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企教父沈万三3-铤而走险,权力终需权力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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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万三愣愣道:“我还是接着刚才的话说,我接管了钟钺金的生意,他为了我着想,临走之前,送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护身符。说如果有人想害我,就要我把它拿出来找您。他说,只要秃干大人您看到它,一定会帮我,那护身符就是那本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轻易给人看,知道这件事情的,就我和钟钺金,没别人。”

    咸富钱庄里,乌兰戈密和冯掌柜等人,正在犯愁思索着营救沈万三的办法。沈贵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差一点就要说出他知道银子在哪里了。如果马上带人去挖出来,能换回三哥的话,不过,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明白了人心的险恶,也知道了遇事多想一步,不可焦躁的道理。

    “周礼京此人怎么如此歹毒,三哥救了他,反而被他咬了一口!”他道。

    郭如意急得快哭了,他知道在这些人里,最有本事的就是乌兰戈密,他一下跪倒在乌兰戈密身前,叫道:“乌兰先生,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万三哥啊!”

    乌兰戈密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想:“怪不得沈万三总是带着这个不太懂事的小伙计,原来就是看准了他有一颗忠心。”乌兰戈密伸手把他拉起来,叹口气,道:“你不用给我下跪,如果能把沈公子救出来,我给你下跪都成。眼下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应该怎么救人吧。我明日去衙门里打探打探,再找找人,花些银子,至少不能让公子在里面吃苦受刑。”众人点头称是。

    沈贵心里总归是有些不服气,他恨恨地道:“就算三哥有银子,凭什么要拿出来?当官也不能无法无天吧?”

    乌兰戈密苦笑道:“这种事说不清楚,沈三公子的罪是可有可无,他们说有,怎么都能找出来,说没有怎么都没有,这还不是全在当官的一念之间。”

    陆德源听到沈万三扣押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有喜有忧,喜的是说不定沈万三就此回不来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做咸富的东家了;忧的是咸富现在局面不知道能不能重整旗鼓,他完全没有信心,如果沈万三不在了,那他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副烂摊子。

    “你们都别吵吵了,我看哪,明儿个乌兰先生去看一趟,问问万三对咸富的将来有啥打算,他要是回不来,他手里的那些股份是出手卖掉呢,还是给谁,总得有个说法,咸富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这么垮了吧?”陆德源装作忧愁的样子说道。沈贵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和这个老东西斗嘴了。正说话间,沈万三忽然回来了,众人抬头看到他,欢呼起来,沈万三却神情凝重,抢步走进来,说道:“都别说话,什么也别问,我只有一天的时间。”他走到乌兰戈密身边,说道:“你和如意跟我走。”又转头对冯掌柜道:“从柜上给我取一千两银子,快些。”

    陆德源站起来,说道:“等等,你从柜上取银子干啥?先得给个说法,要不,这银子就算在你的账上,就算你自个儿借的,不能平白无故从柜上拿银子!”沈贵再也忍不住,指着陆德源骂道:“你个老杂毛,就知道银子银子,就拿了,怎么样吧!”陆德源刚要说话,沈万三一摆手,神色紧张地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听我的,银子先拿来,算我自己账上。你们两个跟我走。”

    冯掌柜慌忙拿了银子,乌兰戈密和郭如意跟着沈万三就出来了。三个人一出咸富大门,就看到外面有一辆马车,两个公差站在马车前,沈万三带着两个人直接走到那两名公差前面,说道:“辛苦两位大哥了,这点银子不成敬意,你们收下。”把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分别交到了两人手里。

    两个公差眉开眼笑,胖一点的道:“沈掌柜客套了,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只要你不逃走,想怎么样,我们哥俩尽力给您方便。”另一个赶紧点头,道:“是是,只要沈掌柜方便,我们俩怎么着都成。”沈万三沉声道:“不用你们怎么着,只要按照咱们在路上谈的,做到这件事,我就承二位的情了。”两名公差一下子拿到了五百两银子,都兴奋不已,不要说沈万三让他们允许他在一天的时间内去几个地方了,就是要他们当牛做马也是乐意的。

    沈万三刚要上车,忽然想到现在自己这副模样太邋遢,对郭如意道:“如意,你去把我那件袍子拿来,要快!”说完,他又进了咸富梳洗打扮。

    郭如意虽然不知道沈万三要干什么,但是,明白只要听他的吩咐就好,他急忙跑进咸富内堂,到沈万三的卧室,拿出了沈万三出门见客穿的衣服。

    沈万三打扮一新,对送到门外的众人道:“放心,我没事,你们安心在家里等着。”

    乌兰戈密知道沈万三既然这么心急,一定是想到办法了,就说道:“要去哪里,我们快走吧。”

    沈万三和郭如意、乌兰戈密上了马车,对赶车的公差道:“盐运使司衙门,赶快些!”

    等马车走起来,挤在车里的乌兰戈密知道现在可以说话了,道:“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别说。”他知道,马车上现在坐着五个人,有两个公差,虽然他们在赶车,但是要紧的事情还是不能被他们知道。

    沈万三道:“我答应给干尔乌丝银子了,他吩咐这两位公人陪我去找。明天如果找不到,就要治我的罪。”乌兰戈密了解沈万三,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愿意把银子交出来,而且既然说到了要去盐运使司,那就是想到了主意,就不再说话。

    郭如意也跟担心,但是,他害怕自己说错话,被公差听到,只是来来回回地看看沈万三,又看看乌兰戈密,并不说话。这两个聪明人都比他有本事,有他们在,应该就没有难得住的事情。

    盐运使司很快到了,沈万三从马车上跳下来,乌兰戈密紧随其后,走到盐运使司大门前,沈万三对看门人说道:“我要求见盐运使大人,麻烦进去通报一下。”

