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沈万三到苏州时,正好是清晨,天微微亮,城门才开,他发现大街上多了很多蒙古人。按说,蒙古人比一般汉人有钱,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睡到日上三竿是很少起床的,怎么大清早的街上就多了这么多蒙古人呢?带着微微的疑惑,他来到了咸富钱庄。
冯掌柜正站在门口和年士儒闲谈着,远远看到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定睛看了一会儿,叫道:“这不是咱家东家吗?”慌忙跑过去,年士儒不明所以,转头去看,才看出是沈万三,也急忙跑去。
沈万三看着两个下属对自己这么尊敬,心里莫名一阵受用,心想:“怪不得为商为仕之人,多习惯溜须上司,头脑再清醒的人,表面上讨厌趋炎附势,但内心里总还是觉得被人侍奉着骨子里舒服。”
冯掌柜道:“东家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没吃饭呢吧?”冯掌柜这样发问是出于对沈万三的关心,觉得他突然一个人回来,说不定是遭遇了什么事儿。
年士儒站在一旁,心想:“看东家一个人回来,八成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既然不是好事儿,怎么好在大街上劈头盖脸就问呢?这岂不是让东家难堪?再说了,东家是个实干的人,关心他吃饭穿衣这等小事一定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不如多说一些有用的事儿。”就小声道:“东家,我看还是先别回屋了,秃干那儿见天派人来,待会儿被他们看到您回来怕不好。”
沈万三没有理睬,直接进了咸富钱庄,年士儒和冯掌柜紧跟着进来,沈万三回头问:“乌兰先生呢?”年士儒应道:“我去叫他。”快步去了里屋。“东家,您让我打听丁海的事儿,我打听清楚了。”冯掌柜小心地道。沈万三听到“丁海”这个名字,一种巨大的不安感马上向他袭来,他小声问:“丁海是不是勾结了官府里的人?”
冯掌柜神色难堪,嗫嗫嚅嚅道:“都是我有眼无珠,没看出这小子的毒心,反而把他当作自己人看待,没想到他居然在咱们背后捅刀子!”冯掌柜自从听沈万三说,在监牢里看到过丁海之后,就急忙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居然有惊人发现,这个丁海一夜之间,从一个小伙计变身为牢卒,而且和牢头们混得极熟,每日称兄道弟,吃喝在一起。冯掌柜气不过,就找到丁海家里理论,直接质问他是不是和咸富银库被盗的事儿有关。那丁海不置可否,吓得脸色惨白,从此不再和冯掌柜见面。
“东家,您说……您说我怎么越老越糊涂啊!”冯掌柜自责道。他虽然满口自责,其实,心里的大石头反而落下了。因为这么一来,自己的嫌疑洗清了。沈万三早前就嘱咐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也没敢提报官的事儿,只等沈万三回来了,再作计较。
沈万三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果然是有内鬼,不过,这个内鬼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丁海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但是,既然是吃公家饭的,就不能轻举妄动。
“丁海不足惧,他背后的人才最要紧。这件盗窃案,他一个人做不了,背后必定有人,而这背后的人又必定也是公门中人,不然他也不会做了什么狱卒,我看八成是他帮那些人偷了咸富的银子,才换来了狱卒的饭碗。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狱卒说不定就和衙役、通判、推官沾亲带故,如果告他不倒,反而会惹祸上身。这官司不好打。”沈万三道。
“说得对,呵呵,我就知道咱俩想一块去了。”乌兰戈密兴冲冲地进来,几个人赶紧进了里屋,沈贵和年士儒则在柜上照应着。
沈万三道:“既然老掌柜找过丁海了,事情总要有个说法。”
冯掌柜以为要再去找丁海理论,就有些担心,毕竟他也害怕事情闹大,便小心地道:“理是这么个理,但要说咱们去找他,还不如经官,让官府给咱一个说法。”
乌兰戈密笑道:“老掌柜你放心,你家东家绝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他不会干那种事,我看,八成他是想小事化了……”
沈万三抢着道:“小事化了还不够,银子他都偷走了,我们能怎么样?不知道打官司能不能打得赢,打赢了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这官司是不能打的。不打官司,那就只能走另外一条路了……”
冯掌柜道:“东家是说?”
