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十个打着赤膊的橹手找到了沈万三的船上。现在该准备的都准备就绪,起锚的时候到了。这天一大早,石谷泰带着自己船上的人和沈万三船上的人去祭拜妈祖,买了一头生猪,在妈祖像前磕头,放生了三尾三斤重的大鱼,祭拜完毕所有人回到船上。年士儒带着两个橹手抱着几个大酒坛子摆在甲板上,按照规矩,起锚前,要请橹手喝大碗酒,以后在船上就不能喝了。
喝完酒,石谷泰的船在前头引路,沈万三的船扬帆起锚,紧随其后。站在船头,沈万三思潮起伏,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不知道自己此行是福是祸,但是,如果他不冒这个险,又怎么都不甘心,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我现在不到三十岁,古话说:三十而立,不在这个年纪闯荡闯荡,等老了想闯荡也没这个精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给自己鼓劲儿,大脑反而越止不住地要往坏处想,一会儿出现一幅船翻人亡的惨景,一会儿又是杀人劫掠的海盗。“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家乡的爹娘、妻儿怎么办?不知道嫣然生了没有啊?”他自言自语道。
陆德源从船舱里踉踉跄跄走出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向沈万三不停摇着,痛苦不已地叫道:“万三兄弟,我怎么晕船啊?我也是坐了半辈子船的人啊,大船小船坐过不知道多少,今儿这是怎么了?看我吐得肚子里就剩下清水了。”
李海天和年士儒随后从船舱里出来,年士儒笑道:“我看陆爷是享福享惯了,受不了这份罪了。”一句话说完,看到沈万三没有表现出晕船的迹象,暗暗自责:“我应该早早先给东家请安的,问他晕不晕船,也显得我想得周到,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此时趁李海天没有抢在自己前头,年士儒走到沈万三身边,小心地问:“东家,您没觉得不舒服吧?”
沈万三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切正常之后,说道:“小年,你去问问石老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治晕船的方子,陆爷年纪不小了,经不起折腾。”
年士儒又暗暗自责:“这我应该比东家先想到才对,如果由我嘴里问出来,东家一定会觉得我会办事儿。”他急忙点头答应,去找石谷泰了。
石谷泰本来在自己船上,他的船是三桅的,不管是航速和抗风浪方面都稍逊沈万三的船。在沈万三的邀请下,他就坐到了沈万三的船上,让几个徒弟看着自己的船。
听到有人晕船之后,他匆匆从船舱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晕船这毛病不好治,各人各有不同,有的自个儿慢慢就好过来了,有的……”
陆德源大声道:“有的是不是就死船上了?”
石谷泰听到他的话,脸色一沉,没有说话。行船航海是高危职业,行内人多迷信神佛,最忌讳一个“死”字,甚至连同音的字都不能提,而发明了种种暗语似的话。如果是平常的船夫小卒,石谷泰早就骂上了,碍于陆德源的身份,他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生气。
沈万三知道这里头的道道,不过,他不提出来,他觉得如果说出来的话,本来可以消弭于无形的一个小事故,就会被提到明面上来了,反而不好。
“老师,满剌加到底有多远?”沈万三为了化解尴尬,没话找话道。满剌加约在今马来西亚马六甲州,来之前,他和石谷泰商量过,石谷泰开出了两条路线,一条是去缅甸,另外一条就是来满剌加。缅甸距离近,航程短,但沈万三觉得如果要历练的话,就找一个远一些的地方,好好体验一下海上生活,以便自己日后能独立出海,就选择了去满剌加。
“在海上要去什么地方,都没有明确的标志,要靠罗盘、指针,更要靠眼力,靠经验,多少人在海上迷路回不了家。公子,我们只是说去满剌加,要是能在海上碰到色目人和印度人的商船,就在海上交易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石谷泰道。
本来,这个道理沈万三是听他讲过的,出海经商,变故最多,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只要没有特殊的原因,不一定非要指定某一国某一地,看到有合适的机会,将手里的货物卖出就行,反正赚到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沈万三道:“老师说得是。”他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可是,忽然觉得,现在自己是这艘船的主人,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大的,又当着年士儒、李海天等下人的面,似乎不好“放下身段”一再二再而三地向石谷泰请教,这样显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是一个外行,给下属们留下这个印象是他很不愿意的,所以尽量少说话。
船上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郭如意来之前,买了一副棋,几个人没事就下下棋。沈万三每天吃过饭,就在船上巡视一遍,他为人谨慎,总是害怕有意外发生,尤其是灶上,他看得更加仔细,往往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负责做饭的人,灶火熄灭了没有。在海上最怕的就是失火,虽然船上用的是木炭和少量的柴薪,他还是不放心。