    那看门人看沈万三穿着不凡,知道盐运使司经常和盐商们打交道,说不定这又是哪里来的财大气粗的盐商,不敢太怠慢,客客气气地道:“我家大人刚刚出去了,您要是有事儿,明儿再来吧。”

    沈万三从前见到看门的门公门丁,都很客气,有时候还要送上一点小钱,但是现在情况太紧急,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不由急切地问道:“那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沈万三担心,如果盐运使去了外地,一天内见不到他,那自己的一番筹谋就要付之流水了,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干尔乌丝,难道真的要逃跑?他虽然早就有了打算,万不得已,就逃到高邮,求张士诚庇护,但毕竟还是不想这么办。

    那门丁想了想,道:“好像是去江南局陪什么客人去了。”江南局是苏州有名的酒楼,沈万三并不陌生,对那门丁一拱手,转身带着乌兰戈密和郭如意跳上马车,直奔江南局。

    这马车是干尔乌丝给的,为的是让沈万三尽快把银子拿来,车是新车,马也是好马,再加上赶车的公差拿了五百两银子心情舒畅,赶起车来十分卖力,江南局不到半个时辰就出现在了眼前。

    沈万三下了车,对那两名公差道:“两位要是不信我,可以跟我一同进去。”

    那两名公差本来是想跟他们一起进到酒楼里的,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如果真的跟进去,似乎就是怀疑沈万三,于是讪讪道:“信信,哪能不信?您要是想跑,怎么都能跑了,我们也拦不住,我们家大人也说了,你要是跑了,那您的咸富钱庄就充公了。”

    沈万三一笑,带着乌兰戈密和郭如意进了酒楼,酒楼里的伙计眼尖,看沈万三打扮阔气,急忙迎上来,笑嘻嘻道:“客爷您楼上雅间里请。”沈万三一摆手,道:“我是来找人的,盐运使在哪个房间?”那小二听他不是来吃饭喝酒的,而是来找人的,就没有那么积极了,懒懒道:“哎哟,您是来找人的啊,那我可不知道了。我们这儿一天来这么多人,您说我就是有八个脑袋也记不全乎不是吗?”乌兰戈密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丢给小二,道:“盐运使在哪个房间,立马去打探来。”那小二接了银子,神情一变,欢喜道:“立马给您打听来,请稍等。”说罢,匆匆地跑了出去。沈万三把乌兰戈密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乌兰戈密大喜,低声道:“你怎么不早说?既然账本在你手里,事情就好办了。”沈万三小声道:“我只是不想用,这种事情也只能做一次,做多了容易惹祸上身。”乌兰戈密点点头,道:“是,就算做一次,也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待会儿怎么说,你想好了没有?”

    沈万三道:“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你心里要有底,见了面之后,该怎么说,这官面上的道道你比我清楚。”乌兰戈密道:“他们都怕这个,不过,也说不准,我不知道这个盐运使到底为人如何,就知道他叫秃干,是个蒙古人。”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那小二就又跑回来,低声道:“我刚刚打听了,盐运使在楼上最中间的雅间里,那儿是盐运使包下的雅间,差不离天天来。”

    沈万三没有说话,三个人匆匆上了楼,沈万三知道,当官的最忌讳和客人在酒桌上谈笑风生的时候被陌生人打扰了,因为这样很可能会使他们商议的事情泄露,甚至被人看到和什么人在一起喝酒也是一种忌讳,就和乌兰戈密商议了一下。乌兰戈密道:“咱们都不好直接进去,要不就叫那个小二进去先通报一下。”沈万三答应了,就又把那个小二叫过来,再次给了他一两银子,叫他进去告诉盐运使,就说,有位故人来访,有重大机密要说。

    那小二拿了银子,明明知道在客人喝酒的时候去打扰很可能要被骂上一顿,但是也乐意前往。过了一小会儿,小二从雅间里出来,上半身衣服湿了,愁眉苦脸道:“那位大人说他没有什么重要机密,也没有什么故人,不过,还是让你们进去。”又放低声音,说道:“这人好不凶恶,泼了我一身酒。”

    郭如意看他样子滑稽,忍不住低声调笑道:“小二哥,那人没有准头,把酒都泼到你嘴里,岂不是更好?”

    沈万三一脸严肃,让郭如意留在房间外面等候,他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自己这个办法能不能见效,乌兰戈密跟着沈万三一前一后走进了雅间。就像变戏法一般,沈万三在走到房间里的那一瞬间,脸色从严肃冷峻变成了满面春风,没看屋里有几个人就先拱手抱拳道:“打扰,打扰……”

    这个雅致的小房间里,此时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穿着华丽,另外一个穿的是蒙古装束,而且坐在上首。沈万三知道,酒桌上的规矩,上首是留给最尊贵的人坐的,那这个人肯定就是盐运使。没等他开口,坐在上首的那人就说话了:“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沈万三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心想:“我应该唱白脸还是唱黑脸呢?嗯,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应该大胆一些,不能被他们小瞧,越神秘越好。”于是说道:“请问可是苏州盐运使秃干大人?”

    刚刚说话的那人正是苏州盐运使秃干,他也是蒙古人,长得肥头大耳,一张脸油乎乎的。本来看到沈万三这么无理,心中有气,但是他为人精明,虽长得五大三粗,可是却有一颗玲珑心,觉得这人既然敢肆无忌惮,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就点点头,强抑着怒气,说道:“是我,你有何事?”