沈万三接着道:“跟他做朋友。他偷了咱们的银子,咱不计较,心虚的是他。老掌柜你好好想想,银子既然肯定要不回来了,那何必还要再生仇怨?我看,丁海既然是从咸富出去的,这个关系我们还是要留着。他现在公门里干事,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能用到他。”
冯掌柜怎么也不敢相信,沈万三有这个肚量,有人里应外合偷了他的银子,他不追究已经算是有定力了,居然还要主动和那个吃里扒外的贼交朋友,好像偷的不是他的银子似的,这怎么说都不能让人相信。
“东家,您不是说着玩的吧?咱怎么还能再搭理那个狗东西?不找人好好收拾他出出气,就算您仁义了,还找他做什么?”冯掌柜道。
乌兰戈密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是没有万三兄你的胸襟,我以为,你不会动丁海,这已经是常人难有的胸怀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和他拉扯关系,我是自愧不如啊,你难道就不动气?”
沈万三道:“生气又有何用?我生气银子也要不回来了,还要得罪人。”当下,吩咐了冯掌柜,要他马上去请丁海,务必将他请来。沈万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现在准备出海经商,自己离开之前,一定要把可能生事端的苗头统统处理干净,免得自己一走,家里后院失火,到那时岂不是连一个退路都没有了?
冯掌柜走了之后,他就和乌兰戈密谈起了出海的事儿,乌兰戈密早就看出他有这个心思,只是不知道这么快就要下手,有些疑虑,道:“出海事大,非同儿戏,你可思量清楚了?”
沈万三觉得他这句话问得无理,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己能不考虑清楚能贸然行动吗?就没有回答,转头看着空处,悠悠道:“乌兰先生,你没有明白我的苦心哪。我现在是看明白了,这世道早早晚晚要大乱,北边要乱,南边也要乱,在这乱世上做生意,一个字是顶要紧的,那就是——避,想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看到拿着大刀的强人,能做什么?只有逃,只有躲!我是想出海找些财路,更想到海上造一个世外桃源。”
乌兰戈密道:“你的主意是不错……”
沈万三抢着道:“那还要看你老兄帮不帮忙了。”
乌兰戈密道:“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出海经商说容易十分容易,说难又难于登天,要诀是看对人,看对事。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一些老水手,不知道他们还做不做这行。”
沈万三大喜,知道乌兰戈密从前出海游历过,他介绍人自然要比自己找好很多。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见冯掌柜回来了。
“东家,人我给你约出来了,他不敢进来,在外头等着呢。”冯掌柜道。他见到丁海之后,陈述了利害,告诉他,东家有大量,不管他承不承认偷了咸富的银子,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只是想见见他,说说话。丁海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知道这件事情终归要有个了断,和几个同伙商量之后,就大着胆子来赴约了。
沈万三立即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大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呢,我去接。”说完,就在冯掌柜的带领下走了出去,一出大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后生,怯怯地站在咸富大门外,身上还穿着狱卒的公服,看到沈万三出来,他本来就站立不安,这时候更是浑身都在发抖。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想说几句话,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万三快步走过来,笑道:“哎呀呀,我咸富钱庄还能出一个端衙门饭碗的,真是造化啊,快进来。”他一把拉住了丁海的手,亲热无比地就往屋里拉。丁海窘迫不已,咸富的银子确实是他和几个巡逻的衙役勾搭之后,里应外合偷的,之后他就在那些衙役的走动下,做了狱卒,也算是有了一个依靠。只是,每当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觉得对不起冯掌柜和沈万三。
“上茶上茶。”沈万三叫道。
年士儒急忙端来了茶碗,交给丁海,笑道:“以后应该叫你丁大人了吧?”
丁海左右不安,年士儒从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平常做什么事情都由年士儒来指派,现在年士儒居然给自己端茶,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年哥,你别……别这么说。”丁海手里捧着茶碗,却一口都不敢喝。沈万三看出他紧张,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既然他心虚,主动权就在自己这边。“东家……沈爷您叫我来是想说什么事儿?我那儿还有差事要办,您看……”丁海在筹谋脱身之计,在这里他浑身都感到不舒服。
沈万三豪爽地笑了笑,说道:“丁海呀,以后我就跟着小年学,叫你丁公爷了,呵呵。今儿把你请来没别的事儿,就是听说你在衙门里做事,我心里头高兴,咱咸富能出你这么一个人才,真是不容易啊,我怎么能不见见你?本来,我是想着亲自找上门去,和你说说话的,可是呢,我有一个怪毛病,自从坐过大牢之后,我是看到大牢就心里发虚、腿肚子打战啊,那地儿我这辈子是都不准备去了。”
沈万三一副满面春风的模样,谁也看不出他正在和一个偷窃了自己银库的小贼人谈话,他的态度好像是跟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见面,站在一旁的乌兰戈密暗暗为他的表现赞叹,真心叹服他掩饰自己心境和做表面功夫的本事。
丁海看到沈万三亲热的样子,负罪感又冲上了他的心头。他强行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嗫嚅道:“东家,我还是叫您东家吧,您的面儿我也见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那头还有人在等我。”
冯掌柜看沈万三拿着热脸蛋贴了丁海的冷屁股,心里就有气,心想:“东家不计前嫌主动示好,已经算是几辈子见不到的大肚量了,你这个小贼居然还推三阻四的!”
