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建国后,紧邻的北番,游牧在大草原上,骑在马背上能征善战。北番臣服大金后是三年一小进,五年一大进,十年一总进。经过十五年后,见大金没一丝儿回报,北番番主大怒,派一支虎狼之师前来攻城略地。
大金皇帝在迁都问题上听信谗言,处死忠臣陀满海牙一家300多口,只有儿子陀满兴福得“明朗神”庇佑,钻到“明朗神”泥像腹中才摆脱追兵。
陀满兴福等士兵走远后,才从神像中走出来,施礼道:“谢天谢地,谢谢明朗神爷……”说完便跪下去磕头拜谢。这时只听神像说起话来:“忠良遭难,理当保护,这是天意。要相信善恶终有报,你快逃吧!”说完一阵大风刮过。
待陀满兴福抬头望时,那神像早已无影无踪。他急忙站起身,正想逃走,忽然听见:“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到我的花园里来了?”
陀满兴福吓得跳了起来,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是被人逼得,请原谅。”
那人厉声说:“看你那模样,想必是偷盗别人钱财,才被人追赶的。”
陀满兴福急切地说:“我不是坏人,也不是贼,是怕被人杀害才逃到这里的。我也是忠良的后代,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人仍然严厉地说:“你不必狡辩,老实交代。不然的话我就把你送到官府去审问。”
陀满兴福点着头说:“请你不要生气,我给你仔细说明事情的缘由。我是女真族的陀满兴福,一直在朝廷里任职,是忠孝军的将领。”
那人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一番,说道:“你既是忠孝军将领,在朝任职,为何不在皇上身边,却被人追杀到这里?”
陀满兴福满腹凄凉地说:“只因为父亲刚直不阿,劝皇上不要迁都,触怒了奸臣,就把我一家老少全部杀死,只剩下我侥幸逃了出来……”
那人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如果你讲的都是事实,那真叫人心痛。不过,我看你相貌不凡,一定是真的。别害怕了,我不会送你到官府的。如今你落难了,我自当相帮,只是我是个秀才,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先到房中暂作休息吧!”
陀满兴福高兴地说:“谢谢您。只要您有相帮之心,我就非常感激了。”说着,二人一起走进房中。
那人吩咐仆人摆上酒菜,请陀满兴福吃饭,说:“你家能为皇上尽忠效力,我非常佩服,如果你不嫌我秀才穷,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弟。”
陀满兴福摇头说:“不行!不行!我是罪犯,恐怕连累您。”
那人执意地说:“你不要只看眼前,将来你的冤情会洗清的,会被委以重任,到时别忘了今天的患难之交。”
陀满兴福说:“您说哪里的话!我若死里逃生,决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既然这样,我就与你做兄弟。我今年二十八,不知你多大?”
那人说:“我今年三十,比你大两岁,你就叫我哥哥吧!”
二人跪下,对天盟誓结拜为兄弟。
陀满兴福感激地说:“哥哥,你待我恩重如山。我若能逃脱这场灾难,有出头之日,一定要报答你的恩情。可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哥哥叫什么名字,请告诉我,我好铭记在心,以图日后报答。”
那人说:“我只认为忠良不该绝命,并不想你的报答。我姓蒋,名世隆,中都路人,只因孝服在身,未能外出应试求官。兄弟,我本想留你在这里暂住几时,但这里常有士兵来巡捕搜查,恐被发现,所以你只能早些离开。”
陀满兴福说:“哥哥不必为难。我知道这里很难存身,马上就离开。”说着站起身,就要告辞。
蒋世隆说:“慢着,我看你的衣帽想必是弄丢了,我给几件我的衣服。再给你十两碎银做盘缠。”
陀满兴福穿戴完毕,又接过银子说:“多谢哥哥。”
蒋世隆说:“不必谢了!兄弟,你这一路上莫辞辛苦,要隐名埋姓,暮行朝隐,逃到遥远的州郡才行。”说着,便为他收拾好行装,送他到府门口。
陀满兴福拿起行装,说道:“哥哥留步,兄弟就此告辞。”说完,迈出府门。
蒋世隆忽然喊道:“兄弟慢走,我还有几句话要吩咐你。”说着,也迈出府门,对陀满兴福道:“兄弟你过渡口,也许有人要盘问,你没有官府的公文作通行证,怎么过得去?我忽然想起一个熟人,你替我给他送一封平安书信,他自然会给你发个通行的公文,你一定要记住去找他。”接着,便告知了那人的详情。
陀满兴福一一记在心间,然后郑重地向蒋世隆拜别,昂首离去。不久,便消失在远方的烟雾之中。一日路过虎头山,因本领高强就做了绿林首领。
自从那日陀满海牙在早朝力谏皇上不能迁都而全家遭害之后,朝廷上再无人言语。兵部尚书王镇见军情一天天紧急,心似热锅上的蚂蚁,想为皇上出谋划策,又恐遭奸臣忌恨而祸及家人。
王镇有一女儿叫瑞兰。瑞兰生得肌肤如雪、腰肢似柳、细眉淡如远山、眼中充满盈盈秋水。
一日,王镇为解烦忧与女儿在园中散步赏花,忽报圣旨到。王镇立来到门口跪下,使臣拿起圣旨高声读道:
朕遇国家危险,边疆多难。百姓人心惶惶,民不聊生,敌情难测,无法估量。兵部尚书王镇,你是本朝良将,清明时代的名臣,可前往边境城镇,收集刺探敌人的详细军情,然后自行见机行事。军情紧急,不要停留。钦此。
王镇带着仆人六儿和士兵,载着大量的财宝走水路去北番议和。
王镇走后,不久进入了冬季,天气异常寒冷,屋檐和树梢上都结了冰。番兵步步逼进京城,人们都蜷缩在家中,大街上空空荡荡。瑞兰坐在房中,想着在途中跋涉的父亲,忧愁郁闷积在心间,难以排遣。
突然,一个丫环慌慌张张地跑进门说:“小姐,不好了!番兵就要打进京城了,老夫人叫你快去呢。”瑞兰大吃一惊,急忙去见母亲。
穿过回廊,就听见街上非常嘈杂,便加快脚步走到母亲的房里,问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面吵吵嚷嚷得那么厉害?”
老夫人焦急地说:“大事不好了!刚才有人来通知说,番兵已经气势汹汹地攻过来了,他们夺取险要关口,攻打城市,势不可挡,锋不可敌,如今马上就要打进京城。皇上已经开始迁都去汴梁,贴出告示要百姓也随銮驾迁移,今晚就必须全部离开,不许有一个人在京城里滞留。”
瑞兰听完,惊得手足无措,说道:“母亲,这该怎么办?父亲远在北边,不能回来,我们母子从未出过家门,往哪里逃呢?不如就在这里不走了。”
这时,家院走进来说:“夫人、小姐,千万不能这么做,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那番兵来了,到处都是刀枪,杀人放火,你们怎能幸免于难呢?以后老爷回来,我们又怎么向老爷交待呢?夫人、小姐,快命仆人收拾整理东西,否则就来不及了。”夫人听了这番话点头同意。
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寒风刺骨。泥泞的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人们顶风冒雪,扶老携幼往前行,不时听见被挤散的人焦急地寻打亲人的呼唤声和老人孩子的哭声。
瑞兰和母亲坐在车子上,夹在逃难的人群中缓缓地行进着。到了黄昏时分,马儿在泥泞的路上挤得太累,绊倒在一块大石头上就再也没有起来,更没有办法继续前行了。
瑞兰和夫人无奈,只得下车,左右看时,全是急着逃难的陌生人,跟随她们的人全都走散了。夫人对瑞兰说:“孩子,如今君臣分散,我们母子也面临危难,仆人和车马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要紧紧跟随着我,脚小也没办法,一定要相互紧跟,千万不要走失了。”
瑞兰说:“母亲放心,孩儿一定紧跟。”说完二人便步行起来。老夫人与瑞兰相互搀扶着,随着逃难的人群往前行。才走了不久,二人的绣花鞋早已被泥水浸染,分不清帮和底。有时一脚陷在泥里,要用手才能将鞋提起,她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蒋世隆和他的妹妹蒋瑞莲也在逃难的人群中。他们二人走的汗水湿透了衣衫,刺骨的寒风吹来,不禁瑟瑟发抖,可为了逃难,根本顾不上换衣服。
蒋世隆扶着妹妹,怨气满胸地说:“真没想到朝廷的那么多官兵都败给了番兵,使得皇上迁都,我们百姓也只得流落天涯。如今还想什么富贵荣华,只要逃过这场灾难,不再胆战心惊就行了。”
莲喘着气说:“哥哥,我现在心慌意乱,双脚钻心地疼,浑身冻得发抖,脑子里迷迷糊糊。我恐怕再也走不动了,你自己赶紧逃命去吧。”说着,泪水如线一般落下。
蒋世隆安慰着说:“妹妹,你要忍耐些。无论如何,你也要强撑着往前走。只要逃脱番兵的追赶,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正在这时,逃难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高声说:“快逃啊!番兵追上来啦!番兵打到京城,看见城里的人都逃走了,便紧追上来了。”
人们听到这话,便纷纷往前快跑。霎时间,人撞人,人踩人,哭叫声响成一片,逃难的人群更加混乱。一路上留下各种包裹和行李,满地狼藉。
在向南通往京城的大道上,番兵主帅统领铁骑,阵阵喊杀声、急促的马蹄声响彻长空。
番军主帅见是一座空城。气得下命令:“不管他们逃到哪里,我都要追上去杀掉他们。除非他们身插翅膀,否则我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决不轻饶。先锋军,你们立即快马加鞭追赶上去,我们先进城查看一下,随后就来。”先锋军应令而去。
主帅带着剩余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城中。他在一所官衙前停下来,命令暂时在此休息。
他下马走进官衙,稳稳地坐在原来主人的位置上,感到非常舒适。这时,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平民老人走进来。士兵说:“启禀主帅,我们在不远处的石板桥下抓住了这个老头。”
主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逃走,却藏在石板桥下?”