    沈万三再次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道:“我有大事要告诉盐运使大人。”说着,看了看坐在酒桌旁的两个客人,那两个人正好奇地看着他和乌兰戈密。沈万三道:“烦请二位暂时回避,我有一句要紧的话,要对盐运使大人说。”

    秃干两只眼睛打量了沈万三和乌兰戈密,说道:“这两位都是我尊贵的客人,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乌兰戈密知道蒙古人最重视面子,尤其是不能当着朋友的面丢面子,于是笑呵呵走上两步,满面春风对秃干道:“我俩这次来,是想和大人说说钟钺金和老公主的事儿,当着外人,恐怕说话不方便……”

    秃干听到钟钺金的名字,神情缓和下来,沉思了一下,就对坐在酒桌上的两个人摆摆手。那两人是盐商,求了几天才求得秃干赏脸吃一顿酒,没想到却被两个陌生人打扰,不过当着秃干的面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站起来,一边回头,一边在心里想着沈万三和乌兰戈密的身份。

    等两个盐商走出去之后,乌兰戈密把门关上,自己也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对沈万三道:“坐下吧,秃干大人这么好客,是不会介意的。”沈万三还是不敢轻易入座,对他来说,酒桌上的规矩多得很,尤其是座位。

    哪知秃干“呵呵”一笑,道:“是不是钟钺金让你们来找我的?他在大都那边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沈万三本来心里紧张得要死,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忽然心怀大畅,很自然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而且还端起一杯酒,微笑着对秃干道:“先饮下这杯酒。”说完,自己先喝了。蒙古人不像汉人这样,有很多上下虚礼,秃干见沈万三还算豪爽,就随着喝了一杯。沈万三时时刻刻观察着秃干,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细节。

    乌兰戈密道:“钟员外好着呢,不过,我们两个人来,却是想说一件和他不怎么有关系的事情。”秃干心里猜测着他们的来意,疑惑道:“哦,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同时心想:“钟钺金这狐狸一样的胖子,难道是找到了一个接替他位置的人?不过,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不太像做私盐的啊。”

    乌兰戈密和沈万三对望一眼,笑道:“这件事情嘛,先不忙说,我只问大人一句,大人可识得周礼京?”

    周礼京是盐督,身为盐运使的秃干自然是认识。不过,他不知道沈万三问这个想做什么,斟酌着问道:“周礼京怎么了?”这么问,显然就是承认认识了。

    沈万三看乌兰戈密要说话,笑着抢先说道:“乌兰兄,今晚秃干大人的好兴致被你我打搅了,怎么还说这些让人头痛的事儿?先说几件高兴的事儿吧,就由我来说……”说完,先喝了一口酒,接着笑吟吟道:“看到今晚的情景,让我想起钟钺金钟员外临走前几天晚上的事儿……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一块儿给钟员外送行,喝得酩酊大醉,在酒宴上,钟员外还给我们讲了一个笑话,嘿嘿……”

    秃干受惯了汉人的阿谀奉承,看到沈万三这副阿谀谄媚的嘴脸,并不觉得异样,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在他想来,汉人似乎天生就是这张嘴脸。听沈万三话说了一半,不由有些奇怪,问道:“什么笑话?我……你们到底找我有何事?”他忽然想到,这两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还没有问清楚,不好和他们说得太多,心想:“如果他们再说一些无聊的话,我就赶走他们,钟钺金的面子我一样不给。”

    沈万三笑道:“这个笑话啊,我不敢说,害怕秃干大人您会生气。”

    秃干本来已经准备把这两个嬉皮笑脸的陌生来客赶走了,但是一听到和自己有关,尤其是这个钟钺金和他有着不凡的利害关系,就道:“我生什么气?你且说来听听。”

    沈万三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那笑话是关于钟员外送您的那几名江南娇娘子的,那几位小娘子都是从乡下找来的,个个是二八佳丽,没见过世面,据说她们听说了要来伺候大人您,有一个傻丫头,晚上吓得尿了床……”

    此时,秃干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沈万三假装没有看见,还是兴致不减道:“……您猜猜她害怕啥?说是,蒙古将军身上都带着刀子,打仗的时候饿了就从地上抓起一头羊,在马上就用刀子杀了吃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刀子都不离身,有人半夜醒来,把枕边人当作羊羔,给宰了吃了……哈哈……那小傻丫头就是听了这个话,当了真,吓尿了床啊。”

    守在外面的郭如意悄悄躲在门外偷听,听到沈万三的话,心里又惊又怕:“万三哥这是怎么了,说话怎么没谱了,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儿说,更何况人家是当官的,咱们来又是求人家办事的,这不是找不自在吗?难道是喝醉了?那乌兰戈密怎么也不拦着点。”

    刚想到乌兰戈密,就听到乌兰戈密的声音响起来:“哈哈哈,你一说这个笑话,我也想起一件事情来,还真是巧了,也是和秃干大人有关的。那回我和钟员外喝酒,听他说,他送给秃干大人您的十几万两银子里,居然有两个银锭子是假的,您也不知道就给收下了,还照样给他打了马虎眼……哎呀,说起来啊,他还得意得不行呢。”

    秃干脸色铁青,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讲了这么一番,明里看是调笑,暗里却是在威胁啊,更关键的是,他已经记不清楚,钟钺金哪一回送给自己的美女佳丽中有一个乡间傻丫头,更不知道哪一次给自己的银子里有两个假银锭子。

    沈万三看秃干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却十分有底,他心想:“看他的样子,我猜的八成没错,这次真的行险,日后这种冒险的事情尽量不做,我的运气不一定每次都这么好啊。”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谋划可能会成功,但还是不敢大意,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道:“秃干大人,你说,钟员外多喜欢开玩笑,连跟你都玩心思。”

    秃干刚要说话,乌兰戈密抢着道:“钟员外此人貌似忠良,实则奸诈得很……”

    秃干不明白,听他们公然诋毁钟钺金的为人,觉得他们不会是钟钺金的朋友,难不成是专门来说钟钺金坏话的?这么一想,他就越来越觉得古怪,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二位今晚找来,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两个笑话?那我可多谢了。秃干我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有这份清闲,听二位讲讲笑话,开开心也不错。不过,钟钺金我是认识,他却没给过我什么女人,更没给过我银子,恐怕是他想充大,在你们面前说大话而已。”秃干很冷静地道。

    沈万三心想:“此人厉害,我们大说特说钟钺金给他送女人送银子,他居然不发火不动怒,看来不好对付啊。”

    乌兰戈密道:“原来是这样,那钟钺金是真太不够意思了,想大人您身在朝廷,手里管着江南盐运,职责重大,每年的盐引发派稍微偏向什么人一点点,就能让他一夜间暴富,人说,江南最富是盐商,此话不假,但是没有说到根子上,江南最富的盐商不是也要您栽培吗?”

