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华路向东拐就是建康路,马如龙今天在建康路一带“打猎”。这一带民居密集,而且深街小巷,密如蛛网,便于在狙击得手后迅速隐蔽和撤离。
他心中的热血在燃烧,仇恨在聚集,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杀!!
一个上午过去了,他的“狩猎”很成功。马如龙仍旧穿着一身日军上尉制服,由西向东缓步前行,一路都在心里责备自己。他今天只带了4个弹匣,一共20发子弹,当打完19发子弹,干掉了19个鬼子兵后才发现,自己今天少带了子弹,他不得不提早“收工。”
他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后背的神经被一束目光灼得生痛,他敏感地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他以为这是自己的主观错觉,但当他转身再往前走的时候,这种感觉又出现了,直觉告诉他,自己被人跟踪了。
马如龙逐渐加快了脚步,进入了一条叫大功坊的街道,在街角处,他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个身穿蓝棉袄、留着小平头的男子也猛然停住脚步,迅速隐身在一处屋檐下躲避。很显然,这是一个日本密探,也许是日军特工,他难道发现了什么?马如龙决定甩掉这条“尾巴”。
马如龙脚步飞快地越过文德桥,进入乌衣巷,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装做点烟的样子,迅速回头一望,不望还好,这一望让他大吃一惊,盯梢的人从1个变成了4个,此刻4人正在交头接耳,不时向他这边探头探脑地窥望。
马如龙开始小跑,跑着跑着,他看见路边倒伏着一辆自行车,他迅速扶起车子,跳上去脚下发力,一阵猛蹬,自行车像风一般向前飙去。
“啪啪!啪啪!”鬼子密探开枪了,子弹带着尖锐的嘶鸣从他头顶和耳边擦过,后面的特工已经增加到了8个,而且全都骑上了自行车,沿路紧紧追来。
“砰!”一颗信号弹飞上了天空,这是敌人向其他几处布控点发出的召集信号。
马如龙回头看了眼信号弹,知道更多的敌人会包围过来。他不顾一切地拼命踩车,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片废旧厂房。一条土路和柏油路相连,马如龙一个侧骑,单车拐了个大弯,骑上了土路,窜进了旧厂区。
这是一个废旧冶炼厂,显然废弃已久,里面荒草及膝,一个人影也没有。
冶炼厂的大铁门依旧关着,门上一把大锁已经锈迹斑斑。马如龙扔下单车,捡了块石头,很轻易地就把大门锁砸开了。他推开了大门,他跑进厂区,只见里面是个很宽敞的大院子。场地里堆放着一些原料和煤炭。有些冶炼用的废渣堆在那里,另一边还有一大堆的煤块。院子的地上已经长满了杂草,从那些废铁架的缝隙中钻出来。
正面就是冶炼厂房,有三层楼高的小高炉,右边是员工生活区,都是些平房。马如龙跑进厂房里,想找个藏身之地,他知道日本人很快就会追过来。只见到处是废弃的冶炼设备,后面还有个大炉子以及熔炼池。
马如龙边跑边拉开枪栓,查了下弹仓,见里面只剩1发子弹了,可敌人有8个,他预感到自己今天凶多吉少。
他穿过一个厂房,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员工的生活区正背对着他,那是一排三层的平房,由于外面有围墙挡着,只能看到二楼和三楼的部分。
他继续往厂房纵深跑去,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视力所及,都是一些弃置的废旧冶炼设备。藏在这种地方,就像鱼入了大海一样,让特务们折腾去吧。
一阵“嘎嘎嘎”的响声从大门口方向传来,他知道日本特务们全部进了厂区大院。
他潜伏在三楼一个巨大的铁架上面,一动不动,右手握着左轮手枪,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冶炼厂里面。从这个位置可以偷窥到整个厂区,不论是院子,还是小型库房和道路,都尽收眼底,而日本特务却很难发现他。
不久,他就透过两块钢板的缝隙看见了岗村,手握一把手枪,弯着腰,鬼鬼祟祟地搜索前进,后面跟着三个特务,都握着枪,四下窥视。
怎么只有4个家伙,还有4个呢?噢,他们一定是兵分两路,另外4个家伙肯定在另一面进行搜索和包抄。
马如龙冷笑了一下,一动不动地潜伏着。
又等了大约10分钟,突然,他听见一阵轻微的隆隆声,好象有人在登楼梯,他估计有人正向上面摸来,他探出头,发现有个特务举着手枪,悄悄向他藏身的地方摸过来。
“不好,可能被发现了。”马如龙心里“咯噔”一下,紧了紧手里的狙击步枪,瞄准前面戴墨镜的特务的头。这可是最后一颗子弹了,他必须做到一枪毙命。
那个墨镜仔离他越来越近了,看样子他是藏不住了,得早点出手,不然,叫他发现就晚了。马如龙不再犹豫了,对准墨镜仔扣了一下扳机,“当”的一声轻响,子弹带着强大的动能穿过了墨镜仔的头颅,墨镜仔的手枪顺着地面滑了过来。