真正指挥一艘大船之后,他才感到是非常累,当年他也曾经带着那么多船去大都,但是,那是小船,而且运河上有数不清的船只,就算自己的船出了意外,也可以及时得到救援。在海上就不一样了,遥遥望去,有时候几天也看不到一艘船,好不容易看到了,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小船影子,不知道在多远的地方呢。
如果不是有石谷泰的船在后面跟着,他觉得自己说不定就后悔出海了,在海上,那种孤寂感很是折磨人。他除了照看船上的大小事务以外,就是和石谷泰等人说话,石谷泰经常出海,对海上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他从不出来看海景,对别人看到什么奇幻景致而大呼小叫的行为,他总是摇头苦笑,每天躲在船舱里。
船上有些第一次出海的,对海上的一切都带着新奇的眼光,尤其是郭如意,他不像年士儒有这么多的心机,看到什么景致都大呼小叫,看到远处有船只经过,虽然明明知道,无论怎么呼叫对方都不可能听到,他还是要站在船头,叫喊一番。
相对来说,陆德源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除了要忍受晕船的痛苦之后,他还吃不惯船上的食物,只要不是饿得不行,就尽量不吃东西,每天躺在船舱里睡大觉。
这天,正在灶上监看做饭的沈万三忽然听说,远处出现了三四十艘大船,急忙跑出去,郭如意迎上来,叫道:“万三哥,万三哥,你看你看呀,那里有这么多船,咱们快点迎上去,说不定也是做生意的呢,咱们有十几天没看到生人了,过去说说话也好啊。”
一旁的年士儒小声叮嘱道:“我看,还是问清楚再说吧,万一遇上海盗怎么好?”
沈万三道:“去把石师父请出来。”
年士儒答应一声,迈步去了。不一会儿,石谷泰就走上了甲板,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笃定道:“是商船。”然后对沈万三拱拱手,道:“恭喜公子,我看,八成是遇到波斯商人了,他们个个是腰缠万贯的大豪,每个人都带着大量的银币,船上装载着西方各国奇珍,到中原来贩卖。要是他们,那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沈万三从来没有跟波斯人打过交道,他天生有一种奇怪的毛病,看到有权有势的强者,总是不由自主想靠近、拉拢,想方设法和对方建立关系,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船只,沉声道:“靠过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石谷泰道:“他们是波斯人,想必不会说我们的话吧?那怎么做生意呢?”
石谷泰笑道:“这你就多虑了,波斯商人都精明得很,一开始他们不会说咱们这儿的汉话,更不会说蒙古话,只好找通译,有些通译就和别人串通,生意上给他们使坏,后来这些波斯人都学着说蒙古话,说汉话,即便是不会的,也都找波斯人通译,呵呵,自己人用着自然要放心些。”
沈万三的船慢慢向那十几艘大船靠过去,虽然看起来自己的船和那些船距离不太远,但是,真正走起来却非常慢。
“止行……止行……”过了许久,对面那些船上,传来了几声呼叫声,这些声音先是一些沈万三听不懂的语言,最后才变成他听得懂的汉语。石谷泰告诉他,对方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船,用波斯语和蒙古语喊过之后,听不到答应,才说的汉话,并且依照这个理由,得出结论,这些船既然有精通这么多语言的通译,一定是大有来头的。
沈万三站在船头,摇着手,大声道:“我们是来自大元的商人。”
重复了两遍之后,对方才说话,依然是疾言厉色地叫喊:“不得靠近。”
石谷泰小声对沈万三道:“他们怕咱们是海贼,停下,等着。”沈万三急忙照做。
可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沈万三想的那么简单,过了一会儿,离他们最近的一艘大船上,忽然冲出一群佩着弯刀拿着弓箭的武士,一个会说汉语的通译站在船头,高声叫道:“尔等良匪难辨,没有允可不得靠近我船,不然,我们可要不客气了,万箭齐发,叫你们船沉人亡!”那通译狐假虎威,一副嚣张的气焰,看着很是让人生气。
沈万三一呆,没想到对方是这种态度,本来还觉得,大家好不容易在大海上相遇,就算是陌生人,经过了几十天的汪洋飘零,忽然看到人,起码要打声招呼,绝没有刀剑相向的道理。
石谷泰低声对他说:“船上有这么多‘私家兵’,说明是一个大商人,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蒙古帝国在西方各国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各国当政者对它保持着充分的尊敬,虽然它已不复当年的强盛。精明的商贾们像疯了一般涌进被马可·波罗描绘成金砖铺地的地方——大都,当时的大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级大都会,在这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人都能见到。每年通过海运来到大元的商贾更是数不胜数,而且这些人往往都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帛,这样一来,海盗无疑就成了商贾们最大的威胁,每年都有大量的船只被洗劫,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商人们纷纷雇佣武装,保护自己的财产,也就是石谷泰所说的“私家兵”,能雇佣得起“私家兵”的,一般都有雄厚的财力。
沈万三有些不甘心,他希望能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交个朋友,不过,看对方剑拔弩张的模样,还是忍住了。在他的指挥下,船转舵,回头看着那些神秘的商船越来越远,他有些惆怅道:“不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摆这么大的排场?”
