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月,晋、楚、齐、鲁等十一国,再次和平会盟。这次地点是在河南郑州地区,楚方代表是令尹公子围(从前楚康王的二弟),晋方照旧是执政官赵武。这是对五年前宋国西门外的南北弭兵的继续和再次会盟。
祁奚的儿子中军尉祁午对赵武说:“上次宋国西门之会,楚国人穿着衬甲跑来结盟,仗着这个强势抢先歃了血,这次,咱们要是不先准备一下(穿上防弹衣),恐怕又像上次一样了。而且,这次来的楚国令尹公子围,比令尹子木还不讲信用。”
赵武觉得穿防弹衣很麻烦,就说:“上次子木有祸人之心,我有仁人之心,所以压过了晋国。如今我还是这样的心,楚再次不讲信用,我还将以信为本,就像农夫稼穑,除草培苗,虽然会有饥馑,但必有丰年。”
意思是,仁人一心,一次可能被楚国压过,但坚持久了,总会有“丰年”(成功)。
这时候,楚方代表令尹公子围传话来说:“咱们不用歃血了,把上次的盟书重复读一遍就好了。”其实旧盟书上是把楚列在前面,再读一遍,等于还是叫楚做老大。赵武并不计较,答应了。
三月,盟誓正式开始。楚国令尹公子围(楚康王二弟,现任楚王郏敖的二叔,从而楚共王的二儿子)在仪仗的簇拥下进入会场。
鲁国代表叔孙豹一边看,一边说:“楚公子真美啊,用的是国君的仪仗。”(这属于僭越,他有篡位之心久矣。)
郑国执政排名第一的子皮说:“有两个持戈的人在前面给他开道啊。”这也是国君的标准。
蔡国的子家说:“他在国内已经住在国君的离宫里了,这个不也是可以吗。”
楚国太宰伯州犁说:“我们来之前,跟国君已经讲了,是假借一下国君的仪仗而已。”他听别人议论公子围,所以给解释。
郑国公孙挥说:“假而不返啦。”借了,就不还了。
伯州犁说:“你且只想想你们郑国的子皙会不会背命放诞,就行了。”意思是,不用管我们。子皙在杀了伯有后,也开始骄横。
公子挥说:“他假而不返,你岂无忧乎?”公子挥最了解列国情况,公子围与伯州犁有矛盾,若是公子围篡位当了大王,伯州犁就危险了。
齐国代表国弱说:“我替公子围和伯州犁两人,提前哀悼下啊。”说这俩人都将不得好死。
陈国公子招说:“办事要忧,才能成事,可是这俩人(指公子围、伯州犁)现在还很乐。”
卫国的齐子说:“如果能提前知道要出事,戒备一下,那也就不会受害了。”
宋国的合左师说:“大国下命令,小国听着,我知道恭敬就行了。”
与会代表议论纷纷。这些言辞,都比较符合老子的思想,就是要低调和装缩头乌龟,这样才能无祸和长久。老子就正是这一时期的人(早于孔子一点),可见老子思想也是时代风格的汇集。
盟会仪式结束以后,各自退席。公孙挥就对子皮说:“叔孙豹说的那话,准确而且委婉,宋国左师说的简而有礼,你和蔡国子家说的是持之(心中有贬,但话是中性的),这样看来,你们都是能保住家族世代相传的人啊。齐、陈、卫那三个大夫,则是不免要落难了。齐国国弱代人忧(而不知想到自己),陈国公子招乐忧(对忧采取乐的态度,这里曲解了公子招原话的意思),卫国齐子虽然忧但是觉得无害,这都是取忧之道,忧必然要落在他那里(意思是落难)。”
这是进行了预言。
这时候,鲁国国内的执政官季武子去讨伐了莒国,夺得了郓城。莒国派人到这盟会现场来状告鲁国:“不是说弭兵了吗,鲁国却来打我们,请两位盟主给我们做主。”
于是,楚令尹公子围作为楚方此次会盟最高代表,就派人来告诉赵武说:“刚刚得到一个消息,鲁国加兵邻国,亵读盟约,破坏弭兵以来的良好氛围。现在它的代表叔孙豹就在这里,咱们把他抓住杀死。”
鲁国使者孙叔豹,是鲁国上卿,“三桓”之一家族,主持外交,是个贤人,谈论过“三不朽”,赵武颇觉为难。(但鲁国执政卿是季武子,在国内干了这侵伐莒国的坏事。)
赵武的仪式助理乐王鲋,最喜欢向犯错误的人勒索了,于是就跑去找叔孙豹说:“人家要你的脑袋呢,这样,我帮您向我们执政官求求情,您就可以幸免于难了。”
叔孙豹说:“好啊。”
乐王鲋回去之后,觉得帮忙不能白帮,就又派人去找叔孙豹,跟叔孙豹要带子(佩在身上的饰物)。
其实他是想索贿,那太直白了,而说您带子挺好看,送给我吧,就巧妙委婉多了。这是索贿的技术。
叔孙豹不给。
他的家臣急了:“您是性命重要,还是财货重要啊?赶紧给人家送贿去吧。不然人家怎么给你求情啊。”
叔孙豹说:“我作为鲁国使者,来这儿是为了保卫社稷。我送财得以免难,鲁国则必然遭受诸侯讨伐。我这样就害了鲁国,岂是保卫了它的社稷?”
赵武听说了这话之后,特佩服这人的忠心,心说这样的人被杀了,多可惜啊。于是赶紧跑去找楚令尹公子围,给鲁叔孙豹说情:“鲁国确实有罪,但是他的臣子不避难逃跑,也是敬业了。您饶了他,可以劝勉左右(都学着这样敬业)。如果您的臣子也不逃难,那您岂不舒服死了。诸侯之间互相抢边境上的城邑,是常有的事情,鲁国打莒国,也不必小题大做。你们楚国的附庸吴国人和濮人打架,你们楚国不也没管吗?”
赵武反复请求,公子围只得答应不追究鲁国叔孙豹了。
令尹公子围又请赵武宴饮,公子围赋了一首《大明》,这是描写周文王大光明照耀天下的,公子围自比周文王,属于僭越。赵武赋了首《小宛》,里边有云“各敬而仪”,意思是你不要越过本分职位。
宴罢,赵武对叔向说:“公子围把自己当作了王啊,你觉得如何?”
叔向说:“楚王弱,令尹公子围强,应该能当上王吧,但是也不得善终。”
赵武问:“为什么?”
叔向说:“强可以克弱,但是强是不义的,不义就要倒霉。以强取,以不义而克,就会把不义当作道,以后顺着这个道走(老用不义的这一招),就会走向淫虐,这样百姓不堪,他肯定不能长久。”
叔向论述了方法论的作用和价值,同时似乎跟老子思想也不违背。
四月,会盟结束。赵武、叔孙豹和曹国大夫,回去的路上经过郑国,郑简公同时招待了他们仨,派子皮去通知他们宴饮。通知的礼仪完了以后,赵武就对子皮赋了一首《瓠叶》,瓠就是葫芦,是当时穷人吃的菜,寓意是这次宴饮要节俭。子皮随后去通知鲁国叔孙豹,并且把赵武赋的诗说了,叔孙豹说:“赵武希望一献,献一次酒就行了。”自然菜量也就减少。赵武这时候四十七岁,可能也不怎么能吃了,而且身体也不好了,有未老先衰的症状,说话也絮絮叨叨。
子皮说:“这行吗?不太敢啊。”
叔孙豹说:“人家要这样,按照人家所欲,有什么不敢的啊。”
宴饮开始,子皮还是准备了卿享食的五献的酒菜,藏在帷幕底下,预备着一旦赵武不满意,赶紧都端出来。叔孙豹对子产说:“赵武已经说过了,一献就行。”
于是,就用了一献。(按理说,对于招待卿,要用五牢,就是五献。但是赵武要节俭。)
席上,叔孙豹赋了一首《鹊巢》,有云“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意思是赵武是鹊,我是鸠,赵武帮我获得了安居,免于被老楚杀死。
赵武说:“我不堪也。”不敢当。
叔孙豹又赋了《采薇》,然后自我解释他想通过这诗说明的意思,说:“小国所献贡品菲薄,大国爱惜而用之,我们因此怎敢不拥护大国。”
这是赞许赵武减少诸侯保护费的额度。
子皮作为郑国名义上排名第一的,赋了首《野有死麇》,有云“舒而脱脱兮,无撼我帨兮,无使尨也吠”,意思是赵武以德抚诸侯,不要以非礼的事相加。要像小风那样脱脱地吹,不要撼动我的毛巾,不要叫狗冲我叫唤。
赵武赋了首《棠棣》,并且自我解释说:“我们像兄弟一样,狗是可以不用叫的了。”
于是,叔孙豹、子皮和曹大夫都起来下拜,祝酒说:“小国依赖于子,知道可以免于罪难了。”
于是,都举酒喝了。
这次饮酒非常快乐,赵武出来之后,叹说:“我不复再有此乐矣。”未老先衰,开始说泄气的话了。
继续回国,路过洛阳,周景王派大夫刘定公在颖城接待,住在宾馆里,刘定公对赵武说:“禹的功劳是很美啊,明德照的远啊。如果没有禹,我们就成鱼了(若不是大禹治水,我们就成了鱼了)。我和你能够戴着礼帽,穿着礼服,以治民,管理诸侯,都是大禹之力啊(受了大禹的好处)。你何不也远续大禹的功业而大大地庇护民众?”
不料赵武说道:“老夫惧怕的就是罪戾(犯罪,得罪),焉能恤远?吾侪(我辈)偷食,朝不谋夕,何能及远?”能不犯错误就行啦,何能念及长远大庇民。
这可能是谦虚,也可能是泄气,觉得能把当下的事办得不犯罪,就不错了,长久安民,赵武似乎对此没指望了。这可能也是晋国内部局面不算乐观。(也可能是赵武风格上体现出老子思想,即因循无为,别整天想着当大禹,自以为了不起地瞎折腾。)
刘定公回去对周景王说:“赵武恐怕活不过今年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还朝不谋夕地。”
六月,晋国二卿中行吴(中行偃的儿子)和魏舒(从前栾盈的朋友,打开城门帮着栾盈入城的)带兵到太原去抵御无终国等诸部狄人。魏舒说:“前方地势险隘,道路极其狭窄,现行的战车方阵根本无法展开,更谈不上驰驱回旋,不如我们都把战车改成步卒,从我开始。”步兵适合山地作战。
于是,魏舒就把自己的战车毁了(敢于冲破古制框框),随后命令战车兵都下车改为步兵。号令一出,大家谁都不动,因为战车兵都是贵族,至少是高级平民,良家子,步兵却是农夫。下车跟农夫站一排,就跟坐惯了宝马本田的人去挤公汽,太有失身份。魏舒怒了,把不下车的一个钉子户(即中行吴的同性恋男朋友)当即斩首,全军慑服,赶紧连滚带爬地下车。
魏舒把五乘兵车甲士(15人)改编成三个伍的步卒。五伍二十五人组成小方阵,其中15名重甲步兵(战车兵改编)和十名轻装步兵(原来的步卒),集结成长短兵器相互配合。五个小方阵互相衔接成椅角之势,整体呈五陵形,即“五阵”。排在最前边的一个方阵(前拒)为了诱敌而设,仅五十人。中间的四个方阵按前、后、左、右配置,中部留空,以便在狭窄地形上依地形变化而舒缩。
敌人戎兵一看晋国人拿这么点儿人打头阵,乐了,也不摆阵列,一拥而上,不料却前后左右挨打,不知所措,终于大败溃逃。魏舒敢于创新,克敌制胜。
秋天,晋平公却病了,派人到秦国去找医生,秦景公派医和来给他看病。医和检查了一番,说:“这个病治不了,是近女色,上了瘾了,导致心志都丧失了。而且导致你的良臣将死,天命不佑。”
晋平公问:“女色不可近吗?”
医和说:“可以,但要节制,不节制,就叫淫。你过于不节制,也不按时候,能不这样吗?”
其实,晋平公除了喜欢女的,也还喜欢男的。
医和出来之后,赵武问:“你说的良臣是谁?”(医和说了良臣将死。)
医和说:“就是你啊。你治理晋国,至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缺,可谓良臣。但是我听说,国家的大臣,受其宠禄,要任其大节,有灾祸兴起(指晋平公好色而肾虚闹病),而未能改之(大臣不能匡正晋平公好色这一招灾之行为),必替国家受其咎(罪)。如今国君因为淫而生病,将不能图奉社稷,这是多大的祸啊,执政不能禁之,我所以这么说。”
怪赵武没有及时管住晋平公的私生活,所以赵武要受罪。
赵武听了,说:“良医啊。”
不但懂医学,还懂天道和国家什么的。
冬天,楚国令尹公子围(自会盟结束回国后),又出使郑国,半路听说楚王郏敖病了,于是他也不出国了,返回郢都,进去探问郏敖的病情。公子围是前楚康王的二弟,郏敖是楚康王的儿子。于是,在病室里,公子围终于行了自己的大志,解开自己的冠的系绳,用它把郏敖勒死了。随即登上王位,是为楚灵王,就是“楚王好细腰,一国皆饿死”的,楚灵王特别爱跳舞和细腰男女。(从前,楚共王有五个儿子,老大就做了楚康王,老二就是这公子围——如今杀了大哥的儿子继位,为楚灵王。)
十二月,晋国冬祭完毕,赵武去了河南温邑,这是从前爷爷赵衰的封邑,他在那里祭祀了赵衰的在天之灵,随即在那里,于十二月七日,就死去了。
附近的郑简公前来吊丧。随即晋国以韩起为执政官。(韩起是从前韩厥的儿子。)
晋国自从韩起为政,韩起懦弱,不能像赵武那样再令六卿事奉晋平公,内部六卿日益专权。
鲁昭公二年(公元前540年)
夏天四月,晋国大夫韩须去齐国迎接宗女,齐国大夫陈无宇护送宗女,送到晋国,嫁给晋平公为妾,是为少姜。晋平公很爱这个少姜。
秋天,郑国大夫子皙打算作乱,去掉游吉的游氏家族,自己取代游吉做卿。子皙所属的驷氏族长驷带(子西的儿子)觉得子皙过于狂妄,于是驷带和诸大夫打算杀掉子皙。七月,子皙被迫自缢而死。
晋平公的新妾少姜死去了。
鲁昭公三年(公元前539年)
春天,齐国的晏子出使晋国,与晋国定亲,要把另一个宗女嫁给晋平公。订婚仪式结束后,晋国人招待晏子宴饮。席间,叔向问晏子:“齐国现在怎么样啊?”
晏子答说:“如今是要走下坡路了。社稷多半要转到陈氏手里了。在我们齐国,老百姓把三分之二的收成上缴国税(齐景公收了太多的税),国库里东西堆得都腐烂了,老百姓却冻馁啼号,很多人没有鞋,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脚了——我们的刑法太滥。趁这个悲哀局面,陈氏一族抚恤百姓,散发家财。陈家大斗出,小斗进,让借贷的人白占便宜。陈家卖的木材,市场价跟山里价一样,陈家卖的鱼虾鲍盐,也跟海边产地平价。陈家赔本赚吆喝,老百姓敬爱他们如同父母,追随陈氏好比江河。所以说,陈氏快接管齐国了,陈家祖上的鬼,已经附在我们的宗庙里了。”
陈氏就是陈须无、陈无宇父子,他们祖上是从陈国移民来的陈国贵族,是齐国相对后起的卿家族,如今靠着收买人心,不断削弱齐景公的统治权威。
叔向说:“啊,我们晋国也是类似啊。国君的战车都凑不足人。庶民疲弊,但是宫室越发奢侈,路上饿人相望,而靠着女色富裕起来的家族却日益滋荣。老百姓听说了国君的命令,如同逃避寇仇。栾氏、郤氏、胥氏、先氏、狐氏、续氏、庆氏、伯氏,这些老牌家族的子弟,现在都沦落当了皂隶。政治都出在私门(六卿),老百姓无所依靠,国君也一点招没有,靠着享乐在暂时忘掉自己的烦忧。晋国的公室之卑,何曾有如今日这么低啊。”晋平公已经开始失权。
俩人感叹一番。
晏子生活特别寒酸。作为相国,应该生活的比较煊赫,可是晏子反其道而行之,天天穿旧衣服,一件皮袄穿了八百年。晏子出门,坐二手车,驾一匹瘦马,让人感觉他好像国君从来不给他发俸禄似的。晏子的家更寒碜,地势卑下潮湿,而且喧嚣聒噪,就住在农贸市场边上。(在古代,做小买卖的不是象现在这样散落在街道两旁商店里,而是有固定区域,跟居民住宅区分开。叫做市。有围墙,有专门胳膊带红箍的官员,负责收税。日出开门,日落关门)。
从前,齐景公打算给晏子换个好的住处,晏子却不同意,说:“我爸爸就住这儿,我比不上我爸爸,能住这儿就算是很奢侈了。而且这里靠近农贸市场,早晚去买东西特方便。”
齐景公说:“既然你住的离农贸市场近,那你知道现在什么贵,什么贱吗?”