马如龙一个鱼跃翻滚,一把抄起手枪,身形暴起,藏身到另一个立柱后面。
“砰!砰砰!砰砰!”后面两个家伙一见墨镜仔中枪,急忙开枪,子弹击起火花四溅,打在马如龙藏身的钢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马如龙闪避着袭来的子弹,一个闪身,窜进了对面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堆着许多床架和大量废弃的生活用品,他估计这里是员工宿舍。外面还有一个阳台,阳台上有一个连廊,通向前面的几间房间,嗯,很好,这里可攻可守,实在不行,就从这里撤。他探头看了看外面,见没有什么动静。又侧耳听了听楼梯,也没有声音。
敌人还没有那么快上来。
他举起捡来的手枪仔细端详一番,原来这是一把日本军方的制式手枪南部十四。这枪暴露了这些家伙的身份,他们一定是日军特工无疑。马如龙对这种枪并不陌生,该枪俗称“王八盒子”,装备于日军将校级军官。这种枪的优点是精度很高,子弹伤害力极大,基本与达姆弹相同,中枪者通常非死即残。但这种枪有个致命缺陷,它的子弹穿透力很弱,用5层棉被就能挡住。此外该枪卡壳频繁,甚至连自杀也无法保证(美国大兵语)。由于结构原因,该枪容易走火,所以国军中没人愿意用它,即使八路军也不愿使用这种垃圾货。这实在是二战中最差的手枪。
他退出弹夹看了看,里面还有4发子弹,可还有7个敌人,得省着点用了,射击的节奏一定要把握好,不然,他的麻烦就大了。
楼梯方向又有了动静,他那一枪显然已经惊动了敌人,也告诉了敌人他所在的位置,敌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务,可能正在采取某种包围的方法,想堵住他,并困住他。
突然,“当啷”一声,一个空罐头盒子扔了过来,掉在他前面不远的地上。
敌人太狡猾了,想引他开枪,进一步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才不上当呢。
“喂,小子,你跑不了啦,出来投降吧,皇军优待俘虏!”一句生硬的中国话从那边墙后传来,声音听上去离得很近。
马如龙没理会,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又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又响起来:“喂,小子,我们队长说了,你是个好样的,你的枪法很准,你已经干掉了我们一个高手了,值得敬佩。但我们还有七个人,七个日本精英,都是经过忍者训练的神枪手,你不可能把我们全干掉。你缴获的那支枪里面最多还剩四发子弹,你想想顽抗到底是什么下场?你现在出来投降还来得及,我们保证不杀你。”
马如龙不吭气,沉着冷静地卧着,他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好象是一个人闪进了对面的房间,他刚要调转枪口瞄向那个方向,突然,又一个黑影出面在另一个方向,显然敌人已经包围住了他。
马如龙以卧姿匍匐前进,悄悄靠近一个大箱子,那后面藏着一个家伙,一个危险的隐患。突然,他脑后风声响起,马如龙紧接着一连串的翻滚,在翻滚中瞅准一个黑影扣动了扳机,“当”的一声,一个沉重的黑影倒下了。
妈的,又干掉了一个。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门外射进来一阵雨点般的子弹,“乒乒乓乓”地打在钢板上,发出阵阵的回响。
“啪啪,啪啪,啪啪!”六个敌人从不同方向一起开火了,马如龙一跃而起,一个纵身翻上阳台,顺着阳台,爬过了两个房间,从另一个房间翻进了屋里。他发现这是一间仓库,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机器零件和各种设备。
他藏身在一个车床后面,机警地握着手里的枪。现在只剩下三发子弹了,他有点后悔刚才离开那个房间,如果冲上去,捡起那个死者的枪,他就又有了至少五六发子弹,他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分钟,双方都没有再开枪,也许都在窥伺对方,寻找射击良机。
马如龙第一次有了陷入绝境的感觉。自打他当狙击手起,他就没有为子弹发过愁,当然那时候条件不同,处境也不同,今天要不是少带了子弹,他根本不会陷入这种绝境。
作为一个狙击高手,他知道绝境意味着什么:3发子弹,6个敌人,这种情况翻盘的可能性不大。
这是一个死局,自己能活着出去已完全没有可能了。
“喂,小子,你听着,我们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教导总队那个‘百分之百先生’马如龙,对吗?哈哈,皇军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如果你主动投降,我们保证不杀你。”