郭如意站在他身后,他现在被那些人的无礼弄得有些愤怒,不屑道:“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还不想到他们船上去呢!”
沈万三正在想心事,听了他的话,脸色一沉,骂道:“闭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也有你说话的地方!”
郭如意一愣,骂骂那帮凶恶的蛮人也不对?他哪里知道,凡是遇到有权有势、能给自己带来机遇的人,沈万三都从心里真心实意地想接近他们,为此,他会想尽办法,不容许一点可能给对方带来不快的事情发生,虽然明明知道郭如意说的话,那些人不可能听到,还是斥责了他。
沈万三的船转舵,回到了原来的航向,正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漂浮在波斯船群里一艘体积不大却非常精巧的小船冲了出来,而且是直奔他们的座船而来。
郭如意暗暗吃惊:“他娘的,不会是这帮人听到我骂他们的话,来找我算账的吧?隔着这么远,不应该听到啊?”那艘小船行进得非常快,沈万三也不明所以,难道是那些波斯人又改变主意了,想套近乎?可是,为什么要派来一艘小船呢?
“咱们快走,万一这些蛮子动了歹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们怎么办?快跑吧,你看那船多快……”说话的是陆德源,他为人胆小贪财,这次出海,想要发财的同时,又有种种忧虑,生怕碰到船翻人亡的惨剧,遇到海盗当然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刚刚看到那一群拿着弓箭的武士,他就有些害怕,现在有船追上来,却是更加担心。
石谷泰看到他那副小心的样子,觉得好笑,道:“陆爷,这话说得多蹊跷,不过,波斯人要想动蛮,咱们跑也没用的。”
陆德源这下更害怕了,声音居然微微发颤,道:“我说老哥,你可别开这种玩笑……”他还想接着说,可是,注意力马上就被那艘小船吸引了过去。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那艘小船行驶到了近处,一个穿着波斯长袍的大胡子立在船上,对众人拱拱手,操着非常流利的汉语说道:“船上的兄弟,可是从大元朝来的?”
沈万三现在是主人,他不开口,别人都不好说话,此时,他正万分好奇地看着这个波斯人,猜测着他有什么企图,从他会用拱手为礼这套汉人才用的相面礼仪和熟稔的汉话来看,此人,必定在中原生活过,说不定还在中原有大生意,“我等正是从大元朝来的,不知道这位大哥有何见教啊?”沈万三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更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企图,说话也非常小心,中规中矩。
那波斯大胡子所在的小船被海浪冲打着,摇晃不定,加上海风干扰,他侧着耳朵,好像很费力才能听到沈万三讲话。沈万三看出他的窘境,大声道:“听不清楚啊,有什么话到船上来说吧。”重复了两遍,那波斯大胡子才听到,似乎对沈万三的好客很是惊讶,急忙让船夫把船靠上去。
陆德源看沈万三让人放绳索,要把那人拉上船来,急忙拦阻道:“万三,生意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做咱得商量着来吧?你把这个瘟神弄上来,出了事儿可怎么好?你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吗?上来说不定就是要害咱们的!”
沈万三笑道:“陆爷,你看他就一个人,咱们有这么多人,还怕他?”
