的先王跳的,其中《大夏》是给勤劳简朴的大禹的,演员只是头戴毛皮帽子,上半身袒露,下身穿着白色短裙,右手持羽毛,左手持乐器,八人一行,边唱边舞,颇为质朴粗犷。《大武》则是给周武王的,舞者头带冠冕,手持朱盾玉斧,华丽多姿,还有对白。季札看了这个《大武》,觉得热闹,喊:“真盛啊!”最后一个被他大加夸奖、叹为观止的,是《韶箾》,这是给大舜的舞蹈。看来大舜在当时人心目中最完美和伟大。这是不错的,因为尧也曾犯过错误,治水不利,又养出了朝廷四凶;大禹则把君位传给儿子,也显得有私心;周武王杀商纣王,也是以臣犯君。都不如大舜完美。大舜的这个《韶箾》之后,没有更厉害的了,所以季札请求不要再看了。他说“观止矣”,意思是,就看到这儿吧。不要再演了。

    于是,季札北上,去了齐国,向齐景公通报完我三哥继位了的事,随后见到相国晏子,对晏子说:“你赶紧把封邑和政位(相国位子)还回去吧,没有封邑没有政权,这样你才能免于难。齐国的政治将要有所归,现在还没有归,所以还要接着闹乱子。”

    这时,栾(子雅)、高(子尾)、鲍氏、陈氏(陈须无)虽然联手打跑了庆封,但是栾高一派和鲍陈一派之间,还有矛盾,争夺政权归属,所以还要互相攻战一次,晏子不下岗,就会成为两派斗争的牺牲品。于是晏子赶紧通过陈无宇(陈须无的儿子)的说合,把封邑和相位都反还了。随后也免于了死难。

    在齐国的内部斗争中,晏子一贯是站在中间,明哲保身而已,不堪自己浪得的那些虚名。那些虚名,多是战国时代其门人或者人们硬编在《晏子春秋》里,给他涂的金。

    随后,季札往西,到了中原核心的郑国,和郑国排名老四的卿子产相见,如同旧相识一样。季札送给子产一条白色的带子,子产送给他一件麻衣。

    季札对子产说:“郑国的执政者侈泰(大约指排名老二的伯有,就是唱淫诗的),祸难就要来了(要乱一次)。然后,执政的位子必然归于你。你为政以后,一定要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

    季札举着自己的乌鸦嘴,又北上去了卫国,很喜欢蘧伯玉(也是个明哲保身派)、史狗、史鱼、公子荆(善于经营家族财富)等人,说:“卫国多君子,不会有患啊。”

    季札整天想的,分析的,就是谁要死,谁要出祸患,他是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人,难怪他不肯接吴国的王位,就是怕吴国弟兄子侄们互相抢起位子来,自己像晏子那样成了箭靶子。分析未来谁要死,从而躲着患难,这是不错的,但是他除了想这个,似乎就不关心别的了。这个所谓让位的“贤人”,不过是个老油条罢了。

    随后往晋国去,经过卫国的戚邑,这是孙林父的封邑,孙林父还在这里搞独立呢,季札住宿的时候,听见孙家的钟鼓之声,就说:“奇怪啊,善变而没有德,一定会被戮,孙夫子获罪于君因而跑在了这个地方(把国君卫献公赶出去,随后卫回来,互相打,窝在这里),惧怕还不足以免难呢,还又有什么乐(欢喜且听音乐)的?夫子在这里,犹如燕子在帐幕上作窝(随时撤掉帷幕,窝就没了)。而且国君(卫献公)刚刚死去,国丧期间,他还听音乐呢!”

    于是,也不住旅馆了(也许是生怕当夜就发生’难‘),当即就离开。

    孙林父听说了,终身不再听琴瑟。

    季札就是这么一个整天想着能求得一个全尸的好死法的人。智倒是智,所谓让位的“廉”其实根本谈不上。他让位,是出于廉的高洁,还是怕弄个难看的死法,就说不清了,很像就是后者。整天钻研这个,就显得鄙陋了。

    随后到了霸主晋国,很喜欢赵武、韩起(韩厥的儿子)、魏舒,并且说:“晋国之政,将集在你们这三家乎?”