老人看了他一眼,答道:“我是本地受人尊重的老人。只因年老体弱,经不起路途劳累,便索性留在城里。而你们身处阴山下,对大金皇上称臣纳贡,却为什么起兵来攻打?”
主帅厉声说:“大胆!你居然敢质问本帅,不要命了?”老人坦然地答道:“我既然留在城中,就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我偏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攻我大金的城池?杀我无辜的百姓?你说这是为什么?”
主帅回答道:“这都是因为无法容忍大金皇帝的无礼。我们那里三年一次小贡,五年一次大进贡,十年一次总进贡。至今已是十五年,却不见你们一丝儿回报。俺主大怒,便派兵来夺取州城,也算是报复。”
老人说:“你们真是误会了大金皇帝,大金皇帝在前月就已派兵部尚书,带着大批宝物,从水路送到贵国去了。这怎么是无礼呢?”
主帅有些惊讶,许久才说:“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大概在说谎吧?”老人坚定地答道:“怎么敢说谎呢?这一切都是事实,绝无半点虚假之处。”
主帅想了想说:“那也许是我们从陆路出征,没有遇上吧!你先下去。”
老人走后,主帅在房中沉思片刻,于是下令退兵,传令兵得到命令后迅速离去。
逃难的人们在泥泞而溜滑的山路田地上奔走,风雪交加,道路坎坷,又担心被番兵追上,许多人支撑不住,从山顶滚下山坡,从田间路上滑倒在田里。
就在天色快黑的时候,后面渐渐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吼声一片。人群中有人喊道:“快跑呀!番兵追杀来了!”可是人的双脚哪里跑得过马的四蹄?转眼之间,番兵就很快围追过来。慌乱的人们惊得魂飞魄散,四处乱逃。
瑞兰搀着母亲在逃难的人群中走着。可突然前面出现一群番兵,人们如潮水般向后退,将瑞兰和母亲冲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瑞兰高声叫着母亲,可早已不见了踪影。番兵仍然逼过来,瑞兰只好随人逃进树林。
蒋世隆牵着妹妹的手,拚命地往前跑。可突然从旁边杀出一群番兵,众人迅速朝另一边挤去,将蒋世隆和他妹妹挤散。他拚命想朝妹妹的那个方向挤去,可哪能如愿?他被强大的人流挤向另一方。他喊着叫着,可瑞莲已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没有办法,他也只好随着人群跑向树林。
番兵们看着逃难的人们被他们追赶得四处乱跑,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先锋军的将军高喊道:“士兵们,快追呀!这可比在草原上追逐猎物有趣多了。”
在这时,一个士兵飞马跑来说:“禀将军,主帅有令,说大金皇帝已向我国送去宝物,命你火速将先锋军撤回中都,听候吩咐。”“知道了,我立刻收兵,只可惜将这么多人白白地放跑了。”说完,立即命人集合军队,趾高气扬地往中都走去。
逃难的人们惊魂未定,更不明白番兵为什么会撤走。当人们确信番兵已经走远,不会在短时间内再追赶过来时,便开始寻找亲人,或扶老携幼,重新走上逃难的路。
蒋世隆见番兵远去,便走出树林,在山间地里寻找自己的妹妹,嘴里不住地喊着瑞莲的名字,可周围见到的都是逃难的陌生人。
他东挤西钻,累得满头大汗,嗓子也喊得有些嘶哑。他焦急地寻找着妹妹,他又高喊道:“瑞莲!瑞莲!”只听朦胧的夜色中有一女子的声音答道:“我在这里!”
蒋世隆喜出望外,走近一看,并不是他的妹妹,惊讶地说:“你是什么人?不是我的妹妹,却为什么要答应?”
那女子孤苦无助地说:“我的名叫王瑞兰,从未出过远门,更不识道路。如今我孤苦一人,遇到兵慌马乱,天色已黑,真不知如何是好。还望先生怜我孤苦,救我于危险之中,带我离开这里,以免除灾难,我会牢记你的恩和义。现在我便向你拜上一拜。”说着便拜起来。
蒋世隆赶紧扶起,说道:“姑娘不必这样!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因为我必须赶上逃难的人群,去寻找我的妹妹。况且我自己连亲妹妹都照顾不了,又怎么能照顾好你呢?请姑娘多多原谅。”说完就转身要走。
在瑞兰的苦苦哀求下,蒋世隆转念一想:如今兵慌马乱,人人仓惶逃生,这样一个弱女子没有父母兄弟的保护,孑身一人,如果没有人帮助,说不定会身陷泥潭,或者落入番兵之手。她作为一个女子,请求我的帮助,我还能置之不理吗?想到这里,便说道:“姑娘,我们就一同赶路,然后再多方打听情况,寻找各自的亲人。”
瑞兰知他同意了,高兴地说:“谢谢先生!今天能得到先生的帮助,一同赶路,使我免遭危难,我真是感激不尽!”
蒋世隆说道:“不必这样!在这多难的年代,我们都该互相帮助。只是前面的路还遥远,姑娘还要忍耐些。”瑞兰点点头,与他一起上路了。
蒋瑞莲自被冲散以后,就哭喊着,挤在人群里找哥哥,可见到的都是仓惶逃跑的陌生人。她跑来跑去寻找哥哥,直到路上只剩下稀少的几个人。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满面泪水地想:哥哥,你在哪里?你丢下我一个人,教我该怎么办?想往后退却已没有安身之处,想往前走可又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她哭了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想道:“我不能再站在这里哭了。也许哥哥以为我走到前面去了,就追赶上去寻找了。我也要往前走。可大路上太危险,随时可能再遇到贼兵,只好走小路。可天色已晚,小路上也难行。”
她正在左右为难,听后面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她非常高兴,以为是哥哥叫她,赶紧答应,并且停住脚转过身来。可她顺着喊声看去,并不是她的哥哥,而是一位老夫人正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她有些失望。
老夫人走到她前面,一把拉住她说:“我的孩子呀!我总算把你找到了。你看你浑身上下都让雨水湿透了,双脚沾满了泥浆。唉!你自从生下来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呀?不过,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我们母子俩不再走散,就是很好的了。”
瑞莲听了这番话,知道是认错了人,便说道:“老夫人,你看错了,我不是你的女儿。”
老夫人听了生气地说:“你不是我的女儿瑞兰,却为什么要答应?让我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还白白地高兴了一场。”
瑞莲解释说:“我的名字叫瑞莲,听起来与你女儿的名字有些相近,所以错应了。我也正在寻找我的哥哥,还以为他在叫我。”老夫人不再言语,抬脚就要走,可路上又烂又滑,险些跌下去。
瑞莲见状,急忙上前扶住,说道:“老夫人,你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能走得了这山路?不如让瑞莲扶着你老人家慢慢走吧。”老夫人高兴地说:“那当然很好。看姑娘的言谈举止,就是我的女儿也比不上你。只是姑娘你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心里愿意吗?”瑞莲说:“小女子找不到哥哥,也正盼着老人家带着我一同前行呢。”
老夫人见此女子不仅怜恤老人,而且言行乖巧、惹人喜爱,便说:“既然如此,我就把你当做女儿看待,不知你是否愿意?”
瑞莲说道:“老夫人能带小女子一同前行,我已经感激不尽。我能跟着老夫人,便情愿做个小丫头就行了,怎敢指望做老夫人的女儿?”
老夫人越发喜爱她了,说道:“姑娘别再推辞,就做我的女儿吧。如果能熬到战争平息,我就和你一同去南京,结束这种逃难的痛苦生活。天色已经很黑了,我们就到前边的茅屋里暂时休息吧。”瑞莲点头答应,搀扶着老夫人朝茅屋走去。
在寒冷的日子里,枯树在寒风中阵阵颤抖,树梢上仅存的几片黄叶也随风飘落下来。这一天,黎明时分,蒋世隆搀扶着瑞兰在山路上蹒跚而行。突然,四周传来急促而响亮的锣声,接着窜出无数个大汉,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大汉凶狠地盯着他们,高声吼道:“你们两个快快留下买路钱,否则就别怪我们弟兄不客气!”
蒋世隆和王瑞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瑞兰吓得瑟瑟发抖,使劲地躲在蒋世隆的身后。蒋世隆则强做镇静地说:“我是穷秀才,她是我的妻子。我们为避战乱才逃难经过这里。希望壮士们怜悯,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为首的大汉说:“别说没有用的闲话!没有买路钱,就留下金银珠宝。稍微迟延的话,便教你丧命在眼前。听见没有?”