大船和小船高低不一,不能用跳板,只能用绳索把那个波斯大胡子拉了上来。
那人一上船,就问谁是船主,沈万三道:“在下便是。”
那波斯大胡子手掌当胸,微微躬身,对沈万三行了一个只有蒙古和波斯人常用的见面礼仪,说道:“安赛鲁,我和你是同行,但是,希望我们不是冤家。”沈万三听他自报姓名,而且说话风趣,心里警惕稍减,道:“晚生姓沈,名万三,出门想做一趟香料生意。”“你们从哪里来的?可曾听说有战事?”安赛鲁显得有些急切地说。
沈万三察言观色,以为他有生意或者家小在大陆,所以才这么关心是否有战事,就道:“前一阵子高邮打了几仗,现在也僵持着,我看,短期内不会有仗打了。”
他的这一句话,把安赛鲁说得眉开眼笑,只听他用非常愉快的语调说:“真主保佑呀,我总算没有错过这一头肥羊羔。”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当着外人的面,不应该这么说话,马上又换上一副稳重的神色,道:“我们这些船都是要去爪哇的,你们也要去那里吗?要去的话,就赶快,大会之期马上要到了。”
爪哇王国也就是现在的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在当时可说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弹丸小国了,沈万三早就听说过,难道这个小地方有什么发财的机会吗?
他想马上请教安赛鲁,从他那里寻求答案,但是又担心,同行间的种种猜忌,会让对方不说实话,短暂思索之后,他还是决定说出心里的疑问:“我们不是去爪哇。你说什么大会?”
安赛鲁无所谓地一笑,嘴唇上的大胡子也跟着颤动起来,说道:“爪哇国每过几年就要给宗主国大元进贡礼品,大元的皇帝见过普天下最大的珍珠、最名贵的玉器、最精美的金银器,想让大皇帝满意很难很难……”说到这里,他耸耸肩,又做了一个鬼脸,似乎在为爪哇国的君主着急,接着道:“爪哇国那个像胆小的小羊羔一样的君主,为了不让大元皇帝的马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安赛鲁告诉沈万三,爪哇国的国君为了给大元朝筹措贡品,近年来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公告四方,以采办皇宫用度的名义,重金收买宝物;在来往客商的鼓噪下,消息越传越广,刚开始没多少人来,后来随着爪哇开出的购买价码逐渐增高,大批抱着和皇族做生意有利可图心理的商人涌到爪哇,这其中尤其以波斯商人为主,他们带来了各种令人惊叹的西域奇珍,当然索要的价格往往也惊人地高,但是,银钱多少在一国之君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虽然爪哇国小民寡,但一两件宝物的银两还是拿得出的。
时日已久,在爪哇就渐渐形成了一个各国商贾展示宝物、交易买卖的场所,有人携带重金来这里寻宝,也有人带着宝物来待价而沽,即便不在爪哇国君寻购贡品的年份,这里依旧吸引了不少人,一个所谓的“赛宝大会”由此形成。
沈万三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他觉得真是海外奇闻,不由得心痒不已。他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宝物,更没有购买宝物的银子,可是,听安赛鲁的叙述,他就忍不住想去看看,那里有那么多商贾,说不定能交到一些朋友,或许就有合作的机会。就算都没有,去开开眼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老先生,你们那边真的没有打仗?你听到什么有关打仗的事情了吗?”安赛鲁看沈万三沉思着什么,就转身走到了石谷泰身前,用请教的语气问道。
石谷泰道:“我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不过,我看近日米粮上涨,怕是朝廷要对高邮动武了,唉,刚刚太平了没几天,这仗又打起来了,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家小全在高邮,生意家业也在那里,自然比寻常人更加关心朝廷和高邮方面的动向,他害怕战事一开,自己受到牵累,不过他对张士诚的大周很有信心,坚信朝廷不是张士诚的对手,就算张士诚不能逐鹿中原,统一寰宇,割据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赛鲁似乎对石谷泰的回答不怎么满意,转而又走到一直躲躲闪闪的陆德源身边,先拱拱手,说道:“先生,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他久在中原做生意,十分了解汉人的礼仪,更学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但是,在一些交际对话的细节上,还是不清楚,比如,看到年长的他一律称呼先生,年轻的一律叫公子。
陆德源本来心里就发虚,看到这个波斯人居然走到了自己身边,又主动问话,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越是心里没底,反而越要装作毫无畏惧,大声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听说朝廷要打仗了?不然这么问完这个问那个的,有何居心啊?”