    还是分析,将来谁成,谁亡。

    见到叔向,也很喜欢叔向,说:“吾子勉之(你多小心),国君奢侈而良臣多,大夫们都很富,政治将落在私家(卿家族),你这人好直,必须想想自免于难的办法。”

    没治了。

    这个乌鸦嘴在中原饶了一圈,教了一路大家免死、“自免于难”的办法,也不管人家跟他熟不熟,认识不认识,然后回国了,继续到国内缩着,想着自己“自免于难的办法”去了。

    也奇怪了,吴国出了这么个人。他算是老子的超级信徒,当老子的老师都可以。

    另外,季札这一圈指点音乐臧否人物的旅行,可能是后人杜撰的。第一,季札听的鲁国《诗经》,其演奏顺序全是孔子删改后的版本,而这时候孔子其实才八岁;第二,季札远在东南僻陋的吴国,如何了解和预言中国诸侯的政坛形势和大员的命运,难道他在中国诸侯派有间谍吗?所以这些素来可疑。

    十一月,郑国的那个被大家很不看好的伯有,派大夫子皙(从前子驷的本族旁枝子弟,子驷的儿子子西,原在郑卿中排名第三,现在已死)去出使楚国。子皙不愿意去,说:“如今楚国、郑国关系正恶,而派我去那儿,等于是杀我啊。”

    伯有说:“你家代代都做使者的,去吧。”

    子皙说:“可就去,危险就不去,跟代代不代代有什么关系。”

    伯有非强迫他去,子皙就怒了,将攻伐伯有。经过大夫们劝和,两下才讲开。于是,伯有和子皙还搞了个盟誓,说定和好,以后谁也别再计较这事。伯有这个被大家预见要完蛋的人,正在一步步走入死亡阴影。

    鲁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3年)

    春天一月,子产陪着郑简公出访晋国,晋国的叔向就问子产:“你们国家政事怎么样?”

    子产说:“今年就能看出好与不好了。子皙和伯有正在相争,不知道能不能和好。”

    叔向说:“不是已经和了吗?都盟誓了。”

    子产说:“伯有侈汰而刚愎,子皙好在人上,他们俩谁也不肯下于谁。虽然是和好了,但是互相还在积累仇视,难至无日矣。”很快就要爆发了。

    夏天四月,郑简公和大夫们再次盟誓,强调伯有、子皙俩人要和解。

    蔡国国君蔡景侯不学好,他的太子般娶了个楚国媳妇,他一再跟这儿媳妇通奸。于是,太子般干脆杀了老爸蔡景侯,是为蔡灵侯。

    在人类早期,晚辈对老年人并不尊敬,甚至有把老年人打死以便于他超升的习俗,或者送到山里去让他等死。爱斯基摩人近代仍然还有遗弃老人到冰上的习俗。甲骨文的“微”字,衰弱的意思,字形就是手持利器棒杀长发老人的样子,老人的长发就演变成“微”字中间的“山”。山顶洞人老人的头盖骨多有破洞,似乎死于非命。

    但是,儿子杀老爹,在春秋时代,还为数极少,只有楚穆王商臣杀了老爸楚成王,还有就是这个蔡灵侯了。

    秋天七月,郑国排名执政第二的伯有在地下室里喝酒,他这人嗜酒,一直喝到天亮,上朝的钟声响了。大夫们都按照规矩,先到执政官伯有这里上朝(排名第一的子皮和第二的伯有,同为执政官),然后再去国君那里。结果大夫们来了,问:“伯有在哪儿呢?”

    家臣说:“地下室呢。”

    于是大家只得先各自回去。

    随即,伯有清醒点了,和众大夫一起,都到国君朝堂去上朝。伯有在朝上,又让子皙去楚国出差。

    下朝以后,伯有回家继续喝酒。

    伯有是子耳的儿子,在从前子驷那一届“内阁”六卿里边,子耳排第四,也是七穆之一,在尉止之乱时候,子驷、子国、子耳都被杀死了。子皙是子驷的本族旁枝子弟。

    七月十一日,子皙终于忍不住了,而且他属于驷氏,即从前的子驷家族,于是子皙以驷氏的家族兵甲进攻伯有,火烧伯有家。伯有还在喝酒呢,仓皇逃奔到长葛(郑邑),到了长葛,人才酒醒。随即向南出逃到许国。

    伯有跑了,排执政第一的依旧是子皮,子皮是子展的儿子,子展是子罕的儿子(不是宋国的子罕),子展也是当初子驷内阁成员,属于罕氏。但现在子展已死,儿子子皮接班。子展、子皮一家的势力目前是最大的。

    伯有呆在许国,听说这次子皮并没有发兵攻击自己,于是高兴了,说:“子皮是支持我的啊。”于是二十四日,他又杀回郑国,从城门排水沟钻了进来,跑到大夫马师颉家里,从马师颉家的武器库把自己的人武装起来,然后进攻北城门。子皙属于驷氏,子驷死后是儿子子西为卿,原排名第三(伯有第二,子展第一,子产第四)。但是子西刚刚死了,子西的儿子驷带,是驷氏的族长,当然支持本族的旁枝子弟子皙,于是驷带率领国人来攻击伯有的部卒。