晏子说:“我知道。”
当时,齐景公的刑罚繁密,有些人被砍了脚,于是市场有卖踊的,就是给砍了脚的人穿的“鞋”。
晏子就说:“现在,踊贵履贱。”
意思是,人们都被砍了脚,争着买踊,踊比正常的鞋都贵。
齐景公听了,于是就减省刑罚。
这次晏子出差,齐景公趁机就把晏子的家偷着给搬了,离开农贸市场,换到干燥寂静的富人区。晏子回来,气得要命,硬把新房子毁了,就剩一件破屋子住。
晏子这种节俭,更多是为了避祸而已。他怕家族财大气粗,成为陈氏的眼中钉罢了。
八月,齐景公到莒国去田猎,遇到被流放在这里的原庆封的家臣长卢蒲嫳,卢蒲嫳见到齐景公,就哭着请求:“我的头发都已经这么短了,还能怎样啊。”意思是,我都老了,头发都快秃了,不能为害了,叫我回国去吧。
齐景公说:“我回去跟他们俩说一下。”
回国之后,齐景公对栾氏的子雅和高氏的子尾(他俩都是齐惠公的孙子,父亲分别叫公孙栾和祁高,于是以此为氏,称栾氏和高氏,属于最近几十年兴起的家族)讲了。
子尾打算答应,子雅不同意,说:“虽然他头发短,但是心很长,如果回来,就得扒下咱们俩的皮寝处(当睡觉的褥子)了。”当时打跑庆封,是此二人和鲍氏、陈氏,以及齐庄公的两个旧保镖,一起干的。而栾、高与鲍、陈之间,目前又是有矛盾。
于是,子雅改把卢蒲嫳流放到更远的北方的燕国。
鲁昭公四年(公元前538年)
楚国的歌舞是很有灵动特色的,楚文化是一颗风采异呈、璀璨夺目的瑰宝,楚国的诗歌、绘画、舞蹈、服装,都特有浪漫灵气,后来一直影响到汉朝时代。如果没有楚国文化和精神,中国的后来不可想象。楚国现在的大王,杀了楚康王的儿子郏敖继位的公子围(楚康王二弟,楚共王的二儿子),大号楚灵王,就特别喜欢歌舞。为此,他还喜欢细腰的人,因为细腰的人跳舞好看。这就是所谓“楚王好细腰,一国皆饿死”,说人们减肥,为此饿死,以求得个细腰,当然这是夸张了。
楚灵王还很有“大志”(当然“灵”不是好的谥号),他想压倒晋国,独做诸侯的霸主。于是春天一月,他派大夫伍举到晋国去,希望单独招聚诸侯会盟,请晋国同意。意思是,要踢开晋国,独聚诸侯。
晋平公当然不同意,司马侯说:“不可。如今楚王正是侈(志气骄大),上天也许想要使他能逞其心,以加重他的罪过,从而降下惩罚给他。国君还是答应他吧,而自去修德以等待之。如果他越来越淫虐,楚国民众就会抛弃他,那谁还能与我们相竞争?”(这些都带有老子思想的特色,或者说老子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普遍政治观念。)
意思是,让骄横的楚灵王去折腾,求霸什么的,搞得自己的民众因为打仗而精疲力竭从而背叛他,我们晋国就胜出了。所以,应该答应他。
晋平公于是答应楚国的要求。
于是,夏天,诸侯们在楚国的邀请下,都到楚国的申县去与楚灵王会盟,但是鲁、卫、曹、邹宣布不去,鲁昭公说忙着祭祀没时间,卫襄公说自己闹病了,都找了借口。于是,楚灵王与蔡灵侯、陈哀公、郑简公、许君、徐君、滕君、顿君、胡君、沈君、小邹君、宋国太子,在申县会盟。
徐国,在安徽东部的泗县,向东南靠近吴国,而吴国是楚国的敌国。徐国与吴国结有姻亲,于是楚灵王认为徐国是有二心,就把徐国君趁着盟会而抓了起来。
盟会达成共识,要去讨伐楚国的敌人吴国。于是七月,楚灵王带着诸侯,一起向东伐吴(江苏中南部的苏州)。楚灵王派屈申围攻朱方,这里是庆封的封邑。庆封跑到吴国后,吴王夷昧把这里封给他,他搞的比在齐国时还富裕。
八月,楚军攻克朱方,把庆封抓住了,杀了庆封的全家——以讨伐庆封从前帮着崔杼弑杀齐庄公的历史罪恶。
当时贵族犯罪,一般在郊野秘密实行绞刑(为了留面子),而平民则杀于农贸市场,让他使劲出丑。楚灵王为了给自己做广告,就让庆封自己背着斧子,巡行于诸侯各国军营前,要他这样喊:“不要有人像我庆封这样啊,弑了自己的国君(齐庄公),残害国君的儿子,不得好死!”
伍举赶紧提谏议,说:“只有无暇的人才可以惩罚别人,庆封既然叛逆,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所以肯定不肯这么喊。这样被诸侯听了,没有好处啊。”
楚灵王不听。于是,让庆封光着膀子,背着斧头,面对诸侯代表,开始喊自己的罪。于是庆封喊:“不要有人像楚王这样啊,弑了自己的国君,残害国君的儿子,不得好死。”
诸侯都暗笑。楚灵王赶紧嚷嚷,叫快把庆封杀了,别这么乱喊了。庆封喊的是事实啊。
庆封在朱方的富贵和家财,反倒成为招致诸侯来伐他的祸害。
回国路上,楚灵王带领诸侯,又把湖北北部随县东北的赖国,给灭了。赖国国君背剪了双手,嘴里叼着宝玉,让光着膀子的几个人抬了大棺材(表示自己是死人),在细雨霏微的早晨,出城去中军面见楚灵王投降。死人嘴里才含宝玉,故投降有这种要求。
楚灵王于是亲自解开赖君的绳子,接受了他嘴中衔的璧,又把赖君的棺材烧了,表示接受他投降。然后把赖君东迁七十公里去了湖北宜城。赖国就算被灭了。
冬天,吴王夷昧报复楚灵王侵入我国的朱方(杀了庆封),于是发兵来攻楚,吴人在棘(河南永城县南)、栎(河南新蔡北)、麻(安徽砀山东北)三个地方展开浪战。楚灵王派楚国沈县(安徽北部临泉县)县长沈尹射率兵驰救,又派出太宰、右尹、箴尹(高级谏官)三个大官跑到楚国东境安徽中北部的钟离、巢、州来三邑,给这三邑修筑城墙以御吴,但是老天爷下雨不止,没法筑城。
鲁国目前的卿,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豹,本是老二,他哥哥是叔孙侨如,是叔孙氏的族长,当初,叔孙侨如打算把季孙、孟孙两家都干掉,于是与晋国的郤犨联手,迫使鲁成公去掉那两家,但是晋国其他大夫不同意,于是叔孙侨如落败,被驱逐去了齐国。
在叔孙侨如当族长的时候,他弟弟叔孙豹可能嫌哥哥不正经,会惹祸,于是,自己出奔去了齐国。半路在鲁国的庚宗遇上了个女的,于是跟她发生了性关系,这女的于是还接待他住宿。叔孙豹说:“我是要出奔到齐国去啊,非去不可。”
这女的就哭了,不得不送别他。
叔孙豹到了齐国,跟齐国的老牌家族国氏结婚,娶了国氏的闺女,生下孟丙、仲壬俩孩子。这一天,叔孙豹做梦,梦见天把自己压住了,非常难受和惊惧,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又黑又驼背,眼睛深,嘴巴向前供着,叔孙豹就使劲朝他喊:“牛!救我啊!”
这“牛”人就过来了,把他从老天的压迫下解救出来。
梦醒次日,叔孙豹在自己的跟班里面,找这个像牛的,救了自己的人,却没有一个这模样的。
等他哥哥叔孙侨如在鲁国犯事落败,也跑到齐国来了。而鲁国执政官(季文子)召叔孙豹回鲁国,继任叔孙氏的掌门人位子和卿位。于是,叔孙豹就跑回鲁国了。
不久,当初路上跟他相好的那个女的,来找叔孙豹,献给叔孙豹一个鸡。士人见尊贵的人,是要手持鸡作为见面礼,可是女子,怎么能拿鸡呢。叔孙豹明白了,这个跟自己一夜情的女人,原来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啊(所以算是士人)。
叔孙豹一问,果然如此。于是,命这女的把那私生子带来。一见面,居然就是从前梦中梦见的那个家伙,深眼驼背拱嘴。叔孙豹也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就对他说:“牛?”那孩子说:“是我。”
于是就管他叫牛,留了下来。称之为“竖牛”,竖是对小孩的称呼。竖牛长大以后,叔孙豹很宠爱他,叫他做了自己的家臣长。而家臣长,众所周知,是个很有权势的职位。
叔孙豹在齐国流亡的时候,跟齐国大夫公孙明交善,叔孙豹临回国时,可能因为急着回去,或者是回去情况还不能确定,所以没有把所娶的国氏闺女带回鲁国。于是,公孙明就把这国氏闺女给娶了(抢朋友妻子)。
叔孙豹很生气于自己的这媳妇,居然不能忠贞。于是,就跟她断绝了婚姻关系,但是叫把这国氏闺女生下的孟丙、仲壬俩儿子,送回鲁国。这样,俩出身较贵的儿子和出身贱的私生子竖牛,都在叔孙豹身边了。
今年冬天,叔孙豹外出打猎,感冒了,回来就病了。
叔孙豹打算立自己的贵的儿子孟丙(齐国国氏生的)为继承人,这事需要召开一个宴会,叫诸卿大夫都来,算是记者招待会,在会上公开之,一如从前臧孙纥帮季武子做的那样。
这一天,叔孙豹把家臣长竖牛(也是他的私生子)叫来,在病床上告诉他记者招待会的日子,叫他主办。
竖牛野心勃勃,出来之后,就把老爸说的日子提前了几天,从而召集诸大夫。
这一天到了,叔孙豹听到了外面的钟鼓之声,很奇怪,就问竖牛:“怎么回事,外面招待宾客吃饭呢?”
竖牛书:“是的,是孟丙招待公孙明呢。”
公孙明就是抢了叔孙豹老婆国氏的那个齐国朋友,叔孙豹当即大怒,心说儿子怎么敢这么气我。于是就要起来,到现场骂儿子去。竖牛劝他不要起来,我去办。
等宾客的宴会散了(也等于宣布了孟丙的嗣子地位),孟丙正高兴呢,就被抓住杀了。
刚刚当了嗣子,就死了。
是谁杀了孟丙呢,史书说的不是很明确,不是竖牛,就是叔孙豹。但很可能是叔孙豹,因为厌恶这儿子居然招待自己的老情敌。
不管怎么样,孟丙被杀了,确切的是,叔孙豹对此也没再追问(没有惩罚竖牛杀孟丙什么的,可见是叔孙豹同意杀的。)
那就剩解决孟丙的弟弟仲壬了。仲壬有一天到鲁昭公的宫里玩,鲁昭公给了他一个玉环。回家以后,按照礼,仲壬叫竖牛把玉环送给自己的爸爸叔孙豹瞧瞧。
竖牛拿着玉环,进去了,却没见叔孙豹,而是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对仲壬假传“圣旨”说:“爸爸叫你把这环带上。”
仲壬高高兴兴就佩带上了。
随后,竖牛又进去,到病床前对叔孙豹说:“您派仲壬去见一下国君吧,好不好?”
意思是,派仲壬去国君那里,叫国君确定仲壬的嗣子地位。
叔孙豹很奇怪,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没事儿叫我让他去见国君干什么?”
竖牛说:“你不派他去见,他已经自去见了,国君还给了他一个玉环,他自己带上了。”
意思很明白了,仲壬私下去见鲁昭公,这也可以,但是鲁昭公给他的环,他自己带上了,那就不同寻常了,等于是他去见鲁昭公,是请求做叔孙家的继承人,鲁昭公批准了,还给环带上(以此为昭示)。
叔孙豹大怒,我还没死,也没发话呢,你就找国君,要抢着当嗣子,是盼着我死啊!我病成这样,你就光想着接班的事啊。于是,叔孙豹命把二儿子仲壬,驱逐出境。仲壬只好跑去齐国,找妈妈去了。
不久,叔孙豹病的要不行了,愤怒的劲也过去了,就想喊仲壬从齐国回来,做自己的继承人。毕竟孟丙、仲壬是正夫人生的,竖牛是个私生子,怎么也不能立竖牛。
叔孙豹喊来竖牛,对他说,要他把仲壬从齐国喊回来,继立。
竖牛答应一声。出来之后,却死活拖着,不派人去齐国叫。
另一个家臣杜泄来见叔孙豹,叔孙豹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说:“我一天没吃上东西了,又饥又渴,是竖牛这小子不给我吃啊,要害死我啊。我太后悔了。你这就拿上我床头的戈,出去把竖牛杀了。”
叔孙豹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竖牛断了他的饮食,才明白。
杜泄说:“当初你就要找那个叫牛的人,终于他来了,何必还去掉他啊。”
于是,退下。
这杜泄也不知是主张立竖牛为嗣,还是惧怕竖牛的势力,只能这么说,总之结论是,他不肯受叔孙豹之命去杀竖牛。
随即,竖牛宣称:“夫子病了,不想见人。”于是叫厨房的人把饭菜送到厢房就放下,退下,然后由自己把饭菜送进去。
可是竖牛当然不送,他把饭菜偷着倒了,器皿空了,就放在厢房,表示爸爸吃完了,叫厨房的人端下去。
于此连续三天,到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叔孙豹就在里边饥渴而死。
曾经论说过“三不朽”的叔孙豹,因为如季札说的不能分辨善人恶人,就这样凄凉而死。
随即,竖牛立了叔孙豹的另一个儿子昭子为叔孙氏继承人,但也不过是个傀儡。
竖牛在害死孟丙和赶走仲壬之前,曾经分别找这俩人要求盟誓,意思是,我可以叫父亲立你为嗣子,但是以后你不能管家里和国家的事,都得听我是,如果你答应,咱就盟誓。但是孟丙和仲壬都拒绝了。竖牛这才下手。这俩公子哥,实在是不知度量,竖牛在家里势力已大,接受竖牛的胁迫,自己还能混下去,不接受,就很危险。但是作为公子哥,自我感觉良好,不觉得竖牛能兴风作浪,于是拒绝,从而落难。一般少年得志的人,因为不能衡量自己,日后成为废物的概率比较大。
而竖牛作为私生子,小时候没少在民间和野孩子们你抢我夺,争斗心眼,所以又狠又聪明了。这大约就是俗人说的“穷养儿,富养女”的理论的一个例子吧。
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
春天,逃奔在齐国的老二仲壬,听说父亲叔孙豹死了,就奔回了鲁国。季武子听说了,就打算立仲壬为叔孙继承人(这势必也就要杀竖牛)。季武子是执政卿,有这权力。季武子的家臣长南遗受了竖牛的贿赂,于是对季武子说:“叔孙家厚了,季孙就薄了。竖牛确实乱了叔孙,您不去管它,岂不最好?”
于是,南遗就派国人都帮着竖牛,去进攻仲壬,终于把仲壬一帮杀败,司宫一箭射中仲壬的眼睛,仲壬于是死去。竖牛遂拿出三十个邑给南遗,以为感谢。
叔孙昭子开始当家族掌门人,把家众都召集到家里,说:“都是竖牛祸害我们叔孙氏,又割去我们的邑,以讨好外人,其罪莫大焉,必须立刻杀了他。”
竖牛没想到自己立的主子背叛自己,形势对他也不利,于是分外害怕,出逃去齐国。在边境上,被孟丙、仲壬的儿子联手杀掉,脑袋砍下,扔在荆棘上。
楚灵王派人去晋国,要求娶晋平公闺女,晋平公就亲自送闺女到邢丘,然后由执政官韩起、叔向亲自把她送到楚国。楚国领导却不去郊外迎接(不合礼仪)。旁人对叔向说:“看来楚王很骄侈啊,你到了楚国,一定要小心。”
叔向说:“骄奢侈到了极点,就是自身的灾害,怎么还能害到别人?我带着币帛来,慎重地弄好我的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他虽然骄侈,能把我怎么样?”
楚灵王召集大臣,说:“晋国,是我们的仇敌,如今他的上卿和大夫(送闺女)来了,我想以韩起当守门人,叔向做司宫,这样足以辱晋了吧。你们觉得呢?”