安赛鲁一愣,没想到陆德源会发火,以为自己不懂中原礼数冒犯了他,这在他是常有的事情,不敢再多说,只是笑笑,表示自己并不是有心冒犯,道:“说笑了,说笑了。”
沈万三看陆德源无礼,害怕开罪安赛鲁,就转过身,对安赛鲁道:“难不成足下有家小在江南,不然怎会如此关心战事?如果真的如此,不必担忧,这几年来江南战火不断,小民百姓无不学得一身保命保家的法门,想来不会有事。”
安赛鲁忽然神情古怪,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稍停了停,才道:“是是,沈公子说得是,那我先行离开了,日后我们见面再说话。”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就要走,来得蹊跷走得也奇怪,好像是专门来探路的,看到了想看的之后,急着离开似的,不仅别人奇怪,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像有失礼数,于是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对沈万三道:“我的船要去苏州,唯恐苏州发生战事,听了诸位的话,我才放心。船上的人都在那边等着,我就不久留了,日后咱们苏州再见。”
沈万三只得让人把他送到小船上,让他离开。
小船走远之后,石谷泰疑惑地对沈万三说:“公子,这人来得怪。”
沈万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爪哇,何不去爪哇一趟呢?在哪儿都是采购物品……”
石谷泰笑道:“公子要去爪哇?爪哇我去过,其国不大,国民皆是化外野人,动不动就拔刀相向,不过,当官儿的却是爱慕我大国风骨,听说有大元来的人,接待还算热络。”
沈万三把思绪拉回来,道:“那我们再去一趟爪哇,顺便看看那个什么赛宝大会。”
陆德源在一旁听到,连连摇手,连声说:“不可,不可,你没有听到那些大胡子也要去爪哇吗?我看他们不是好人,此去爪哇万一有事,可怎么好?我家里可是有一大堆银子没人花,房产、地产没人看着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郭如意忍不住笑道:“那也不一定,陆爷你刚刚没听到石师父说吗,爪哇国那边很仰慕咱大元的人,说不定爪哇国的公主看到陆爷您一表人才,死活要招做驸马,您在爪哇国和公主比翼双飞……”说着,做了一个飞的姿势,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陆德源也被逗笑了,作势要打郭如意,骂道:“我要是做了驸马,先让人把你小子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沈万三不喜欢这种嬉闹的场面,现在更没有这个兴致,为了让众人注意到他的话,他表情严肃地对道:“陆爷,你不愿意去的话,可以下船,爪哇我是去定了。”说完,才想到,做这个决定之前,似乎应该和石谷泰商量一下,又对石谷泰道:“师父,你觉得爪哇可不可以去?”
爪哇也有香料,只是品质没有别处的好,石谷泰本没有去爪哇的打算,可是,他生性随和,沈万三当众说出了要去爪哇,如果自己表示反对的话,无异于驳了沈万三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沈万三知道他的为人,看他迟迟不说好,就猜出了他的真实想法,这种人脸皮薄,来软的比来硬的更容易说服他,稍微深思了一下,道:“师父不用担心我,我头一回出来,不闯一闯是不会甘心的,爪哇我去定了,我看不如师父让我一个人去,也好给我一个历练的机会。”
他用了一个巧妙的方式,偷换了概念,即便石谷泰不愿意跟他去,在名义上也是为了让他“历练”而非两人意见冲突。
他越让步,石谷泰越不好说话,实际上,就是跟着去爪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非常作难的事情,只是,他来之前没有这个打算,现在突然改变,让一直按部就班的他有些意外,不过,最终他还是不好驳沈万三的面子,尤其是,沈万三是跟自己出来的,现在弃他于不顾在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沈万三的意图得到贯彻,大家决定去爪哇,可是,石谷泰却找了一个借口,回到了自己船上,似乎他对去爪哇还是不情不愿,对此,沈万三假装看不出来,还对他说:“我早就说,师父应当在自己的船上照应,哪儿能事事迁就照顾我?这让我心里多不好受。”他现在用这个偷换概念的办法已经是信手拈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化解了不少尴尬。
他们所在的海域,离爪哇不远,四天之后,沈万三独立船头,已经可以看到远处一大片陆地了。他的船比石谷泰的船多出一桅,行驶速度自然要快许多,这样一来,石谷泰的船就被抛在了后面,他的船率先靠岸。李海天很懂规矩,率先下船,希望给沈万三安排好歇脚的地方,可是,爪哇这小国小得可怜,码头上虽然也是人头攒动,却没有什么茶寮之类的去处。
沈万三从船上下来,发现眼前的这个码头和大都的码头虽然同是码头,差别却极大,这里不仅十分杂乱狭小,货物也非常少,沿着码头泊着几十艘大船,几十艘小船,上面有人正在往下搬运货物,有人往船上运东西,是什么却不知道。
这里的人衣着和中原大异,多数人打着赤膊,即便是不打赤膊的也只穿一件类似裤裙的东西,干活的劳夫多数扎着短小的裤头遮羞,上身什么也不穿,袒露着油光赤黑的肌肤。他们头上大多都缠着块布,有的是白色,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灰色。
天气酷热,沈万三一遍遍擦着额头的汗珠,他想等石谷泰的船也过来之后,和他一起商量行止。在等待的空当里,他就随便在码头上走了走。码头上纷纷乱乱,郭如意为了他的安全,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陆德源等人却待在船上不愿意下来。
“万三哥,你听。”郭如意忽然叫住他。
沈万三停下脚步,问道:“我听什么?你又怎么了。”
郭如意侧着耳朵,听了听,道:“万三哥,你仔细听听有人在弹琴,曲子我好熟悉。”
沈万三听了听,在嘈杂的人生中,果然听到有琴声,而且是中原的曲子,这首曲子他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的,说道:“是有咱们那儿的人在这儿,还是爪哇的人在弹奏我们那儿的曲子?”