马如龙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沉,敌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呢?我暴露了吗?怎么暴露的?他觉得对面这伙敌人很不简单,不仅会说中国话,而且情报又快又准,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的名字,这是怎么搞的?他脑子高速旋转着,对面不远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喂,马先生,你快没子弹了,你不可能战胜我们,我们还有6个人,我们准备再牺牲3个,剩下3个,就是收拾你的人。你要是聪明,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中国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是再打,就是傻瓜。即使你是‘百分之百先生’,你也不能把3颗子弹变成6颗子弹。”
马如龙气不打一处来,他很想大声告诉敌人:他正是百分之百先生,有胆就放马过来。但他不能说,也不能动,因为双方距离非常得近,稍有动静,对方就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他就有可能变成对方的猎物。
马如龙又在原地趴了十几分钟,心想不能这么僵持下去了,必须想办法打破困境,如果再呆在原地不动,无疑就是等死。
马如龙匍匐爬行,动作轻得像个狸猫,附近应该没人,他立起身来,侧耳听了听门外,刚挪了下脚,一下踩在了一块废铁片上,把它踩断了,发出了“咔嚓”一声,声音太响了,自己也暗吃了一惊,立刻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见四周毫无动静,这才继续往前走,他慢慢拐过那个走廊拐角。
但他心想如果别的房间里藏得有人,刚才的声音一定已经听见,那应该有所反应的。想到这里,他紧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
有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走来,听得出是皮靴的声音,但对方在极力控制脚下的力度,近了,更近了,他已经能听到人的呼吸声了,是那种紧张的喘息声,马如龙一不做,二不休,从拐角处突然一个倒地现身,上半身探了出来,在身体腾空之际打出了一枪,“当!”那个距他只有五米的特务的天灵盖被打飞了,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脸一身。
又干掉了一个,赶紧转移阵地,但要先把特务身上的枪拿过来。他钻进了一个房间,躲在一台机器后面,在门边靠墙卧着,伸出头往外看了看,但只看到了那具尸体的脚。
身后突然“砰”地一声,幸亏他只是试探性地伸出半个头,迅即退了回去,那窗户上的玻璃已经很老旧了,经过子弹的冲击,碎成好几块掉下来,一块玻璃片刚好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他刚想爬过去,捡那把尸体上的枪,但又听见“砰”的一声,震耳欲聋,一颗子弹从他对面的房间打在他藏身的机器上,发出一阵火花。他一缩头,连忙躲到墙边,然后移到下一个门口,他伸出头看了看子弹射来的方向,然后迅速移到另一边,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刚才开枪的那个家伙所在的房间。
他看到有人在走廊上朝着有尸体的房间这边跑过来,动作极其敏捷,像个幽灵一闪即逝,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但他视线是斜着的,只能看到人影一闪,却万万打不到,于是他向右边移动了一段距离,正对着一个房间的门,就在那里守着,想等那人的身影一出现,立刻就开枪。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那人呆不住了,突然跃起,想冲进房间来,马如龙一扬手,“当!”的一枪,从眼睛看到、手指反应到扣动扳机,都在瞬间完成,那个特工一个狗吃屎栽倒了,一动不动,头上一个血窟窿。痛快,又干掉了一个。
好,机会来了,他立刻跳起身,几步冲下楼梯,脚踩在那钢铁楼梯上发出“噔噔噔噔”的响声。他冲到了二楼,他不知道敌人藏在哪个地方,也不知道在哪个房间,因此他先看了看第一个房间,然后迅速跑到门的另一边,查看第二个房间。
他一闪身进了这间房间,立刻弓着身子紧贴在墙上。
“啪”地一枪打来,把墙皮打掉像碗口大的一块,他头一缩,砖渣子溅了他一脸一身。
马如龙心想,如果下一步冲到一楼,就有机会逃出去了,可现在,他不能动,也许敌人正在暗处等着他犯错误。
他的枪里只剩最后一发子弹了,怎么办?是留给自己,还是喂给敌人?可敌人还有4个,他们也许已经堵住了去一楼的通道?