太宰蘧启疆说:“这可以,如果我们有了准备,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污辱匹夫,不可以无备(否则他报仇),何况污辱国家呢?所以圣王求的是遵行着礼,而不求辱别人。晋国事奉大王,我觉得也可以了,您想召聚诸侯,它也答应了,您求婚,他们国君就亲自送其闺女,上卿和大夫一直把她送到这里来。您仍然想要辱之,那您必须有备(做好战争准备)。晋国人才济济,您要惹怒他们,可是自己却无备,派群臣去对付他们而沦为俘虏,仅仅让您自己眼下快活了一下,这怎么可以?”
楚灵王说:“是我的过错啊,你们不要受辱。”
于是,厚礼以待韩起。楚灵王又想找些叔向不知道的东西来挫败叔向,谈话时来回刁难,但终究不能难住叔向,于是也厚礼叔向。
冬天十月,楚灵王又联合陈、蔡、许、顿、沈、徐等周边列弱,发兵攻吴,以报复去年吴国进攻楚国三个边邑。吴国军队也从东边动员,遭遇楚军后掉头开跑,在被追赶的过程中,返戈回击仓促未设防备的楚国追军,在长江岸边,战败楚先头部队。
接着,吴王夷眛派出弟弟蹶由出使楚营,被楚灵王扣留了。按理说,不应该抓使节,但是楚灵王是所谓“室于怒市于色”——在家里生气,跑到农贸市场上还气哼哼的,恨着吴王夷眛,于是也恨着了他弟弟。楚灵王就扣留了吴王弟弟蹶由。
楚灵王命把蹶由按在战鼓上,然后扒光上衣,准备杀了用他脖子的血,给战鼓上上漆。楚灵王又问蹶由:“你来之前,占卜过没有?”
蹶由说:“占卜了啊,我来这里是吉的。”
楚王说:“都要被杀了,还吉啊?”
蹶由说:“寡君听说你们打算进攻我国,于是用乌龟占卜,寡君问说:’我们派人去犒劳楚军,看看楚王的怒是急还是慢,从而为之准备,想知道一下,这样行吗?‘于是占卜,乌龟的回答说:’这样可以啊。‘如果大王不生气,好好对待我这使者,吴王就会放松警惕,那么吴国非亡不可。如今大王震怒,虐待使者,将拿我衅鼓,这样吴国就知道要大加戒备了。国家知道准备,那就是吉了。而且占卜是为了社稷的,岂是为了一个人,我被杀衅鼓了,但是我国知道准备,有比这还大的吉吗?”
楚灵王一听,于是不杀了蹶由,收在营中,十五年后才遣回吴国。
楚军随后继续前进,到达汝清,但是发现吴国早有防备,确实不易攻入吴国。于是楚国无功而返。但是楚灵王害怕吴国又来报复,于是留下几个县长在安徽边地待命守御,以免走后吴军再来骚扰。
秦景公去世,儿子秦哀公继位。
鲁昭公六年(公元前536年)
三月,郑国执政官子产把本国的刑书(刑罚文本)铸造在鼎上,以便给官民看。相当于是明确和公示和刑罚。这大约是从前诸侯从没有过的事情。
晋国的大夫叔向,就专门写信把子产批评教育了一顿,说:“从前先王怕老百姓产生争斗之心,就用义、礼、信、仁来引导、教诲人民,也弄出刑罚,来威吓那些放纵者,并且设出圣哲忠信的官长来管理人民,于是老百姓就听话了,不生祸乱了。如果老百姓知道有明确的法令了(你都给刻在鼎上了,公示了),老百姓就不在乎自己的上级了,而都产生了争心,各自从法令上寻找字眼当证据,侥幸希望自己成事。民有了争心和侥幸之心,那就没治了!”
从前叔向的爸爸也说过,善人在上,则国家没有幸民——怀着侥幸之心的民众。又有谚云:“民之多幸,国之不幸也。”
叔向认为把法令公示出去,一是会导致官长没了权威(人们听法而不听官),二是人们依据法令条款文字而产生了争心和侥幸之心。这样风俗也坏了。不如道德引导和法令约束但法令只在统治层内部把着,并不明确公示出来,能使得民众既尊重长官,又不会冒出侥幸之心和争心。
叔向接着说:“你把刑书铸出来了,想安靖民众,这能行吗?《诗经》说照着周文王的德来,于是一天天安靖四方。这多好啊,像这样的话,哪需要法律。你现在这么一弄,百姓都知道在什么地方去争了,将要弃了礼(德)而引证着刑书去争,锥刀刻的每一个字,都要尽争之,错乱的案子和判决也就要越来越多,贿赂也就要都出来了,等你这辈子结束时,郑国也就要败亡了!”
子产就写了简短的信回答:“我这人能力不足,不能考虑到子孙长远,只能救眼下之世了。虽然不能听从你的话,但还是感谢你的箴言所惠啊。”
这个事情也就这样了。
有人说,公示法律,以法治国,难道还有错吗?在君主制下,法律治国终究脱不开背后实质的人治。那么既然搞人治,这人是以德治,还是以德法并用来治(如叔向说的,以德引导并用不公示的法来威吓禁止人为奸),还是单以公示的法来治,这就是个选择了。春秋时代还是以德治为主,法治为辅。理论上讲,德治更好。一个国家内部从贵人到小民,像个大家庭似的,用法律来一是一、二是二地裁决事情,势必显得亲情温情都没有了,不能长久、温馨和稳定美好。如果以道德影响家人,法令只是一种含混的威慑,家里人又有廉耻,又有温情,也不会闹出大乱子。春秋是世家社会,家和国不分,家长的道德感化模式推广用于国内,所以不用法,是恰当的,也是收效美好的。
子产承认自己的作法没有传统模式这么美好。但他说“救世”,就是家已经开始和国渐渐分开了,国变得越来越复杂,家长(贵人)们的道德未必能指望,国民的各个层级和各种人性也日趋繁复,随着民众借助铁器来发展农业、工商业,小民的财产和利益纠纷问题也日渐突出,传统的贵人治理种地小民的单纯德治,可能搞不定越发复杂和乱起来的社会,子产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开始主要用明确的法(未来的战国法家也是如此),把家庭治理模式和治国模式渐渐分开,摸索新的治国体系,乃是形势所迫。
叔向抱着传统不放,不乐意看到社会的转变,不过叔向对春秋时代世家社会德治效果好于法治的观念,还是很有启发性的。让人看到早古不同的思路,真是奇异。
如果管理一个小厂,或者一个小公司,总经理口含天宪,有法但不怎么公示,以总经理的崇国地位和温情德治为主,法的威慑为辅来管理,如叔向所说,未必不是很好的。如果这总经理忙着制定各种法规制度,那员工就会越来越奸佞,温情漠漠的人际关系和主动积极性全没了。治小国如此,那么治大国呢?在叔向看来,大国也是各级长官统领的各个小单位组成的,都照着周文王的德来治,一样是可以治好的。
关于德治和法治,譬如现在美国是法治之大国,但如果某个市长或者官员私生活不检点,比如偷着生了个私生子,民众就觉得他不配当“家长”了,把他选下去,或者要他辞职,虽然他并没有犯法。可见大国也有德治的。同时,美国判案搞陪审团制度,那就等于并不安全依照法令条文裁决,而是以“口含天宪”的陪审团民意裁决,这和叔向说的不肯把法律公示出来,又是多么的相像。只不过天宪不是含在“圣哲忠信的官长”嘴里,而是含在一撮小民嘴里(圣哲是聪明的意思,忠是诚实的意思)。
德是润滑剂,法是拧紧的螺丝,德与法该以怎样的角色管理社会,叔向的思想有其深意。
六月,楚灵王派自己的五弟弃疾(也是楚共王的五儿子)到晋国回访,作为去年韩起、叔向送闺女来的回访。当时,韩起送闺女去楚国的时候,楚灵王没有按礼所要求的亲自到郊外迎接,楚国弃疾来晋国了,晋平公也不想去郊外迎接他。叔向说:“楚国歪斜,而我们正,我们为什么要学歪斜的呢?上面的人正,百姓就跟着学。我们怎能不以善人作为标杆,而以佞人做标杆榜样呢?一个匹夫为善,民众还会学他,何况国家为善呢?”
晋平公乐了,于是按照礼的要求,亲自出郊相迎。虽然叔向这里找了很多说词,但是人家楚灵王上次没有出郊相迎,这里平公有巴结楚国的意思了。晋平公又雌伏了一次。
秋天九月,徐国(安徽东部泗县)太子到楚国来访问,楚灵王嫌徐国倾向于吴,就扣押了徐国太子。徐国太子硬是越狱逃跑了。
楚灵王担心徐国因此背叛自己,于是派蘧泄带兵去攻击徐国,吓唬吓唬徐国。结果,吴国发兵来救徐。楚灵王又增加兵力,派令尹子荡到在豫章(安徽北部蒙城县)迎击吴军,结果被吴军战败,俘虏了楚国管马厩的官。楚令尹子荡吃了败仗,于是杀了蘧泄当替罪羊,这才回国交差。
鲁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
楚灵王从前做令尹的是时候,一次打着楚王的旗帜出去田猎,于是大夫申无宇上去把那旗子折断了,说:“一个国家,两个国君,谁能受的了啊。”
楚灵王当时也没跟他计较。
今年,楚灵王修成了一座离宫,大号章华台,非常雄伟壮丽,台上还有很多宫室,把一些逃亡的人都接纳了,住在这些宫室里当杂役。申无宇的一个看门人,犯了罪,也逃跑了,跑入章华宫里。申无宇跑进来,抓了这个看门的,要带回去。有司不让,说:“跑到王宫里抓人,这是大罪啊。”
于是,有司捉着申无宇,去进见楚灵王。楚灵王问怎么回事。申无宇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因此下级事奉上级,上级供奉鬼神。所以,王臣公(王以公为臣,公做王的臣子),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这样才能把百事做好。有司说:’你怎么在王宫里抓人?‘那我还能去哪儿抓?从前,周文王的法令说:’有逃亡的人,要搞大搜索。‘因此得到了天下。先君文王也有法令:’隐藏盗贼所偷的物品,与盗贼同罪。‘因此他扩疆到了汝水。如果按有司说的,那就没法去捉逃走的臣了。逃了就不管,就没有陪台了(台是最低一级的,陪台是逃走又抓回来的台)。这样,大王的事业岂不有阙了(十个等级一级压一级,才会百事无缺)。大王想召集诸侯,难道要这样吗?如果按照从前周文王和楚文王的法令,则盗也有地方在了(意思是,楚灵王也是盗)。”
楚灵王说:“你把你的那个臣(看门的)带走吧。”于是,放走了申无宇,没有追究。
看来,抓三无人员,是周文王最早开始搞的。这里申无宇又论说了一个等级以另一个等级为臣,不能缺少,否则事情就做不好了。这种思想其实略比君主专制还好点,在君主专制下,君是最高的,下面的人都是君的附庸。但是分封模式下,一级以更下一级为臣,更下一级人属于自己,而不属于国君,国君要拿这样的人,就等于盗。申无宇的话,乍看像是剥削的专制(人有十等什么的),但其实某种角度来讲,还是反一元专制的,正是春秋时代分封制社会架构的体现。到后面的战国和秦汉,君的绝对性才日渐加强。没有什么人是你自己的,都是皇上的。你的人被皇上拿走了,你绝对不敢去要。这里提到了“大夫臣士”,也就是,卿大夫下面的士人,属于大夫自家的依附者,只效忠于家主。甚至后面齐国人有这样的话,“家臣(即士人)谋划国君的事,是罪过”。
楚灵王的章华台落成,想叫来诸侯一起搞个落成典礼,于是三月,诸侯们去了。鲁昭也去了,经过郑国的时候,郑简公在城门迎接慰劳,陪同鲁昭公的孟僖子(鲁昭公的仪式助理)却不知道该怎么叫鲁昭公答礼。到了楚国,楚人来郊外慰劳,孟僖子也不知该怎么对答。
孟孙氏的掌门人孟孝伯(羯)已经死了,孟僖子是孟孙家目前的掌门人。孟僖子据说是羯的儿子,也有说是他叔叔。
于是,楚灵王在章华台上招待鲁昭公喝酒,因为鲁昭公二十几岁,却奇怪地长了一副大胡子,于是楚灵王就派了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漂亮的楚国人给鲁昭公当服务员。诸侯看了,都别有趣味。楚灵王又赠给鲁昭公一把叫作“大曲”的美弓,总之,特别喜欢鲁昭公能来。
鲁国国君来过楚的,只有上届鲁襄公,还有这个鲁昭公。这是晋楚弭兵后,各自附属国也要朝见对方霸主的决议精神的体现。
酒宴完了以后,清醒了一些,楚灵王又舍不得把这个宝弓给鲁昭公了,后悔了。楚国太宰薳启疆听说了,就去找鲁昭公,聊天的时候,鲁昭公说:“楚王给了我这只宝弓,非常感谢。”
薳启疆听了,立刻下拜祝贺。鲁昭公说:“这有什么好贺的呢?”
薳启疆说;“齐国和晋国、越国,都想要这个弓,已经很久了。寡君都不肯给他们,而给了您。君能够准备防御好这三个邻国,免得他们来抢这宝弓,我岂敢不贺?”
鲁昭公吓坏了,赶紧把宝弓还了回去。
楚灵王这也是无信了,而薳启疆善于小智慧。
秋天八月,卫襄公死去了。儿子卫灵公继位(卫灵公是个有名的人,他媳妇南子还很漂亮,后来孔子说他“好色甚过好德”)。
鲁昭公和孟僖子从楚国出差回来,孟僖子为这次出差,自己不懂礼,在国外被人笑话,非常羞耻,于是赶紧补习礼,遇上懂点礼的就跟着学。不久,他又病了,就叫来自己的俩孩子——孟懿子和南宫阅,以及下属的大夫们,他说:“礼,是人的根本,没有礼,人就立不起来。我听说咱们这儿有个叫孔丘的,是个达人,他是圣人的后人(圣人指孔子的祖上弗父何和正考父,当时圣人只是聪明的人的意思,还没有那么伟大),但是其家族在宋国被灭了。当初,弗父何本来可以继承君位,但是让给了宋厉公。到了正考父,辅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代,三次受命(受君主策命)而越来越恭敬。他家的鼎上因此有铭文说:’一次受命偻着,二次受命佝着,三次受命俯着(一次比一次弯腰弯得深),摸着墙走,我谁也不敢欺负,我在这儿喝点饘(稀粥),喝点粥,以糊我的口。‘这么大的官,却恭敬到了这个地步。从前臧孙纥说:’圣人有明德的话,其子孙必有达人。‘那么,应该就是孔丘了吗?我若死后,俩孩子一定要去事奉孔丘,跟他学礼,以安定他们未来的位子。”
这时候,孔子才十七岁,自己学问还没多少呢,孟僖子也不知道他是个懂礼的大学问家,孟僖子只是推测孔子将是个懂礼的达人,叫俩孩子去学。实际上,十几年后,俩孩子长大了,孔子也三十多岁(而立了),这俩才跑去给孔子当徒弟。
随即,孟僖子病又好了,没死。
孔子后来赞叹孟僖子说:“能补过的人,也是君子啊。”孟僖子吃了不懂礼的亏,知道赶紧学习,而孔子的爷爷祖爷爷们,也实在是恭敬知礼到了极点了。不管怎么样,孔子是宋国贵族的后代,身上就有懂礼的基因。
十一月,鲁国执政卿季武子死去了,孙子季平子接班(儿子悼子已经死了)。
因为季平子尚年弱,所以这一时期,孟僖子主政。
孔子这时候才十七岁(他十五岁才“志于学”),当然没资格当老师。后来,孟僖子的儿子孟懿子按老爸要求的,到孔子这儿来当学生,有一次,孟懿子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回答:“就是无违。”
大约,这就是“孝顺”吧。
鲁昭公八年(公元前534年)
最初,陈哀公的第一夫人生下了太子偃师,第二夫人生下公子留,第三夫人生下公子胜。陈哀公最喜欢第二夫人,因此也顺便喜欢二夫人生下的公子留。于是,陈哀公叫自己的俩弟弟公子招和公子过,护佑公子留,但是也没说要让公子留当太子。同时陈哀公身体不好,整天躺着的时候比站着的时候多。
最近,三月,一直病躺着的陈哀公,似乎有了要死的迹象。于是,俩弟弟公子招和公子过就动手,把太子偃师杀了,立了公子留(老二)做国君。
四月,陈哀公不知什么原因,就上吊自杀了。可能是受不了老大死去的打击吧,或者是被老二逼的。
于是,陈国人派大夫干征师去楚国报丧,并且告诉楚国说陈国已经立老二公子留做国君。老三公子胜对于这一政变非常忿恨,也偷着跑到楚国,向楚国告状。陈国因为是楚国的附从国,出事必须找楚国汇报。
楚灵王听了汇报,也非常愤怒,陈国居然老二杀老大,虽然他自己以前也是这么干的,但是正义要维持,于是当即把陈国使者干征师给杀了。随即准备北伐篡位的老二公子留。
陈国新君老二公子留闻讯,只得抱头逃窜,出亡郑国。
辅佐公子留的俩叔叔,公子招和公子过守着国家,但是发现楚国并没有因为老二公子留出奔而停止讨伐陈国的意向。于是公子招想了个办法,就把公子过杀了,说这政变都是公子过干的。以此归罪于公子过。
这样,篡位者和帮助篡位者不是跑了就是死了,陈国的罪人已经没有了,楚军可以不来了吧。可是,九月,楚灵王还是命令五弟弃疾出兵陈国,军中带着原陈国太子偃师的儿子,以纳他回国为名,向东北上,包围了陈都淮阳。
陈国人抵抗到十一月,楚军攻入城中。
楚灵王随即也来了,却没有立偃师的儿子为新国君,而是干脆趁机灭了陈国,把陈国变成了楚国一个县。
陈国被灭了以后,人民咧着嘴拆掉祖上胡公和更远祖的大舜的宗庙,卷铺盖卷移民到千里外的安徽。陈国并没有罪,只是国君家族发生内讧,却被灭了,他们当然是不服的。楚灵王安排移走他们的目的,是怕他们据城造反,再次叛乱。
接下来讨论,既然陈国被灭,变成陈县了,谁当陈县县长呢?楚灵王想起一个老冤家来了。
楚灵王登基之前,还当令尹的时候,楚军北上攻击郑国的城麋,捉到了城麋大夫皇颉。当时楚灵王(准确地说叫令尹公子围)跟方城县县长穿封戌争功。俩人站在朝堂上,都说皇颉是自己捉到的。
伯州犁出任裁判,他想拍楚灵王的马屁,故意上下其手,最后俘虏皇颉说自己是被楚灵王(公子围)抓的。其实是穿封戌抓的。于是,穿封戌大怒,拔出长戈,追着楚灵王满屋子打。
楚灵王这时候却以穿封戌做陈县县长,说:“上次城麋之役抓俘虏的事,穿封戌不谄媚,有个性,提拔当陈县县长。”
随后,穿封戌陪着楚灵王喝酒。楚灵王问穿封戌:“当时的俘虏那个事儿,你如果知道我有今天,你还敢跟我争功吗?”