    沈万三抢着道:“乌兰兄说得太好了,这普天下最赚钱的行当就是盐,秃干大人主管一方盐运,钟钺金居然敢说这些话,足见他是收买您不成,而后心存怨恨,肆意诋毁。”秃干不言不语,面无表情,他已经看出沈万三和乌兰戈密目的不单纯,就抱定了以静制动的态度,看他们到底想演哪一出。

    乌兰戈密道:“然也,钟员外其实也不是坏人,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是迫于无奈。不过,他这一手也是够狠毒的,你说呢,兄弟?”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向沈万三。

    沈万三一脸忧愁道:“谁说不是呢,还好秃干大人心胸宽广,没把那点事儿放在心上,悠然自得和三五好友聚会饮酒,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啊。”

    秃干心想:“听他们的话,外面好像有我什么不好的传言,难道钟钺金在大都出事了?可是,他在大都出事应该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除非是有人想借这个由头把我扳倒?”

    钟钺金做了这么多年的私盐,凭借着老公主的势力,做得风生水起,和很多官员称兄道弟。秃干身为盐运使,自然是他首要巴结的对象。两人银钱来往甚多,秃干从他那里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不过,自从老公主和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明争暗斗开始之后,他就不好再明目张胆给钟钺金打马虎眼了,生怕孛罗帖木儿把他归入“老公主一党”。身在官场最忌讳站错队,他深知其中的厉害。

    “难道坊间有什么传言?那也难怪,我身处盐运使这个烫手的位置,惹来一些闲言碎语也是常有的,不要说在民间,就是在官场中,也不乏心胸狭窄之辈,对我大生嫉妒之心,明里暗里造谣生事,我从不理会。”秃干颇有心机,他这么说,就是明确不管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言论,统统归为有人因为嫉妒他而恶意中伤的谣言。

    沈万三假装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大人您都知道了?害得我还为您担惊受怕呢。”

    秃干面无表情地道:“知与不知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儿,毁誉都是身外事,我怎么管得了那么许多!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今日我就先失陪了。”

    沈万三看他要走,知道不能再绕弯子了,说道:“唉,话虽如此说,可是流言蜚语却可以杀人啊,大人身在官场尤其要注意。周礼京这次是摆明了要陷害钟员外,说什么他有几十箱银子在我手里,我和钟员外是有一些交情,他临走之前,把苏州所有的事儿都托付给了我,要我替他接着把私盐生意做下去……”

    敢在盐运使面前一口一个“私盐”说话的人,恐怕沈万三是第一个。秃干听着他口无遮拦地心口乱说,吃惊不已,本来他想,就算外面传他和钟钺金有银钱来往,只要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他也不害怕,可是,眼前这个人居然说接管了钟钺金的生意,并且言语之间透露出知道他和钟钺金之间的特殊关系,如果他手里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勾结私盐商人,贩卖私盐,那可是死罪啊。

    “你可不要乱说,钟钺金是老公主的人,怎么会做什么私盐买卖!”秃干勃然变色道。他是想用恐吓的方式,让沈万三闭嘴,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厉害程度,不仅牵扯到钟钺金,还有他背后的皇族——老公主。

    沈万三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大声道:“我乱说?我敢乱说?这种事儿是杀头的事儿,谁长了两颗脑袋敢乱说?大人您不知道钟钺金做私盐生意?这就奇怪了,那他手里怎么有一个和你来往的账本?我亲眼看到上面写着,哪天哪天给您多少银子,从您这里买到了多少官盐,而后当私盐卖出去,哦,还有盐场里谁谁参与其中都写得清清楚楚……”

    秃干后背冷汗直冒,急忙拦着沈万三,说道:“哎呀,你小声点,就是我没有和钟钺金来往,被你们这样一说,让人听到了,还不是当真了!”他心里大为懊悔,后悔当初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从第一次拿了钟钺金的银子就不能自拔,慢慢身陷泥潭,更痛恨钟钺金歹毒。他想着一定要让眼前这两人闭嘴,更要想办法把他手里的什么账本拿回来!说道:“那什么账本,我可真是半点也不知情,更不要说我什么时候给钟钺金行过方便,帮助他买卖私盐了,这绝对是无中生有。嗯,敢问兄台,那本账本眼下在谁手里?虽然,此事是假,但为了自清,自然要调查一番。”

    沈万三看他果然中计,而且刚刚傲慢的态度一扫而光,甚至称呼自己“兄台”,可见他是真的害怕了。既然他害怕,那一切就都好办。捉住了他的生死命门,就不怕他不听自己的,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拍大腿,说道:“哦,我想到了,既然大人您不知道有那账本,更没有和钟钺金做过这种事,那一定是你的手下人,背着您,偷偷和钟钺金勾结,暗中助他买卖私盐……”

    他这一番话自然是秃干最喜欢听的。

    秃干慌忙道:“是啊,唉,身为盐运使,管教下属不严,也是罪过。兄台你可知道那账本在何处,我要用它查出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敢做这等违法之事。”

    乌兰戈密暗暗偷笑,埋怨沈万三手里有这个撒手锏不早使出来,害得自己担惊受怕。他帮腔道:“是呀,这等朝廷蛀虫,早就应该抓出来,不过,账本嘛……”他也不知道沈万三把账本放在那里,更不知道沈万三准备怎么运用这个撒手锏,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沈万三道:“账本在……”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怒气冲冲地道:“可恨那个周礼京,竟然把我告到了公堂上,污蔑我藏几十箱银子,干尔乌丝为人又贪财,非要讹诈我,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只好……”

    秃干听他“胡言乱语”扯扯东拉西,就是不说重点,只能干着急,不过,他也好奇,刚刚听他说到周礼京,难道这里面还牵扯到这个人?于是问道:“兄台,这事儿怎么和周礼京扯到了一块儿?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尤其是你怎么看到的账本,那账本又怎么会在你手里,看过账本的还有哪几个人?”