不仅是他这么想,丁海从进门开始一直冷淡的态度,让众人都心生不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没有说话。只有沈万三依旧是一张笑吟吟的脸,好像什么也没看出来。丁海越是窘迫,越是坐立不适,他就越安心。
这让丁海更不愿意待在这里,他一拱手,歉声道:“东……沈爷我……我先走了!”又对着众人抱抱拳,转身就走,沈万三急忙相送,丁海走到门口,一只脚已经跨出去,又回过头来,轻声道:“沈爷以后用得着我,尽管吩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沈万三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晚上,沈万三又悄悄来到那片坟场,从藏银子的棺材中,又偷偷取出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心想,如果出海做生意失败,自己就血本无归了。
第二天,乌兰戈密就带着沈万三的嘱托离开了苏州,去杭州联络从前一起出过海的兄弟,希望他们能辅佐沈万三。
沈万三本人则偷偷溜走,带着年士儒去了高邮,他不敢在苏州多待,害怕秃干得到消息,又上门来,他一时还没想到怎么和他交代,只有暂避一时了,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断。
一回到高邮,沈万三就直奔船厂。宋元时期,制船业发达,尤其是江南的几个出海口,官办和民办的各种造船坊甚多。
看完了船只,沈万三就开始琢磨出海贩卖的商品,什么东西最有赚头呢?出海经商,来去都不能空船,这是规矩,去的时候一般商船都会载些瓷器、茶叶、丝绸、布匹,回来再换一些稀奇玩意,但是,他却觉得别人都这么干,自己再效仿难成大业,那不贩卖这些又能做什么生意呢?想到这里,他带着年士儒去了税押司。
税押司里都是各色商人,他觉得也许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什么商机。不出他所料,卞元亨已经不在税押司,现在的主管是一个矮子矮小的小胡子,幸好里面几个书吏认得沈万三,知道他是卞元亨的朋友,相待倒十分热切,端茶倒水,伺候不迭。
年士儒站在一旁,心想:“东家这么厉害,在高邮城里这么吃得开啊,连当官的都对他另眼相看。”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在意和高邮反贼接触了,开始的那种抵触已经涤荡殆尽。
沈万三一边喝着茶,一边和一个书吏闲聊,那书吏不知道他来此有何贵干,但因为是卞元亨的朋友,只得小心伺候着,不敢发问。
沈万三看来来往往的同行虽然不少,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商机,只好带着年士儒走了。到了大街上,看看左右无事可做,忽然想,是不是可以去找找卞元亨,就算不为了自己的事儿,人家现在心愿得偿,出于朋友的关系,似乎也应该去祝贺祝贺。
卞元亨正巧在家,看到沈万三,满面笑容道:“沈公子,听说你回苏州了?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说完,看了年士儒几眼,察觉出这不是沈万三经常用的那个长班,说话不怎么随意了。
沈万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意思,就对年士儒道:“小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进去和卞老说两句话就出来。”他本人也不怎么相信年士儒,只是郭如意正在监工那批军服,年士儒新到,对种种细节不甚了解,只好把他带出来,顺便看看他的人品怎么样。
年士儒点头答应,沈万三就在卞元亨的带领下,走进了客厅。
卞元亨拿到沈万三的银子之后,就买通了张士诚的女婿潘驸马,由他从中周旋,只两天,他就被调出了税押司,回到了军中。虽然目前只做了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不过卞元亨已经很满意了,他觉得,只有给他机会,他就能得到战功。
“那你可以试试香料,一两银子一两香,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说过?”卞元亨在听到沈万三询问出海做什么生意比较好时,给了他建议。香料生意沈万三从前就听过,但是,具体怎么操作却不甚清楚。
卞元亨道:“今年二月间,我曾听闻有人用十斤三两重的香料,换得了一个县尹的位置,那块香料质地不错,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你想做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
沈万三心想,不管香料能不能做,多认识一个人总是好事儿,就兴高采烈道:“卞老真是我的大恩人啊,如果这次生意做成了,我一定不会忘了您啊……”
从卞元亨偷偷倒卖查尔哈的财产这件事情上,沈万三觉得他可能十分贪财,可是,卞元亨听到他的话,马上打断道:“银子我不会收你的,我以后专心仕途,银子对我如同粪土!”