    驷带一方和伯有一方,都派人跑来喊子产帮忙,子产说:“兄弟之间闹到这个地步,我就追从上天所支持的吧。”于是,两边他谁也不去支持。(都是郑穆公的子孙,可以算是兄弟。)

    双方一场大战,最后伯有被打死在了卖羊肉的农贸市场里。

    子产跑去,把他的尸首简单收殓了,枕着他的大腿哭了一番,随后送葬出去。

    驷氏于是急了,我们喊你你不来,又敢给伯有收尸,于是要发兵攻子产。排名第一的执政官子皮怒了,说:“礼,是国家的根本,杀有礼的人,祸莫大焉。”驷带和子皙才作罢。

    这次既然是驷带和国人攻伯有,则子皮等家族,也都帮着上手了。伯有错误估计形势,所以等于跑回来送死。

    郑国的“难”,算是一时过去了。

    随后,排名第一的子皮(子展的儿子,子展也是原排名第一)就要让位给子产,叫子产主持国政。子产说:“国家小,外受大国之逼,有势力的家族又多,不可为啊。”我做了不啊。

    子皮说:“我带头听你的,谁敢冒犯你?你善自执政。国家无所谓小,小能够事大,一样可以宽绰。”

    于是,子产开始执政。子产有一次要子石(也曾对赵武赋诗的,公孙段)完成什么任务,答应给子石一个城邑作奖励。游吉(也是卿)说:“国家是众人的国家,怎么能单送邑给他呢?”

    子产说:“人没有欲望实在是很少的,每个人都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从而把事情做成,不就很好吗?何必吝惜一个邑,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意思是,城邑他也带不走,还是国家的。封出的城邑,三分之一的赋税也是要上交国家的,三分之二归受封者)。

    游吉是子蟜的二儿子(子蟜也是从前子驷那一届内阁的)说:“不怕邻国议论吗?”

    子产说:“我这么做,不是要诸卿互相违背,而是互相跟从,邻国们有什么可怪罪我的?郑国史书中说:’安定国家,必先大焉。‘先安定了大的家族,再看大的家族归于何处。”

    子石把任务完成后,还是害怕,辞还这个封邑,子产还是最终硬给了他。

    因为伯有死了,子产又命子石为卿,补上去,子石推辞。策命子石的太史走了之后,子石又暗中去叫太史,叫太史再来策命自己。太史来了,子石又推辞。如此三次,最后子石才接受策命,入宫拜谢。

    这事令子产很厌恶子石的为人。自己想当卿,还这么虚伪。于是,就叫子石排位定在第二,仅次于自己。他是知道子石是个官迷,排名定的低了,他会搞阴谋诡计地闹。呵呵。

    子产令都鄙有章(城市和农村有章法差异),上下有服(各个层级职事明确),田有封洫(重新清理整顿田亩的边界归属),庐井有伍(庐舍水渠的征税重新整理清楚)。卿大夫里边忠诚俭朴的,就顺着他们的要求提拔和奖励他,而泰侈的(类似伯有),就找机会处置掉。

    大夫丰卷(也是郑穆公之后)请求为了祭祀而去田猎弄些野物,子产不许,说:“只有国君祭祀可以用新鲜野味,大夫就看自己有什么(旧的)就用什么。”

    丰卷的儿子子张生气了,于是召集家众要进攻子产。子产吓得要逃奔晋国,子皮赶紧拦住子产,而把丰卷给驱逐了。丰卷反逃去了晋国。子张请求保留老爸的田宅。三年后,命令允许丰卷回来,把他的田宅返还给了他,以及这三年以来的田地收入,也补发给了他。

    子产为政一年,国人都唱歌说:“把我的衣冠给拿走了,上了财物税,把我的田畴也弄成伍,上田地税,谁替我杀了子产啊,我跟着他去杀!”

    但是到了三年,国人改唱:“我有子弟,子产教诲他,我有田畴,子产增殖它,子产如果死了,谁能接他的班啊?”