他发现有一根粗管子从二楼一个楼板的空档处直通一楼,嗯,这个地方也许可以滑下去?
他从门后探出头四下窥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他一不做,二不休,立刻跳了起来,飞身抓住管子,顺着管子“呲”地一下,从二楼滑了下去,“咚”的一声,他的脚触地了,一个屁股墩坐到一楼的地板上,这下好了,终于可以逃生了。
他拍了下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一下愣住了,眼前站着4个日本特务,人人手里举着一支手枪,凶神恶煞地对准了他的胸膛。
马如龙一看不好,立即举枪对准了4个日本特务。
双方怒目而视,眼中都有怒火在闪动。
时间刹那静止,5个举枪对峙的人一动不动地死盯着对方。
“砰!”地一声,马如龙的枪先响了,一粒火花瞬间钻进一个日本特务的前额,那人向后飞起的同时一篷血雾溅得老高。
岗村撇了撇嘴,狞厉一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嗯,五比零,不错的战绩。怎么样,‘百分之百先生’,你地,还要再打吗?你开枪呀,怎么不开枪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已身陷必死之阵,你那支百发百中的枪现在只是废铁一堆,而我的枪只要一响,就等于给你在阎王薄上签了字、画了押。你地,能够一次性杀死我的五个属下,在中国也是绝无仅有的。他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特工中的精英,经过忍者训练的高手,英勇果敢,枪法精准,居然被你一个人干掉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哼哼,可下一个奇迹就轮到我来创造了,能够亲手杀死‘百分之百先生’,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奇迹呀。”
马如龙面露机警,左手张开举着,右手平端着手枪,半蹲着,身体像张弓,眼睛犀利地盯着对方。但此刻他不准备再做反抗了,形势明摆着,最后胜利的天平已倒向日本特务一方,他随即放松下来,直起了腰,脸色淡定从容,露出一派大义凛然、欣然就戮的神态,唇边绽露一丝轻蔑的微笑。
岗村料定没有危险了,直起腰身,得意地说:“你不用指望还有别的什么奇迹会发生了,不会有人在最后一秒种出现了,不会有人在枪口下来救你了,那种绝路逢生的事情只能发生在电影里,而在现实中,在我的枪口之下,永远不会发生!现在我们三比一,很快就是三比零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个日本特工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放下枪!!”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在空中炸响,“中国的土地上,绝不允许强盗横行,魔鬼撒野!!”
马如龙惊异万分,循声望去,只见二楼栏杆上,站立着一位日军少佐,横眉立目,威风凛凛,手里平端着一支美式“汤姆森”冲锋枪,枪口指向岗村及其手下2个特务。
马如龙张开的嘴怎么也合不拢了。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
“先生们,久候了,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你们的末日到了!”少佐的声音像晴空炸响的霹雳。
岗村和两个手下彻底慌了,个个脸色煞白,双腿发抖,3把手枪掉在了地上。
少佐的语气更加森严:“你们这群日本狗强盗,还我山河来!还我同胞来!!你们去死吧!不服气吗,到地狱里讲理去吧!!”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少佐铁青着脸扣响了扳机,冲锋枪暴跳着,愤怒的弹雨带着民族仇恨的怒火扑向了3个日本特务,顿时把他们打得飞了起来,身上像蚂蜂窝一样遍体血窟窿。
枪声骤停,地上又增加了3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此话刚一出口,马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身影,一个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身影,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儿,日本特务队马上就会包围这里!”