他说得大义凛然,看沈万三有些难堪,卞元亨语气转低道:“我说的那人叫石谷泰,他就是一个出经商出海的,专做香料生意。”为了不给自己的仕途带来麻烦,卞元亨不愿意亲自带沈万三去找石谷泰,而是写了一封信,交给沈万三,道:“信你给石谷泰看过之后就烧了,万万不可留给他。”
沈万三心想:“凡是做了官的人无不小心异常啊,也难怪,官场不同于别的地方,最怕闲言闲语。”他最知道当官的忌讳什么,但是,从前只觉得以卞元亨的性格,似乎还不能用当官的思维来对待,现在看到他的举动,沈万三敏锐地感觉到,对待他的态度要改变了。
“卞老说得是,做官有做官的顾虑,不能由着性子来,这些道理我懂。日后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我也不来叨扰卞老你了,免得给你惹出什么闲话来。”沈万三道。
卞元亨没有接他的话,更没有说什么“多想了”之类的话,看来他也不愿意和沈万三有过多来往,只是不好明着说出来而已。
沈万三拿着卞元亨写的信,跟他告辞后,便走出了卞元亨的家。
按照卞元亨提供的地址,沈万三去找石谷泰的家,那是在一个小小的胡同里。外面看不出有什么繁华的豪宅,一番打听,终于找到了石府,卞元亨的名字成了最好的拜帖,听到他的名字,石府的下人没有通报,就请沈万三进去了。
“既然是卞将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香料这种东西大多出产于酷热之地,南海诸国皆产此物,大致可分为旃檀香、沉香、丁香、郁金香、龙脑香、熏陆香、安息香等各类,也有动物野兽的分泌成的香,如龙涎香、麝香等。”石谷泰听说了他的来意,又看到了卞元亨的书信,诚心诚意指点道。
香料沈万三是常见的,但是还不知道有这么多种类,接着问道:“那产香料的主要是哪些树木呢?”
石谷泰道:“采自鲜花的有:蔷薇、茉莉、水仙、风信子、紫罗兰等;佛手柑、柠檬、橘子等是采自果皮;樟脑、白檀、沉香等是采自树木枝干;龙脑是采自树脂。其他尚有丁香、肉桂、胡椒、茴香等,或采自树皮,或采自果实种子。这里面的学问,我就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说完呵呵一笑,看他的样子,为人倒是很随和。
沈万三道:“不知道做这门生意,走什么路子最好呢?小生初涉香料,委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望石老先生从旁指点。”石谷泰年纪不算太大,但是,因为常年在海上过活,风吹日晒,显得非常苍老。“沈公子客气了,其实,做香料,你就是听我说一年,也不如自己正正经经走一趟学得多。做生意不像做学问,不能只靠听,要亲自去看,自己看到的才学得深切!”石谷泰道。
沈万三起立躬身,道:“老先生说得是,小生记住了。”
石谷泰又道:“公子问我应当走哪条路,这句话你问我可以,如果问到一个心怀不轨的人身上,恐怕要出事。出海不同于别的营生,一到海上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心里怎么想的,谋财害命之事时有发生,反正山高皇帝远,杀个把人,往海里一扔,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问这种没见识的话,坏人听到了,一眼就能看出你是生手,那时候必会生出谋财的心思来。要出海的人,却不知道路怎么走,岂不是笑话?泉州、宁波等处,是尽人皆知的出海口,你呀。”
说到这里,石谷泰似乎发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急忙笑了笑,道:“哎呀呀,你看我,唉,倒倚老卖老起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万三提出,希望石谷泰能给自己推荐几位航海驾船的老手,石谷泰沉吟片刻,道:“有卞将军的面子在,我敢不尽心尽力?我看不如这样,我这几天内,正要出海,公子的船何不跟着我的船走一趟,来回也好有个照应。”
沈万三遇事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看着石谷泰,心想:“看他的样子,是商海老人了,会为了一个朋友的面子帮我吗?要知道,我和他是同行,同行是冤家的道理我可没忘啊。让他从旁指点几句还过得去。他带我出海做生意,帮我又答应得这么容易,这里头不会有什么事儿吧?”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道:“能得石先生提携,我三生有幸啊。”