    沈万三听他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更加放心了,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正在奏效,而且成功的希望越来越大,窃喜说道:“钟钺金离开苏州前,把他的生意都交给了我,本来嘛,我跟着他一块儿买卖私盐……秃干大人,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才敢把这杀头的事儿告诉你的。如果你说出来,我也只好让人把账本拿出来,要完蛋,咱们一块儿完蛋!”

    秃干听他言语之中透露,账本里不仅有钟钺金每次送给自己多少钱财,还有从自己手里买走多少官盐的记录,很是担忧。朝廷对盐务一直管得很严,尤其是接连有盐贩造反之后,更忌讳有官员身涉其中,如果这件事情发了,就算万般抵赖,百般推脱,保住性命和官位,仕途也肯定要受影响的。

    “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做这等事,只要兄台能帮我查到那个伪造账本的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把你交官。”秃干笑道。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言语和动作之间,开始巴结沈万三。

    沈万三愣愣道:“那就好。我还是接着刚才的话说,我接管了钟钺金的生意,他为了我着想,临走之前,送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护身符。说如果有人想害我,就让我把它拿出来找您。他说,只要秃干大人您看到它,一定会帮我,那护身符就是那本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轻易给人看,知道这件事情的,就我和钟钺金,没别人。”

    秃干心里大骂钟钺金,居然还留着这一手,不过眼下已经不是生气的时候了,必须想办法把账本拿到销毁,不然对自己总是一个威胁。他看着乌兰戈密,乌兰戈密会意,笑道:“大人别看我,账本我也没有看过,我只是听说而已。”

    “听说,听谁说的?难道很多人已经在说这件事情了吗?”秃干焦急地问道。问完了才想到自己可能失态了,急忙又做出一副庄严的神情来。

    乌兰戈密笑道:“我这不是刚刚听说吗?呵呵,大人莫急,想要拿到账本还不容易吗?”刚刚秃干还一再声称,那账本记载的全是假的,自己从来没有收受过钟钺金的半点财物,更没有帮他做过私盐,就算有这些事情,也是自己的下属利欲熏心,瞒着自己偷偷做的,但此时一而再,再而三追究账本,显然就是承认了,那账本记载的事情确实和自己有关。

    “这怎么说?”秃干道。他刚刚的言行一时乱了分寸,这时候看乌兰戈密的神态,隐隐地感觉到对方是要用账本做交换,让自己做什么事情。此时他的精明又回来了,谨慎地问了这一句,而后就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回答。

    沈万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应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就顾左右而言他道:“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言的确不假。可是,周礼京做的事情却实在有些过分,他居然诬告我有几十箱银子,怂恿干尔乌丝逼我拿出来当捐,不瞒大人你说,我能在这里和你说话,也是托了关系的,不然,我这时候还在大牢里。”

    秃干明白了几分,说道:“周礼京此人心胸狭窄,为人做事我一向瞧不上。兄台放心,天亮之前,我就要他滚出盐运使司,再也不会插手盐务上的事儿。”说着,他看了沈万三一眼,似乎是在问他,这么处置周礼京是不是满意。

    沈万三心领神会,但是,他要的不是怎么惩治周礼京,而是怎么让自己从这场官司中脱身出来,于是慢慢道:“周礼京虽然该死,但是眼下干尔乌丝还要逼迫我交银子,如果拿不出,这牢底恐怕要被我坐穿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一看到牢里的刑具就害怕,一害怕就胡言乱语,一胡言乱语就喜欢说一些生意上的事儿,我就是害怕我一个不留神,再把账本的事儿给说出来……您还是想想办法,把我从牢里弄出来吧,让干尔乌丝别再追究这件事,我好了,您自然就没事了,不是吗?”

    刚刚沈万三还是一副涉世未深的莽撞少年样,这时候却变得老谋深算,让秃干有些愣神。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沈万三的意思,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问道:“是周礼京告的你?”

    沈万三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主意了,说道:“就是他。”

    秃干慢慢地放下酒杯,说道:“那就让他把说过的话再收回来,不就行了。那本账本……”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万三抢着道:“账本等我出狱之后,自然会放在大人您的案头,我本人也不会再待在苏州……”说着,就站起来,笑道:“大人,我先走了,您别忘了,我不想在牢里多待,如果看到刑具,我忍不住胡言乱语就不好了……”说完就和乌兰戈密一起走出了房间,带着郭如意一起下楼。

    “万三,账本你放在什么地方?如果放在咸富,我害怕秃干会派人动手脚。”到了楼下,乌兰戈密看左右无人,小声问道。

    沈万三信心满满地道:“那账本,天王老子也找不到,因为,根本就没有……”乌兰戈密吃了一惊,低声道:“没有?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沈万三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钟钺金和秃干有来往,更不知道他给没给过秃干银子,你说我手里能有什么账本吗?这些事儿只能用‘想当然耳’四个字来说。”乌兰戈密惊讶地重复一句:“想当然耳!”