穿封戌说:“当时如果知道君有今天,我必拼了死命跟你讨个公道。”
楚灵王哈哈大笑。
今年,喜欢奢侈的晋平公修成了一个叫虒祁的宫殿群。列国诸侯都跑到晋国来祝贺。郑简公也在游吉的陪伴下来晋国入贺了。晋国大夫史赵见到游吉,说:“你们真是能蒙人啊,这应该来吊问,怎么却来贺啊。”意思是,国君奢侈,不是好事,应该来表示哀悼。
游吉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啊,不光我们来贺,天下诸侯都来贺啊。”
鲁昭公九年(公元前533年)
晋国的六卿,是赵氏(赵武的儿子赵成)、韩氏(执政官韩起,韩厥的儿子)、魏氏(魏舒)、范氏(范宣子的儿子范鞅)、中行氏(中行偃的儿子中行吴)、智氏(智莹的儿子智盈,智莹是主持当年三分四军,轮流胜楚的)。六月,智盈到齐国出差,回来的路上,就病死了。遗体拉回绛城,停灵吊祭,尚未下葬。可是晋平公却满不在乎,还饮酒作乐。他本身不喜欢智盈。
厨师长屠蒯于是进来,请求帮着给晋平公斟酒,晋平公同意。于是,屠蒯就给旁边奏乐唱歌的乐师倒了杯酒,说:“你是国君的耳朵,应当司掌国君的聪明。国君的卿,是国君的肱股,肱股如果亏少了(智盈死了),这是多大的悲痛啊,可是你不管,照样叫国君听音乐,这就是不聪啊。所以,罚你一杯。”
然后又给晋平公的男同性恋朋友嬖叔倒了一杯,说:“你是国君的眼睛,主管明的。做事要合礼,有自己的容。可是国君的模样(脸上乐呵呵地),却不合礼,而你看不见,这是你不明啊。所以,也罚你一杯。”
然后自己罚自己一杯,说:“我是主管味道的,味道是为了产生气,气为了充实志,志为了说出话(命令)。但是管音乐和形容的俩官都失职,国君没有下命令责罚他俩(说话),这是我的罪啊。我也喝一个。”意思是自己没做好饭,使得国君没气儿说话。
晋平公觉得大厨师屠蒯的这段表演很有意思,乐了,也就能接受他这劝谏了,于是命令把酒乐撤掉。
晋平公不搭理智盈的丧事,是打算趁机把智氏废了,改以自己的男同性恋朋友替代智氏为卿。但是因为了这大厨师的劝谏,也就把这想法中止了。命令智盈的儿子智跞做其家族接班掌门人,同时作下军佐,也就是卿了。
智氏是六卿中相对弱的一家。智跞是未来智伯的爷爷。
鲁昭公十年(公元前532年)
从前,齐惠公生有齐顷公、公子栾、公子高等孩子,公子栾的儿子因此成为栾氏,名叫公孙灶,字子雅,公子高的儿子因此成为高氏,名叫公孙蠆,字子尾。子雅、子尾在当初驱逐庆封的时候都是急先锋,如今他俩都死了,子雅的儿子栾施、子尾的儿子高强,分别继续做了栾氏和高氏的掌门人和卿。
栾、高、鲍、陈四家都是当初合力驱逐庆封的。如今,栾施和高强这俩掌门人,都喜欢喝酒,又听家里的女人的话,外人多怨他们,而且栾、高两家的势力比鲍氏、陈氏的要强,同时,栾、高两家与鲍、陈两家,分成两派,互相怨恨。陈氏就是那个大斗出、小斗近,向民众收买人心的,本是从陈国来的外来户。如今越发厉害了。
夏天,有人向陈氏掌门人陈无宇(陈须无的儿子)通报消息,说:“栾施和高强要进攻陈鲍两家啊。”
同时,也走告了鲍家。
于是,陈无宇和鲍氏的掌门人鲍国就也赶紧准备兵甲,动员起来,准备开战。
两家又都派人去栾、高两家侦察情况,发现栾施高强正又在一起喝酒呢,根本没有要动武的意思。
陈无宇于是对鲍国说:“虽然情报是假的,但是,栾高听说咱们已经发授兵器,武装起来了,未来势必要驱逐咱俩,不如现在趁着他俩喝酒无备,我们先去伐他们。”
鲍国同意。于是,陈鲍两家,联合进攻毫无准备的栾高两家。
高强这人比较有脑子(子尾的儿子),对栾施(子雅的儿子)说:“咱得先把国君抓在手,这样,他们两家还有什么办法?”
以国君在手,就可以国君名义下令,宣布陈鲍是叛乱,号召各家和国人去打陈鲍。
于是,高强、栾施就分兵去攻击公宫的大门。
晏子这时候端端正正地立在公门之外,四个火并的家族都派人来喊他,要他帮自己。晏子的家臣说:“咱帮陈鲍吗?”
晏子说:“这算什么善啊?”意思是陈鲍不是善的、义的。
家臣说:“那就帮栾高?”
晏子说:“那管用吗?”意思是栾高打不过陈鲍,帮了也胜不了。
家臣说:“那咱就带着人回去吧。”
晏子说:“国君遭到攻伐,我们怎么能回去呢?”
这时候,齐景公从宫内召晏子,晏子连忙跑进宫去了。
五月这一天,栾高两家和陈鲍两家,在西门稷门展开大会战,最终是栾施、高强战败,败退路上,在庄门再次战败。国人又都追杀栾高两家,两家在鹿门又战败。最后栾施、高强只能逃奔鲁国。
陈鲍两家就把栾高两家的家产封邑给分了。
就这样,陈氏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
晏子从前出使晋国的时候,对叔向说过陈氏一贯收买人心,迟早要篡齐国的君位,但是这次齐国内部火并,晏子却站在中立的立场,客观上等于助长了陈氏。虽然他说帮栾高也不能取胜,但晏子还是令人觉得可鄙。
栾高的失败,在于两个方面,一是不注意收买人心,而人多怨之,二是不该进攻国君,导致国人也讨伐他俩。
政变时候,抓住国君在手中,是有利的,从前范宣子对付栾盈的叛乱,也是这么做的,但范宣子用的是文的办法,偷着钻入宫中,把国君诳到固宫去,抓在手中。栾高用进攻公宫的办法想抓到国君,晏子又在宫门口不帮他们,最终没能抓到国君,还落了犯君的罪名。
后来高强总结了自己的失败,并且发明了“三折肱而为良医”的成语,意思是从教训中知道了点什么,即,不能进攻国君。
秋天七月,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晋平公,终于死去了,儿子晋昭公继位。
诸侯代表都跑到晋国来吊丧。
叔孙氏的新掌门人叔孙昭子(竖牛所立的,但是把竖牛打跑杀死了)是这次鲁国去晋国吊丧的代表。回来以后,鲁国大夫都来问候他。从齐国败逃来的高氏的掌门人高强,也来简单见了一下他,就退下了。
叔孙昭子对其他还没走的诸大夫们说:“作为人子,能不慎重吗?从前庆封逃亡的时候,子尾(高强的爸爸)分的庆家的城邑最多,但是他把一些都转给了国君。国君认为他是忠的。他临死的时候,是死在公宫中,装在车上拉回去,齐君亲自给他推车(意思是国君很爱他)。但是,他的儿子(高强)却不能继续老爸的作为,所以流亡在此。忠是大的德行,他的儿子不能继任这一点,就落了罪。”
言下之意,高强不知道照顾国君,最后还攻君,是落败的原因。所以,叔孙昭子是强调对国君要忠。
但是,鲁国三桓即便装得对国君忠些,也只是表面文章。
冬天十二月,宋平公死去了,太子继位,是为宋元公。宋元公厌恶宦官寺人柳。当初宋平公宠爱寺人柳,而当时尚为太子的宋元公厌恶寺人柳,就派自己的跟班华合比去杀寺人柳,寺人柳就伪造了华合比与叛乱分子盟誓的假现场,向宋平公告发,于是宋平公把华合比驱逐。
总之,宋元公是厌恶寺人柳的,这时候继位了,乐了,就打算杀了寺人柳。可是在丧礼上,寺人柳就烧了些炭,放在宋元公的座位下的地上,以暖地,等宋元公要到场了,就把炭去掉,铺上席子。宋元公来坐下了,屁股下面好舒服,于是脑子也晕了,特感谢寺人柳。从此,不但不杀寺人柳了,还跟他爸爸一样,也宠爱寺人柳。
这些善于给领导拍马屁的人,真是厉害啊,不管是什么领导,都会被他们拍晕。人君岂能不慎之哉。而寺人柳的暖屁股,也真是高超的拍马屁啊。
鲁昭公十一年(公元前531年)
从前蔡灵侯做太子时,他的爸爸跟他的媳妇私通,于是愤而把老爸杀了。
这种儿子杀老爸的事,在国际上还是很少的。但是当时蔡国的主子国楚国,也没有干预它。这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春天,楚灵王北出到申县,派人招蔡灵侯来见自己。蔡灵侯打算去,他下面的人进谏:“楚王贪婪而不讲信用,这次他的使者带着财货很多,说话又好听,是诱您去啊,不如不去。”
蔡灵侯不听,去了申县,与楚灵王相见。楚灵王埋伏了甲士,招待蔡灵侯喝酒,把蔡灵侯灌醉,随即冲上来,抓了蔡灵侯。
夏天四月,楚灵王杀了蔡灵侯——当然罪名是蔡杀了自己的老爸。蔡灵侯的跟班,七十多个士人,也都被杀。
楚灵王随即派自己的五弟弃疾(楚共王的五儿子,楚灵王是楚共王的二儿子)北上围攻蔡国,打算趁机灭掉蔡国。(蔡国本是楚的附庸,但楚灵王想把它并成自己的县,确实是贪。)
楚军围攻蔡国,晋国的中行吴(中行偃的儿子)对一贯懦弱的执政官韩起说:“楚国灭陈,我们没能去救,现在又不能救蔡,人就都不会亲附我们了。就显出晋国没能什么能力了。作为盟主,却不救顾要灭亡的国家,那盟主还有什么用?”
于是秋天,晋国执政官韩起(代表晋昭公,去年继位的),与鲁国卿季平子(季武子的儿子)、齐国的卿国弱、宋国华亥、卫国北宫佗、郑国子皮、曹、杞大夫,在卫国的厥憖盟会,商议救蔡。最后还是决定不出兵,派晋大夫狐父到蔡国,向楚国求情,希望楚军退去,仅此而已。
楚国风头已经压过了晋国。
冬天十一月,楚灵王也亲自北上增援,终于灭掉了蔡国。把蔡灵侯的太子杀了,来祭祀山川。
楚灵王随即以自己功劳甚高的五弟弃疾,来做蔡县县长。(蔡在河南南部的今上蔡,也靠近楚国。陈在河南东南部。)
大夫申无宇不同意以楚五弟弃疾做蔡县长,遂向楚灵王进谏:“从前郑庄公把公子元封在边境的栎城,于是公子元帮着叛乱的子突(郑庄公的次子)据有栎城,使得郑昭公(郑庄公的长子)被迫出亡。而齐桓公把管仲封在边境的谷城,至今齐国还依赖于这个谷城。臣听说,五大不在边。亲戚不能派到外边,羁旅之臣(如管仲)不能留在里边。如今弃疾派任蔡县县长,您得警惕考虑一下啊。”
亲戚不能派去驻守边县,否则就会拥兵自重造反。应该把亲戚放在朝廷为官,便于监督。而没什么根基的外来户臣子如管仲,派到边疆,他为了守住自己的封邑,只能依赖中央(又没有根基和高贵血统奢望篡权),拼死抵抗外来侵略,从而加固了边城。
但是楚灵王想了想,并不在意,还是叫五弟弃疾做了蔡县县长。于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鲁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30年)
三月,郑简公去世。郑定公继位。
夏天,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到晋国朝拜,为了朝见新继位的晋昭公。
晋昭公招待齐景公饮酒,俩人玩投壶游戏,晋昭公先投,他的仪式助理中行吴就说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
晋昭公果然一箭投中,哈哈大笑。
齐景公举起箭来,说:“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结果也一箭入壶。
齐景公的这个“与君代兴”的话,意思是想取代晋国当盟主。
晋国大夫士文伯就把中行吴拉到一边,说:“你刚才说的不恰当。我们本来就是诸侯的老师,你却那么说,难道当不当老师,由壶来决定?而且都是不容易投中的,好像能投中,当上老师,是很稀奇的事?你看,就因为你说的,齐侯看轻了咱们国君。以后齐侯不会再来朝拜了。”
中行吴不服气:“您老就别这么磨叨了。我们军帅强项,战卒精勉,如今情况跟过去一样,齐国能把我们怎么样?”
士文伯和中行吴正在叽叽咕咕分证的时候,齐景公的跟班瞧着他俩,担心这俩愤怒于齐景公说错了话,要给齐景公来个就地逮捕什么的,当即快走两步,上前说:“天时已晚,两位领导都累了吧,国君可以跟我先下来吧。”
于是,找了这么个借口,拉着齐景公下去,急匆匆出了宴会厅。
六月,中行吴带领晋兵,出动灭了鲜虞人的肥国。
冬天,楚灵王带兵跑到州来(安徽凤台)屯扎,派出前锋五路,去殴打与吴国亲好的徐国,自己在这里等着,作为后援。
这一天,天降大雪,楚灵王穿着暖暖的,拎着鞭子,一边赏雪,一边由俩大夫仆析父、子革陪着,在外面溜达。楚灵王说:“从前我们先王熊义(楚国的第一任国君),跟吕伋(齐国开国之君姜子牙的儿子,第二任君主)、王孙牟(卫国开国国君康叔的儿子),燮父(晋国开国之君唐叔的儿子),伯禽(鲁国首君周公的儿子),一起侍奉周康王,四国都分得了珍宝,唯独没有给我们先王。如今我若派人去洛阳,求周天子把九鼎给我们,天子会答应吗?”
子革说:“会答应啊!我们先王熊绎,来到荆楚,筚路蓝缕,身处草莽,跋涉山林,供奉天子,背着桃弓荆箭随王出征。可是,因为齐侯是周王的舅舅,晋侯、鲁侯、卫侯都是周王的弟弟,而我们不是他的亲戚,就没分到珍宝。现在,周天子和这四国都改来侍奉您了,对您惟命是从,岂敢爱其宝鼎而不给您。”
楚灵王说:“从前我们的先祖的哥哥昆吾,住在许地,现在郑国人贪婪霸占了这个地方,不给我们。我若跟他去要,他会给吗?”