为了热络交情,更为了了解他的为人,沈万三提出请他吃饭。石谷泰很随和,沈万三提出邀请,他也不拒绝,两人就来到了一家酒楼,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他们的对话看似闲聊,但是对沈万三这个初次涉猎航海的人来说,却是受益匪浅。
“你说的那些不是海船,出不得远洋,经不得大风浪,要想出海,须得有福船或广船之类的大船方可。”石谷泰道。
沈万三一惊,说道:“我问过一个惯常出海的朋友,他说我的那些‘鸟船’
可用啊,怎么……”石谷泰笑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你那位朋友曾经随军远征过?”沈万三奇道:“石先生料事如神。”石谷泰笑道:“世祖忽必烈派大兵远征南洋诸国,当时,船只紧缺,只好用‘鸟船’‘沙船’之类的船只抵数。但从那之后,远海就很少用到‘鸟船’‘沙船’了,我想你那位朋友既然这么说,一定是参加了远征南洋之役。无论古今,造船有四大船型——广船、福船、沙船、鸟船,这些船只各有不同,各有各的用处,有的专门用在浅水,有的专门用在远海。虽然经过一代代人的改造,船只形态千差万别,但是,大致上还是在这大四船型之内。这些船有两桅、三桅、四桅、五桅之别,大的船高五六层,能载船夫、水卒六七百人,载胡椒五六千石。还有的可以养牲畜,以备海上食用。又有的船上装有土,可以种植蔬菜。”
沈万三听得悠然神往,说道:“那这种大船只靠船帆行驶,没有风的时候可怎么好?”一句话出口,看到石谷泰满脸笑意,他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太过幼稚。
石谷泰道:“无风时,行船用橹,橹也有大小之分,有的须用橹手四人摇动。你想要出海,那些船断不可用,须用大船,小船虽也可出海,但容易出事,为了万全,公子不可大意!”
沈万三有些为难,道:“现在重新寻找大船,恐怕会耽误许多时日。”
石谷泰道:“泉州多大船,你可把你的船只驶到泉州,寻找买家出手,然后再买一艘大船,我可以帮你踅摸一下主顾。”他认识几个做海上生意的商人,他们手里都有大船想出手,然后重新造一艘新船,只是,石谷泰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以免到时候无法兑现难堪。
沈万三心想,无论是不是要用大船,泉州都是要去的,不如先答应他,求他帮忙,然后再找别人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自己的船真的不能出海,如果真的不能,那按照他说的做。现在虽然看不出石谷泰有算计自己的迹象,但是沈万三还是不敢大意,当石谷泰说自己的船只出海不安全时,他表面上担忧万分,其实,心里并不怎么担心,觉得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甚至猜忌他有什么企图,现在听到他要自己换成大船,而且他有门路,就更加提防起来,害怕他是想借机兜售船只。
沈万三善于做表面功夫,喜怒不形于色,心里想的是一个样子,脸上却是另一个样子,笑着对石谷泰道:“石先生,你我有缘,我看不如我拜您为师,跟你学经商做买卖吧。”
石谷泰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船帮人,从十几岁就跟着大人在船上做伙计,后来又跟着出海,长大成人之后,自己买了小船,先做小生意,后来生意逐渐做大,又买了几艘大船,往来南洋诸国经商。可惜他对银钱比较淡泊,只想维持眼前的局面,没有进一步扩大生意的想法,每年只出海三四个月,大半时间在家里休养。他家在高邮,知道背后有靠山的重要性,所以结识了当时正在税押司的卞元亨,两人还喝过几次酒,也算是有些交情,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帮沈万三出主意。
听到沈万三要拜自己为师,他吓了一跳,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一个吃下贱饭的人,怎么能当公子的师父?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沈万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什么吃下贱饭的,我又不是什么官宦,咱俩都是平头老百姓,你不答应收我为徒,就是看不起我,怕我给你丢脸。”
石谷泰急忙摇手,连连道:“你别这么说,好吧,我答应你,收你这个徒弟,唉,我又能教你什么呢?”