    “对,想当然耳,你想想,钟钺金做私盐做这么久,如果不打通秃干这条路子,根本不可能顺风顺水地做这么多年,我就是想到了这点,才冒险来找秃干,他心里有鬼,被我一说即中,然后就慢慢走进我的大网里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事情办好。”沈万三道。

    乌兰戈密用一种敬佩的眼光看着沈万三,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能把人心世事琢磨到如此境地的,除了你,不做第二人想!”

    守在外面的差役正在后悔没有跟沈万三一起进去,如果真的把沈万三跟丢了,责罚肯定是少不了的。这时见他出来,才把心放进肚子里。沈万三道:“咱们回去。”一个差役一愣,问道:“回哪里去?”沈万三笑道:“回大牢啊。”忽然又想,现在不应该回牢里去,秃干虽然答应帮忙,但是,事情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如果自己现在就回到牢房里,说不得还要受周礼京的逼迫,还是尽量拖延时间,找一个地方先待一会儿吧。

    那两名差役面面相觑,一人道:“沈爷,您的差事办好了?”沈万三知道他说的是找银子的事儿,就假装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道:“你看看,多亏大哥你提醒,事儿我还没办呢,先回家再说。”一行人回到了咸富钱庄,沈贵见沈万三去而复返,大喜,但当着那两名公差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沈万三看每个人都带着一脸疑惑看着自己,就先吩咐年士儒道:“小年,你去准备一桌酒菜,让两位差爷吃点,跟我跑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年士儒急忙答应,那两名公差谦让了几句,也就受了,坐下来等着吃酒。

    沈万三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了咸富外面,他满心惆怅,不知道秃干能不能把事情办成,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接下来是要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秃干身上,等着他来解救自己呢,还是另外再想办法呢?沈万三想了想,另外的办法似乎只有一走了之这一条路了,可是就这么走了,他实在是不甘心,只要走,他就只能去高邮投奔张士诚,一来放不下苏州的产业;二来如果走了,似乎自己就向所有人宣布,自己投入了张士诚一伙。他是想在张士诚那里有一条路子,让自己在黑白两道都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如果公然站在张士诚一边,他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如果那么做了也就是说,从此自己就远离白道,只能依靠张士诚。那样的话,如果张士诚败了,或者和张士诚闹翻了怎么办?那他岂不是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虽然他可以隐姓埋名地生活,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不黑不白,又黑又白,黑的以为他是黑的,白的又以为他是白的,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永远有一条后路可走。

    在大街上站了一会儿,他看到两名公差不时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看来是害怕自己一走了之,他心里想:“这两个人拿了我这么多银子,面上对我恭敬有加,说什么不怕我走,心里还是不放心,我就在这儿站着,看你们这两个白眼狼能怎么样。”可是,转念一想,他们身在公门,吃的是公家饭,自然是害怕担干系的,拿了自己的银子也给了自己方便,现在自己一时气不过,故意让他们担忧挂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解气是解气,但是解气之后又能怎么样?“何必生这些小气,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想到这里,沈万三就转过身,大声招呼那两名公差,道:“两位差爷,何不出来透透气,待会儿酒菜来了,我还要好好陪二位喝一杯呢。”

    那两名公差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的,虽说沈万三想跑的话,他们是怎么也拦不住的,但是万一他真的就这么走了,自己如何交差啊。不过,拿了人家的银子,又不好跟得太紧。此时听到沈万三说话,急忙从屋里出来,大大松了口气。“沈爷,要我说,吉人自有天相,您呢,也不用太过忧心,我看,我家大人也没有太在乎那些银子,说不定您在牢里受累几天,他把这事儿也就忘了。到时候,再花些银子走动走动,说不定您就能出来。”一个公差没话找话安慰他。

    沈万三笑了笑,想要说几句抱怨的话,又觉得他们和自己无冤无仇,没必要在言语上刺激他们,就说道:“差爷说得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可是大大的吉人,老天爷当然要向着我,哈哈。”转头看到大街一端有五六名要饭的叫花子,蜷缩在墙角,似乎是饿得爬不起来了。这些乞讨要饭的人,他似乎每天都能见到,但是从前都是视而不见,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天的心境大异,居然感慨不已,自言自语道:“人怎么都要活,好也是活,不好也是活,每日为了不挨饿受冻要活,锦衣玉食也要活。”

    刚刚说话的那名差役听他感慨,凑趣道:“是呀,老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几个轮回投胎转世,能来到这人世上就不容易,哪能随随便便就死?”

    沈万三把冯掌柜叫过来,说道:“去拿几两银子。”冯掌柜以为他要给公差打点,急忙返身去了。等银子拿来了,交给沈万三,却见他并没有给那两名公差,而是径自走开了。

    几个乞丐饿得前胸贴后背,晕晕乎乎地看到有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走过来,强打精神,想要站起来,沈万三急忙摆手,笑道:“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们去买点吃的喝的,省着点花,也够一阵子吃喝的了。”说着,就把银子交到了当先的一名乞丐手里,那乞丐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自己不言不语就有银子送上门来,他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哧哧笑起来,说道:“不是做梦,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哎呀呀,我的大老爷啊,小老儿我立马儿给您立长生牌位,每日烧香磕头,保佑您长命百岁!”

    看着那老乞丐一脸满足又感激的样子,沈万三忽然莫名感动起来,心想:“这几两银子就能让他们这么开心,我现在有成百万两银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啊,唉!”看那乞丐已经跪下来给自己磕头,他急忙搀扶,笑道:“老丈,您说话算数,别忘了给我立长生牌位,我还指望着您保佑我长命百岁呢,哈哈……”

    老乞丐感动地流下两行老泪,慌忙说:“不忘不忘,我到死也不忘!”