见蒋世隆不肯留买路钱,便把他们两个人五花大绑地押上山,完全不理会他们二人的挣扎与喊叫。
陀满兴福自从在虎头上当上寨主,他便指挥喽罗抢得了大量财物。众喽罗高兴得整夜狂饮大醉,可他却并不十分开心。
这一天,他披着锦绣战袍,头戴红纱巾,坐在房中处理寨中事务,检查所获战利品。突然山寨里响起了敲锣声。他知道这又是喽罗们抓人劫财回来了,便起身走到门外。
众人把蒋世隆二人推到前面跪下,陀满兴福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俩人真是不知死活!这山中路径荒僻,很少有人从这里往来经过。你们居然胆大包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说着,鼻子里哼了一声。
蒋世隆跪在地上说:“我们不是有意要闯到这里的。只因贼兵来侵扰,皇上和百官纷纷迁到汴梁,百姓身遭战乱,也仓惶逃难。我们夫妻逃出家乡,可途中迷失了道路,才冒然来到这山路上。”
陀满兴福说:“要走这条路也好办,只要你留下买路钱,尽管往前走。不然的话,你们的性命就难保。自己考虑吧!你们是要钱,还是要命?”
蒋世隆哭丧着脸说:“将军,我们真的没有钱。我们在兵慌马乱中走了好几天,吃尽了苦头,身上连半文钱都没有,我们哪里还有钱来买路呢?”
陀满兴福不耐烦地说:“不必再说那么多!你们立即把这二人拉出去砍了头。”众人听言,纷纷涌上前横拖竖拽起来。
蒋世隆喊叫道:“天哪!没想到我蒋世隆今天会冤死在这里。”
陀满兴福听见“蒋世隆”三个字心里一愣,忙喊道:“等等!”
他来到蒋世隆面前仔细地看了许久,突然跪下,“哥哥,你真的不认识兄弟了?”蒋世隆想了又想,可实在不知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兄弟,便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陀满兴福提醒说:“哥哥,请想一想,几个月以前,我为了躲避朝廷的搜捕,逃到你家花园里。如果不是恩人你解危难,我差一点就被押上法场砍头了。”
蒋世隆听到这里,惊喜地说:“哎呀!原来你是兴福兄弟。古语道:‘相逢狭路难回避。’真是一点也不错。”
兄弟相见,醉卧酒场。第二天蒋世隆便辞别,带着王瑞兰继续南行。
战乱渐渐平息,路上南来北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各中店铺又开张营业。在广阳镇有一个招商店,这个店更以好酒闻名,它前临官道,后靠清溪,四周杨柳绿阴蔽日,一架蔷薇清影零乱,墙壁上画着刘伶赤身醉卧的画像,小窗前更有李白醉眠的图画,显得趣味非凡。
蒋世隆和王瑞兰疲惫地走着。他们来到广阳镇招商店前,蒋世隆说:“娘子,你看这招商店环境较好,布置有趣,酒香四溢,不如就在这里喝上几杯酒,解一解旅途劳累再走,你以为如何?”瑞兰答道:“一切由你安排。”
蒋世隆听罢,便带着瑞兰走进店里,大声喊道:“酒保,快拿些酒来。”
不久,酒菜便端到桌上,蒋世隆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酒,说道:“这是新酿的酒,似乎还没有窖过,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酒保,替我斟一斟酒。”酒保斟满了酒,蒋世隆举杯说:“娘子,这乡村酿的新酒既可除乏,又可解忧,请喝吧!”
瑞兰摇摇头,转过脸说:“我生来不会饮酒,还是不饮的好。”
蒋世隆惟执意说:“娘子,不要推辞,只要略微沾沾唇也好。”瑞兰推辞不过,只好饮了一小口,顿时两颊绯红。
瑞兰举起酒杯说:“多谢你一路上的照顾,我敬你一杯。”蒋世隆说:“不必客气,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说完便一饮而尽,王瑞兰便不再言语,专心吃饭菜。
蒋世隆悄悄地对酒保说:“酒保,我与娘子在路上走时,有几句话冒犯了娘子,所以她不愿意喝酒。如果你能劝她喝一杯酒,我就拿一钱银子谢你。”酒保问道:“那我劝娘子喝十杯呢?”蒋世隆说:“我就给你一两银子,你看如何?”酒保点头同意。
酒保走到瑞兰旁边,举起酒杯说:“娘子初次到我们小店,给小店增辉不少,我敬娘子一杯。”瑞兰摇头说:“不行,我不会喝酒。”酒保说:“娘子如果不答应,小人就给你跪下了。”说着便要跪。瑞兰急忙说:“快快请起!我喝下就是了。”接过酒杯喝了下去。
酒保又斟满一杯,举着说:“娘子,出门人不能喝单杯酒,要喝双杯才好。”瑞兰拭着嘴角说:“我不能再喝了。”酒保又故伎重演,说道:“没办法,那小人只得给你跪下了。”瑞兰无奈地说:“别这样,你起来吧!我再喝一杯,可这是最后一杯了。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再喝了。”说完,又勉强地喝了一杯。
蒋世隆见瑞兰饮下几杯酒后容颜越发娇美,心中非常高兴,也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了许多杯,直喝得眼前有些朦胧。
等到他们酒足饭饱之时,天色已晚,可蒋世隆仍然没有启程的意思,王瑞兰推推他,提醒说:“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蒋世隆喝完最后一杯酒,说道:“这里的酒的确好!不过,我们是该走了。酒保,快来开钱吧。”酒保应声过来结了账,顺口问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还要赶到哪里去呀?”蒋世隆说:“我们想赶到旅馆住宿。请问,这里到旅馆还有多远的路?”酒保说:“还有三十里路,远得很呢。不如就住在这招商店里。我们这店是前面卖酒,后面住客。”
蒋世隆转头对瑞兰说:“娘子,酒保说到旅馆还有三十里路。时间已晚,恐怕不容易走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瑞兰点头说:“也好,就住这里吧。”二人又坐到座位上。
蒋世隆对酒保说:“我们不走了。给我打扫一间房,铺好一张床。”酒保立即说:“好的。你们稍候,我这就去办。”正抬脚要走,瑞兰喊道:“酒保过来,我有话要说。”
酒保走到瑞兰旁边,瑞兰问道:“刚才那位先生是怎样吩咐你的?”酒保答道:“他叫我打扫一间房,铺好一张床。”瑞兰坚决地说:“不行。不要听他的,只听我的。给我打扫两间房,铺上两张床。知道吗?”酒保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忽然又听蒋世隆喊道:“酒保你过来,我还有话要说。”酒保有些迟疑,但仍然走到蒋世隆的身边。
蒋世隆悄声问道:“刚才娘子对你说了些什么?”酒保回答说:“娘子叫我打扫两间房,铺好两张床。”蒋世隆生气地说:“酒菜钱是我给的,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还是只打扫一间房子,安一张床。”酒保点头说:“是,是。酒菜钱是先生给的,我就听先生的。”转身迈出一步,只听瑞兰又喊着:“酒保,我还有话要说。”酒保无可奈何地走过去。
瑞兰低声问道:“酒保,刚才先生又说了什么?”酒保说:“他叫我还是打扫一间房,安好一张床。”瑞兰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酒保,只照我说的去办就是了,怎么这样变来变去的?”酒保被逼急了,也生气地说:“你们两个只管叽哩咕噜,咕噜叽哩,真不像一对出门的夫妻。我到底听谁的?”
蒋世隆问道:“酒保,你为什么生气了?”酒保大声说:“不是我生气。先生叫打扫一间房、安一张床;娘子叫打扫两间房、安两张床。你说,我到底听谁的?”蒋世隆说:“那就听我的。”酒保坚决地说:“不!现在既不听先生的,也不听娘子的,我要按我的意思办,打扫一间房,安上两张床。这样既听了先生的,又听了娘子的,每人听一半。余下的事我就不管了。”说完便走了。
不久,酒保收拾好房间,走出来请他们二人去休息。
蒋世隆和王瑞兰来到房中,梳洗完毕,便坐在各自的床上。蒋世隆说:“娘子,请睡吧。”瑞兰也说:“先生也请睡吧。”可二人都没动。
蒋世隆轻声叹息起来,说道:“唉!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非常忧愁烦闷。”瑞兰说:“你的忧愁根源也许我知道。可受礼法拘束,人非土木,欲说也难道。还请先生自己珍重。”
蒋世隆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轻轻念道:“寻踪访迹遇林中。”
瑞兰续道:“受苦扶危出祸丛。”蒋世隆接着说:“我和你有缘千里能相会!”瑞兰又续道:“我只是无缘对面不相逢。”
蒋世隆听了问道:“娘子,你为何说这样的话?大概你忘了在树林中说过的话了吧?”瑞兰急忙说:“我怎么会忘了呢,在树林中我说与你作兄妹同行。”蒋世隆说:“你是说了这样的话,可我说我俩相貌不同,语音也不一样,娘子又怎么说的?”瑞兰摇着头说:“我再没有说什么了。”蒋世隆解嘲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娘子再想想。”瑞兰只好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说如果有人盘问,就暂时称做夫妻。”
蒋世隆抓着她的话说:“这就对了。别的好暂时,这做夫妻也可以暂时的吗?我也不问娘子别的,这仁、义、礼、智、信可曾知道?不说前面的,就单说这个‘信’字。天若失信,则云雾不生;地若失信,则草木不长;做人怎么能失信呢?”瑞兰急忙辩解道:“先生,我从来没有对你失信呀!”
