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军力,分成了三条战线。其中最东端是浙东道水师,由完颜郑家奴、苏保衡率领,共7万余人,由海上直入两浙海域,突入内海在临安登陆,直接打击南宋的首都。
中路主要在淮南战场,也就是当年中兴四大将中张俊的战区。那一片地域广阔,大多是平原地带,有利于大兵团展开。这一路由完颜亮自将,是全军中的主力所在。
最西端照例是川陕一带,完颜亮划分出了中西部的西蜀道、中部汉南道两块战区,分别有5万、2万兵力,领军的人叫徒单合喜。
顺便提一下,我们的老朋友,那位泪腺过分发达的完颜撒离喝将军已经死了。他倒在了完颜亮的皇室大清洗之中,并且毫无例外的是全家死。至于罪名,需要吗,真的需要吗?
完颜亮终于带着他的梦幻大军,开始了他的史诗一样的征途。
军情传入临安,南宋举朝震颤。有人想到了逃,有人坚持抗战,有人吓得失态,等等,等等,唯有一个人很冷静。
赵构。
他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危难,所谓久病成医,已经对这事儿很精通了。他理智地对比了一下现状和从前,知道大势已去,他,可以亡国了。
如果说当年的北宋是在精神上有灭亡的道理,从物理上却没有必亡的参数的话,现在的南宋是实实在在地满足了必亡的一切条件了。
南宋的军事体系从1142年杀岳抑韩之后,已经崩溃了近20年。这期间中兴名将全部凋残,曾经的精兵也早已老朽,在秦桧的管理下,根本谈不到后继之人。
民心士气更加不用提,还有人心怀故土想着报仇、北伐吗?连岳飞的名字都成了禁忌,还能奢望什么志向和恢复?
将近20年了,这个世界终于变成了赵构所希望的样子。他真的成功了,可突然间他一无所有。因为他的主子,他的宗主国不再想养他这条狗了,就是这样简单,他所有的努力、坚忍、付出、杀戮都失去了意义!不知这时他作何感想,他会怀疑自己的智商吗?
他连两国间绝没有永远的和平这一说都不知道吗?!
近20年之后,中兴名将仅存刘锜。
重病缠身、鬓发苍白的刘锜出征了,那一天他没法骑马,只能坐在轿中离开临安。在道路两旁是无数焚香列队送行的百姓,他们向上天祈祷这位老将的健康。他们清楚,如果南宋是有救的,那么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人。
刘锜只能做到带着庞大的辎重、人口撤向附近最大的长江渡口瓜洲,并在古运河边的皂角林边击溃金军一部骑兵,斩其万户高景山。此后病情加剧,再也没法支撑了。
四川方面,完颜亮派去的徒单合喜遇到了吴璘,败得比高景山还要惨。因为吴璘已经创出了宋军在战场上最先进最复杂最合理的以步克骑的阵形,其法如下:
临战时第一排是长枪手,以半蹲势踞坐,不得起立,形成一道矛墙。第二排是最强弓,第三排是强弓,第四排是神臂弓。相距不远,是另一块相同配置的阵地。阵四周以拒马为障,以铁钩相连,遇敌百步远时神臂弓先发,七十步时两队强弓再射,骑兵则隐藏在两翼。
这种配置让宋军走出了掩体,可以在旷野平地上与金军骑兵争胜。徒单合喜不仅没进去四川,反而被吴璘反败,收复了秦(今陕西华州)、陕(今河南陕州)、虢(今河南灵宝)等州。
东部战局发生在海面上,早在完颜亮大军开拔之前的一个月,金军浙东道水军就完成了集结,开始向临安方面运动。
他们的对手是南宋治海提督李宝,这位李将军之前名声不显,可他有一个举世震慑的身份——岳家军曾经的战士,岳飞的部下。
这些年他被秦桧一党贬到了海上,远离了政治军事中心,却不料阴差阳错地给南宋保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元气。战争爆发前,他手边兵力不满5000人,船不过200艘。
在军力对比上,他能守住临安海域,就已经堪称奇迹了。
李宝本人最早的打算也是这样,在全国都在奢望防守成功的前提下,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进攻。可是形势突然间变化,让他觉得不进攻就是犯罪!