沈万三欣喜不已,当即磕头拜师。
十几天后,为张士诚赶制的军服完成,可是,按照和卞元亨约定的数量,还差不少,此时,布匹已经用光,沈万三又走不开,就派年士儒回苏州,把李海天叫来。他想,李海天从前跟着钟钺金时,经常经运河往来各地贩卖私盐,现在正好让他和年士儒采买布匹,以后出海时也用得上。
出乎他的意料,李海天来是来了,陆德源居然也跟了来。“万三兄弟,你就别瞒着我了,我知道你在高邮城活得风光,你是不是早就和张士诚有来往了?那没啥,这年头有银子赚就行,管他反不反的。老哥哥我看得准,跟着你,必定能发大财,你可别一个人躲起来吃独食啊,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嘛!”陆德源见到沈万三之后,兴高采烈地说。
沈万三心里奇怪陆德源怎么知道他在高邮,又为什么早就知道了他和张士诚有来往。陆德源自从和沈万三争执过一次后,虽然两人的关系又逐渐和解,但是总是有一点隔阂的。不过,脸皮很厚的他,才不管这些,依旧挂着二东家的牌子,在咸富颐指气使,耍尽威风。
那次沈万三回咸富钱庄,陆德源正在后院,看到沈万三突然回来,又神色古怪地和冯掌柜、乌兰戈密躲在屋里密谈,他以为沈万三想背着他耍阴谋诡计,就躲起来偷听,听到沈万三和乌兰戈密说什么出海经商的事儿,他当时就上了心。出海经商一本万利,他是早有耳闻的,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自己不插手岂不是太冤枉了些?之后,他就偷偷打听,旁敲侧击地从沈贵耳朵里套出沈万三在高邮的消息,又从李海天那里打听到,沈万三置办了一批衣物,将两个信息一加分解,他就猜到,沈万三一定是在帮张士诚做事。
陆德源虽然明明知道沈万三和割据造反的张士诚在一起,没有好下场,可是转念又一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沈万三这么精明的人,难道就想不到这些吗?既然他也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但还是和张士诚走这么近,那一定能赚到银子,而且肯定赚得不会少。想到沈万三在高邮大把大把地捞钱,他寝食不安,一连几天都没有睡着。
想到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他决定来高邮走一趟,亲眼看看沈万三到底做的什么生意,恰在此时,他偷听到年士儒回来请李海天,就死缠滥打要跟着来。年士儒知道,东家做的事十分隐蔽,一定不想被陆德源知晓,但是,他想尽了办法,都没能把陆德源甩掉,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了沈万三帮张士诚做事,他觉得既然陆德源已经知道了,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只好由他跟来了。
年士儒看沈万三满脸疑窦和不满,赶紧说道:“陆爷不地道,非要跟着来,说要是我不带着他,他就自个儿到高邮来找东家您,我想让他自己来,说不定闹出什么大事来,不如跟着我,我也好看着他。”他希望沈万三能明白,他让陆德源跟来是迫于无奈。
陆德源呸了一声,道:“你少废话,怎么说得我跟小孩似的,还跟你不跟你的,我为啥要你看着?老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他娘的也管不了。”又转头看着沈万三,一脸谄媚地笑道:“万三兄弟,你有发财的机会,可得带着我,咱俩在咸富就搭手干事,在外头也得这样,老话说得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俩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沈万三心想:“我要买大船,银子吃紧,此人来得正好,他想跟我合伙,少不了要他出血。”就道:“陆爷看你说的,你来了自然有你的一份,有银子咱们一块儿赚。”
之后,他就把李海天和年士儒叫到了一旁,道:“从前咱们连私盐都做了,做私盐是杀头的大罪,和高邮的什么人做生意也是杀头大罪,你们都想清楚了,想跟着我干,我欢迎;不想,立马可以走。”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李海天,在差遣他办事之前,需要给他交代一番。
李海天又不傻,自然明白自己就算是不想干,也不能说出来,这是高邮,张士诚的大本营,自己莽莽撞撞地瞎说,后果可能就是杀头,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顺服。不过,他的顺服显得相当主动,似乎比沈万三还要热切,他说:“只要有银子,跟谁做生意不都一样吗?这里头的事儿我懂,不用东家交代。要我做什么事儿,东家只管开口,轻重我还是掂量得出来的,不该说的我啥也不说。”
年士儒虽然也很精明,但是却没有李海天的老练,沈万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人把他叫来。其实,他对李海天并不怎么信任,希望通过让他办几次差事,来考验他一番,如果这个人真的可以用,那也可以考虑把他当成得力助手。
计划定了,李海天和年士儒第二天就坐船去采办布匹,沈万三则每天忙着出海的事。出海经商不是说干就能干的事儿,对没有出海经验的沈万三来说,更是丝毫不敢大意,石谷泰为他写了一份采购物品的清单,上面写着出海之前必须买来的应用之物。