蒋世隆步步紧逼地说:“既然不失信,为什么不照树林中说的话去做呢?”王瑞兰不作正面回答,只是说:“先生,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只要你送我到南京,我就多拿些金银酬谢你。”
蒋世隆说:“你没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吗?我要你那么多金银干什么?”瑞兰想了想,又说:“那我就请爹爹给你一个官做如何?”
蒋世隆摇头说:“不必了。再说官是朝廷的,不是你们家的,怎么能说给就给?”二人一时没了言语。
过了一会儿,蒋世隆为缓解气氛,问道:“我想起来了,这一路上还没问娘子,你是什么样人家的女子?”瑞兰叹息道:“先生,你别问了。如果提起我家的事,不要说与你同行同坐,恐怕连站立的地方也没有你的。”
蒋世隆越发好奇地说:“这么说来头不小。我很愿意听。”瑞兰说:“我祖父是王和,父亲是兵部王镇尚书,母亲是王太国夫人,我则是贞淑守节的千金小姐。”蒋世隆揶揄地说:“既然是千金小姐,怎么会跟一个穷秀才走呢?”瑞兰反唇相讥道:“不知你的妹妹现在跟谁走着呢?”
蒋世隆心想:“这女子不同一般,不能硬来。若来硬的,就会闹僵,还是来软的。”便放缓语气说:“娘子原来是官宦家女子,我蒋世隆就是低着头看看你的厅堂都是不可能的,如今我却与娘子同行同坐,很不合礼仪。还望娘子高抬贵手,饶了我的不敬之罪。”说着,便双腿跪在地上。
瑞兰见状,也急忙跪下说:“先生不必这样。我虽过去荣华富贵,可眼前孤身一人,穷困不堪,幸亏遇到先生,你解救我、保护我,你的再生之恩我终生难报。应该跪拜的是我。”说着,便拜了几拜。
蒋世隆急忙将瑞兰扶起,说道:“我们也许真的无缘。你到了南京行朝,与父母在一起欢乐无比,可我再想见一见你。就是万万办不到的了。”说话时有些伤感,瑞兰安慰说:“我不会食言的。那时我会求告父亲,请个媒人来说合成亲,这样也保全了我的名节,难道不好吗?”
蒋世隆生气地说:“哼!到那时你还会要我这个穷书生吗?你们自然要高攀,怎么会招我做女婿?再说名节,如果前些时候在虎头寨里没有我,恐怕你早被贼兵抓了去,又怎么保全你的名节?”他越说越气,声音震得窗户纸哗哗作响。瑞兰畏缩地躲在角落里。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急促地敲门。蒋世隆定了定情绪,打开房门看,原来是店里的掌柜,便问道:“有什么事吗?”
掌柜走进门说:“官人、娘子,你们的话,我们在隔壁都听见了。我想过来看看。”蒋世隆余怒未消地说:“既然这样,也不用瞒你老人家了。不知你有何指教?”
掌柜慢慢地说:“秀才官人,她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自然不会去桑间濮上赴男女之约,又怎么会钻穴偷看、越墙相随呢?我说秀才,你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吗?”蒋世隆被这番话说得红了脸,说道:“惭愧!惭愧!”掌柜又说:“你不要见怪,先到前边楼上暂时坐一坐,老夫有别的话要对小姐说。”蒋世隆应声而退。
掌柜轻声开导说:“小姐在上,老夫有一句话想说给你听。古人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所谓权,是指遇到特殊情况,虽然违背了经却又符合道理。就说小姐本来住在深闺,穿衣服不能让人看见衣里,说话不能让外人听见,这是常理。可如今却在道路上奔走,风餐露宿,这是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况且在国破家亡、流离异乡的情况下,与母亲失散,跟着陌生男子走了几百里路,虽然小姐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也只能向天表白,世人有谁能相信?有谁能辨别是非?这正所谓昆冈失火,玉石俱焚,也是无可奈何的。”掌柜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现在如果小姐仍然坚决不答应,料想那秀才也不敢强逼,你们二人走出门就各不相顾。可是如果你再遇到坏人、无赖,强逼成亲,不仅玷污了小姐的金玉之身,而且还得不到理想的丈夫,岂不可惜?依我看来,小姐不如灵活变通一下,与秀才结为夫妻,也算很好的一对。”
瑞兰并没有被说服,依然说:“老人家,你说得不错,可我不能答应这件事。还求老人家暂时留我在这里住一住,等以后见到父母,他们一定会重重酬谢你的。”
掌柜听了失望地说:“你不答应,我也没话可说。但是我这小店中来往的人太多,不便留你住在这里。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便要转身出门。
这时,掌柜的夫人走进门说:“老头子,你别这样。她只因为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不便答应。我看,我们就暂且做个主婚人,安排一桌酒席,就算是成亲的喜酒。这样依礼行事,不算苟合,小姐以为如何。”
瑞兰听她说得有道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说:“那样也好,一切就请公公婆婆看着办吧。”掌柜的夫人闻言,赶紧对掌柜说:“老头子,你赶快去请秀才回来,我去准备酒菜。”说罢便拉着他走出房门。
不久,红烛点燃,酒席备好。掌柜夫妇坐在主婚人的位置上,蒋世隆和王瑞兰拜过天地,喝下合卺酒,简单的婚礼就结束了。掌柜夫人说:“官人、娘子,时间很晚了,请早些安歇吧。我们回去了。”说完便走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蒋世隆和王瑞兰二人,他们在红烛下对坐无言,恍然如在梦中。过了许久,蒋世隆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事实,便开始仔细欣赏瑞兰的容颜,他越看越觉得瑞兰俊俏娇媚。
瑞兰被蒋世隆直愣愣地盯得不好意思,羞怯怯地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如今已是你的妻子,只恐将来你飞黄腾达,将这恩情和心意都忘掉了。”
蒋世隆急忙说:“小姐不必担心,我敢对天发誓,绝不生此心!”说着便跪地发誓道:“我蒋世隆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与娘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不敢生半点异心!如果我忘了小姐的大恩,对不起小姐,将遭天地惩罚,前途永远不吉利。”
瑞兰听言,赶紧扶他起来,说道:“快快请起!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何必发誓。”说着,便依偎到他的怀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与蜜意。此时已是夜半三更,万籁寂静,唯有清风明月,是这对患难夫妻的见证。
蒋世隆和王瑞兰在乱离中结成夫妻,也算恩爱美满。本打算继续赶路,却没料到蒋世隆生起病来,并且一天比一天沉重,便只好留在招商店里。
一天中午,广阳镇的官道上来了一队朝廷的人马。为首的就是王镇,他奉旨到边境去,向北番献上许多玉帛和宝物,终于使两国重修旧好,停止了战争。如今他正催马疾行,想赶到南京打听家人的下落。
王镇骑马走在前头,对六儿说:“告诉众人快走,我们到孟津驿再住下休息。”六儿小心地说:“老爷,这里距孟津驿还有一段路程。是否需要请你先写了报子,派人送去通报一声?”王镇说:“也好。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写个报子。”六儿说:“前面有家招商店,我先过去看一看。”
六儿带着几个人走进店里,高声喊道:“快叫掌柜的出来!我们是兵部尚书王老爷家的人,我们老爷要进来歇息一时。”
掌柜闻声,急忙走过来说:“大爷,小店又窄又小,恐怕不合你家老爷的意。”六儿说:“我家老爷不住这里,只要能写个报子就行。”掌柜说:“那就请大爷随我去看,看中了便请你家老爷进来。”说完,带着六儿去看房间。
六儿看了一间又一间,都不满意,走到蒋世隆住的房门口,往里一看说:“这一间还可以。”掌柜说:“这里住着一个得病的秀才。”六儿说:“只让他出去一会儿,等老爷写完报子再进来,有什么不可?”
他的声音很大,王瑞兰在房里听得非常清楚,有些惊讶地想:“咦!这声音好耳熟,像是我家六儿的。我去喊一声试试看。”想到这里,她走近门口喊道:“六儿!六儿!”六儿转头一看,吃惊地说:“哎呀!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王瑞兰非常高兴,说道:“果然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呢?我父亲呢?”六儿也高兴地说:“说来话长。老爷就在店外,快随我去见见吧。”王瑞兰便跟着走出来。此时,王镇已下马,正等着六儿来回报。突然见六儿领着个女子走出店门,心中有些惊奇,但一时没分辨出是谁。只听王瑞兰叫道:“父亲!我是你的女儿瑞兰呀!”这时,王镇惊喜交加,一把抱住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儿,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父女抱头哭了许久,才在六儿的提醒下走到店中坐下。瑞兰问道:“父亲,你奉旨临边已经很久了。这段时间里你的身体好吗?”王镇摇头叹息道:“唉。我离开家的几个月时间,一直思念家乡,思念亲人,两鬓都添了不少白发,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后来听说迁都汴梁,我更担心你们母女。说到此,我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母亲呢?”