这个变化完全由一个人单独造成,他叫魏胜,字彦威,宿迁(今江苏宿迁西南)人,出身农家,这一年41岁,曾经当过弓箭手。
这是一份在当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档案了,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南宋男性公民,几乎每一个都是这样过来的。在年过40岁之后变得消沉低调,直到默默地衰老死去……魏胜正好相反。
当他听说金军在20年之后又要开战了,第一反应是今天的阳光真是灿烂啊……他站在当地向四面八方叫了一嗓子,大约300多个男人听见了,大家一起操起家伙冲向了淮河。
300多人的民间武装临时性地集结起来,在一位大叔的率领下,渡过了淮河,冲向金国水军重镇涟水军。
居然一战成功,他们把涟水军打下来了!
南宋方面没有反应,金国方面大怒,具体人物是附近的最高长官海州(今江苏连云港)知州高文富大人大怒,这还了得,立即派兵去收复!
金军迅速杀向出事地点,凭经验一定得快,不然这帮人就跑了。现实再次让人冒汗,魏胜没跑,就在涟水军等着他们呢。
金军再次大败。
败了之后他们比来时更快地向回跑,这不是他们跑出了惯性收不住,而是魏胜不依不饶,正在后边追他们!
晕到崩溃,金军做梦都想不到有这样一天,几百个中老年汉人彪悍到这程度。高文富更是没想到,他坐在海州城里等消息,等到的是涟水军还在丢失状态中,而劫匪已经冲进了他的城里!
那一天,魏胜带人冲进海州城,全城的汉人都疯了,一起满城追杀金兵。当高文富逃出来时,城里边死了至少1000个金兵。
光复海州,消息传到了李宝的耳朵里,那颗好战的心蠢蠢欲动了。拿后脚跟想都清楚,下一步金军一定会出动大军去围剿海州,魏胜那点人再狠也顶不住。而他李宝有兵、有船……海州临海。那还等什么?
李宝亲自率领3000多人,乘100多艘战船离开临安海域,杀向了金国境内。他来得非常及时,刚巧赶在金军围剿海州的大军到达时,他与魏胜里应外合杀万余名金军,稳定了海州局势。
克名城,杀万余敌军,这是巨大的战绩,可以说连当年的中兴将领们都会满意。可李宝、魏胜两人碰头之后,事情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兄弟,海州其实不算啥。”
“同意。”
“再北点有个地方叫胶西,在山东附近,听说过没?”
“没。”
“那儿有大批的金国水军,要杀到临安的……”两个中年大叔互相凝视,眼睛里冒出一连串的火花。他们带上全部队伍杀向了胶西,那边正在开拔中的金国浙东道水师猝不及防,在一片火光中全军覆灭。
东部战势金国输到惨,貌似也没法更惨了,已经全军覆灭了啊。可是比起北端的话,还是比较容易被接受的。因为北边是指金国大本营的北。
那里出的事,是造反,并且成功了。
这要从最北边说起,完颜亮这次举国出兵,那么人人有份,除了女真人之外,汉、奚、契丹等少数民族也都在内。这些本来已经很苦的亡国人被逼着妻离子散走上战场,当苦难感、死亡感堆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反抗自然就出现了。
契丹人最先行动,辽国的遗民们在咸平府起义,攻向金国五京中的东京,之后转向攻克了辽国的故都临潢府。这让基数庞大的契丹人信心大增,也让金国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事情到这地步还没什么,金国实力庞大到无视一切反抗的地步,派个人去镇压就好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这个人去。
东京留守完颜褎。
完颜褎,女真名乌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在金熙宗时代受封为葛王。他和完颜亮同一个祖父,在全国性贵族大清洗中得以幸免,还能镇守一方,看来着实幸福。事实却蛮不是那么回事,他一直活在危险和屈辱里。
完颜亮没有杀他,也没优待他,而是发配他去边远地区中京(今内蒙古宁城)站岗反省。完颜褎深知危险临头,到任之后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给族兄送上奇珍异宝去讨欢心。这很有效,时间不长完颜亮就被感动了,派人来下了一道命令。
令完颜褎的夫人乌林答氏进京。
完颜褎蒙了,全世界都知道完颜亮是色中恶鬼,妻子进京只能有一个结果。可不去行吗,百分之百全家抄斩……他的夫人很镇定,跟着使者走了,在临近京城时上吊自杀。
坚贞的妻子,痛苦的丈夫。
可据说最难受的是完颜亮,这么个美人近在咫尺,居然说死就死了!
前线败退下来的金军有很多是完颜褎的亲信,他用这些人迅速杀光身边的监视者,第一时间称帝,这个消息像一点火星落进了火药桶,金国一下子炸开了,报复、报复、报复!完颜亮这个色鬼屠夫狂人战争分子,早就恨得他牙根痒痒了……反了他!