    沈万三道:“行了,我要接着坐牢去了,你们快点买的吃的吧,银子花完了就来咸富找我,如果我不死,还接着给你。”

    那老乞丐不知道说什么好,另外几个乞丐也是大眼瞪小眼,一个个看傻了。老乞丐伸手就打他们,嘴里叫:“还不快给大老爷磕头,一个个没眼力见儿的!”他们本来是一家人,从乡下进城逃荒,已经饿了许多天,知道能吃饱饭,别提多高兴了,每个人都诚恳地给沈万三磕头。老乞丐哽咽道:“老天保佑,大爷您积德行善,自然有福报,遇到三灾五难的也能逢凶化吉。”

    沈万三笑道:“我是吉人,有大福气,别说三灾五难,就是三百灾五百难,也不能怎么着我。”

    此时,年士儒已经带着酒楼的伙计,把酒菜送来了。沈万三带着两个公差回去吃酒,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这是想积德啊,希望老天爷多给我些好运气!”

    一顿酒菜吃完,两名公差就等着看沈万三接下来准备干什么。沈万三知道不久之后,周礼京就会派人带走自己,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被公差带走,更不想被大街上的人看到,不然对咸富和他本人的声誉都不好,不如自己主动些。他看两名公差局促不安地坐着,就问道:“二位喝好了,吃好了?”

    “好了好了,让沈爷破费。”

    “那咱们就走吧。”沈万三说完,起身要离开。

    乌兰戈密走过来,不放心地问:“不知道秃干动了没有?”

    沈万三心里也没底,不过,他不想被人看出来,就道:“这事儿如果你摊上了,能不快点办吗?我呀,吉人自有天相,哈哈。”说完,就跟着两名公差上了马车。

    此时的干尔乌丝正和几个心腹下属喝酒,似乎忘记了沈万三的事情,兴高采烈地炫耀道:“据我看,张士诚不会来苏州,诸位没有听说他正在修筑高邮城墙吗?我看他是有长期守居在高邮的打算了。”

    一个坐在他旁边的小胡子笑道:“是是是,苏州不是高邮,张士诚就是想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吞得下苏州这条大鱼!”心里却在想:“你说的也不尽然,张士诚得了高邮,苏州早晚是要来的,不然你也不会搜刮这么多钱财。”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敢宣之以口。正在这时,传来了沈万三空手而归的消息,干尔乌丝顿时大怒,觉得这是沈万三在愚弄他,当即让人把沈万三绑起来,一拍桌子,喝道:“今日就杀了你个刁民,以免这次征捐再有人推三阻四!”

    沈万三被人捆起来,押到了后院,干尔乌丝瞪着一双圆眼,低头看着沈万三,压了压怒气,问道:“你不是说,回去把银子给我带来吗,银子呢?”

    沈万三身上捆着绳子,看干尔乌丝双腮微微泛红,就猜到他可能喝了酒,又看到站在他左右的人也有喝过酒的样子,心中懊恼不已:“我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一心想着干尔乌丝坐在公堂上等我的消息,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一回事,不然也不会有心思和同僚们喝酒。他们既然喝酒,就不会急着把我抓回来,我在家里待到明天,说不定也没事。现在好了,我自投罗网。如果秃干周旋得慢,那我不是要被他们屈打丧命?”

    这个念头刚下去,又有一个念头浮上来:“我既然把这件事情想错了,会不会也把秃干的事儿想错了,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有把我威胁他什么账本不账本的当一回事儿,那我岂不是自作聪明?”这两个念头一前一后涌上来,让他变得更加沮丧。不过,他知道,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拖延,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我要和周礼京说话,他来了,我才说;他不来,就算我真的有银子,也不会拿出来!”沈万三少有地在官员面前顶牛。

    干尔乌丝看着他五花大绑之下,嘴还这么硬,心想,他死不死的是小事,把银子搞到才要紧,现在先让他猖狂,反正随时可以处置他,就说道:“那好,来人,去把周礼京给我找来。”可是,说来奇怪,平时随叫随到的周礼京今天居然失踪了,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干尔乌丝此时,刚刚喝了酒,这时候困劲儿上来了,说道:“先把他给我关起来,等我睡一会儿,找到了周礼京再做发落。”

    沈万三还没有被带下去,周礼京却突然出现了,而且是一下子跪在了干尔乌丝面前。干尔乌丝惊愕了一下,问道:“你跑什么地方去了?既然来了就好,你说得没错,这个沈万三确实是比狐狸还要狡猾,答应我们回去拿捐纳,现在居然空手而归,我要狠狠地……”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周礼京忽然叫起来:“求达鲁花赤大人惩罚我!”这句话,不仅干尔乌丝吃惊,连沈万三都吓了一跳,只听周礼京接着道:“沈万三确实没有那么些金银,这……这都是小人听信下属周礼海的一面之词,想着这下可以为达鲁花赤大人筹措到一笔大大的捐助,给苏州的城防出点力了,没想到……没想到……周礼海看事情闹大了,心里害怕把事情告诉了我,他那时和我一同上了沈万三的船,为了在兄弟们面前露脸,他就胡诌了船上有十几箱子银子的事儿,小人信以为真,再加上我曾经向沈万三要过撒花钱,他没有给我,我就怀恨在心,所以……听到周礼海的话,我就……总之我是罪该万死啊!”

    沈万三大喜,知道秃干果然帮了自己,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与他相比,干尔乌丝则是一脸惊愕:“你再说一遍!”周礼京就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干尔乌丝问道:“周礼海在哪儿,把他叫来。”

    周礼海是周礼京的兄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整日游手好闲,没事的时候就在盐运使司衙门里帮周礼京打下手。今天,秃干忽然把周礼京找去,大骂他诬陷沈万三,又说,沈万三是钟钺金的人,并且接管了钟钺金的生意,现在整个苏州城里,他恐怕是私盐第一大商人。钟钺金是何许人,身为盐督的周礼京最清楚不过,他和苏州盐运使司关系甚深,可以说,整个苏州盐运使司衙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都拿过钟钺金的好处,和他是休戚与共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沈万三手里有钟钺金的一个账本,里面记录着所有接受过他贿赂官员的名单,一旦这账本落到别人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就算账本可以搞定,得罪了钟钺金也不是一件好事。

    “你别看钟钺金现在去了大都,说一千道一万,他是老公主的人,人家在官面上,比你我都吃得开,如果把他惹急了,你死活我不管,如果影响到我,我要你满门不得好死!”秃干这样威胁他。

    这下,周礼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万三可以从大都赚回来这么多银子,原来他是接管了钟钺金在苏州的私盐生意。秃干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没有这么多利害关系,他也会听从秃干的安排,更何况还牵扯到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更加不敢大意。可是,干尔乌丝已经知道了沈万三有许多银子,怎么再把话给说回来呢?