“好,我们走!”马如龙走了两步,转过头问:“你没地方去吧?走吧,跟我走。”
少佐没说什么,紧紧跟着马如龙往外走。
二人出了厂区,很快来到了马路上。两人大胆地并肩而行,因为他们身上都穿着日军军服。
宪兵队和几支日军小队匆匆从身边跑过,远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尖利哨声。
马如龙用余光觑着少佐,少佐平板着脸,一言不发。
走过两个街区,拐过几条马路,又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二人来到那座被炸毁的大楼前,门前是个停车场,马如龙小声道:“跟紧我。”
只见马如龙钻过首层快要倒塌的大门,穿过几个斜撑的水泥板,二人来到地下室外面楼梯口,马挪开废旧家具和木板,露出一个隐蔽的小门。马推迅速打开门,“快进来。”
少佐跟着马如龙进了地下室。马警惕地关严了门。
老崔不在,马如龙点燃了马灯,光亮瞬间照亮了室内。
“介绍一下吧,我叫马如龙,教导总队总教官,你呢?”
“啊,久仰,久仰。”少佐意味深长在盯了马一眼,轻声道:“鄙人是新四军第二支队侦察连长曾沧海。”
“曾什么?”马如龙大惊失色,失口叫道:“曾沧海?你就是曾沧海?”
少佐脸色平静地说:“对,我就是曾沧海。”
马如龙咬牙切齿地问:“你就是那个外号叫‘江南枪神’的曾沧海?”
“没错,正是在下。”曾沧海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以前,只有从狙击镜中才能看见的那张面孔,此刻却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马如龙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也许这就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吧。马如龙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冰冷的字:“原来你就是那个发誓要把我送下地狱的江南枪神?”
曾沧海抬了抬眼皮,脸色十分平静,冷冷言道:“没错,百分之百先生,你不是还发过誓说和我不共戴天吗?还说过‘你的枪就是我的坟墓’吗?”
“你说的不错,我是说过这话。我问你,刚才你为什么要开枪救我,谁让你插手了?想充英雄好汉是吗?!”后半句话提高了一个八度,语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我不是插手,是解救。我不开枪,你就会死在日本人的枪下。”
“我死不死的那是我自个的造化,关你屁事呀!啊?!”马如龙气得在地下室来回踱步,“你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原谅你,放过你,痴心妄想吧你!”马如龙一把抄起狙击枪,瞄着曾的脸说道:“曾沧海,你是共产党,老子是国民党,你我永远是宿敌,是死敌,过去是,现在是,永远都是!姓曾的,你给我记住,我迟早有一天会嘣了你!”
曾沧海注视着呲牙咧嘴的马如龙,瞥一眼黑洞洞的枪口,知道两人在国共战场上结下的仇恨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化解。一年前,二人曾打过一场狙击战。那次战斗,是地狱边缘的一次生死对决,是狙击艺术的终极较量,对二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曾沧海是36年年初参加革命的,他所在的部队是浙江平阳游击队,直接领导是刘英同志。那时候新四军还没有成立,当时的平阳游击队只有600来号人,200余枝枪,力量十分弱小。他们活跃在浙江南部和长江两岸,主要的作战对象是当地土匪武装、民团和国民党第三战区第19集团军薛岳所部。虽然面对的是武器装备精良的中央军,但游击队机动灵活地打击敌人,采用破袭战,地雷战、狙击战、心理战等战法,袭扰敌军后方,消灭小股敌军,炸毁敌人军火库,埋伏敌人运输车队等,声势闹得越来越大。这期间,平阳游击队涌现了几名优秀神射手,这里面就有曾沧海。曾沧海曾在一次战斗中射杀敌人1名将官,3名校官,5名尉官,47名士兵,从而一战成名。曾沧海一杆狙击枪铿锵铮鸣,声威远播,威震敌胆,一时间声名大噪,后来民间热心人士就给他起了个“江南枪神”的雅号。
为了对付游击队神出鬼没的狙击战,薛岳请求桂永清的教导总队给予支援,教导总队派出了以马如龙教官为首的一支狙击分队前来助战。这支用德式装备和德国战法武装起来的狙击分队共有12名成员,都是一等一的狙击高手,还有这位声威赫赫的‘百分之百先生’。但还是打不过那些土包子枪手,被游击队先后干掉了10个人,最后一战,马如龙亲自登场,要与曾沧海来一场巅峰对决。