完颜雍(完颜褎称帝后改名完颜雍)称帝的消息传到前线,正值瓜洲渡口前皂角林大战结束,金军向采石矶一线运动时。完颜亮震惊之余保持了足够的清醒,下了两条命令。
第一,严格封锁消息,不许扩散,绝不能让南征的士兵们知道。
第二,谨慎估算这次造反的能量。他要算清楚完颜雍的破坏指数,以便决定是立即起兵回国平叛,还是继续进攻南宋。
奈何他的智囊团没醒,认定完颜雍是个废材。他们的分析结果是,先不要理会国内,那是一个陷阱。如果回兵的话,无论是全军都撤,还是留一些继续保持攻势,都会造成一个结果——军队解体。
完颜亮上位以来,纯粹是以威压人,以杀服众,没有半点的恩德。如果不能保持这个势头,稍有颓败的话,比如此次亲征,没有实质性胜利,立即就会全民皆敌。何况完颜雍手握着军队的家属,这是无解的“撒手锏”,再精锐的军队遇上也得低头。
不能后退,只能前进。他们想到了一个光明的前景,如果强行、快速地渡江,征服南宋,达到之前历代金国皇帝都没能完成的伟业,那时全军回程,局面会怎样?
小小完颜雍,不过疥癣之患,举手之劳尔!
完颜亮决定从采石矶过长江。
这时在南岸,一个书生正快速地赶往采石矶一线。
他叫虞允文,职务是中书舍人兼参谋军事,干的活儿在近几年来看就是个跑腿的。比如说出长差,到金国去当使者;出短差,像这次到芜湖催李显忠走快点,到前线来交接军权,之后顺道一起去采石矶视师犒军。这样的差使,考虑到他的年龄,已经51岁,就可以知道他的官途实在不怎么顺畅。
这是肯定的,在秦桧当政时能官运亨通的都是些乌龟王八蛋。
虞允文在采石矶看见官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道边,马鞍子、铠甲扔得遍地都是,这哪里是兵,纯粹是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
也就是完颜亮没有望远镜,不然立即渡江,保准成功。意识到这些,虞允文那颗让当政者厌烦的心再一次蠢蠢欲动了。
他决定做点什么。
冷静客观地分析的话,支撑他做出这点小小的心理波动的全部基石,当然有他强烈的、贯穿了一生的爱国忧国之志。可真要实施起来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因为他钻到了一个小空子。
采石矶一线没有军方的统一指挥长官。
虞允文以犒师前线的文官身份召集将领们开会,抛出了自己的权限。他带着各种好东西来前线慰问指战员们,包括钱、布匹、委任状。他把这些都搬了出来,告诉军人们,只要立功,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
军人们一下子干劲冲天,全都着火了,个个嗷嗷叫着请求立即决战。
这真是对症下药,宋朝的军人是中国历史里的特例,除了岳飞等极少数个例之外,荣誉、国家、民族是他们心底深处的不变的操守没错,可要论到怎样激发斗志,金钱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
这帮人能在战场上短暂的间歇里拿着敌人的首级找长官要功、要官、要钱,哪怕因此被反攻失败了也在所不惜!
就这样,爱咋咋的。
虞允文像闪电一样迅速地把尽可能多的战斗力团结在了一起,为同一个目标服务。他成了采石矶前线的最高长官,他清点了一下人数,此时共有军力1.8万人。
他命令全军于江边列阵,纯防御阵形。派五只大船出港,其中两只沿江边游弋,一只在江心待战,剩下两只藏在江畔小港里,伺机而动。
以上就是虞允文为这次决战所做的所有布置。这无论如何都显得单薄而仓促,尤其是南宋资以立国的江防水军居然只有五艘战船?!
当然不止这些,采石矶周边是重点防御地段,有建制庞大的水军力量,由两个分别姓韩、蔡的将军统领。可人家就是不出战,你能奈何?