    子产成为春秋有名的大政治家。

    一开始整理田洫、明定税收,好像人们吃亏了,但弄清楚弄合理以后,是国家和家族都获得大收益,于是由怨恨子产,变成离不开子产了。

    而子皮鼎立支持子产,也是难得的伯乐了。

    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

    鲁襄公出访楚国时,觉得楚国的建筑好,于是回来就修了个楚宫给自己住。六月,鲁襄公在楚宫病死。

    季武子把鲁襄公和胡国宗女敬归(妾)生的儿子子野立为新君,新君在季武子家里住着,给老爹守丧。但是他哭的太厉害了,结果哀毁身体太甚,竟然死掉了。

    于是,立了敬归的姐姐齐归生的儿子公子裯,叔孙豹不赞同,说:“太子死了,如果有同母弟弟,就立他为君,如果没有同母弟弟(也就是剩下的都是妾生的,庶出的了),就立年纪最长的。如果年纪相同,就选择贤的,同样的贤,就占卜决定。这是古来之道。子野并非嫡子,何必非得立其姐姐之子呢。而且这个孩子,服丧的时候不知道悲哀,反倒还有喜悦的样子,这是不孝啊。不孝之人,很少会有不为患的(制造祸患)。非得立他的话,一定成为季孙家的忧患。”

    季武子不听,还是立了公子裯,是为鲁昭公。鲁昭公给父亲下葬的时候,一连换了三次孝服,每件都弄得特脏。为什么呢?因为这时鲁昭公十九岁,但是犹有童心,跟孩子一样,在坟场嬉戏,衣服全弄脏。(鲁昭公这人确实比较孩子气,后来他一度发兵进攻季孙家,算是“为患”了。)

    同月,子产陪着郑简公去晋国出使。晋平公因为鲁襄公死了缘故,忙着应对,就一直没有接见他们。子产就派人把旅馆的墙给拆了个大洞,把车马都给拉到院子里来了。

    负责管理土木兼宾馆的士匄就过来责备他,说:“我国因为刑罚政令不修,所以盗贼多,没办法照顾好来出访的诸侯国君们,所以修了来客的宾馆,把门修得很高,墙修得很厚,以保宾客安全。如今你把墙给弄坏了,虽然你们有卫卒可以警戒,但是别的宾客怎么办啊?我国作为盟主,修了院子,以接待宾客,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把墙给毁了,我们怎么供应接待你们?寡君因此叫我来问。”

    这是责备了。

    子产说:“我们国家比较小,介于大国之间,被迫上缴保护费,如今把我们的赋税都弄来了,拿着来朝拜来了。但是正赶上你们的执事者忙(指代晋平公),未能接见,也不知何时能接见。我们车里的币帛,总停在外面风吹雨打总不安全,所以我就拆了墙把车子弄进来了。我听说你们从前晋文公当盟主的时候,他的宫殿很低小,但是给诸侯用的旅馆却很大,还定期派人修整道路,粉刷房间。诸侯的宾客来了,立刻就有人负责在庭院里点起火炬,有仆人巡逻保安,有地方安置车马,宾客自己带的服务员有人替代他们,还有人给车轴上润滑油,洒扫喂马等等一应都有人专门负责。真是宾至如归。可是现在,你们的宫殿面积数里,而诸侯国君来了却住在皂隶的院子。大门也太小,车子开不进来,盗贼公然行动,而传染病也无法防范(没人给换床单)。什么时候接见,也不知道。我们要是不把院墙拆了,就没法去保存车里的钱币绢帛。就是这个情况。”

    士匄把话给执政官赵武传说了。赵武说:“他说的情况属实啊,我确实不德,而用皂隶的院子来接待诸侯,是我的过错啊。”于是派士匄回去道歉。晋平公随后接见郑简公,厚礼而送回。接下来,就修建了供诸侯国君居住的旅馆。

    叔向说:“外交辞令不可废缺,正如这个事啊。子产有辞令,诸侯都赖之受益。辞令怎么可以不要了呢?”

    吴王夷昧派屈狐庸来访问晋国,屈狐庸是巫臣的儿子,被巫臣留在吴国当行人(使者),替吴国办外交。赵武就问他:“季札将来最能能继位吗?诸樊(老大,季札的大哥)在巢邑战死,余祭(老二)被守船人杀死,老天似乎在给季札开路啊,你觉得呢?”专为等着轮到季札。

    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四儿子,如今的吴王夷昧是老三。屈狐庸说:“他做不了国君。这是诸樊、余祭两个王自己的命数不佳,不是为了给季札开路。如果是上天意在给人开路,那也是属意于现在的吴王吧。如今吴王(夷昧)有德,又有法度,有德就不会失去民众拥护,有法度就不会做错事。民众亲附他,事情也有条理,这是天属意于他吧。未来有吴国的,必是如今吴王的子孙(即公子光,亦称阖庐,随后传到夫差)们一直传下去。季札,是个守节的人,就是做国君,也不能立。”