瑞兰擦干眼泪,想了想说:“父亲,说来话长。你刚离开家不久,番兵攻来,皇上南迁,我和母亲也开始南逃。那时节雨紧风寒,人心慌乱,我和母亲匆忙往南走。有一天天色渐晚,阴云密布,风雨交加,我们挤在逃难的人群中走着。突然番兵冲杀过来,逃难的人都往树林里跑,我和母亲被人群冲散,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母亲。”说着,泪水又溢出。
王镇着急地问:“孩子,你与母亲走散,现在和谁在一起呢?”瑞兰小心地说:“我跟着个秀……”话说到此便哽住了。王镇追问道:“秀什么?你快说呀。”王瑞兰鼓足勇气说:“我如今跟着个秀才,他是我的丈夫。”
王镇没等她说完,便气愤地打断道:“胡说!他怎么会是你的丈夫?谁是媒妁?谁做的主婚人?他出身什么样的人家?”王瑞兰解释说:“父亲,在兵慌马乱的时候,我孤独无依,他好心帮我,我们便结成了夫妻,哪里想到去挑选门当户对的郎君?”
王镇蛮横地说:“不行。我不承认你们这桩婚事。六儿,去把那秀才叫来,我有话要说。”六儿应声而去。
不久,蒋世隆便随着六儿走来。王镇仔细打量他一番,轻蔑地说:“瞧瞧你这穷模样,不知哪年才能做官?居然还敢娶我的女儿。”蒋世隆不卑不亢地说:“古人言:‘海水不可斗量。’你又怎么能以衣貌看人?”王瑞兰也在旁边说:“是呀,父亲。他读诗书十余年,到时一定会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王镇怒气冲冲地说:“你不要帮着他说话!你可是母亲生来父亲养,到现在却不听父亲的话,一心向着情郎。我看,你还是赶紧随我离开这里吧。”
蒋世隆对瑞兰说:“你父亲是铁石心肠,硬要拆散我们。可当初是我救你于危难之中,我们相互恩爱,你难道忍心把我丢在这旅店里而随你父亲离去?”
王瑞兰被逼得左右为难,走到蒋世隆身边悄声说:“官人,我怎忍心离你而去!可我又怎能让父亲生气?官人,我们去求求父亲,请他准许我们在一起,好吗?”蒋世隆想了想,勉强点点头。
他们二人来到王镇面前,蒋世隆祈求说:“岳丈,求你可怜我正卧病在床,准许我和瑞兰在一起。”王镇生硬地说:“谁是你的岳丈?别说你卧病在床,就是死了,又有谁来可怜你?”蒋世隆伤感地说:“我一定是要死了。就求你让瑞兰等我三五天,替我煎药煮粥,我也死而无憾了。”
王镇听罢,恶狠狠地说:“呸!你要死就早点死,我女儿一会儿也不能等。”接着对六儿说:“你快去把小姐给我拉上马,我们立刻就离开这里。”
六儿听了他的命令,就走过去强拉瑞兰。蒋世隆气得大声喊道:“你们好没道理,只靠着官职高势力大,强迫我们夫妻分离。你们这是仗势欺人,不讲道理!”边喊边用力拉瑞兰,可他哪里是六儿的对手。
瑞兰被强拉出门,眼看着蒋世隆无法阻止,痛哭道:“官人,我被父亲强行带走,恐怕再也没有办法与你见面,也不能够看着你的身体恢复健康。你放心,我离开你,绝不会再重新嫁人,我的心中只有你。你也要抓紧读书,早日赴科场。”
蒋世隆听了她的话,也痛苦万分地说:“娘子,我没有了你,这一生便要孤独到老,决不重婚再娶。娘子,我们今生不能在一起,我死后灵魂会到你身旁,始终跟随着你。”
这时,王镇走出门催促说:“六儿,快把小姐拉到马上去。”六儿硬将瑞兰拉上马,牵着马就走,蒋世隆踉跄地跑过来,拉住马说:“我不要娘子走!不要娘子走!”王镇赶过来,用力将他推开,他站立不稳,歪倒在地。蒋世隆再也无力挣扎,拖着沉重的身体,在掌柜的搀扶下勉强地走回店里。他转头朝外再望时,官道上已空无一人。
时过一月,蒋世隆的病情有了好转,但夫妻离别、兄妹失散的痛苦折磨着他,使他心灰意冷,面容憔悴。
一天清晨,陀满兴福在招商店找到蒋世隆,蒋世隆要了些好酒好菜,二人畅饮起来。
蒋世隆饮下一杯酒,问道:“兄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陀满兴福说:“我本来为逃捕杀,到山林中暂时藏身,但总觉得有违天理,心灰意懒。幸喜遇到皇上大赦天下,我才有了重生的希望,我决心改过自新。多做好事,便遣散了喽罗,离开山寨。后来听说行朝要开科场选拔贤士,便决定到南京应试,顺便寻找哥哥的下落。我沿途询问,得知你在这里,就找了进来。不知哥哥近来可好吗?”
蒋世隆被他一问,刚有的一点高兴之情顿时减了一半,叹息着说:“唉!别提了!我自从与兄弟分别以后,冒严寒,顶风雨,受尽了劳累,吃尽了奔波之苦,再加上忧愁思虑,走到这招商店就大病一场。”
陀满兴福同情地说:“没想到哥哥竟然这样不顺心。不过,哥哥不要太难过,上天会保佑哥哥早日康复的。还望哥哥注意饮食,不要忧愁劳累。我还忘了问嫂嫂贵体好吗?”
蒋世隆听了他的话,猛然感到揪心的疼痛,泪珠止不住滚落腮边,一时无法言语。
陀满兴福惊奇地说:“哥哥,出什么事了?难道嫂嫂病得很重?”
蒋世隆摇摇头。
陀满兴福又问:“那是遭到什么横祸?不幸遇难身亡?”蒋世隆仍然摇头。陀满兴福又猜道:“难道她喜新厌旧,又改嫁了别人?”
蒋世隆还是摇头。
陀满兴福有些着急地问:“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再也猜不出是什么。哥哥,你快说呀!”
蒋世隆强忍住泪水,哽咽地说:“是有人依仗权势,活活将我们夫妻拆散。”
陀满兴福一听,怒火中烧,愤愤地说:“哼!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哥哥,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看我去找他理论理论。”
蒋世隆叹息说:“其他的人好理论。可此人是我的岳丈,是他依势挟权欺辱我,嫌贫爱富拒绝我,又怎么与他说理?”
陀满兴福也感到为难,冷静地想了片刻才说道:“哥哥,这样看来是要好好斟酌。他是你的长辈,你是他的晚辈,都是至亲的亲戚,只能暂时顺着他,忍受此气,等过些时候再想办法求人去说和。”蒋世隆有气无力地说:“现在也只好这么办。事若不成,也只怪我与她的缘分太薄!”
说到这里,二人都沉默了,只管饮酒吃菜。过了一会儿,陀满兴福说道:“哥哥,你如今这样的处境也无奈,我突然想了一个办法,不知哥哥以为如何?”蒋世隆忙问:“是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陀满兴福说:“哥哥,近日朝廷发下文告,号召天下文武贤士都到行朝去参加科举考试,这正是男子施展抱负、实现理想的好时机。哥哥,你不要为了夫妻恩爱的事而耽误了前程。你可以收拾一下行李,同我一起前往行朝,一来可以应举求官,二来可以打听嫂嫂的消息,不知哥哥以为如何?”
蒋世隆点点头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我这一个多月病在这里,钱袋都掏空了,还欠了掌柜的一些房钱,一直没能还他,怎么好就这样离开?”
陀满兴福说:“只要哥哥同意我的办法就行了。至于钱,兄弟带得许多,还给店主人就是,不用哥哥费心。这就将掌柜叫来,付清了所有的房钱。”
蒋世隆想着到南京,便可以想办法得知瑞兰的消息,他的病似乎好了大半,精神为之一振,即刻收拾好行李,与陀满兴福一起上路了。
严冬时节,道路上几乎没了行人。王老夫人和蒋瑞莲应雪站在黄河岸边的孟津驿旁边,老夫人气喘吁吁地说:“孩子,我实在走不动了。现在天色已晚,附近似乎也没有旅馆,我们就在这驿站门口暂住一夜,明天早起赶路吧。”
瑞莲还没有答话,就见一个官吏走过来,大声喊道:“你们这两个妇人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这里?快走开!这里是朝廷使臣住宿的地方,一般人不得逗留。”
老夫人在瑞莲的搀扶下走过去,向驿丞说明了逃难的经过。驿丞见她们走投无路,也觉得可怜,就领她们在走廊下暂时安歇,给她们弄些饭吃后,又拿来席和被褥。
驿丞刚把老夫人和瑞莲安置妥当,王镇的一队人马也到驿站过夜休息。
时过三更,栖身在走廊下的夫人和瑞莲也难以入睡,她们各自想着心事,默然无语地依偎在一起。看到如今落难的情景二人禁不住抱在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声传到书房里,王镇从梦中惊醒,感到非常奇怪,问道:“六儿,六儿,你一夜不睡觉,在那里哭什么?”