就算动之以利都不成,还能怎样,毕竟虞允文没有军职没有任命,没法真正砍了他们。这是单薄的原因,至于为什么这样仓促,是因为江北岸。
完颜亮站在刀刃上,没有谁比他更急,虞允文刚到前线那边就已经开始渡江战役了!运气,这个词在前面那么多的意外之后,再一次抛弃了完颜亮。
完颜亮在一天前杀马祭天。按传统,战争将在第二天举行。就在这时,虞允文到了……当天虞允文隔着宽阔的江面,看到北岸上筑起了高台,台下有绣旗招展,台上的金国皇帝手里挥舞着一面小红旗,之后一大片的金国水军船只冲向了南岸。
时值阴历十一月,深冬天寒,北风大起,金军出动了数百只中小型战船顺风吹向南岸。这一天的风真的好大,大到让完颜亮满意,他的旱鸭子军团可以不用划桨操橹就能快速冲过天险水面,哪怕南宋水军在江心布置了拦截船只也不起作用。
70余艘金军战船抵达了南岸,其余的在江心打转,抵达只是时间、地点的问题。这些金军很快从船上跳了下来,冲向了虞允文布在江边的江防大阵。
时隔20年,宋军再一次在江边遇到了女真人。时光是白开水,是稀释剂,能让曾经铁血的女真人变得松软,更能让本来整体硬度就不够的宋朝人变得加倍稀松。70多艘战船,最多不过一万人,这群人在晕船的痛苦里举起刀枪冲向了比他们人数多很多的宋军,后果是南宋军队的阵形散乱,开始了零星的溃退。
……典型的一触即溃!
这片江岸滩头阵地是南宋的立国之本,任何一步小退都是灾难性的,考虑到江心中还有三倍于此的女真人随时都会登岸,谁都知道那时会无法收拾。
虞允文真的急了,他至少不能让敌人在第一轮进攻时就得手!
他冲入阵中,找到了统制官时俊。虞允文把手放在对方的后背上,说了一句改变战局、扭转国运的话——将军,你以胆略勇武名动四方,这时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站在阵后?!(“汝胆略闻四方,立阵后则儿女子尔。”)
这是一句很朴实的话,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个男人在告诉另一个男人,在打架的时候像个爷们,别像个娘儿们!
被告诫的那个受不了了,时俊大吼一声,拔刀就冲了出去。他身边的宋军被他带动,全都猛醒了一样收回了逃跑的脚,跟着他冲向了准备追杀的女真人。谁怕谁?开封陷落时或许女真人很猛,搜山检海时南宋人或许很软,可是自从和尚原、仙人关、黄天荡、顺昌、郾城之战后,谁是草包谁知道!
历史证明了南宋的军队只要站稳了脚,敢跟女真人面对面,胜利就不是什么奢侈品。战局很快扭转,上了岸的金军被反压回江边。
长江南岸上战局逆转,江面上金军的水师战船也被击败。他们拼命地往北岸划,居然很多艘船都逃了回去。战斗结束,夜色下两岸都是灯火通明,各自忙得热火朝天。
南岸虞允文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席间的娱乐活动是抓来那两个龟缩在水寨里不出战的水军统领,各打100军棍出气。
在北岸,完颜亮更加忙碌。他气得差点自燃,忙着连夜杀人。当天出战的全部金军,一部分死在了南岸,一部分死在了江心,逃回来的这些全被他宰了。理由是,谁让你们逃回来的,不过江就是罪,有罪必杀!
第二天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虞允文命令南宋水师的大部分战船连夜起锚驶向上游,在杨林口一带埋伏。得益于刚刚结束的宴会上那200下血肉横飞的军棍,南宋水师的正规军终于能够上阵出战了。
金军发起了又一次的冲锋,北风依旧,战船依旧,仍然是大批量地蜂拥而出,在半天之后变成了江面上散乱分布随波浮动的一片片碎木板。这一次没有一个金兵能踏上长江南岸,当南宋水师从上游顺流而下冲入金军船队后,一切都结束了。300余艘金军战船被焚烧击沉,江面上漂满了女真人的尸体。
金军向长江下游移动,把渡江点选在了瓜洲渡口。那里在皂角林之战过后,已经掌握在了金军的手里。南宋方面自从刘锜病倒之后,全面退到了长江南岸。
完颜亮的御营扎在瓜洲镇龟山寺。
完颜亮的心很乱,他隐约地感觉到大事不妙了。采石矶无法突破,转攻瓜洲渡,这能行吗?军队还是之前的军队,所差者是士气愈加低落。战船还是那些战船,差的是数量越发少了,两相对比,瓜洲渡之战比采石矶更加没有把握。
而国内叛乱改朝换代的消息却再也捂不住了,完颜雍变着法儿地把消息渗透进前线,每天都有逃兵出现,这种势头只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南征大军解体……完颜亮不寒而栗,到那时,他将如何是好?