    屈狐庸已经把吴国的未来给预见了,因为现在的吴王夷昧(老三)英明,给儿子们创造了政治资本,老四季札就是想做国君,也终究站不住。

    十二月,北宫佗陪着卫襄公(卫献公的儿子)去楚国聘问(按照从前向戌弭兵的协议),经过郑国,郑国大夫段印在棐林迎接,按聘问之礼接待,使用郊劳的言辞。北宫佗作为回聘,到郑都聘问,郑国公孙挥作为行人安排其食宿,冯简子和游吉来迎接。完事之后,北宫佗回去对卫襄公说:“郑国有礼啊,这是未来数代之福啊,而且不会遭受大国的讨伐(因为无礼,惹了大国,被大国讨伐),因此国家无患啊。”

    这是因为,子产为政,善于选择能人而任用。冯简子善于决断大事,游吉长得好看并且能写稿子(所以他来迎接北宫佗),公孙挥信息灵通,分析预见性也强,能知道列国的情形,对于列国大夫的族姓、班位、贵贱、能力都特清楚,而且善于辞令。裨谌善于谋划,但是在野外谋划就特准,在城里谋划就不准。于是,每当有诸侯的使者带着事情来了,子产就先问公孙挥这人和事的背景,并且多多准备出辞令,然后带着裨谌乘车到野外分析谋划,分析公孙挥拿出的各种意见的可否。回来之后,叫善于决断的冯简子来决断。最后定下来,就叫游吉照着这个方案和辞令,去迎接接待,以应对诸侯使者。所以很少有在外交上把事情办坏的(也就无大国来打之患了)。这就是北宫佗所说的有礼。

    郑国重视外交,一至于此。

    郑国人有这么个习惯,就是爱朝夕聚到乡校(乡里的学校),议论执政者的得失和政事的对错。然明于是对子产说:“把这些乡校毁了,怎么样,让他们没法再瞎议论。”

    子产说:“这何必呢。人们朝夕去那里议论,讥讽执政的善与不善,他们所赞同的,我就遵行,他们所厌恶的,我就改掉,这是我的老师啊。为什么要毁了呢?我听说通过行忠善而减少人们的挖苦和抱怨,没听说靠着作威来防怨。用威力来防怨,岂不立刻就能止住这些怨?但是就像防川。硬去防川,河流出现一个大决口,伤人必多,我们救都救不过来。不如用小决口,引导它流出来。所以,不如我听他们的议论,来作为治疗我的药石。”

    然明佩服地说:“今日我才知道你是个可事奉的人啊(好领导)。我确实不才,若能按您说的这样办,郑国都依赖之而得福,岂止是几个臣子(因此受益)?”

    孔子后来评论说:“以此来看,人若说子产不仁,我不信也。”意思是,子产是仁的。

    名义上排名第一的最有资格的子皮(罕氏族长,上任执政官子展的儿子),要让自己的家臣尹何负责治理自己的诸封邑,做家臣长,子产说:“这个人太年轻,恐怕干不了。”

    子皮说:“这人很老实,我很喜欢,他不会背叛我的。至于管事嘛,学学就会了。”

    子产说:“不行啊。人喜欢某一个人,就希望做对他有好处的事。现在您让他学习管政事,就好像他还不会操刀,你就叫他去割肉,早晚割了自己。(当时多爱吃烤肉,要割着吃。)您如果有一块上好料子的锦,您不会叫人拿着它当练习做衣服的用。您的封邑是庇护您的身命的大衣裳,您却叫一个学习阶段的人去管着它。您这么做,不是对美锦考虑的更多,而对身命所赖的封邑考虑的却少了吗?我听说学然后再当官管事,没听说用管政事当作学习方式的。非得这么做,必然有害。譬如打猎,练会了射箭驾车才能去打,若是从来没射过箭驾过车的,则上去就得翻了,更别想着能打到点什么了。”

    子皮说:“你说的可真有道理啊。以前我是说:国家的事由你管,我自家的事我自己管。现在看来,我自家的事我也管不了了。以后我家的事,也要听了你的意见再去办。”

    这就是成语“美锦学制”。

    子产接着说:“人的心不同,如同人的面皮。我岂敢说你的面皮就像我的面皮呢?只是想到了一些危险,就告诉了你。”

    子皮觉得子产是忠的(这个忠,不是后代的忠君的意思,而是替别人真心着想,所谓“为友谋不忠乎?”),于是他把国政交给子产去管。子产所以能够把郑国治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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