六儿醒来,迷迷糊糊地说:“老爷,我没有哭呀!”六儿揉揉眼睛,仔细听了听,说道:“好像有人在哭。会是谁呢?老爷,我这就去叫驿丞来问问。”说完,起身出去了。
不久,驿丞披着衣服匆匆走进门。王镇生气地说:“我告诉过你,我路上鞍马劳累,想好好睡一觉,不许闲杂人来打搅。可我正在睡觉,却听到这边悲叹,那边啼哭,这是怎么回事?你要说清楚。”
驿丞小心翼翼地说:“启禀老爷,昨晚老爷未到的时候,有两个妇人到这里借宿。我不知老爷要来,又见她们身上寒冷,便留她们在走廊下暂住一夜。想必是天寒冻得哭了,惊扰了老爷。这是我的罪过。”
王镇恼怒地说:“你真该打,这里是朝廷使节住宿的地方,怎敢允许妇人在这里住宿。快去把那两个妇人带过来。”驿丞应声而退,六儿也跟在后面去了。
驿丞走到廊下说道:“你们两个妇人好不懂道理!我好意让你们在这里暂住一夜,可你们整夜里只管哭哭啼啼,惊扰了尚书老爷。如今他责骂了我,还派人来抓你们,你们自己去说吧。”
瑞莲一听,止住哭声,惊恐地说:“母亲,这可怎么好?快想想办法吧。”老夫人也惊得手足无措,想站却站不起来。
这时,六儿走过来,老夫人大吃一惊,忙起身上前问道:“你是六儿吗?”六儿见有人这样叫他,定睛一看,惊叫道:“哎呀!你是夫人!”夫人点点头。六儿高兴地说:“夫人,老爷在书房里,我扶你过去。”瑞莲也喜出望外,忙扶着夫人走进房去。
夫人刚进门,王镇便吃惊地说:“夫人,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老夫人流着眼泪说:“是我,是我!老爷,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王镇急忙走上前,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又问道:“这女孩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夫人擦干眼泪说:“她是我在半路上认的干女儿。”瑞莲施礼说:“我在逃难中与哥哥失散,幸好遇到夫人,蒙夫人不弃,认做干女儿,我们便一路相随而行。”
王镇与夫人各自叙说了分别后的情景,王镇突然说:“我只顾高兴了。六儿,快去请小姐过来。”夫人惊喜道:“老爷,你找到女儿了?在哪里见到的?”王镇说:“夫人别急,待我慢慢告诉你。”
正在这时,瑞兰急匆匆地走进门来,夫人一把抱住她说:“孩子,你受了无数的痛苦吧。娘自从与你失散,见人就询问,只愁你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可一直没有得到你的音讯。你和父亲是在哪里见到的?”
瑞兰擦着眼泪说:“我也一直寻找母亲的下落,可一直没找到。我和父亲是在一个招商店里遇到的,可我还有件事情想说……”王镇怒气顿生,说道:“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不可?夫人,你也不要絮絮叨叨没个完。我们一家人已经团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瑞兰强咽下话,泪水却扑簌簌地掉下来。
王镇为缓和气氛,说道:“夫人,我们今日团聚非常高兴,不如叫人准备酒席,庆祝一番。”夫人说:“老爷,这里是驿站,不太妥当。还是等到南京见过君主,再大摆宴席会佳宾,不知老爷以为如何?”王镇点头说:“夫人说得有理。六儿,通知驿丞天亮后准备好船只,我们立刻起程。”
不久,黎明来到,天边露出了朝霞。驿丞早已准备好船只,在那里等候王镇他们了。
王镇带着一家人登上船,心中非常高兴,与夫人站在船头欣赏水上风景,不时发出笑声。王瑞兰想着将远离自己的丈夫,心如刀割,却只能暗自垂泪。蒋瑞莲想着失散的哥哥,也愁闷满怀。船离开了码头,开始在水中缓缓行进。
初夏的傍晚时分,瑞兰默默地走出绣房,穿过静悄悄的庭院,来到清澈的水池边,望着那浮在水面上的圆圆的小嫩荷叶,许久才轻轻地叹息一声。
瑞莲走到她的身后,听到叹息声,便关切地问道:“姐姐,面对着这良辰美景,本该快乐才是,而你却愁眉不展,面带忧伤,在这里长吁短叹,到底是为什么?”
瑞兰勉强地说:“我在绣房里绣了一天的花,眼见天色已晚,本打算出来散散步,谁知见到眼前的景色突然又感伤起来,不免叹息了一声,哪里是为别的?”
瑞莲走近她的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诡秘地说:“姐姐,近日来你的脸庞又瘦了不少,难道又只是在为夏月伤怀?姐妹之间不要相瞒哄,依我猜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这原因嘛,一定是……”
瑞兰抢着说:“一定是什么?别在那里胡思乱想了。”瑞莲说道:“我没有胡思乱想。看你那表情,多半是因为牵挂着姐夫。”
瑞兰一听,顿时恼怒地说:“你好没道理!居然多嘴多舌,拿那滥名儿来招惹我。给我找别扭,我在父母身旁非常快活。还想要他做什么,依我看来是你想要,果真如此。你要多少嫁妆都给你,可千万别把我牵扯上。”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瑞莲赶紧走上去拦住,问道:“姐姐,话还没说完,你要到哪里去?”瑞兰躲闪着往前走,并说道:“我到父亲面前去,告诉他说你这个小鬼头动了春心。”
瑞莲一听,吓得急忙跪地说:“姐姐,我是故意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请姐姐高抬贵手,饶过妹妹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瑞兰急忙扶她起来,说道:“这些话怎么能说着玩呢?起来吧,念你初犯,就暂且饶你一次,今后再不许这样说。”
瑞莲连连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哎呀!姐姐,你在这里散散步,我要先回去了。”说着转身离去。
瑞兰独自一人步入花园,此时天色已黑,半弯新月斜挂在柳梢上,月光透过树叶和花枝洒在大地,留下斑斑阴影,一片清凉而幽寂。
瑞兰闲步来到园中的香案旁,轻轻揭开香炉盖,燃起一炷新香,然后虔诚地对着新月拜了又拜,嘴里小声说道:“明月苍天,请接受我王瑞兰深深的一拜!祝愿那个被我抛在店中的丈夫病体早日康健,祝愿我与他能再见面,同欢同悦。”接着,插好香炷,又对着月亮深深地拜了拜。
这时,瑞莲已悄悄走来,她一直隐藏在花丛中跟着瑞兰。听瑞兰祷告完,她轻轻拽了拽瑞兰的衣袖,说道:“姐姐,你怎么不说小鬼头动了春心呢?”
瑞兰听得大吃一惊,说道:“妹妹,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在这里?”瑞莲答道:“我是回去了,可我又来了,还听到了你的话,现在要走了。”
瑞兰焦急地问:“妹妹要到哪里去?”瑞莲答道:“我也要到父亲面前去说。”
瑞兰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妹妹,你不要去,不要去。”
瑞莲执意地说:“不行!姐姐快放开手,这一回我是非去不可。”说着,就要挣脱而去。
瑞兰急得无奈,只好跪地说:“妹妹,饶了姐姐吧,请你别到父亲那里去。”
瑞莲见姐姐两颊羞红,低垂着头,纤手弄着衣角,一副娇怯无奈的神态,便软下心来,说道:“姐姐请起。妹妹我不去就是。只是我们姐妹间彼此不该见外,你就告诉我吧。”
瑞兰站起身来,想了想说:“好吧。看样子我也没法向你隐瞒,就从头到尾仔细讲给你听吧。”接着就讲了起来:“那人姓蒋,名字叫世隆,家住在中都路。”瑞莲听了惊问道:“姐姐,你怎么认得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瑞兰没有注意到她问话的语气,继续说:“他是我的丈夫,自幼读诗书,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不料在兵荒马乱中失散了。”瑞莲听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甚至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瑞兰惊讶地问:“妹妹,我忧愁悲伤是情理中的事,为何你却如此啼哭起来,莫非你是我丈夫的旧妻房?”瑞莲哭着说:“他是我失散的哥哥呀!”
瑞兰大为惊讶,半天才说道:“噢!我明白了。那天你们兄妹失散后,他急忙回去叫喊寻找,只因我俩名字的字音相近,我错应了声才得相会。妹妹,这么说来我与你比以前更亲,从今后我们要更加体贴、更加爱护,以后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瑞莲也擦干眼泪说:“是呀!照理我是你的妹妹和小姑,你是我的嫂嫂和姐姐,我们是要更加体贴、爱护。只是你既然与我哥哥结成夫妻,又为什么要与他分离呢?他离开你的时候还好吗?”
瑞兰被她一问,眼中便充满了泪水,说道:“都是父亲在招商店里狠心将我们硬拆散。那时正是寒冬冷月,他身体还患着重病。”瑞莲心痛地说:“我哥哥病重,你怎么能割舍下他独自走了呢?”