之前有退路而不退,这时想抽身而不得。
后悔更是没法奢求的东西,留给完颜亮的只有孤注一掷:强渡天险。而他同时仍然坚信,只要他的数十万大军踏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天下就仍然还是他的,他还是会成为统一南北混同胡汉的一代大帝。
绝望与奢望交织,危机与梦想同步,完颜亮一会儿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渊海底浑身发抖万劫不复,一会儿又灵魂升腾自觉金冠加顶无上尊荣……他在悬崖绝壁的边缘上下了这样一条命令,来拯救自己的命运。
令:
转天即渡江,军士有临阵逃跑的,杀蒲里衍(小队长);蒲里衍逃跑的,杀谋克(百夫长);谋克逃,杀猛安(千夫长);猛安有逃的,杀其总管!
命令下达,全军一片哗然。这是在干什么,全军连坐,也就是全军皆仇了?!这个念头在女真大兵们的心头闪过,被压抑了很久的暴戾和怨恨猛然抬头!
军队是个非常特殊的东西。从它出现之日起,就被要求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任何命令。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它有隐患,它会不服从命令!
完颜亮一步步成功地把他的军队逼上了绝路,让这种隐患浮出了水面。
完颜亮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了渡江成功上,却不知即使这时顺利渡江,也没有建功立业的可能了。机遇不会站着不动永远等人,他的机遇只停留在采石矶,那两天过后,好运已经先他渡江,站到了南宋一面。
金军从采石矶撤军东进之后,李显忠才带着生力军赶到,这里的防务立即充实。
虞允文准确预判到下一个战场是瓜洲,他向李显忠借了1.8万名士兵赶赴与瓜洲隔江相望的京口,途中顺路拜访了刘锜。
刘锜已到弥留之际。他拉着虞允文的手说:“我的病没有什么可说的,朝廷养兵三十年,最后大功居然出自君辈书生之手,真使我辈愧死!”
虞允文感叹,安慰了几句,匆匆赶往了前线。
刘锜不久病重身亡。这位老兵死了,其实他完全不必感觉惭愧。
“朝廷养兵三十年……”
我个人觉得,这句话很可能出自宋人史官的捏造。南宋官方在这30年间做了什么天下皆知,杀功臣散军队败坏铁血军魂,哪一点称得上“养”?
刘锜是当事人,他像岳飞一样接到过十余块连续的收兵金牌,唯一比岳飞幸运的不过是躲过了一刀加身而已。
虞允文赶到京口,在这里他瞬间就放松了。这里有大批的战船,外加充沛的修补材料和工人,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装甚至赶造战舰,加强江防力量。
陆地上,南宋军方终于完成了集结,在最初的混乱恐慌之后,杨沂中、成闵、邵宏渊等诸路军队会集到京口一线,军力达到了20万以上。
江北岸,完颜亮像往常一样入睡,没人知道他是否在南北受敌前进无路后退迟疑的局面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晓色初现,光明就要重临大地,完颜亮突然惊醒。
他听见了喊杀声,声音迅速逼近,几乎没有阻碍地接近了他。
下一刻,弓弦的嗡鸣声大作,有羽箭射进了他的大帐内!
完颜亮愕然,他起床亮烛,拿起那支箭,震惊于那是他的军队、金军士兵使用的羽箭。史料记载他叹息了一声说:“不是南宋劫营,是自己人造反啊。”
他的内侍劝他逃跑,完颜亮苦笑,能跑到哪里去?皇帝不是富有天下,就是贫无立锥,今天他十死而无生。
这样想着,他没有束手待毙,而是摘下壁上的弓箭,准备拼死一搏。
他没有机会,那天他的大帐外聚拢着近2万名金兵,人有一弓,向大帐内射箭……每人哪怕只射一箭,覆盖面也足够让他千疮百孔。
奇迹的是,当叛军冲进皇帝御帐时,完颜亮还在地上抽搐着,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这让叛军们惊喜且满意,这些人用手里的弓弦送了皇帝最后一程。
以弑君得位,以被弑终局,中间贯穿以无数的杀戮,这就是完颜亮作为金国皇帝的一生。评价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词语,一个典型的只以满足个人愿望为目的的独夫而已。
可以说,在他的心灵深处,皇帝的定义是很怪的。
皇帝自称“寡人”,意思是寡德之人,是古代贤君时刻提醒鞭策自己不要缺德的警句。而在完颜亮的心里,他肯定是这样定位的——皇帝之所以称寡,是因为天下无双,只此一位,所以他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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