沈万三发现其中有煤六百斤,木炭一千斤,这些东西都是为了日后在船上生活、蒸煮食用的。木炭十分便宜还好找,但是煤就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了。宋元之际,煤只是豪门大家消费的东西,一般小民百姓只能用木炭取暖。在海上生活,生火做饭用柴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煤和木炭,因为这两样东西耐燃,又轻便,更重要的是火势容易控制,不至于发生火灾。本来按照石谷泰的嘱咐,是要到泉州再去采买补给的,但是,沈万三心想,泉州有那么多出海的船只,每一艘船都要采办补给,物价势必极高,那为何不在高邮置办呢?反正自己有船运输,果然他买的无论是煤还是木炭都便宜了不少。
十几天后,李海天和年士儒回来了,两个人没有辜负沈万三重托,把布匹如数买来了,可是,价格却比从前高出不少,对此,年士儒解释说:“不知道又闹的什么邪风,粮食又涨价了,粮食一涨别的东西都跟着上涨。我和李哥跑了几个地方,都买不到更便宜的,不然早就回来了。”李海天的说法也和他差不多,沈万三最先想到的是两人合伙克扣了他拨给的款银,但是,转念又觉得这两个是聪明人,就算想合伙贪财,也不会选择这个时机,同时,他几天前就听说粮食涨价了,看来是真的。对于粮价,他特别敏感,她怀疑难道朝廷又有什么大动作?现在沈万三已经没心情去管这个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这些布匹做完,然后,准备出海的大事。
五天之后,最后一批军衣终于完成,他和卞元亨之间的生意也圆满结束,同时拿到了余下的款子,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从查尔哈手里买来的船只也基本翻修好了,他从那十五艘大小船只中,选了五艘最大的,跟着石谷泰的船队,从高邮出发,驶向泉州。
陆德源、李海天、年士儒、郭如意都跟他一起上了船。唯一让沈万三心神不宁的是,乌兰戈密说好为他找到水手之后,就来高邮和他会合的,眼下一二十天都过去,都没有半点消息。
蒙元疆域辽阔,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商队使团,从非洲东海岸、日本、朝鲜、南洋各地涌来,因此海运贸易比宋代更为发达,沿海港口众多,其中刘家港、庆元港、温州港、泉州港、广州港等最为热闹。尤其是泉州港商业气氛最浓,是对外贸易的第一大港,出口商品主要有瓷器、丝绸等,进口商品有丁香、豆蔻、胡椒、钻石、珠宝等。在那里几乎可以看到世界各国人的身影,是名副其实的国际枢纽。
沈万三跟着石谷泰的两艘巨大的三桅福船,从高邮沿着水路,一路来到了泉州。一到泉州港,他眼界大开,水面上满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小船舶,不知道延伸多少里,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船只都有,有的他别说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石谷泰经常到泉州来,对这里繁忙的景象早就习以为常,他带着沈万三下船,来到泉州城内,其余人则留在船上看守。
沈万三颇后悔道:“师父,早知道泉州有这么多商人,我就从高邮贩卖些什么东西来了,说不定可以大赚一笔。”他其实是有这个想法的,可是为了赶时间,却没有实施。此时看到泉州城里居然有这么多来自各国的商人,他就开始后悔了。
石谷泰笑道:“公子……”
沈万三急忙道:“我早就拜您做老师了,万万不可再叫我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就叫我万三吧。”
石谷泰笑道:“我从前说惯了,好,就叫你万三。你能想到这点就不错,不过,别后悔,这没啥,只要你在泉州扎下来,往后发财的机会多的是。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手里有一艘四桅的大船想出手,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卖出去。”
沈万三道:“师父,我想我是不是该多买几艘船?好不容易出一次海,只带一艘船,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石谷泰道:“话不能这么说,船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装的是什么,装的东西少,但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一样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沈万三的运气不错,石谷泰找到他那位朋友之后,那艘四桅大船并没有出手,一番讨价还价开始了,在这方面,石谷泰不如沈万三,他为人老实,不善于在谈判桌上争论,而且他和卖主相熟,也不便多言。沈万三深谙讨价还价这门学问,说道:“行,我可以答应再加一千两银子,但是,我有五艘新船想出手,您必须帮我找到买主,只要找到了,那一千两银子我心甘情愿给你。”在价钱谈得差不多的时候,对方提出加一千两银子,他本来想着沈万三一定不会答应,觉得能加个几百两也是不错的。可是,他没有想到,沈万三居然一口应承下来了,只是附带了一个小条件。
坐在一旁的石谷泰对沈万三的巧舌如簧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听到最后添加的那个附加条件之后,他更加惊讶。来泉州之前,他虽然答应帮沈万三卖掉手里的五艘船,但一直在为寻找买主头痛,此时,听沈万三居然要求卖船的人出售船舶的同时,必须把他手里的船只卖掉,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试想一下,对方为了早日把生意做成,肯定会千方百计给沈万三寻找买家,这比他们自己满世界找,方便了不知道多少。