    一番筹谋之下,他想让别人做替罪羊,这个人必须可靠,他的弟弟周礼海就是最好的选择,有了替罪羊,还怕干尔乌丝不相信,他就又想到了沈万三曾经在干尔乌丝面前诬告他索要撒花钱一事。为了增加可信度,索性再往自己脸上抹黑一把,把这些罪名都揽下来,虽然重了可能会丢官,但是,那也比丢命强。

    “是我,都怪我一时逞能,我那时就想嘴痛快痛快,没想这么多,我该死……我该死……”周礼海进来之后,马上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他已经受了周礼京的嘱托,为了哥哥的官位,他愿意承认这个罪名。

    “那你当时说,你是亲眼看到的那些银子,这些话也是假的?”干尔乌丝问向周礼京。他忽然感觉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周礼京急忙磕头,说道:“我也是怕……怕大人您不相信才这么说的啊……我该死,甘愿接受大人责罚!”

    沈万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恨不能让干尔乌丝狠狠惩罚周礼京一番,但是又觉得,就算打死周礼京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惩罚了他,解气是解气,但不如自己现在充当老好人,给他求情,能不能让周礼京感恩戴德说不准,起码可以给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让在场的人对自己心生好感。

    “我有话要说!”沈万三大声叫道。周礼京心里一寒:“不知道他想怎么刁难我,他背后有人,眼下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这个仇老子早早晚晚要报!”

    “你想说什么?银子你到底有没有?你,还有他,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我到底要听你们谁的?”干尔乌丝本来就没有裁断之才,平时审理案件都很随意,往往偏听一面之词,或者看哪一方给的好处多,就判决对方胜诉。

    沈万三叫道:“回大人的话,银子我是真的没有,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有那么多银子。大人您想想,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在苏州是可以打听得到的,你说我如果有十几箱银子,是做什么赚来的呢?这都是明眼人可以看出来的,不过,大人您也不用生气,我知道你是为苏州全城百姓着想,一时失察。听周盐督一说,什么人有这么多银子,自然觉得如果多些银子,苏州城的防务就会做得更强,所以就没有细细琢磨就把我找来盘问,这怪不得您,实在是因您为苏州城的安危操劳过重啊……”

    明明是沈万三被冤枉,被关押,甚至差一点被拷打,可是,现在他却口口声声为冤枉自己和陷害自己的人辩驳开脱,而开脱的言语又说得十分入情入理,似乎干尔乌丝做得一点都没有错。

    在酒精的作用下,干尔乌丝神智大异,居然听得有些飘飘然起来,笑道:“唉,我这几天为了苏州啊,真是废寝忘食,来人哪,把沈万三身上的绳子给解开。”

    两个差役急忙将沈万三松绑,沈万三浑身早就麻了,他甩了甩胳膊,又道:“是啊,大人应当注意身体,现在苏州的安危全系在大人身上,万万不可太过操劳。周盐督虽然做了错事,但是,他也是为了让您收到更多的捐纳,让苏州城更加固若金汤,这也没有什么错啊。当然了,他当初和我有些小争执,那也难免,谁没有一时脑热的时候?现在既然事情都说开了,就好啊。”短短的几句话,又为周礼京解了围。

    周礼京心里奇怪:“此人怎么如此长袖善舞,这一番口舌,让人怎么听怎么有理。”

    沈万三看干尔乌丝虽然听得眉宇舒展,心里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但是,这还不够,必须给他一点好处,同时,不能指责他冤枉了自己,让自己受委屈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能提,就又道:“我在大……”刚要说“大牢”两个字,忽然惊觉,这会不会让干尔乌丝想到自己坐牢,接下联想起他冤枉自己的事情,觉得他在抱怨呢?此时,绝对不能让他想到这些,免得他难堪,就能急忙闭口,接着道:“……我常常想,大人那天对我说的话,苏州城不是大人您一个人的,是全城人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官绅富商都要在苏州这个紧要关头出力。我想好了,我要拿出两万两银子做捐纳,我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就算是砸锅卖铁,这笔钱,我也要拿。”

    干尔乌丝此时虽然没有判断出沈万三到底是不是被冤枉了,他不知道周礼京那天真的是在说谎,真的是在陷害沈万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又改口了。但是如果现在说沈万三是被冤枉的,似乎更合情合理,因为根本找不到破绽。还有,沈万三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一再喋喋不休连发“奇语”做“奇事”,让他的头脑反应不及,这时候更听说,他要认捐两万两银子,又把他的注意力引开了,思维马上又跟着沈万三转起来。

    “两万两?好好,你有这个心思就好,那你赶快回去准备,嗯,苏州城就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能守得住,张士诚就算是来了,咱们军民同心,怕他什么?”干尔乌丝连声叫道。

    沈万三知道,现在不能多待,不然别人看到自己就会想起自己坐牢的原因,接下又会想到自己有没有那么多银子的问题,想着想着,干尔乌丝的主意会不会改变不说,就怕还有别人心生什么图谋,所以急忙道:“我这就去准备,大人您等着,我立马就来。”说完,就快步离开,出了后院就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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