举目四望,虽然听到琴声,却因为声音太弱,分不清来自哪里。“东家,这地方怪得很,连个喝茶的地儿都没有,我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这可怎么办?”李海天匆匆跑过来,擦着汗问。
沈万三道:“不妨事,石师父懂得当地的语言,待会儿他来了,一切都好办了。”三个人又走到河边,看到石谷泰的船正在靠岸,郭如意忽然惊叫一下,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沈万三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又做什么怪!”
郭如意用眼睛看看他,用极低的声音说:“万三哥,我想起来了,那个弹琴的八成是邹先生……”
沈万三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个“邹先生”是什么人,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事情,他把郭如意拉到一旁,严肃地问:“你怎么敢这么说?你从前听过他弹琴?”
郭如意有些紧张,道:“我在刘府里待过,邹先生半仙的人物,听他弹琴我八辈子也忘不了啊,三哥!他怎会在这儿?”
郭如意口中所说的这个“邹先生”,绝非一般人物,此人仙风道骨,不仅被刘定一奉为上宾,且和朝中的王公大臣都有牵连,甚至连当朝天子也经常请他进宫讨教道学。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远隔重洋的爪哇呢?难道是刘氏商行里有人来爪哇做生意,他也跟来了?可是会是什么样的大生意必须请他来坐镇呢,凭他的身份,刘家也没这个实力让他冒险涉海啊,要知道,海上生死难测,他一个身残之人,肯定不会轻易冒险的。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沈万三就决定以静制动,先不要去管这件事,眼下安排好自己生意的事情最为紧迫,其他的以后再说。“不可声张,装作不知道,就算是他来了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沈万三道。
他想到回大都时,看到刘氏商行那副惨淡的景象,更加放心了,于是又道:“我如今和刘氏商行毫无瓜葛,高低轻重也由不得他们。”
和石谷泰汇合之后,沈万三得知,在爪哇居然没有一家私人客栈,来往的客商一律要到官办的客栈中去歇宿,并且要缴纳一笔不少的费用。石谷泰最后说道:“爪哇人生性淳朴,不懂做生意,你看看这来来往往多少人,如果开上一家客栈不是日进斗金?此中道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偏偏爪哇人不在乎金银钱财。有时候拿着一块银子从他们手里换不来一口吃的,一件衣服却能换来个把月的吃食,唉,化外之邦啊。”
原来爪哇地处偏僻,国民多数过着以渔猎为生的原始生活,只求衣食无忧,别无他图,对钱财更是视若粪土,就连码头上的劳工得到的报酬也有半数是抵换实物的,只有少数人见过世面,学会了经商,明白金钱的重要。
经过了一番商议,他们决定不去找客栈,就在船上住。
第二天,石谷泰就带着沈万三去了爪哇国专门接待外来客商的机构——来奉局,还没有进门,沈万三就准备好了一份见面礼,整整五十两银子,如果不够的话,随时准备补加。那办事的官员看到沈万三递上来的银子,先是一阵犹豫,似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追问了一句,石谷泰懂得爪哇语,但是,他害怕解说不清楚,专门找来了一个通译,那通译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官员大喜,乐呵呵地把银子收了起来,拍拍沈万三,示意嘉许。沈万三趁着他的高兴劲儿,就让那通译询问了赛宝大会的事情,那官员以为他是想把自己的宝物卖给国王,给自己送银子是希望自己从中周旋,不禁面有难色,只告诉了沈万三国王赛宝大会的举办地点,之后就不再说话。
回到船上,石谷泰埋怨沈万三道:“公子出手太大方了,这等小吏哪里值得用五十两银子去收买?”