瑞兰哽咽着说:“他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割舍呢?只恨我当时无力挣扎,被他们强行拉到马上,我无论怎样怨恨悲伤也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
瑞莲听了也心如刀绞,说道:“我哥哥的命真苦,他拖着病体,眼看着妻子被人强拉走,该怎么办呢?”瑞兰拭着泪说:“自从我离开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心中酸痛难忍。那时节,他口袋里已没有多少钱,吃的药又缺,无人照顾,再加上忧愁烦闷,该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啊!可我却毫无办法。”
两人相对悲痛了许久,瑞莲竭力止住悲伤说:“姐姐,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也许哥哥会遇到好人,治好他的病,他一定会赶到南京来寻找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会兄妹重逢、夫妻团圆的。”
瑞兰也擦尽泪痕,说道:“我也希望我与他能破镜重圆、断钗再接,更希望你们兄妹相见。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房吧。”
瑞莲点头答应,二人互相挽着手,沿着花间的小路款款往回走去。
蒋瑞莲在得知王瑞兰心中的秘密之后,与她更加亲近,经常在一起刺绣、聊天,共同想念与她们最亲的亲人。
一天,蒋瑞莲照例端着针线,走到瑞兰的房中一起刺绣。这时,丫环走进屋来,说道:“启禀两位小姐,老爷请你们赶紧到前厅里去,说是有重要事情告诉小姐。”二人四目相对,猜不出什么事,便收拾好针线,起身走出房门。
二人来到前厅,老爷和夫人都已坐在那里了。她们赶紧走上前,施礼见过父母,然后在旁边坐下。
王镇捋着胡须,打量了她们一番,点了点头,说道:“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我也年老了。今日皇上传来圣旨,皇上隆恩可怜我年老无子,让我招赘新科文武状元做女婿。现在我请夫人和两个女儿来,打算一同递送丝鞭,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夫人高兴地说:“老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咱们家的喜事。况且皇上降诏,更是荣幸,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可马上派人去递送丝鞭。”
瑞兰听到父亲的话,大吃一惊,这时又见母亲爽快地答应,急忙站起身来说:“父亲、母亲,孩儿以为不妥。我现在想告诉你们,我已经有丈夫了,不敢遵从父命。”
王镇听罢,怒气顿生,大声吼道:“胡说!你哪里有丈夫?你的丈夫现在在哪里?你好没廉耻!”
瑞兰小声但很坚定地说:“父亲、母亲,你们不要生气,听我仔细说明:去年番兵入侵京城,父亲前往边关,我与母亲在逃难中被人冲散,我孤独无依,举目无亲,流落在旷野之中,幸亏遇到秀才蒋世隆,他见我可怜,救了我,并与我结伴同行。在逃往汴梁的路上,又被强盗抓进山寨,差点被杀,幸亏寨主是他旧时的朋友,情深义重,才被释放。如果没有他来搭救,我不知会死在何处。后来我与他同到招商店中,海誓山盟,结为夫妻,可正当他病重时,父亲来到,硬将我们夫妻拆散,可怜他身染重病独自留在店里。”
瑞兰说到这里,哽咽无语,过了片刻才接着说:“如今皇上降诏,父亲命我再选夫婿,我也不敢故意违抗,但父亲高居相位,掌握朝廷大权,博览群书,精通历史,只有教训女儿守贞守节之道,哪有强迫女儿重婚再嫁之理?况且蒋世隆本是读书的才子,有朝一日鲤鱼跳过龙门,会一举独占鳌头。孩儿我宁愿固守节操,也不能遵从父命,轻易抛弃有恩之人。”
王镇被瑞兰的一席话说得直发愣,半天才蛮横地说:“我不管那么多。这是皇上的旨意,谁敢违背?”
瑞莲听了姐姐的话,心中非常感动,说道:“父亲,小女瑞莲也有话要说。”王镇白了她一眼,问道:“你又有什么说的?”
瑞莲站起身说:“我自从那日遭受战乱,与哥哥在途中失散,独自流落在旷野,遇到夫人呼唤女儿的名字,因名字与我的相似,我便答应,幸蒙夫人收我做伴,我才脱离危难。后来父亲从边关回来,在旅店中相遇,让我留在府中,视我如亲生女儿,我无法报答此大恩大德。一日我与姐姐烧香祈祷,才知姐姐与我哥哥蒋世隆已喜结良缘,成为恩爱夫妻。”
夫人和王镇听到这里都非常吃惊。瑞莲继续说道:“如今父亲命我们姐妹招赘文武状元,可我哥哥蒋世隆博学多才,有朝一日也一定会显身扬名,因此瑞莲甘愿与姐姐一同守节。如果能天随人愿,我哥哥一举成名,那时夫贵妻荣,夫妻团圆,我也谨遵兄命,再配鸾凤,一定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还望父亲成全。”
王镇气得脸色铁青,挥着手说:“不要说那么多!这是皇上的圣旨!我只依旨行事。家院,快给我把官媒找来。”
不久,家院领着官媒进来。王镇不顾姐妹的反对,坚决让媒婆带家院到文武新科状元府上递送红丝鞭去了。
在新科状元的府中,蒋世隆和陀满兴福也一直忙着送往迎来。这一天,他们终于把客人都送走了,府中得到片刻的安宁,他们回到屋里坐下。
家人带着媒婆和家院走进来,两人走上前施礼道:“二位老爷,官媒婆和家院给您叩头。”
蒋世隆与陀满兴福都有些惊讶,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这里有什么事吗?”媒婆回答说:“启禀二位老爷,我们是王尚书府中的官媒和家院,一来奉皇上的圣旨,二来受王尚书的差遣,特意来递送丝鞭,请二位老爷各娶一个好妻子。”说着将小姐的画像和丝鞭递上。
陀满兴福有些喜出望外,说道:“既然是皇上降旨,王尚书又有意,我们也不好推辞,就收下吧。”说着,收下一个丝鞭。
蒋世隆接过画像看着,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涌入眼眶,有些哽咽地说:“兄弟,你自己接受丝鞭吧,我断然不能接受。”
陀满兴福说道:“哥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今日有如此好的女子,重新结成夫妻,有什么不好呢?”
蒋世隆满含悲伤地说:“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与你嫂嫂虽然在逃难中相识,可我们互相帮助、相亲相爱。我在广阳镇招商店中病重的时候,是她为我煎药煮饭,吃了不少苦,只可恨她父亲王尚书遇见后强行将她夺走,而我一个病重的书生难以与他争斗。到如今我仍然想着你嫂嫂,想着她对我的深情厚意,我怎能忍心舍弃她而再配鸾俦?”
陀满兴福被他的情意感动,想着他的话,突然说道:“哥哥,你说招商店里拆散你们姻缘的是王尚书,而今天吩咐媒婆来递送丝鞭的也是王尚书,事情有些可疑,这两个人会不会就是一人。如果是的话,哥哥就有望破镜重圆了。”
蒋世隆经他一提醒,觉得有些道理,但马上又摇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兄弟,你不要胡乱猜疑了,这种事情是太不可能的。”
媒婆在一旁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里非常奇怪,想着:“事情真怪!王家大小姐说在招商店里有了丈夫,不肯再嫁;这文状元又说在招商店里有了妻子,不肯再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待我仔细问问。”想到这里,便说:“二位老爷,你们说的话我越听越糊涂,还请二位老爷告知详情,我也好向王尚书回话。”
陀满兴福见蒋世隆不肯说,便替他向媒婆简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媒婆听后感叹地说:“原来状元老爷是非常重义的大丈夫,实在令人佩服。那我该怎样回禀王老爷呢?”
蒋世隆在一旁说:“麻烦你们回去对你家老爷禀告一声,就说这门亲事我是断然不能答应。”媒婆和家院听罢,告辞而去。
黄昏时分,王镇和夫人坐在前厅里,焦急地等待着回音。不久,家院和媒婆走进来,向二人施礼。
王镇急着问:“你们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二位状元接受丝鞭没有?”
媒婆答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奉了圣旨,领了老爷的重托,到状元府说亲。那位武状元欣然接受,没有推辞,可那位文状元却坚决不肯答应。我们两个人再三劝说他,他见推辞不过,才说明了原因。”
王镇问道:“有什么原因,居然敢有违圣旨?你赶快说来。”
媒婆便说明了原因,夫人听完非常惊讶,对王镇说:“老爷,这事太奇了!大女儿瑞兰的名字与他妻子一样,小女儿瑞莲的名字也与他妹妹的名字一样。我们在逃难途中母女失散,你在招商店里与女儿重新相见。这些事实完全相同,难道这只是偶然的巧合?老爷,现在怎么办呢?”
王镇也觉得事情太奇怪,听她一问,想了又想说:“我想起一个办法,明日我们摆下一桌酒筵,让媒婆去禀告状元,就说既然他心中不愿意,我们也没法强求他做亲眷。亲事不成,但人情在,我们请他来小酌一番。”
夫人不解地问:“既然不能成亲事,又请他来做什么?”王镇狡黠地说:“我请他来是另有目的。在他饮酒之时,我们就让瑞莲隔着帘子认认,看他是不是她的哥哥。这样一来,事情的真假不就明白了吗?”