子革说:“会给啊。周天子不敢爱鼎,郑国人怎敢爱田。”
楚灵王说:“从前诸侯都不理我而去依附晋国。现在我把边境诸城都修了城墙,各自都能出一千辆战车。诸侯还敢不依附我吗?”
子革说:“当然不敢啦。就这边境上几个城,就够他们怕的。再加上楚本土,他们敢不怕您吗?”
这时候,管工程技术的官请楚灵王进屋去验收为斧柄配的玉饰,楚灵王拎着鞭子进去了,仆析父就对子革说:“大哥!您也是楚国所望,官这么大。可是今天您跟大王说话,就跟应声虫似的。这样国家还好得了吗?”
子革也叫郑丹,是从郑国犯事儿跑来楚国的,他于是一笑,说:“我是磨砺宝剑,等着大王出来,我的宝刃就要砍他了。”
不一会楚灵王出来,俩人接着聊。这时候,史官倚相从旁边经过,楚灵王就说:“这个人是个良史,你得多照顾照顾他。他能读三坟、五典很多古书呢。”
子革说:“我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想放任自己的欲望,立志周行天下,在寰宇之中到处都留下他的车辙马迹。祭公就作了首诗叫《祈招》的诗,使得他息了心思,终于善终于王宫。我问他这诗是怎样的,他却不知道。若问更远的三坟五典,他焉能知道呢?”
楚灵王说:“那你知道这诗是怎样的吗?”
子革说:“我知道。其诗曰:大王的风度,像玉一样明澈,像铜一样坚硬,征用民力适节有度,没有醉饱过分之心。”
楚灵王听了,说不出话来,作了个揖,就进了屋。别人送上饭来他也忘了吃,睡觉躺下也睡不着,一连几天如此。但是最后还是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终于到明年时,就落了难(被造反派逼杀死了)。
如果他能克制欲望,赶紧从伐吴战场上撤回来,老窝可以没事,不敢有人造反。
所谓过犹不及,楚灵王欲望太盛,不但要灭吴,还要跟周天子要鼎什么的,这么大的工程,老百姓跟着折腾受不了,最后在野心家的带领下造反了。若早听了子革的建议,收兵回来,可免于难。
子革的磨剑一说非常不可思议。磨剑嘛,最一开始剑是让着石头的,把剑口上的金属给削落下去,冒出了剑锋,然后就可以一剑挥出,斩断对方。所以他一开始都是委屈自己,顺着帮着楚灵王说。
这样说,就暴露了楚灵王自己的欲望,叫他知道,他自己都一直在想着不但要重新跟周天子要鼎,还要跟郑国人要田,跟晋国人争霸。然后再突然说别人劝周穆王的诗,征用民力,但是没有过分之心。从而震动楚灵王。只有前面说了那些,后面的话才有了射击的靶子。所以,前面的话,也可以当作是挥剑去砍的对象。
鲁昭公十三年(公元前529年)
南遗本是季孙家的家臣长(已死),他的儿子南蒯,现在是季孙家的封邑首邑费邑的邑宰(替季孙家主管费邑)。季平子接班以来,对南蒯不以礼相待,南蒯干脆据有费邑,宣布叛离季孙家,并且以费邑归附齐国。
于是,春天,季平子派叔弓去攻打费城,但是却大败而回。
从前,季文子为了加强本家族势力,就把费邑修上了城墙,结果搬起石头,却是砸了自己的脚。季孙家对鲁国君不忠不讲礼,他下面的家臣就也学他的样,背叛他。
季平子听说攻击费城却大败而回,大怒,就命令军人,见到费城的人,就捉起来。冶區父说:“不可。如果是见到费人,那没衣服穿的,你就给他衣服,没饭吃的,就给他饭吃,做他们的英明之主,解决他们的困乏,那么费人来投奔,就好像回家一样,南蒯就完蛋了。费人都会背叛他,他还怎么守城?如果以威严来吓唬他们,以愤怒来恐吓他们,民众急了,都背叛您了,等于是替南蒯聚人啊。费人无处走避,不更亲附于南蒯了吗?你还想怎么攻进去啊?”
季平子醒悟,于是按冶區父说的去办,随即费人就背叛南蒯了。南蒯不得以,只得逃奔齐国。
南蒯跑到齐国后,齐景公这一天请他喝酒,齐景公瞅着他说:“叛夫。”
意思是,你是个背叛的人啊。
南蒯还给自己找辙,说:“臣是要张公室啊。”
意思是,鲁国君被三桓家族欺负,我是要捣毁季孙家,从而张大鲁昭公的权力。三桓就是季孙等三家。
旁边齐国大夫子韩皙说:“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
南蒯没话了。
这是句很有趣的话,大夫家的家臣,同时也被称为士人,按照从前申无宇对楚灵王论说的“人有十等”,其中“大夫臣士”,士是大夫私属的下属,要向大夫效忠。而士人(家臣)不效忠于大夫,却琢磨国君的事,这本身就是罪了。这反应了分封制的模式和国君专制下面的官僚体系政治的不同。春秋的分封制下,一层层人向上一级效忠,视上一级为君主,可谓多元君主,而后者是所有人向皇帝效忠。分封制下的君主专制力度就弱。这也是春秋人相对有个性精神、人格完整、自我原则的原因吧。专制力度弱,人的精神就高涨。
对于士人来讲,卿大夫家的堂就是朝堂,他们不琢磨国君和国家的事,琢磨了就是罪。日本明治维新前的分封制(封建制)社会,也是这个特点,包括武士道的效忠精神。
楚灵王去年冬天带兵跑到州来(安徽凤台)屯扎,派出前锋五路,去殴打与吴国亲好的徐国。由于楚灵王长期领兵在外,国内就出了政变,情况是这样的:
从前,楚令尹子南因为专权,被楚康王(楚灵王的大哥)杀掉,陈尸朝堂。子南的跟班观起,也被杀了,车裂了肢体,到四方巡展。
观起的儿子观从,逃到蔡国,事奉蔡国大夫朝吴。现在蔡国已经被楚国灭了,是蔡县了,楚灵王的五弟弃疾当蔡县长。观起觉得报仇的时候到了,于是对朝吴说:“楚王带兵在外,现在正是给蔡国复国的好机会,错过就没有了,我想试一试。”
朝吴支持。
于是,观从跑去晋国和郑国,去召子干、子皙,这俩是楚灵王的三弟、四弟(都是楚共王的儿子,楚共王一共有这五个儿子,老大是楚康王,老二杀了楚康王的儿子继位,就是现在的楚灵王,而老三子干和老四子皙受楚灵王吓唬,分别已经逃亡去了晋国、郑国)。观从见到子干和子皙,就以蔡县县长弃疾的名义(楚灵王的五弟,楚共王的第五个儿子)说召他俩回来。
于是,子干、子皙跟着观从回来,走到蔡县的郊外,观从才对他俩说实话:“实话告诉两位,不是弃疾命我来叫你们的,是朝吴大夫和我私下请你们回来的。”
这俩人大惊:“那叫我们回来干什么,是要杀我们吗?”
观从说:“不是,现在,你们的五弟弃疾,做蔡县县长,手上握有兵权,你们两位也都带着人来的,如今偷袭蔡县,劫持了弃疾,叫他一起发兵,去杀入国内,趁着楚王长久不在都城,我们可以一举夺了郢都,到时候,就请以三公子您做楚王,四公子(子皙)做令尹。”
俩人禁不住诱惑,就答应了。
于是,带着人,偷袭弃疾的蔡县,一直杀到了县政府。蔡县长弃疾正要吃饭呢,不知外面发生什么情况,就听人声噪杂,认为是有叛乱,赶紧撒腿从后门跑了。三哥子干、四哥子皙和观从一帮人,进了县政府,就宰了几个牲口,挖了个坑,写了份盟誓,伪造出了一个盟誓的痕迹。
然后,观从跑到蔡县大街上嚷嚷:“蔡县长已经答应保着他三哥四哥出兵进攻楚王了!他们已经盟誓了,你们都打算怎么办??”
蔡国人被灭,都愿意响应,巴不得跟着造反。于是一起去找县长弃疾。把躲藏的着弃疾找到。弃疾(老五)本来也是个有志向的(夺二哥的王位),再一看这个形势,不造反也不行了,于是宣布蔡县造反。
蔡县长弃疾,和三哥、四哥,以及朝吴、观起,随即又纠集了陈县(被灭的陈国)和不羹、叶、许几处边境城邑的兵马,一路从河南湖北边境南下七百里,杀向湖北腹心郢都(江陵,长江边上)。
郢都防守能力甚弱,因为他连城墙都没有。蔡县长弃疾把兵马驻在郊外,派跟班须务牟和史(反犬卑)混入城中,买通太子的贴身仆人,把太子和太子弟弟给杀了。于是,造反军进入郢都,老三子干遂自立为楚王,老四子皙为令尹,老五弃疾(功劳最大,但生的晚)当了司马。
一千里以东的安徽凤台的楚灵王听说守老家的两个儿子给杀了,惊得从车上倒栽下地,放声痛哭,说:“人疼爱自己的儿子,也像我吗?”
侍者说:“是啊。”
楚灵王说:“我杀的人子也太多了,早晚有今天的报应啊。”
右尹子革说:“咱们带兵这就回郢都去,驻扎于郊外,看看国人支持谁。”
楚灵王说:“众怒不可犯也,国人不会支持我的。”(成语“众怒难犯”出处,楚灵王这几年对外打仗,又修章华台,有醉饱之心,为了自己能醉能饱,折腾民众,所以民众都怨嫌他。)
子革说:“那就进入哪一处大城,然后向附庸的诸侯借兵。”
楚灵王说:“他们早都背叛了。”
子革说:“那就出亡于诸侯大国,请大国发兵,纳您回国。”
楚灵王说:“人的福气没有第二次(当国君是个大福,人一生难有两次大福落下,到外国不能再有当君主的好福气),只取其辱啊。”
子革一看楚灵王完全丧气了,于是这个擅长向楚灵王挥剑的人,也挥剑斩掉情丝,溜号了,偷着跑回国内,去投奔新楚王了。
楚灵王随后带兵,往回走,走到訾梁的时候,就有国内的人跑来宣称归降令:“楚王有令,先回国者恢复家产,后来者割掉鼻子”。
士兵们一听,不能不管家眷啊,于是军众溃散,都跑回国内了。
楚灵王成了孤家寡人,就沿着汉水走,想奔去楚国北部的鄢城,结果路上,亲兵全部跑散,就剩他自己了。大夫申无宇这时候已经死了,他的儿子申亥,则驾着马车四处寻救楚灵王。申无宇曾经把当时还是令尹但打着楚王旗号去田猎的楚灵王的大旗折断,后又闯入章华宫缉拿逃跑的家奴,楚灵王都没有计较。他的儿子申亥感念在心,所以来救楚灵王,终于在山中找到了几乎要饿毙的楚灵王。
申亥把楚灵王接到自己家里,把自己的两个闺女送给灵王,事奉他。但是没过几天,到了五月二十五日,绝望了的楚灵王,在屋中悬梁自杀了。
申亥觉得自己的俩闺女已经是楚王的人了,于是,叫俩闺女也都自杀殉死。
一直想求独霸诸侯的楚灵王,因为胃口太大,连连吞陈灭蔡伐吴,使用民力太甚,民众不堪,与复国分子和野心勃勃的弟弟们一起联手,趁他长期在外(醉饱不够),就这样消灭了他。这正是从前晋国司马侯说的,楚王侈,上天正想要使他能逞其心,以加重他的罪过,从而民众抛弃他,降下惩罚给他。
楚灵王勉强争霸,结局反倒适得其反。(可以给老子学说当注脚。)
郢都里边,观从于是对新的楚王(老三子干)说:“弃疾(老五,蔡县长,现在的司马)野心不小,又有基础,如果不杀了他,您终究坐不稳王位。”
楚王子干说:“我不忍啊。”
观从说:“他则将忍你。”
子干还是不答应。于是,观从为了避祸,先出逃跑了。
这时,郢都城内,经常夜里惊骇,有人大喊:“楚王进来了!”(指楚灵王。)人们就吓得满城惊炸,满大街的人乱跑。
老五弃疾利用了这样的闹鬼局面,这一天夜里,他派人四处边跑边喊:“楚王回来啦!”国人再次炸窝。
弃疾派跟班斗成然也这样跑着奔入王宫,对楚王子干、令尹子皙说:“楚王进来了,国人已经跟着他把司马杀了,楚王马上就到这儿了。你俩赶紧自图(自杀),还能免受其辱。众怒如同水火,不能等啦!”
随即,又有人奔走而至,喊:“楚王来啦!”
楚王子干和令尹子皙(老三老四),终于信以为真,精神崩溃,没办法,不敢见二哥,于是俩人双双自杀。
次日,司马弃疾(老五),却带着自己的人,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安然进入王宫,做了新的大王,是为楚平王。(在位14年)
楚灵王从前占卜,出的判断题是:“我能得到天下。请问,吉还是不吉。”结果,乌龟壳烧完给出的答案,是不吉。那就是得不到天下。楚灵王把乌龟扔出去老远,骂天诟神地喊道:“区区个小天下都不肯给我,我一定要自己取了它!”老百姓一听说楚灵王有这么大的志向,生怕他贪得无厌、屡屡兴兵,把我们累得够呛,所以这次响应楚五弟等人的叛乱,如同离乡的人返归故里那么积极。
前几年,晋平公修了个虒祁的宫殿,虒“是一种想象的野兽,样子就跟这字差不多,就是长者俩犄角的老虎,以象征自己的伟大,随后这几年间,晋国驾下的十几个诸侯都来祝贺这宝殿落成。但是诸侯看了之后,纷纷对这个奢侈的建筑摇头,反倒对晋国产生了二心。并且,鲁国最近多次进攻莒国和邾国,晋国也一直拖着没管。
于是,夏天,叔向对晋昭公说:“诸侯因为虒祁的事,都有了二心,对于这些诸侯,不可不示威。”
七月,晋国出动四千辆兵车(简直是天文数字,从前城濮之战晋国才七百辆),到平丘(河南封丘),进行示威,叫齐景公、鲁昭公、宋元公、卫灵公、郑定公、曹武公、周天子代表、莒国君、邾国君、滕国君、薛国君、杞国君、小邾君,都来相会。
这十二家诸侯都来到了平丘。晋昭公和晋军也驻扎在平丘。叔向的异母弟弟叔鱼,刚生下来,虎眼猪嘴,鹰肩牛肚,叔向的妈妈一看,就说:“这个模样,小河沟可以填满,他也填不满,没个够。将来肯定因为受贿而死。”叔鱼这时候担任了晋国的司马,就是纠察纪律。结果他自己最不守纪律,平丘属于卫地,于是他就向卫国人索要贿赂。卫国人不肯给。于是,晋军就在驻扎期间,派樵夫跑到附近砍树砍柴,司马叔鱼不管,放纵他们,爱怎么砍怎么砍,拆房子我也不管。
卫国人受不了了,派大夫屠伯找叔向,献上一些肉羹和一筐锦:“我们侍奉晋国,从来不敢有二心,可是最近你们出来的樵夫,情况很特别。斗胆向您汇报一下。”
叔向立刻就明白了:“我们这儿有个叫叔鱼的,贪求财货没个够,他也快因此倒霉了。这样吧,您拿着这筐锦,以卫侯的名义送给叔鱼去,砍柴的事儿自然就停了。”
于是,屠伯抱着那筐锦,去了叔鱼的营房,说以卫君的名义赐给叔鱼。这招还真管用,不等屠伯从叔鱼的屋子出来,乱砍乱伐的樵夫们都被招呼回去了。(而叔鱼可能并未敢收屠伯的锦。)
十二家诸侯都来到平丘了,但是相会不等于盟誓。相会只是相见,盟誓则是专门要歃血搞仪式的。誓词还要规定出一些约定和承诺,不可违反的。晋国提议搞一次盟誓。但是,与会而来的齐景公不同意。晋国叔向有点手足无措,就去问同来的周天子的代表刘献公:“诸侯们都来了,我们说搞盟誓仪式,齐侯却不肯参加,怎么办啊?”
齐景公是觉得参加了仪式,等于宣布追随晋昭公,就这毛小子,他也配!