沈万三才不在乎这些银子,他想做的是大事,是大事就不能在小节上计较,就道:“师父,您老就别说了,区区五十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起码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银子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万能之物,用它可以买来任何想要的东西。”
陆德源接口道:“万三,咱可说好了,这五十两银子,可是你出,不能算在账上。”
沈万三道:“这个自然,陆爷你放心,伙账上的银子,我是一分一厘都不动。”
陆德源总是觉得这次出来,自己的重要性被人忽视,处处显示不出自己的存在,这时候他想故意刁难一下沈万三,就道:“万三,明儿我要和石师父去置办香料,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可自己办自个儿的了。”他的意思似乎是想和沈万三“分家”,本来这次是两个人合伙出来做生意的,他说要自己办自己的,就是有意单干。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在别的地方也能买到香料,为何要跑到爪哇来,这地儿我看着不好。”陆德源追加了一句。
沈万三道:“既然在爪哇也能买到香料,那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其实他听出了陆德源想分家的意思,但就故意假装听不出来,然后就阴沉着脸,走出船舱,阴沉着脸是一种态度,让别人知道,自己现在不高兴,有些话最好不要说。
赛宝大会的日期还没有到,带着宝物来的商贾们却已经来了不少,这些人统统住在爪哇官方设立的客栈中。爪哇民风淳朴,很少听说有盗窃的事儿,就算是有也是当官的监守自盗,所以,商贾们防备的不是小偷小盗而是官吏,有人因为这个,就不住在客栈中。
所谓的赛宝大会,其实类似中原的集会市场,一排草棚里,各家商贾端坐其中,来淘买东西的来回游走观看,来售卖的则铺上一块毛毡,安坐草棚内,宝物是不能拿出来的,要等到谈差不多了才拿出来给人看。
“难道那条蛇也是宝贝?”沈万三带着郭如意和通译来到了这里,那翻译专门给来往的客商做翻译,见识极广。此时看沈万三指着一个耍蛇人,就笑道:“大爷,这是一个卖艺的,您没有见过?”沈万三看那条手腕粗的蟒蛇在耍蛇人的指挥下,做出各种姿势动作,十分听话,就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万三是第一次出海,对海外异族的习俗全无所知,为了不显得自己无知,他索性少说话,只是边走边看。忽然前面有人争吵,那通译看沈万三这么久没有说话,三个人干走着,气氛很是尴尬,此刻看到有热闹,正好借这个机会打破僵局,就跑过去听了一会儿,回来时一脸神秘,夸张道:“大爷,您猜猜我看到啥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这翻译是汉人,早年间坐船来到爪哇逃兵灾,学会了当地话,就在码头上专门给中原来的商贾做翻译,所以对俚语俗话很拿手,为人世故圆滑。
沈万三知道就算不问他也会说,他早就看出来这个通译太过世故,就故意想冷落他,假装想事情,没有理他。那通译受到冷落,更加不敢怠慢,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道:“爷,您说说,这是不是有人玩诈弄虚呢,前头有人说,那儿有个卖宝盆的,说是什么‘聚宝盆’,搁进去一锭银子,能变出两个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沈万三听得好奇,难道世间真的有这种宝贝?郭如意嗤之以鼻,道:“假的假的,如果真的有变银子的宝贝,谁还拿来卖?留在家中生银子多好。我说是骗人的!”
沈万三没有说是真是假,故意显得毫不在意,免得被那通译小看了,淡淡问道:“然则为何又发生争执呢?”
那通译“噗”的一笑,道:“说出来也是怪,我在那儿听了又听,原来是两个财主,想合伙买那个聚宝盆,可是呢,还没有买,就争着日后怎么分钱了,爷,您说说,这不是两个二百五吗?”