夫人点头说:“这个办法果然很好!”转头对媒婆和家院说:“你们二人明天就按老爷说的去做,到状元那里禀告说,我家老爷深知他的心意,不敢强攀亲事,只请他来我家做客,别无他意,希望他不要推辞,千万要来赴宴。”媒婆答道:“老爷、夫人放心,我们就照你们的吩咐去做,一定把状元请来。”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蒋世隆一夜未睡,他躺在床上想:“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妹妹在逃难中失散,妻子被强行抢走,心中烦乱不堪。本想考中状元后一心报国,没料到王尚书又派官媒来说亲,让我更加烦恼,更加思念我的爱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她的消息?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天亮的时候仆人走进来说:“老爷,王家的家院和媒婆又来了,说是有事要对老爷说,请老爷务必相见。”
蒋世隆不耐烦地说:“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他们又来干什么?我不想见。”
仆人说:“我对他们说过这些话,可他们说是为别的事来的,一定要当面禀告老爷。”蒋世隆无奈,只好跟着他走到前厅。
蒋世隆见到二人,有些不快地说:“媒婆、家院,我昨天已经让你们回禀你家老爷,这亲事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你们怎么又到这里来呢?”
媒婆陪着笑脸说:“回禀状元老爷,我家老爷命我们回禀老爷,婚姻之事不敢强攀,但久仰状元老爷文才高妙,相貌出众,故命我们来请老爷屈驾寒舍,与我家老爷见上一面,别无他意。”
蒋世隆听说来意,便也谦和地说:“既然如此,我也正该去拜见你家老爷。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媒婆和家院见事情办成,心中暗自高兴,唯恐有变,便匆匆忙忙告辞而去。
在王尚书府中,丫环仆人们一大早就起身,开始打扫厅堂,布置陈设,摆好桌椅,准备酒菜,以迎接状元的到来。
王镇把张都督请来陪客,进门后,张都督问道:“老大人今天把下官招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王镇叹息说:“老夫今日聊设小宴,只因一事需要张大人相帮,否则我真的很难解决了。”
张都督说:“什么事如此严重,还请老大人明言。”
王镇说:“此事说来话长,去年番兵入侵,我奉旨临边,老妻带着小女瑞兰往京城躲避,可途中被军马赶散,母女分离。后来老夫在回京时路过磁州广阳镇,在招商店里遇见小女跟随一个秀才为伴,老夫一时气愤,没问清楚情况,就丢下那秀才,带着女儿回到京城。近日蒙皇上隆恩,让小女招赘新科状元为婿,昨天派官媒、家院去递送丝鞭,那状元说有妻子,不肯接受,经再三劝说,他才说出真情。看样子那状元似乎就是招商店中的秀才。”
张都督听到这里,惊讶地说:“哎呀!天下会有这样巧的事吗?这真是太奇啦!”王镇继续说:“大人别急,还有更奇巧的事呢。当初老妻在途中丢失了小女,便四处高喊小女的名字,忽然有一个女孩子名叫瑞莲,因与小女的名字相近,答应着来到她面前。老妻见她是好人家的女孩,就把她带回来,认做干女儿。这女孩又是状元的亲妹妹。”
张都督拍着手说:“这的确是更巧了!天下这些奇巧的事都让大人遇着,如今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王镇说道:“这一切都还在猜测之中,没有证实。今天我设下酒宴,是请状元到这里来,让他妹妹隔着帘子认一认,以便确定真假,再做进一步的打算,所以特意请张大人前来屈尊相陪。”
张都督爽快地说:“这个理所应当。我一定不负老大人的重望,助老大人尽快弄清事实。”王镇连声说谢。
正在此时,家院快步走来说:“启禀老爷,状元已经来了。”他们二人急忙走出前厅相迎。
蒋世隆刚跨进府门,就见王镇他们迎了出来,便上前施礼说:“学生拜见两位老先生。”王镇二人也赶紧施礼说:“老夫拜见状元大人。状元大人请屋里坐。”
蒋世隆推辞一番,三人便一齐走进前厅分别坐下。张都督说了几句祝贺、奉承的话,便直截了当地问道:“状元大人,听说老大人的小姐奉旨招阁下为婿,阁下为什么不愿答应呢?依我看,这可是一对好姻缘呀!”
蒋世隆神色有些黯然,说道:“二位老先生不知,学生实在是有原因的。去年番兵入侵,我与妹妹逃往汴京,在兵荒马乱中失散,四处都找不见,我便大声喊着妹妹的名字瑞莲,有个姑娘答应着来到面前,可不是我妹妹。”
张都督假意问道:“这姑娘怎么会答应呢?”蒋世隆答道:“她的名字叫瑞兰,与我妹妹的名字相近,所以就错应了。”
张都督关切地问:“那后来呢?”蒋世隆说:“她孤身一人,求我带她一同前行,我见她无依无靠就答应了。二人来到招商店,店主人为我们做媒主婚成了亲。我们夫妻情投意合、恩爱无限。谁知我突然病了,她的父亲王尚书正巧遇上我们,硬把她夺走了,我们夫妻被活活拆散。”
张都督愤愤地说:“咳!这个王尚书真不该做这种事!”接着又劝慰说:“状元大人,那已是过去伤心的事,就不要再提它了。如今皇上下旨为你定亲,实在是一大喜事,你就依从了吧,以后就不会再有伤心的事了。”
蒋世隆摇摇头说:“我无法依从。我蒙受妻子的恩德不浅,我们相亲相爱,即使她离开了我,我仍然一直想念着她,我不能做无情无意的负心汉。”
张都督说道:“状元大人,不论如何,你总不能终身不娶吧?”蒋世隆坚定地说:“我一心只想着她,海枯石烂也不会变。即使终身不娶,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张都督又试探着说:“状元大人,做人不可太固执。这次是皇上给你说亲,你如果成了这门亲事,可以尽享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呢?许多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蒋世隆轻蔑地说:“我不想攀这门亲事。难道荣华富贵就可以改变做人的标准吗?读书人自当仰慕圣贤,忠于感情。请老先生不要再为此事操心。”
二人说话的时候,老夫人已经领着瑞莲走来,隔着帘子悄声说:“孩子,你仔细看看那位状元是谁?千万别看错了!”
瑞莲见她神秘的样子,不知是何原因,便依照她的话,轻手撩开竹帘细看那人。突然,她吃了一惊,心想:“哎呀!这状元为何如此像我的哥哥?不可能,也许是我心慌看错了。”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是她一直想念着的哥哥。她禁不住掀开竹帘,激动地喊道:“哥哥!”
蒋世隆听见这喊声大吃一惊,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果然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激动地说:“妹妹,终于见到你了。”二人拥抱在一起,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
张都督悄声对王镇说:“老大人,事情果然是真的。我这就告辞了,回去准备些绫罗绸段和美酒佳肴来给您贺喜。”说着,就悄悄转身离去。
蒋世隆镇静下来。问道:“妹妹,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瑞莲擦干眼泪说:“那天与哥哥失散,我孤独无依,幸亏夫人相怜,收留我在身边,关心照料着我,视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来京城就一直住在这里,今天又见到哥哥,我非常高兴。”
蒋世隆听了说:“妹妹能得夫人的照料,我也非常高兴,非常感谢夫人和老先生。看来只是我时运不佳,痛苦和忧伤始终伴随着我。”
瑞莲高兴地说:“哥哥,你不会痛苦了。不仅我在这里,嫂嫂也在这里。”
蒋世隆更加吃惊,问道:“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成亲了?又怎么认得你嫂嫂?”
瑞莲说:“我和小姐在花园中烧香拜月,她说出了心愿,也说了你与她在招商店里结成姻缘。”
蒋世隆疑惑地问:“妹妹,你难道没有认错人吗?”
瑞莲着急地说:“我怎么会错呢?籍贯、姓名、事实都相同,没有半点差错。”接着,转身对夫人和王镇说:“父亲、母亲,望二老成全,快快请姐姐出来,好让他们夫妻相聚。”
王镇愣了许久,这时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是的,是的,丫环,赶快去请小姐出来。”丫环应声而去。
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叮的环佩声越来越近。蒋世隆屏住呼吸,朝厅门外望去,只见瑞兰出现在门口,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中噙着泪水望着他。蒋世隆情不自禁地跑过去,紧紧拉住她的手说道:“是你吗?瑞兰!我不是在做梦吧!”瑞兰使劲地点着头。
老夫人走过来说:“孩子,贤婿,许久不见,到厅里坐下慢慢说吧。”蒋世隆牵着瑞兰的手,一同走到厅里坐下。
瑞兰伤感地说:“在招商店时你的病未好,我就不得不离开了你,我的心中一直牵挂着你。不知你究竟怎么样了?”蒋世隆抚慰着她说:“幸亏上天保佑!我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后来遇到我的结义兄弟,便一同进京考试,同时中了文武状元。今天与你相见,我太高兴了。”
老夫人说:“既然你们夫妻已经见面,以后有时间叙谈。我和老爷商量过了。你们各自准备一番,换上新衣服,再把武状元找来,给你们两对一起成婚。”
在王尚书的府中格外喜庆热闹,人们欢欢喜喜布置两个新房,四处摆满了鲜花,窗户和门上都贴着大红喜字。
两对新人按照礼仪在行事。王镇和老夫人坐在位置上,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禁不住喜上眉梢。
王瑞兰和蒋世隆这对有情人,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之后,终于又同坐在红烛之下,相视而笑了。很快,蒋世隆、王瑞兰的爱情故事被广泛流传开来,成为佳话。
时人作诗云:
由来好事最多磨,天与人违奈若何。
拜月亭前愁不浅,招商店里恨偏多。
乐极悲生从古有,分开复合岂今讹。
风流事载风流传,太平人唱太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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