刘献公说:“跟他用话好好讲,然后用武力督着他,看他答应不答应。”
叔向于是去见齐景公,很不客气地说道:“诸侯们要求盟会,于是都来了,您也来了。可是你却说不用盟誓,寡君让我问问怎么回事。”
齐景公说:“如果是要讨伐有二心的诸侯,大家是要先一起盟誓,然后去讨。现在大家都很好,都很用命(听话),有什么盟誓的必要啊?”
叔向说:“对于国家来讲,搞聘问和纳贡,但是没定好时间标准,聘问就不经常。定好聘问和纳贡的时间和标准了,但是无礼,那么虽然经常了但是没有高下的秩序。有礼了但是没有威,那么有秩序但是没恭敬。有了威了,但是不昭明告诉给神,那么虽然恭敬但是不明。不明也不恭敬,那么什么事都弄不好,国家就会这样败坏、倾覆了。所以啊,明王制定的老规矩是,叫诸侯每年都来聘问纳贡,这样就经常了,三年搞一次朝拜,这样礼就有了。六年搞一次集会,这样就显示了威了。十二年再搞一次会盟,这样就向神昭示,就有了明了。聘问纳贡以交好,讲礼以示等级,示威于众人,昭明于神,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给断了过,国家的存亡之道,都是因此而定。所以我们晋国依照先王之道,搞这个盟会,怕搞不好,准备了斋戒牺牲,遍告诸君,希望能够搞得圆满。可是您说您一定要把这事儿给搅合黄了。那还斋戒盟誓个啥!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寡君知道了!”
叔向说每年聘问,每三年朝拜,每六年(即第二次朝拜时)就搞集会以示威,每十二年(即第二次集会时)就搞盟会以告诉神求得明,这是先王古制,保证国家太平、不败坏的。晋国作为霸主也这么干,很有道理。等于说从理论上驳倒齐景公说的盟会只是为了讨背叛的诸侯。只不过叔向说的这些,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就不知道了。齐景公学问也不够,看叔向啰嗦了这么多,态度还很坚决明确,至少振振有词,于是气势上就低了,只得说道:“我们小国就是这么说说,大国(晋)来看着定。我们没有那意思,敢不听从吗?我已经明白了,意思领会了,那我就恭恭敬敬地去参加盟誓吧。时间您看着定。”
叔向还想发作两句,看对方口头上已经服软了,这才从齐景公的宿营地出来。转身就回到晋昭公那儿——这些事按理说都应该执政官韩起办,结果韩起懦弱,都是负责外交的叔向跑来跑去。叔向对晋昭公汇报说:“齐侯已经答应了,算是被我压服了。不过,我看诸侯还是跟咱们有了嫌隙,嘴上答应,心里不真。我看,还是得示威于他们才行。”
于是到了下个月八月四日,晋国就搞了一下大阅兵,为了显示一下晋国的威力,把四千辆战车和乘卒都拉出来了,排好阵列,旌旗招展,但是旌旗上端都没加那细长的飘带,只是一面布旗。三军踏着正步,搞了许多分列式,战车来回纵横兜圈子,诸侯(十二家含齐)都伸着脑袋在旁边看。次日五日,晋国四千乘又出来了,再次大阅兵,这回不同,把旌旗顶子加上飘带,这表示将要用兵。这回是动真格的,要打打谁了。齐国等十二国诸侯分外恐惧。
于是都说好,明日六日中午在平丘已经修好的土坛上诸侯一起盟会歃血同时朝拜晋国。莒国和邾国领导人这时看了晋军大阅兵,生怕晋国突然发动来抓自己,于是都跑去向晋昭公解释和告状:“我们本来好好的,很想向大国每年上贡,可都是鲁国朝夕不停地来欺负我们,抢了我们的郓城、郠城等邑,我们几乎都要亡了,哪得去上贡。我们没上贡,都赖鲁国啊。”
晋昭公说:“我本来早就想讨鲁国,你们认识到错误就可以了,以后每年上贡。明天会盟,不许鲁侯参加。”
叔向于是跑去,通知鲁昭公,说道:“明天诸侯就要会盟歃血了,寡君知道无法与您共事,所以明天不麻烦你来了。”
鲁昭公长着个大胡子,这几年打莒国、邾国,并非他的主意,而是执政卿季平子带兵出去打的。大夫子服椒于是替鲁昭公回答:“您听那俩蛮夷的话,去绝了咱同姓兄弟之国,弃了我们这周公之后人,那也就听凭你们罢了。寡君知道了。”
叔向一瞪眼:“寡君有战车四千乘摆在这里,就是我们不讲道了,以无道行之,谁能不怕我们!何况我们是以有道行之,谁能抵挡的了!牛就是瘦得皮包骨,一脑袋撞在猪身上,你们这猪受得了吗!我们如果真的动武,带着诸侯之兵,乘着莒、邾、杞、鄫对你们的愤怒,以讨伐鲁国之罪,想怎么要求你们,你们不得答应。”
鲁国人一看叔向这么文雅的人,居然发怒了,子服椒和鲁昭公吓坏了,赶紧道歉,说明天不让去就不去吧,不敢抱怨了,我们回去好好反省。
次日,晋与十二国诸侯在盟坛会盟,其主题是齐国宣布服气于晋国。
盟会从中午开始,除了朗诵誓词,顺带把纳贡的标准也念一便。郑国的子产目前已经做了执政卿,就跟晋国人争起来了,强烈要求降低本国每年向霸主晋聘问时缴纳的贡赋标准(保护费)。
这种贡赋都是币帛什么的,送去的时候要装好多辆大车。
子产说:“从前给天子纳贡,都是按照班次来定贡品额度的,班次越高,交得越多。我们郑国,是在男服。结果却让我们按照公和侯的标准来纳贡,我们根本给不起那个数啊。还有,现在诸侯不打仗了,搞友好邦交,盟主派人来我们这儿催要贡赋的,没有哪个月不来。要得没个头儿(可能任意搞了乱摊派),我们小国一时有凑不上了,所以得了罪。诸侯如今来修盟,是为了保存小国,贡赋没个够,我们亡国,指日可待,跟大会精神也不符啊。能活能亡,就在今天了。得给我们减啊,非减不可。”
子产跟晋国人争论着纳贡的标准,从中午一直争论到黄昏。最后晋国人累得受不了了,答应了子产。
因为子产给磨蹭了太久,盟会歃血只能拖到了晚上搞。
完了以后,回去已是半夜。郑国大夫游吉对子产说:“老大,你也太过分了吧。你这么闹,晋国真要是生气了,讨伐咱们,我们就是说加贡赋来赎罪,也赎不了了啊。你这不是拿着国家冒险吗!”
子产说:“不怕。晋国现在政在多门(六个卿说了算,于是变成谁说了也不算),他们互相携贰,或者苟且混事儿,尚且忙不过来,哪有空讨伐咱们。我们不争,国家也要完蛋,被人欺凌得国不成国了。所以争就是对的!”
子产是看出六卿互相矛盾,政见不一,对外事务只是苟且,只关心着内部各家族哄抢利益,所以敢于提出要求。
今天的这次会盟歃血,因为鲁昭公犯了一再侵犯同盟小国的罪,被罚不许参与。他的执政卿季平子更要对侵略负主要责任,于是今天,晋国人还把季平子还给囚禁起来了。晋国人用布把季平子蒙起来,派狄人看着他。因为军中没有监狱,所以就这种简陋的方式。
季平子被布蒙着,正值夏天,热的要死。下面一个鲁国大夫,就怀揣了块锦,抱着一壶冰水,爬着要钻到布里去。执戈的狄人当即把他抓住,说:“不许动,站起来。”这大夫站起来,说明来意,把怀里的锦掏出来,给了狄人。狄人乐了,这才叫他钻到布里,把冰水给季平子喝。
从平丘回来的时候,晋国人依旧押着季平子,带回了晋国,软禁起来,以为惩罚(侵略罪)。鲁大夫子服椒也主动当随从跟来了。
到了年底冬天,晋国人还不放季平子回去呢。子服椒就对晋执政官范鞅说:“鲁国侍奉晋国,怎么还弄得不如东夷小国了。鲁国跟晋国是兄弟(都是姬姓),土地也大,你们要的贡赋我们都能具办。如果为了那俩东夷小国而抛弃了鲁,鲁去侍奉齐国和楚国,对晋有什么好处呢?莒、邾那俩,连贡赋都一直没交,交也交不了多少。”
韩起于是下令把季平子放了。
士服椒是个爱面子的人,又说:“寡君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罪,卿都被你们抓来了,放是可以,需要开个会,给说明一下,叫诸侯都来听听。否则他走,属于私逃,也没有被免罪啊。”
韩起为难了,如果召集诸侯盟会,等于承认前面抓他就是不对的了,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韩起于是去找叔向,说:“这事儿很难办,我想放了季孙,可是他死活不肯走。你有办法吗?”
叔向说:“我也没这本事。不过我弟弟叔鱼行。”
叔鱼不是好人,或者说不是君子,但是有些事偏是小人做的好。
于是,韩起派叔鱼去找鲁国人。叔鱼径直去找季平子,说:“从前栾盈闹事的时候,我们家的叔虎都被杀了,我也受牵连逃去了鲁国,是你爷爷季武子收留了我,否则我哪有今天。你现在麻烦了,我能不尽力帮个忙吗?现在情况是,叫你回去,你不肯回去,非要搞会盟说明一下什么的。我听晋国大夫们说了,要给你在西河弄个宫室,叫你住在那儿。既然不回去,就叫你住那儿。我听说了,所以来告诉你啊。这可怎么办啊?唉呀!”
说完,叔鱼就哭了。意思是,你不走,晋国人就叫你“移民”在这儿,永远别回去了,我真替你着急上火啊。
季平子被叔鱼编的瞎话给吓坏了,当即收拾东西,匆匆告辞跑回鲁国了。那士服椒还牛气,偏不走,等着晋国人给他们的卿“平反昭雪”,于是呆在晋国,拖到下一年开春,见晋国人还是不搭理他,才不得已也走了。
郑国的执政官子产,参加完这次平丘之会,回国路上,没等到家,听说子皮死了。子产哭道:“我完了,没人能帮我为善了,只有夫子是知我的。”
他的政治上的无私支持者,死去了。
去年,楚灵王是带着大兵,到了州来(安徽凤台)驻扎,派出先遣部队去攻击吴国的与国徐国。由于今年楚灵王死掉了,军队也全部溃散。于是,吴军出动。在冬天十月,吴军西攻,吞占了州来。
楚平王因为内乱刚平,一时不能报复吴军。
鲁昭公十四年(公元前528年)
楚平王当上楚国大王,靠的是下面的人帮忙,比如斗成然当时就嚷嚷着跑进楚王宫,吓死了楚灵王的三弟、四弟。于是,楚平王就以斗成然做了自己新的令尹。但是这个斗成然贪心很大,还不断向楚平王索要好处。楚平王一生气,干脆就杀了他,
不过,楚平王又把斗成然的儿子斗辛派到了北方郧县当县长,以表示不忘斗成然的功劳,同时不忘从前楚国斗氏(尤其是其中的令尹子文斗谷于菟)的旧勋。
冬天十二月,晋国有一桩拖延多年的土地纠纷案要处理。因为法官士景伯出差去楚国了,就叫叔鱼(叔向的庶弟)来做代理法官,为之裁决。诉讼甲、乙两方,其中一个是巫臣的儿子刑侯,另一个叫雍子。雍子有点理亏,就以“礼”换“理”,把一个女儿,孝敬给了叔鱼,于是赢了官司。刑侯急了,在朝廷上动武,杀了儿子甲,又杀了叔鱼。
执政官韩起就问叔向,这事该在那么处理。叔向并不护短,他说:“叔鱼枉法卖狱,接受刑侯的贿赂,雍子靠贿赂,给自己买直,刑侯悍然在朝堂杀人。他们仨都是死罪。”
于是就把刑侯抓住杀了,又把在朝堂上已经被杀死的叔鱼、雍子的尸体,陈尸在农贸市场,供群众围观。
这是史料记载的第一桩贪污案。受贿者就是叔鱼。孔子听到这事,于是称赞叔向,说,叔向在平丘之会数落了叔鱼索贿的事,在处理季平子的事情时则看重叔鱼能诈,叫叔鱼去办,最后叔鱼受贿,叔向不因是亲戚就袒护他,叔向是正直的人啊。
鲁昭公十五年(公元前527年)
秋天,晋国的卿中行吴(中行偃是儿子)带兵讨伐鲜虞人,鲜虞是白狄的一支。晋国人围攻鲜虞的鼓城。鼓城人里边,就有暗中打算里应外合,投降晋军的。中行吴却不肯接受这些人的做法。下面的人就劝他:“这样咱们不用恶战,就能取得鼓城,干吗不接受啊。”
中行吴说:“我听叔向说过:’好恶要恒定不变,老百姓才知道朝着哪方向学,这样国家的事情才能做好。‘如果有人要拿着我们的城,叛离送给别人,这是我们厌恶的。现在别人要这么干,我们为什么却要喜欢它呢?如果我们接受,并且赏赐了那些人,那就是赏赐了我们所厌恶的事情。这样,对我们所鼓励和喜好的东西,不是个削弱吗。如此,怎么能教导我们的民众呢?我们还是打吧,量力而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我们不能因为要得到个城就把奸邪的东西给树立起来,那样我们的损失才大呢。”——把老百姓都教坏了。
于是偏把鼓城内准备叛降的人的名字告诉了鼓城守将,后者当即把这些人杀了。
随即围攻鼓城,连打三个月。鼓城人派民众出来,请求投降。
中行吴看了这些民众,说:“你们的脸色看上去,还不是饿肚子的那种,说明情况还不错。你们回去修好你的城,接着打。”
下面的军吏受不了了,说:“人家都来投降了,还不接受,浪费我们的大兵,有这么事奉国君的吗?”
中行吴说:“我这才是事奉国君呢。我是鼓舞我们坚持的东西,喜欢的东西,就是要竭尽全力做事。如果我们接受他们投降,得到一个小城,但却教的我们民众学会了怠惰,那得到这么个城有什么用呢?我们尊义而行,所鼓励和喜欢的东西,所厌恶的东西,一直都不变,这样,城能够得到,老百姓也知道了义在哪里(我们鼓励什么,厌恶什么),老百姓学会了效出死命而没有二心,这不很好吗?”
当时,打仗都是征发民众来做的,在前敌的这些表现,同时等于教化民众。而中行吴所鼓励和要教化的,就是人做事不能怠惰,要死命效忠国家没有二心。如果接受了鼓人投降,等于是让民众学着未来也不尽力而学习投降。
随后,鼓城人就继续守战,最后粮食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又来向城外人告知,要求投降。中行吴这才接受——等于向晋国民众教导了不要怠惰,要坚持到最后一息。
把打仗当作给自己的民众上思想教育课的机会,中行吴算是很突出的一个人吧。
我的朋友熊逸在他自己的书里,说中行吴在别的地方打仗时,也曾经用诈,并不像这次攻鼓城这样讲究信和义什么的。为什么这次这么讲究呢?他说,因为这次的晋军占绝对优势,于是攻城采取了这么迂腐的作法,像猫玩耗子那样弄鼓城人,把这当作给自己的国人上教育课的机会。如果是跟楚国人旗鼓相当地对打,根本不敢玩这些了。
我想熊逸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但中行吴能找机会教育民众,也是令人惊佩的。
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告诉民众,什么是信用,什么是义,那没有用,通过一些事情,比如类似中行吴这样的事情,叫民众潜移默化地按信和义做事,才能达到效果。中行吴这事,也可以作为孔子这话的注脚吧。
从前,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诸樊、馀祭、夷眛、季札。寿梦死后,诸樊继位,随后传给馀祭、夷眛,意图依次传到季札这里,因为寿梦属意于季札。
今年,吴王夷眛死去了(在位17年),临终,终于高高兴兴可以传位给四弟季札了。
但是季札死活还是不肯接王位。
于是,老大诸樊的儿子僚就继位为王,是为吴王僚。
而夷眛的儿子公子光,当即心中含怒,心说,四叔不肯接王位,就应该我接我爸爸的位子。凭什么是大伯的儿子继位。
当然,吴王僚也有自己的公理,我是长房长孙啊。
总之,王位到这里就乱了。当然这不能全怪季札。实际上,如果季札继位,季札的儿子将来就要和季札的三位哥哥的儿子们竞争,乃至火拼——到时候季札一死,到底该谁继位,势必大闹一场。
兄终弟及制度,本来就是一种落后的继承制度,吴国还在搞。
不管怎么样,公子光非常不满。他爸爸夷眛在岗年限又长,在国内积累的“德”(人望)不少,公子光觉得自己有机会拉吴王僚下来。一时无话。
鲁昭公十六年(公元前526年)
三月,晋国执政官韩起到郑国出访。郑国国君郑定公招待他。
韩起有一对玉环,准确地说只有一只,另一只在一个郑国商人手里。韩起跟郑定公讲,希望帮自己弄来。执政官子产回答说:“这不是我们公家的东西,我们不知道。”意思是不想给。
其他的卿就对子产说:“韩起跟咱要的东西也不多,晋国又不可违背,假如咱惹了他,别人趁机调拨,郑国不就要遭殃了吗?何必舍不得一个小玉环,还是给他吧。”
子产说:“大国给小国下命令,如果大国的一切想法都如其所愿,那接下来小国还怎么继续。一旦什么时候不再给了,给不了了,在大国眼中,它的罪可就大了。对于大国提出的不合理要求,不能依靠礼来斥绝掉它,大国就会越发无厌,我们郑国就该沦落成它的边邑了。”意思是不能惯着晋国。
子产接着说:“韩起奉命出使外国,而趁机要什么玉环,这是贪淫啊,这也是罪啊。如果给了他,韩起获了罪,我也落得使国家沦落为晋国边邑的执政不力的罪。给一块玉,而获两个罪,也划算吗?”
