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是木木的,整天绷紧了一张小脸,每个人都欠她钱似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附小,她从走廊那边慢吞吞地走过来,穿了一件雪白的蓬蓬裙,怀里抱着一个书包,神情局促而又不安。
我诧异地侧脸看向身边的连年,“我说祁连年,你不会是……有私生子了吧?”
连年痞痞地勾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挂满了得意,“不是私生子,是私生女。”
我怔了一下,连年忽然神色微变,大步朝那个缓缓走过来的小丫头走了过去,见连年靠近,她立刻抱紧了书包,那样警戒的动作,一下子就让我和连年狐疑起来。
之后,才搞明白她是被同学欺负了。
当时的我恍若鬼上身,几乎是理所当然当仁不让地对她说,“小妹妹,告诉哥哥,你说是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揍他!”
当时的我和她,都没有想到,我这完全是出于路见不平的一句话,居然会履行了那么多年。
可以说,她是我和连年看着长大的。眼看着她从一个孤僻冷漠的小娃娃一点一点地长成了一个少女,眼看着她原本稚嫩青涩的眉眼渐渐地清丽起来,那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这么说吧,在她九岁十岁甚至十二岁的时候,我和连年都可以抱着她。野炊的时候,我背着她走,多数时候她会趴在我的背上睡着了。
可是等到她十三岁那年,勇哥就不许我和连年对她过分亲近了。
连年垂着眼睫微笑不语,我叫嚣着找勇哥讨说法,勇哥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我和连年,然后说,“画扇已经长大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也该注意点儿吧?”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不再是那个九岁的孤僻小女孩了。她长大了。
之后,我对她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地亲昵了。一直到她十五岁那年,日子都可以称得上是安然静谧的,我们一起过了整整六年的美好时光,那六年里,我彻底过了一把哥哥瘾。
可是,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岁月骤然之间剧烈翻转了。
勇哥无缘无故受了重伤,她被陆家领走,祁妈妈坐在家里把画扇还有勇哥的女朋友骂了千百遍之后,气怒之下回了沈阳。而连年,他冷漠如冰地对我说,他再也不想看见程画扇,他要离开北京。
我简直难以相信,这会是连年说出的话——打小就相识,我自认对他有足够的了解,这六年的时光里,他对程画扇有多在乎、他为她倾注了多少心血,见过的人有目共睹,而这些付出,在遇到她之前,是绝无仅有的。
可以这么说,在遇到程画扇之前,祁连年是眼高于顶、张狂桀骜、谁都看不上的校草,而在遇到程画扇之后,他成了口嫌体直、傲娇别扭、满眼满心只有“小东西”的连年哥哥。
记得就在勇哥出事前,我曾经死缠着连年聊过恋爱的话题,我乐此不疲地讨论着哪个女生脸蛋美,哪个姑娘身材好,连年却一直兴味索然的。
他那么冷静我不能忍,显得我多饥渴似的,于是我死拽着他点评一下新晋的校花,谁想一向话痨似的祁大校草居然说:“好看屁。”
说完这三个字,他金口都懒得开了。
我不满于他敷衍的态度,就逼着他非说出个所以然,祁连年烦了,手指一抬,指着校花的照片噼里啪啦地开始说:“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美瞳美得也太假了,现在的女生群体质量这么差?这样的都能当校花?”
女神被侮辱,我自然不服:“那你说什么样的好看?照你的理论没有好看的了。”
祁大少爷一嗤,眉眼里莫名涌现出满满的骄傲:“当然有。”
“谁?谁谁谁?”
我一叠声地追问,他的嘴角抽了抽,冷冷地说:“你瞎。”
那天放学后,我和他一起回家,路过天研一中的校门口,恰好看到已经十五岁,正读初三的画扇从校园里慢慢走出来。
我发誓,那一秒,我清楚地看到,祁大校草的眼睛亮了。
他的眉眼里像是有星光,明明寸秒不移地盯着她,嘴里却满满的都是嫌弃:“啧,慢死了。”
隔着几步的距离,我直直地盯着小扇子的脸,认真看,仔细看,突然间恍然大悟:哦,哦哦,她可不就是祁连年说的皮肤足够白、眼睛足够大、瞳孔美得一点也不假?!
怦然之间,我觉得,我捕捉到他的心事了。
造化弄人,连年的心思刚被我识破,就发生了那件让大家都受到伤害的事,连年一气之下就离开北京了。
只是,人离得开,心也离得开吗?
祁连年刚去米兰的前三个月,每到深夜,我必然会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只是,接起来,那边总是漫长而又压抑的沉默。
我隐隐猜到了是他,但又不敢肯定,直到有一天,他大约是喝醉了,电话里先是喃喃自语,再是不断地叫她的名字,到最后,他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祁连年哭,哦,准确来说,应该是听。他哭得很压抑,很痛苦,嘴里哽咽着追问:她为什么要害大哥。
再之后,他睡着了,天亮了。骄傲的祁连年不能容忍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于是,他再也没联系过我了。
我是在媒体上一点一点看着他脱胎换骨,直到变成一个享誉国际的名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米兰的那三年,明明已经站在世界最最璀璨舞台上的祁连年,眼睛里再也不见光,细细看去,全是寂寞。
是兄弟惟愿他过得好,但我知道,他是真的,真的,一丁点都不快乐。
三年的时间很长,但又很短,三年后,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是的,没错,他会回国我一点都不意外——早在小扇子十五岁那年,祁连年那一眼就出卖了他,从此后,我就坚信,无论有风有雨,不管前路艰辛,他都不会,丢下她。
后来的后来,他们纠缠痛苦、曲折反复、甚至险些经历天人永隔,终于,终于还是云过天晴了。
小扇子醒来后,我闻讯立刻赶去医院探望她,谁料,走近病房,入眼的画面让我忍不住就停下脚步了。
病床上,小扇子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眸漆黑,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的他。病床旁,我那相识了多年、被人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好友,低着头,侧着脸,就像一个最心爱的宝贝失而复得后喜悦的孩童,抱着她纤细的手掌,睡着了。
楼道里有风,裹挟着九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我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命途多舛,苦尽甘来,在我心中,他们生来就该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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