两人回到了船上后,沈万三发现石谷泰忽然对自己客气了很多,当然,这种客气从他们相识就有,但是,眼前的石谷泰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敬佩,而不是礼仪上虚套的客气,这他能感觉得出来。
晚上,沈万三一个人站在船头,除了想生意上的事情之外,他还想到了家人,想到了远方的爹娘和老婆嫣然,当然,还有没出世的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他后悔来泉州之前没有回老家看他们一眼。“万一我一去不归,葬身大海,那岂不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他心里感慨。儿女情长对他来说,只是暂时的感怀,过了一会儿,这些念头就从他的大脑里退去了,他想得更多的还是生意上的事情。此时的他,又开始考虑应该采买些什么东西出海贩卖了,现成的有茶叶、瓷器、绸缎,这些是他在泉州港口见过最多的东西,大多数商船出海带的都是这些,但是他不想这么做,人人都在做的事情,自己再去做,似乎就不会带来太大的利益,这是他大脑里潜在的一个经商做买卖的规则。
那么哪些东西带着有价值呢?和石谷泰商量了之后,还是拿不定主意,石谷泰自己去挑选了一批茶叶和绸缎,他告诉沈万三:“到海外做买卖,带出去的东西不重要,带回来的才要紧,我几次都是在海上碰到了西域来的商人,就把东西卖给他们了,我看你也置办些茶叶吧,第一次出海,但求平安,谨慎为先。茶叶比较好出手,虽然赚头不大,但不会压在手里。”
沈万三觉得他说得也是,茶叶和瓷器绸缎相比也便宜了不少。于是他买了一些茶叶,又买了些瓷器。进货和买船只,他带来的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心想:“不知道我出海结果如何,我这次是不是太冒险了?”
两天后,他手里的五艘船找到了买主,虽然价格被对方压得很低,但他此时也不在乎了。买来的那艘大船也到手了,石谷泰带着他上船看了一遍,道:“嗯,这船不错,你明儿找人装土装石块压船吧,再把买来的煤和木炭装上来,嗯,还有,再买一些吃的喝的。”
这些沈万三早就已经想好了,当即带着郭如意和年士儒一起到码头上,寻找石土工,所谓“石土工”,是指一些专门在码头上给过往船只装卸石土的工人。出海的船只体积巨大,遇到风浪颠簸得厉害,为了使船身能抵御大风大浪,船身的坚固是一方面,加重船的重量,使船吃重增加,也是一个不错的手段。尤其上船贩运的多是茶叶、瓷器等轻便的东西,往往装了几船舱,也起不到压船的作用,所以往船上添加一定的石土,增加船身的重量就成了每艘船出海前的必修课。有些码头工人看到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就专门做起来了给船只装石土压船的生意,也就是“石土工”。
陆德源这几天一直在泉州城里转悠,他从来没有到过泉州,更没有见过这么多外国人。看到大街上有黄头发、蓝眼睛的大鼻子,有浑身赤黑的黑人,他惊讶不已,没想到人的长相也有这么多分别。
“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我说万三兄弟,你到底准备做啥生意,我看你天天买船卖船,又拉了这么一大堆茶叶,能赚多少银子?”他看沈万三从船上下来,急忙跟出来,陆德源这次死缠滥打跟着出海,是想好好捞一笔,同时,他又害怕沈万三一时不慎,生意做赔了,就抱定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不投银子,所以沈万三进茶叶的时候让他入伙,他没答应,还说,他的银子是准备到海外买东西的。
沈万三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银子。”陆德源知道他对自己没有好感,也不在乎。
谈好了价钱,石土工就开始一担一担地往船底装土,又用扁担把一块块方形的石头搬进船舱。沈万三让陆德源和年士儒看着,自己去找橹帮,希望能物色几十名出色的橹手。
泉州聚集着从各地来的壮丁,为了挣些糊口的银子,他们在大小船只上做橹手,随着人数的增多,逐渐形成了行帮,也就是所谓的“橹帮”。这些人招揽生意的方式非常特别,他们往往三五成群,在码头上竖起一支硕大的船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等着雇主主动过来询问,就像沿街售卖某种东西时,在卖的东西上插上一根草标一样。
沈万三在大街转了一圈,找了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大汉,问道:“能走?”“能走,大爷要多少人?”一个大汉问。“四桅的船。”来之前,石谷泰已经教授了他怎么雇佣橹手,他就按照自己听到的说。
“那最少要二十人,起锚的日子定了不?”
“定了,你就说价钱吧?”沈万三道,那大汉看他不像是生手也就不敢多说,开出了一个公价,沈万三看和石谷泰说的价钱差不多,就答应了,然后说了自己的船泊靠的位置,就回去了。在码头上招揽生意的只是几个人,按照橹帮的规矩,不管是谁揽到活儿都要和大家分享,所以这些人都是分散在码头等待雇主的,然后再回去分派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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