韩起看郑国官方不肯给他弄玉,就私下去找郑国商人,议定了价格,从他手里买。商人又说:“这东西卖给外国人,我必须得跟执政官说一下,否则不许出口。”
韩起于是去找子产,说:“前日我请求那块玉,贵执政觉得不合义,没有给。我就不敢再说了。现在商人打算卖给我了,但要给你说一声,特来告诉你。”
子产说:“从前我们先君曾经跟商人们互相盟誓过,说:’你们不要背叛我,我也不强买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好买卖,我不去抢。‘靠着保守这个誓言,所以能够相安到了今天。如今您来到我国,叫我们强夺这商人的东西,这是教我们背叛从前的誓言,非得这样才好吗?您得到了玉,却失去了诸侯(郑国),您肯定不这么干。如果大国下命令,使我们贡献东西没个标准(乱多要),使我们郑国沦落为晋的边邑(不再成国了),我们也不愿意。我如果献了玉,不知有什么好处,所以告诉您。”
韩起忙道歉:“我这人不敏,岂敢要玉而落得你我两个罪。我还是不要了。”
韩起临回国时,又私下赠送给子产一块玉和马,对子产说:“你要求我舍掉那个玉,这是赐给了我玉一样有价值的东西,而免去了我的死啊(落罪)。岂敢不对你表示感谢,这点礼物聊表谢意。”
韩起也等于被子产折服,大受教育了。他的意思,这样乱贪下去,难免以后在晋国要落罪倒霉,是子产及时卡住了我的贪淫之意啊。
鲁昭公到晋国访问,大夫子服椒的儿子子服回陪着他一起去。鲁昭公回国后,同行陪侍的子服回就对执政卿季平子说:“晋国的公室(国君)将卑下去了。”
季平子说:“你怎么知道?”
子服回说:“国君(晋昭公)年少,六卿都很强而且奢傲。将因为这个而习,习久了就习以为常,这样公室能不卑下去吗?”(成语习以为常。)
季平子哼了一声,气囔囔地说:“你还小,知道个什么国家的事!”
八月,晋国国君晋昭公就病死了。晋昭公是晋平公的儿子,在位总计六年。
随即,季平子代表鲁国到晋国吊丧。查看一番,回来就对人说:“子服回说的话可真是的啊!子服家是有儿子啊!”这家的儿子是真厉害,算是个好儿子。
这样,从国际视角来看,晋国公室卑落,已经是现实了。
晋平公、晋昭公继位时岁数都不大,连续两代国君年弱,公族势力也不强,自然使得异姓卿族牛气起来。
晋国新的国君晋顷公继位。
鲁昭公十七年(公元前525年)
冬天,吴又起兵攻楚,逆长江而上五百里,入安徽,与楚司马子鱼的楚军在天门山江面激战。楚军处在上游,占据地利,但刚一开战,楚司马子鱼被流箭射死,楚兵愤怒,奋勇冲杀,大败吴军,吴王僚专乘的余皇大战船也被缴获了。
楚军把余皇大战船拖到岸山,当战利品守起来,四周布置炭火,以防吴人劫船,然后就一旁布下阵营,守侯休息。
半夜,吴国的公子光(前任大王夷眛的儿子,夷眛是季札的三哥),就挑了几个大胡子,模样像楚国人的,混进楚国营垒去。然后,公子光在营寨外喊:“余皇——”
几个大胡子应:“在呢——”
“余皇——”
“在呢——”
楚国人一听,坏了!闹鬼了,以为战船被鬼附身了。于是赶紧寻声捉鬼,朝着那几个大胡子砍杀。结果大胡子楚军又自相残杀起来,大胡子越杀越多,营内一片混乱。公子光挥动着吴人掩杀过来,大败楚军,从新夺回余皇大战船。
(这场战斗,楚军先是水战胜利了。据说楚国为了训练水军拉纤,还发明了拔河游戏——就是现在我们还在玩的。)
鲁昭公十八年(公元前524年)
郑国发生火灾,执政官子产命令分发兵器,叫士兵都登上城墙守卫。游吉(卿)就劝说道:“这样不好吧,我们命令士兵武装起来,晋国人会不会有意见,来讨伐我们?”这等于是搞军事行动,令晋国不安。
子产说:“我听说,小国忘记了加强守卫,就会危亡,何况现在还闹火灾呢?国家不被人轻视,就是因为有武装防备。”
火灾平息后,果然晋国边境的官员跑来责备郑国,说:“你们闹了火灾,我们的国君、大夫都寝食不安,不吝啬牲口,拿出来替你们祭祀祈祷。郑国闹火灾,是寡君的忧虑。可是你们却分发兵器登城戍守,这是把我们当敌人了吗?这使得我们在边境上很是恐惧,特来问你们!”
子产说:“像你说的这样,我国闹了灾,是贵国君的忧虑。上天给我们国家降灾,我们又怕奸佞的人趁机图谋我们,以导致贪婪的人趁机侵害我们,这更要加重我们的灾祸,也更要加重贵国君对我们的担忧。我们登城守卫,是想着,侥幸我国不亡,事后还来得及向贵国解释,如果不幸而灭亡了,虽然贵国君替我们担忧,也来不及了。我们既然已经事奉晋国,岂敢有二心。”
晋国人没话了,只得回去。
鲁昭公十九年(公元前523年)
楚平王的太子名叫太子建。伍奢是太子的大老师(太傅),费无忌是太子的小老师(少傅)。太子喜欢太傅伍奢,讨厌小老师费无忌。费无忌因为不受太子的宠,就想到楚平王那里搬弄是非,以害太子。
费无忌对楚平王说:“如今,应该给太子娶媳妇了。”楚平王就派费无忌到秦国给太子说对象。目前,楚国早已跟秦国建立了联盟,一起对抗晋国。秦国决定把一个公女嫁给楚太子建。费无忌一看这个秦国公族的女儿,着实漂亮,于是拿车拉了回来,然后他提前跑去找楚平王说:“这回的秦女特别美丽,我看,不如您自己娶了吧。以后再给太子找。”楚平王说,我先去看看,一看,这未过门的儿媳妇艳压群芳,春光撩人,楚平王禁不住浑身乱颤,当下同意了。遂把儿媳妇自己娶了。事后,又给太子找了一个。
夏天,费无极又对楚平王说:“晋国之所以成了霸主,是因为它们离中原诸侯近,而楚国地方偏远。不能与晋国在中原争强。不如把我们北方的城父修上城墙,派太子去那里镇守,以便跟其北边的中原诸侯联系。而您侧重向南边的蛮夷那里去攻占,发展。这样,就能得到天下了。”
楚平王同意,派太子建出离国都,到城父居住和镇守。
费无极等于把太子从楚平王身边撵走,空间距离也远了,便于进一步离间楚王父子,谗害太子。
鲁昭公二十年(公元前522年)
春天,费无极又在楚平王面前诬陷太子建,说:“自从您把太子那未过门的媳妇娶了,他就一致怨恨大王您,现在他的边境上,交通诸侯,打算领兵过来杀您呢!”楚平王很信这话,因为他自己就是从边境上领兵杀回来,夺了二哥楚灵王江山的。
于是楚平王就召来太子的大老师伍奢,责怪他对太子教育的不好,然后关进监狱。随即,楚平王又派司马奋扬去边境上召太子建回来,打算杀了太子建。
太子闻讯,逃奔宋国。
费无忌又说:“伍奢有两个孩子,现在也都在城父邑呢,这俩孩子,不杀了的话,必为国家大患。不如以他们爸爸的名义把他俩召来,然后杀了。”
于是,使者跑到北方边境的城父,对伍奢的俩孩子伍尚、伍子胥说:“你俩都随我来国都,来了的话,就免掉你父亲的死罪。”
长子伍尚就对弟弟伍子胥说:“咱们听说去了就不杀父亲,但是咱不去,那就是不孝啊。但是去了,必定是一起都被杀了。父亲这样死掉,不能报仇,那也是无谋啊。不如我跟他们回去,以尽其孝,您则逃跑,未来报仇。”伍子胥洒泪同意,于是跟着哥哥出去见使者,伍子胥弯弓搭箭,喊:“谁敢拦我!谁敢拦我我射死谁!”吓得使者掉头就跑,伍子胥于是逃跑去了吴国。而伍尚则跟着使者回了郢都。到了郢都,伍奢、伍尚父子遂被斩杀。
伍子胥遂逃奔到了吴国。吴国都城在江苏的苏州,当时还比较落后,中原诸侯之间的事情,他们很少掺合。但是吴国与楚国之间,长期进行战斗。伍子胥逃亡到吴国时,身上已经一点钱也没有了,但是他会点艺术,就在农贸市场里吹箫,以此来乞食。有人过来了,见他吹的不错,就往他面前的瓦罐里扔一两个钱。
这农贸市场里的市吏,看伍子胥长相奇特,奇人必有奇貌,于是就跑去找公子光,说咱农贸市场里有个外国来的要饭的,看样子很有本事,你不如跟他谈谈。公子光同意,于是伍子胥和公子光相见,一番畅谈,非常高兴。
吴国这时候的大王,是吴王僚。当初老吴王寿梦死后,四个儿子诸樊、馀祭、夷眛相继继位,为了依次传给“最贤”的老四季札。到了吴王夷眛死的时候,季札不肯接班,于是老大诸樊的儿子接班了,就是吴王僚。
老三吴王夷眛的儿子公子光极不甘心,他觉得应该是由他继位。于是,公子光打算杀掉吴王僚,自己上去当大王。
于是,伍子胥就暗中帮助公子光寻找刺客。终于打听到一个叫专诸的勇士。伍子胥把专诸找来,推荐给了公子光。公子光大喜,收留下来。
鲁昭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21年)
十一月,宋国的卿华氏叛乱,宋国大夫公子城带着从晋国借来的兵,来进攻叛乱的华氏。公子城坐着战车,在战斗中和华氏的猛将华豹相遇,公子城引车回避。华豹就在后面喊:“是公子城阿!”当时喊人的名字是不礼貌,应该称呼对方的字。公子城见对方喊自己的名,出于恼怒,只得调转车头,来跟华豹相打。刚要把箭搭在弦上,华豹已经拉满弓了,一箭射出,在公子城及其驾驶员之间穿过。公子成举起弓,刚要把箭搭上,华豹又已经拉满弓,要射了。公子城喊道:“总是你射我,也不换让我射你一次,你真是鄙啊!”意思是不够君子,不公平游戏。华豹于是不射了,把箭从弓弦撤下。公子城一箭发出,把华豹射死。
(这是fareplay导致的后果,各射对方一箭,华豹被射死了。人们以为中国人没有fareplay,其实春秋时代是有的。)
华豹的保镖(车右)挥着武器就跳下车来,也被公子城射死。就剩华豹的驾驶员干仇了,驾驶员没有长武器,只能等死,干仇对公子城说:“你给我也来一箭吧。”公子城说:“我替你向国君说说情。”意思是准备饶了干仇。干仇说:“同伍同车的人死了,不为之死战,是军法中的大刑处罚。干犯刑罚而听你的,这样的人对国君有什么用,你赶紧的吧。”于是公子城也朝干仇发了一箭,将其射死。
于是大败华氏军队。华氏的头面人物逃奔楚国。
鲁昭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20年)
周天子周景王的长子王子朝是庶生的,但很得周景王宠爱,周景王想立王子朝当太子。但是大臣单氏和刘氏都不同意。夏天四月,周景王带着群臣到北山去打猎,想趁机把阻挠自己立王子朝为继承人的单、刘二人都杀了,结果到了野外,周景王心脏病发作,当即就死去了。
于是,嫡生的儿子王子猛继位,是为周悼王。到了六月,原周景王的庶长子王子朝,就带着旧的官吏和宫中的下岗职工,以及部分王族成员,武装作乱,把单氏、刘氏两家大臣给打跑了。单氏、刘氏带着周悼王,跑到洛阳附近的王城等据点,挥动武装,和洛阳城内的王子朝,来回攻战。
冬天十月,晋国接受了单氏的邀请,派智跞(智莹的重孙子)带兵来支援周悼王,结果被王子朝战败。
十一月,周悼王得病死掉了,他的一个弟弟继位,是为周敬王。
智跞率领的晋军在洛阳附近一个城邑屯扎,和王子朝军对峙。
鲁昭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19年)
春天一月,周敬王派人对智跞说,自己的王军足以对付王子朝一党的叛军,请晋军先回国,于是晋国撤退回国。
随后周敬王、单氏、刘氏一方与王子朝一方互相攻战,各有胜负。
鲁昭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18年)
六月,郑定公在卿游吉的陪同下,到晋国访问,见到晋国的卿范鞅(范宣子的儿子)。范鞅就周王室内乱的事情询问游吉的意见,游吉说:“老夫连自己国家的事情都管不好,哪能管王室。如今王室扰动不安,这是大国(晋)的忧虑,我们哪有资格参与。您还是早点谋划这事吧。王室不安,是晋国之耻啊。”
晋国作为霸主,连王室的内乱都平定不了,是很失职的。
范鞅听了,心中害怕,就把这话转告了执政官韩起,韩起于是决定召集诸侯,时间定在明年,要去洛阳维和。
鲁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
夏天,晋国派出卿赵简子(赵鞅,是赵武的孙子)和宋国、鲁国、卫国、郑国、曹国、邾国、滕国、薛国、小邾国的各国执政官,在黄父盟会,商议如何安定王室。赵简子代表晋国,要求各国向周敬王输送粮食,准备兵卒,说:“明年我们就发兵,一起把周天子武装送回洛阳,把王子朝从洛阳打出去。”
秋天,鲁国发生旱灾。
鲁国执政卿季平子(季孙氏掌门人)与郈氏斗鸡,季孙氏把鸡羽毛上涂上芥末(想迷对方的鸡眼),郈氏则干脆在自己的鸡爪子上装了青铜套,一下子把季孙氏的鸡给蹬了。季平子(季孙氏掌门人)一下子怒了,恨郈氏,就硬去侵占了郈氏在曲阜的宅基地。郈氏掌门人昭伯也恨了季平子。还有一桩事,臧氏的子弟臧会触犯了家法,逃藏在季孙氏的家里,臧氏掌门人臧昭伯知道了,就抓了一个季孙氏的人,也关在自己家里。季平子怒了,就把臧氏的家臣也抓来,关在自己家里。
于是,臧氏、郈氏因为这关人和斗鸡宅基地的事,都恨了季孙氏,于是跑到鲁昭公那里告状,告季孙氏的状。鲁昭公很有正义感,又兼以君权长期被季孙家族架空,于是就带着人去伐季孙氏,攻进了季孙氏家院,驱车策马,结队蹲射。季平子猝不及防,被打得没处跑,登上了一处高台,向下面的鲁昭公请罪,说:“您因为听了谗言,不察我的实际情况,就怪责我。如今来诛罚我,我,我请求把我放逐到沂水之外,可以吗?”
鲁昭公不同意。
季平子说:“那,就把我囚禁在费邑。”
鲁昭公还是不答应。
季平子说:“那给我五辆车,让我出亡他国吧。”
鲁昭公还是不同意。旁边子家说:“您都不同意,您想怎么样啊?”
鲁昭公说:“我想让他死去!”
子家说:“您还是别这样的,答应他说的这些吧。现在,政事出自于季孙氏,那已经很久了(季孙氏长期多代担任鲁国执政官,且三分公室和军队,家族极其势大),他们的徒众甚多,你逼急了他,就不好办了。”鲁昭公不听。旁边的郈伯也帮着鲁昭公说:“不行,非得杀了他,让他抢我宅基地!”