那场战斗二人都志在必得,发誓一定要消灭对方。二人的阵地相隔五百米,在两个山头上,他们互相瞄准了对方。二人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两颗子弹同时击中了对方,曾沧海被击中了喉结附近的颈部大血管,顿时血流不止,通过抢救而活了下来。而马如龙被一颗子弹穿过狙击镜,击中了眉骨,从而留下了一道疤痕。这场终极较量最后以平局收场。
这时,地下室的小门轻轻一响,开了条缝,老崔钻了进来。老崔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了不少纸包、食物还有水。
看见马如龙剑拔弩张地架式,老崔一下愣在了当场。
“你们这是?……”
“老崔,你闪开,今天我们是冤家路窄,我碰见了死对头曾沧海。”
曾沧海向老崔点了下头,转头对马如龙说:“马教官,请暂息雷霆,放下枪,听我说一句。过去我们在战场上互为敌手,都想致对方于死地,现在看来多么荒唐可笑。其实我们个人之间并没有仇恨,都是党派之争使然,对不对?现在我们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鬼子。我们应该摒弃前嫌,调转枪口,把仇恨和怒火发泄在日本鬼子身上,你说对吗?”
“你少跟我上政治课,老子不吃你那一套!”又是一吼,马如龙仍旧不依不饶。
“你叫曾……什么?”老崔看看面色冷峻的曾沧海,眼光把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完了回头道:“我说老马呀,你这是干什么?人家手里又没拿家伙什,你这是想决斗,还是想咋地?”老崔操着浓浓的东北腔说。
马如龙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慢慢放下枪,把老崔叫过一边,把今天遇险被救的事情细述了一遍。
老崔听后明白了,搬了把破藤椅给曾沧海,“来来来,这位老弟,救命恩人,坐下歇会儿,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拗脾气,来,吃瓶牛肉罐头再说。”
小曾不客气地接过罐头,打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马老弟,不是崔少校我批评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你不谢恩不说,反而刀枪相向,赶尽杀绝,纠缠于过去的恩怨情仇死不放手,也太小家子气了吧?”老崔故作严肃状地说。
马如龙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显然还是不服气。
“还有这位曾老弟,”老崔转头对曾沧海道:“不瞒你说,过去我对新四军没任何好感,你们全是些流寇草匪,正经事儿不干,就会偷鸡摸狗跟国军捣乱。但今天你这一枪打得好,打出了民族气节,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狠煞了小鬼子的气焰。而最难得的是,你救了一个过去的死敌,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不计前嫌,宽宏大度,这是值得我们二人学习的。”
老崔回手递给曾沧海一根老刀牌香烟,道:“曾沧海先生,我知道你没地方去了,是吧?是的,好,留下,我叫崔际胜,少校科长,是干军需的,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有吃有喝有睡觉的地方,就缺一条心哪!你一定要留下,和我们一起杀鬼子!!”
小曾瞥了眼马如龙,冲老崔点点头:“谢谢老崔大哥收留我,也谢谢老马大哥。其实,马教官是留德的高才生,又有个响亮的名号,对于‘百分之百先生’小弟仰慕已久啊,而且枪比我打得准多了,我呢,嘿嘿,不过是个溜山沟的土豹子,以后还望马先生不吝赐教啊。”
其实,要真论起来,小曾的枪法并不在马如龙之下,但为了缓和关系,小曾就故作谦虚地恭维了老马几句。
但老马并不买帐。“啧,别介,少跟我戴高帽,我可不吃这一套,”马如龙点上根烟,猛抽一口道:“现在我不跟你计较,等赶走了小日本,我们再来一枪定胜负吧。”
得,碰上一倔头,看样子上次那一枪,马如龙真跟他记仇了,小曾只好不说话了。一旁的老崔不瞒地瞪了马如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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