沈万三微微一笑,道:“走,过去看看那个聚宝盆。”
刚走了两步,沈万三看到草棚内放着一个大铁笼子,铁笼子内关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难道这猫也是宝贝?一时好奇,就停下了脚步,那笼子的主人是一个老妪,从装束上看好像是当地人。这儿的规矩是不把宝贝摆在明面上,这只猫不知道是不是宝贝,沈万三就让通译上去问了问。一问之下,更加惊奇,原来这只猫,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叫“猫王”,据说它豺狼虎豹都不怕,只要把它放出来,各种鼠类就会自动跑过来,献身待食。这猫的眼睛十分诡异,夜里一个发出红光,一个发出白光。因为害怕别人不信,老妇人才把猫摆出来。
郭如意要那妇人指挥猫王表演一番,沈万三却道:“别看了,此处是赛宝大会,如若没有一两个宝物怎么能当得起这个名号?还是去看看那聚宝盆是个什么东西。”他对那种能生钱的神物抱着更大的兴趣。
走到前面去打听了一番,众人正在神秘兮兮地议论着,听他们的口气都是亲眼看到了那聚宝盆,扔进去一枚金币,居然奇迹般变出了两枚。一个大胡子老者手里拿着两枚银子,大声说着什么。沈万三让那通译传译了一遍,那通译道:“这老头儿,说他手里的金币是从聚宝盆里变出来的……”
沈万三没等他说完,就快步走到那老者身边,盯着那金币看了又看,真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金币,难道真的有什么聚宝盆?他心里疑惑不已,同时,更加迫切想见到那个东西。于是又让通译去打听了一下,回复说,售卖聚宝盆的人已经回了客栈,如果要看的话,只能去客栈里。
这个诱惑太大,不仅对沈万三来说如此,对所有对金钱有欲望的人来说,都是如此。“还是去看看吧,如此宝贝,不见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沈万三道。
郭如意最爱看热闹,也道:“是呀是呀,咱快走吧,晚了怕是有人买走了。”
沈万三等人赶到时,客栈内已经人满为患,仔细一听,居然大家都是为了一睹聚宝盆风采而来的。这些人都是豪富巨贾,看他们的装束简直要眼花缭乱,金银玉器等装饰品对这些人来说,都不能体现自己的身份,象牙、犀角,名贵的珍珠等,俯拾皆见。印度来的商人多带金银饰品,衣服上镶满金子,闪闪发光,刺眼生痛。波斯人腰间无不佩戴着象牙犀角制品,个个头上戴着珍珠。
沈万三从来没有混迹过这么奢华的场面,不由有些自惭形秽。不过,他这个人不会自沉在自己的情绪里,并且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马上把心态调整了过来。
这间客栈是爪哇国用来招待四方来客的,来到爪哇的富商自然都云集在这里,见到这种场面可以说一点都不奇怪。推开拥挤的人群,沈万三带着郭如意和通译到了客栈大堂内,只见大堂中间摆着一条长桌,一个中年汉子端坐桌前,看装束居然是中土汉人,这人长得十分丑陋,一张嘴巴大得出奇,眼睛却又非常小,像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两道缝隙,他正在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说话:“列位,列位,少安毋躁,家师仙体困乏,正在休息,想看宝贝的且耐心等待,家师过会儿就出来了。”他身旁站在一名个子矮小的通译,将他的话翻译了一遍。
众人一阵议论,却没有一个愿意离开的,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华贵的大胖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那矮个子通译用汉话翻译出来,道:“这位布花泰大爷说了,想走的可以走,不想走的,茶资由他全包了。”在场的全是腰缠万贯的巨富,一杯茶水钱根本不放在眼里,有的人还对那胖子炫耀的举动生出腹诽。
每当面对比自己强势的人时,沈万三总会冷静观察,不发一语,现在也是这样。他听那丑脸人的语气,好像他是售卖聚宝盆的一方,而聚宝盆现在就在他师父手里,如果要见到聚宝盆,一定要等他师父出面才可以。他这位师父既然有这样的宝贝,必定是个世外高人。徒弟是中土人士,那他的师父说不定也是,有这种宝贝的人,应该在中土早就声名大噪了,自己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呢?难不成,他是害怕树大招风,惹来蒙古人觊觎,才跑到海外来的?
正在他想事儿的时候,有人不耐烦起来,要求马上看聚宝盆,甚至还有人愿意花五十枚金币看一眼聚宝盆。可是,那个丑脸人就是不答应,一直说:“师父每日打坐,几十年不变,今日也不能例外。”众人叽叽喳喳地接着争论,忽然,一个小童跑过来,在那丑脸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的眉宇舒展开来,说道:“家师说了,既然诸位这么殷切地想一睹宝物的风采,也不好让诸位寒了心,稍待片刻,家师这就来。”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沈万三心想:“他师父好大的架子,身后居然跟着这么多随从。”豪门大户,出出进进总要带几名跟班,尤其是会见客人的时候。但是,从这脚步声听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带了怕有不下四人,这阵势倒是不小。
众人一起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被人用一把椅子抬了出来,沈万三看到他的模样,差一点惊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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