这时候,叔孙氏就听到消息了。叔孙和季孙氏、孟孙,亦即“三桓”,其中季孙氏家族势力最大,叔孙氏的家臣们就商量:“没有了季孙氏和有季孙氏,哪个对我们家族有利。”大家想想都说,那还是有季孙氏有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于是,叔孙氏的家臣就带着武装,跑到季孙的大院里,去抄后路攻打鲁昭公。这时候,孟孙氏同于同样的原因,也攻进来了,季孙也展开反攻,打得鲁昭公落花流水,一直跑出了季孙家大院。
他下面大夫子家说:“这回没打赢,这样吧,我们假装劫持你,就显得这次讨伐季孙氏,是我们干的,您是被逼着来的。这样,我们负罪逃亡走,您还可以回宫里接着当国君。季孙也只得事奉您,不敢对您怎么样。经过这次敲打,他没准还能改一改。”
鲁昭公说:“你们都是爱我的啊,不能让你们独独受罪。而且,季孙把我欺负得不像样了,我宁可跑出去,也不在这里混了。”
于是,鲁昭公在众人保护下,逃出了曲阜城,然后向北跑到了齐国。
鲁昭公见到了齐景公,齐景公说:“您来的不容易啊,我给你一千个社叫你去住着吧,可好。”
随从子家说:“您把周公的祖业丢了,在这儿当他的人臣,划算吗?”
鲁昭公不听,还是接受了齐景公的“封赏”,在齐国逗留下来,从此流亡在外(再也没有能回国)。
鲁国国内没了国君,就由季孙等三桓家族,接茬自行管理。
鲁昭公这次进攻三桓,属于不自量力,终于以自己逃亡而收场。这也标志着鲁国国君权位卑落到极点。其实,晋国、齐国等诸侯的国君,也都处在失去权柄的情况下。
鲁昭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16年)
七月,周敬王顶不住王子朝的攻击,在大臣刘氏的保护下,逃奔到滑邑。晋军在智跞、赵简子的率领下,前来滑邑保护周敬王。
九月,楚平王死去了,儿子楚昭王继位,时年才七岁。
十月,王军和晋军从滑出发,向洛阳进发。晋军攻破巩城,逼近洛阳。王子朝的同党召伯盈觉得王子朝大势已去,就内部动手,发动政变,将王子朝及其党人,驱逐出城。王子朝率领几家同党,逃奔楚国。于是,迎接周敬王进洛阳,晋军随后回国。
鲁昭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15年)
吴国逐渐强大起来。从前,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分别是诸樊、馀祭、夷眛、季札。寿梦觉得四公子季札最贤,就打算把王位传给季札。但是季札不愿意接受。寿梦无奈,留下遗嘱:老大即位,日后依次传位直到老四季札。
诸樊点头。于是诸樊接班做了大王,据说他打仗非常猛,轻死犯勇,有乃父之风。他甚至连饭前祷告都盼着自己早死,就为了传位给老四。
诸樊死后,就按照父亲的约定,把王位传给了二弟馀祭,馀祭死后,就传给了夷眛。夷眛死后,应该传给老四季札。但是,季札偏逃跑了,不肯接班当吴王。于是,吴国人就立了老大诸樊的儿子僚当了吴王,是为吴王僚。
老大诸樊的儿子吴王僚即位以后,老三夷眛的儿子(公子光)不乐意了:我爹本是国君,我爹死了,应该传位给四叔季札,四叔不愿意接班,那应该由我继位。怎么轮到你这大伯的儿子呢?
吴王僚心中的公理则是:我是老吴王的长房长孙,按嫡子继承制,该我即位。
但是,无论如何,公子光极不甘心,日夜切齿,觊觎王位,于是就去找新来投奔他的伍子胥咨询该怎么办。
伍子胥本是楚国人,他爸爸伍奢被费无极谗害,被楚平王杀掉了,几年前他逃奔到了吴国。
于是伍子胥就物色了一个刺客,大名专诸,推荐给了公子光。专诸,是吴国堂邑人(南京六合地区),公子光把他作为宾客善待,等待时机。
去年,楚平王死去了,于是今年春天,吴王僚就趁着楚国新丧,派自己的俩弟弟去远征楚国。结果楚国发兵断了这俩弟弟的后路,吴兵回不来了。
到了四月,公子光就对专诸说:“如今机不可失啊。而且,我是真的王嗣,我应该当吴王,人们不会反对的。”
专诸说:“王僚确实可杀啊。如今他俩弟弟带兵在外,回不来,国内又没有骨鲠之臣,我们可以动手。”
公子光于是顿首说道:“我的身,就是你的身。”意思是,你去刺杀吴王,你牺牲了,我照顾你家。
这一天,公子光把甲士都埋伏在自己的地下室里,请王僚来喝酒。王僚不是很想去,但是不去又不合礼,于是也做了准备,他的近卫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自王宫起,直排至公子光家门,街衢皆满,接连不断,剑拔弩张,戒备森严。
一般的卫兵吴王僚都信不过,不能接近自己,只许站外边街上。从府门起,到堂下的台阶,进堂门,经宴席左右,直到吴王僚身边,全是他的亲戚侍卫,两列排开,横眉立目,手持兵器,寸步不离。
每当厨师献上佳馔,必须从堂的门槛外搜身,脱光了衣服检查。换上特制衣服之后,跪着以膝盖前行,两名武士提铍(上部类似剑,长木柄)夹持着上菜人胸口,像夹犯人似的,送入宴席。然后把佳馔转接到吴王僚亲戚侍卫手里,再由亲戚侍卫摆在吴王僚面前几案上。然后再跪行出庭。
以这样的防备,吴王僚感觉万无一失。公子光劝酒喝至半酣,突然说脚疼,足疾又犯了,要出去换药(抹脚气膏),然后进了地下室,那里正埋伏着一帮武林高手。公子光做了最后战前动员。
这时候,地面上,专诸目光阴冷,默默把“鱼肠剑”塞入鱼腹,端鱼出了厨房门,以传菜员身份端着金黄色、还在吱吱叫、焦香扑鼻的太湖炙鱼,在武士夹持下跪行到接近吴王僚案前。吴王僚看见专诸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奇异的讯息,专诸则不顾力士的剑锋抵胸,抽出鱼腹短剑,猛然以性命相扑,一道寒光,刺向吴王僚。吴王僚大叫一声,像一只受伤的苍鹰在殿堂上扑腾三下,气绝身亡。而吴王僚被刺中之时,俩武士的长铍,也交叉刺进了专诸的胸膛。
专诸以性命相扑,如彗星的一道寒光,博得了古今第一出场大侠客的霞冠。公子光的武士随即从地下室杀出,尽杀了王僚的侍卫。随即,公子光登上王座,是为吴王阖庐,吴王阖庐当即把专诸的儿子,封为了卿。
鲁昭公二十八年(公元前514年)
鲁昭公流亡在齐国,觉得齐景公对他不够礼敬,干脆离开齐国,向西跑去霸主晋国那里。晋国人叫他在乾侯居住。于是鲁昭公窝在乾侯。
秋天,晋国执政官韩起死了,卿魏舒继任为执政官。
魏舒当执政官到了这年冬天,梗阳县有两家人打官司,县大夫(相当于县长)魏戊是魏舒的庶弟,不能决断谁有理,就上报给了魏舒。两家中更有势力一点的那一家,就送给魏舒以美女和乐队做贿赂,魏舒高兴了,打算接受,要判这家胜诉。
县大夫魏戊着急了,就对晋国俩大夫阎没和女宽(怎么起得名字)说:“我家主子刚当上执政,素来以不受贿赂闻名于诸侯,如果这次接受了性贿赂,那受贿之名没有比这大的了!我不方便出面,你俩一定帮我劝谏一下啊。”
劝谏也得给领导留面子,这是很难办的事。于是这一天早上,这俩人到魏舒家汇报工作,赶上吃饭了,魏舒就招呼他俩吃饭。等服务员往几案上摆餐具、端菜肴的时候(分餐制),这俩就叹了三次。
吃饭时候不能说话。等吃完了,魏舒就说:“我听人说,谚语有’唯食忘忧‘,只有吃饭才能避免人犯忧郁症。你俩怎么上菜中间还叹了三次啊?是抑郁症太严重了吗?”
阎没、女宽早就编好词儿了,异口同声答说:“是这样的,昨晚别人请我们喝酒,所以没怎么吃东西,这时候就挺饿了。刚上菜的时候,我俩恐怕菜上得不够多,不够吃饱,所以就叹了一下。等到菜上了一半的时候(吃完一道上一道,跟西餐一样),一看上的并不少,我俩就自我埋怨,心想:’岂有领导招待我们吃饭,还会不够吃饱的吗?‘于是就又叹了一下,叹我俩过虑了。等都吃完了,我俩就想:’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属厌而已,‘所以又叹息了一次。”
意思是,通过这次吃饭,我俩希望我们这种小人(地位低的人)的肚子,也能跟君子的心一样,够了,适当地饱了(属厌,属是适当、正好,厌是足、知足),就停止了(“而已”的“已”,止)。意思是,人的肚子,就该差不多饱了就停,跟您给们上一道道菜一样,正好就停了。而君子的心也是这样的,够了就不再多要了,饱了足了厌了,就停。我俩希望我俩的肚子,也和君子的心一样,有这品质。
这明明白白地是推崇君子的心,君子就是像魏舒这样有地位的人,说我俩的肚子也要像您这样的君子的心那样,知足就够了,不再贪饱贪馋多吃。这表面是推崇、赞美魏舒,实际是提醒和劝谏。
不用多说一句话,魏舒就明白了,抬高我的同时是在委婉地劝告我,于是,魏舒决定不收受那家的性贿赂了。
“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这个很有寓意的成语就这么出来了,指小人在吃东西时,也要学君子的心那样知道餍足,不要贪。后来,也不知道哪些糊涂的人,把这话慢慢给改讹说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境界不怎么样了,寓意也无聊和卑劣了,而且也不通,难道君子是用“肚子”来思考的吗?古人再傻,也知道“心的功能是思考”(孟子语),小人都用心思考,君子倒用肚子吗?
“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充满了对君子的赞美,君子素来就是知道满足的,小人也要(至少在吃东西这方面)向君子学,是个很美好的社会形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是个你猜我争的污滥的时代的剪影。
鲁昭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13年)
冬天,晋国六卿中的赵简子(孤儿赵武的孙子)和中行偃(中行吴的儿子),把从前执政官范宣子新定的刑法条文刻在了铁鼎上,公布于众了。孔子听说了,很不高兴,说:“晋国快要亡国了吗?晋国应该守着从前叔虞定的法度,来管理百姓。卿大夫都按照班次顺序守着它。这样老百姓就能尊重贵人,贵人能守住自己世代的业。现在做了刑鼎,老百姓就跑到鼎那儿去了,还怎么尊重贵人?贵人还怎么守住自己的业?贵贱无序,还怎么弄国家?晋国这是乱搞啊。”
孔子的意思,是这样的:刑法呢,是要有,但不要公示出来,而应该让国君和卿大夫这些贵人们把在手里,类似口含天宪。这样老百姓才敬畏贵人们,因为贵人们的话和解释就是法律。如果把法律刻在鼎上了,一是一,二是二,公示出去,老百姓就依鼎行事好了,贵人们的特殊的地位就从崇高跌落下来了。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讲,法律成了国家的主宰,贵人们不再是主宰。
孔子看重的是礼所定出的各级等级的秩序,现在以法令条文来决断一切事情,整个社会体系完全变了,扁化成一群人不论贵人还是小民都围着法律来议论和定夺,春秋时代的政体模式全被击垮了——社会的统治层因此必然要重新构建,换句话说,倒台!晋国因此也就要亡。
可见,孔子是个贵族集团政治的保驾护航者,是替贵族政治的万年不倒着想的。这除了意味着贵人们不要把法律明示给士人小民,还必然要求贵族集团内部各层之间秩序和谐,他反对三桓上侵君权,也是基于此。如果贵族集团内部各层秩序颠倒,这样的贵族集团政体也不能长久稳固,孔子也要发出某某国要亡国的哀叹的。
这年孔子38岁,正在做民办教师。
鲁昭公三十年(公元前512年)
六月,晋顷公去世了,儿子晋定公继位。
从前,吴王阖庐派专诸杀死吴王僚,自己从而继位后,吴王僚的俩弟弟掩余和烛庸分别出逃到了徐国和钟吾国。这两个国家分别在江苏中北部泗阳和江苏北部宿迁,一直依违在吴楚之间。
秋天八月,吴王阖庐派人告诉徐国和钟吾国国君,叫它们把掩余、烛庸给引渡回吴国。结果徐国君和钟吾国君迫于楚国压力,不敢给,反叫掩余(在徐)和烛庸(在钟吾)逃去了楚国。楚昭王接纳二人,给予封邑。
吴王阖庐怒了,到了冬天十二月,亲自领兵北上进攻徐国和钟吾国。攻破钟吾国,抓了钟吾国君,出奇制胜,又移兵略向西,攻灭了徐国。徐国君章禹把头发割断,带着老婆出来投降,被阖庐赦免放走,自奔楚国去了。钟吾属于楚国的属国,徐国也是经常到楚国报道(但有时又亲好吴国)的东夷强国,至此都被吴国灭了。吴国领地挺入苏北。
吴王阖庐喜不自胜,问伍子胥:“我想向西进攻楚国,应该怎么办呢?”
伍子胥本来是楚国人,因为父兄被楚平王杀害,为报父仇,跑来吴国的,当即献计说道:“我知道,楚国执政者多互相又乖戾不合,打仗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独立担当责任,于是要出来打仗,就都一起出来。而我们如果把三军分为四,一军出动攻击楚国,不用走太远,楚各卿之兵必然全出来。他们出来,我们就回来,他们回去,我们再出去,来回几次,楚军必然疲于道路。等他们累得不行了,我们再以三军攻之,必能大克之。”
伍子胥了解楚国的政治面貌,知道其令尹、各种尹、各种司马都不愿独立担当战败的罪责也不敢独享战胜的荣耀(怕回去被嫉妒陷害),所以总是一起出来,因此设定了这一类似从前晋国智莹的疲敌战略。
按伍子胥建议,吴国于是四分三军,轮番袭扰,使楚军疲于奔命,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吴国之所以死缠烂打地跟楚国作对,都是七十多年前晋国大夫巫臣(其实是楚国人)跑到吴国,扶植吴国,叫吴国作为晋在东南方向的盟友,去牵制和向西攻击楚国。如果晋楚早已经南北弭兵了,吴国则还在为了自己的成就,不依不饶地跟楚国打。
鲁昭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11年)
这时候,从前被季平子等三桓打出国的鲁昭公,还流亡在晋国的乾侯做政治避难。春天正月,晋定公打算把鲁昭公送回鲁国去。于是,派人把季平子从鲁国叫到晋国来。季平子不敢不来。
来了以后,晋国的卿智跞接待了季平子,并责问季平子说:“寡君叫我问问你,你为什么把国君打跑了。有国君却不事奉,周朝素来有刑罚伺候的,你说该怎么办!”
季平子穿着丧服的练冠,身着素色麻衣,光着脚向前而行,伏地说道:“我也想事奉国君,但是他不让我事奉啊。我不敢逃避刑罚啊,把我囚禁了,赐死了,流放了,都全听您的啊。若是不杀也不流放,那全是您的惠赐啊,我死也不朽了。要是能接国君回去,当然是我的本愿,我敢不听吗?”
说了一番讨饶的话,意思是愿意接鲁昭公回国。
四月,季平子就去到鲁昭公的驻邑乾侯,请鲁昭公回国去。但是鲁昭公的众跟班们,因为进攻季孙家,已经得罪了季孙,都不愿意再回国去,胁迫了鲁昭公,不肯叫他回国。
下面的大夫子家子(是鲁庄公的后代孙子,不是三桓家族的)出于忠心很希望鲁昭公能回去复位,说:“您就坐这一辆车,跑到季孙带来的军队那里,从而摆脱众人的阻挠,季孙肯定会带着您一起回去的。”
鲁昭公打算照办,但是下面人还都是阻挠,想坐着一辆车子跑出去奔到季平子那里,也做不到。于是终于没能回国。
按子家子言下之意,既然晋国是这意思,季平子也迫于晋国压力来接了,只要鲁昭公去到季平子的处所,季平子是会带鲁昭公回去的。
秋天,吴军出动,侵入楚国东境,进攻夷、潜、六。楚沈尹戌率兵来救,吴军退去,又围攻楚国的弦县(原弦国,在河南东南部),楚左司马、右司马率兵救弦,走到豫章的时候,吴军退去。
鲁昭公三十二年(公元前510年)
夏天,吴国又南下讨伐越国,与越王允常相战,其目的大约又是使楚军迷惑,放松戒备。
十二月,鲁昭公在晋国乾侯病死了。
国内的季平子等人闻说消息,国君已经死了,于是立鲁昭公的弟弟继位,是为鲁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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