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崔。他回身关严了门,拍拍身上的冻雨,用干毛巾擦了把脸,又掸掸身上的雨水。
地下室里,马灯亮着昏黄的灯光,老崔看见马如龙正在闷头擦枪,曾沧海正低头沉思,没人说话,空气显得有些沉闷。
老崔拿出一份报纸,展开,就着马灯的光,轻声读了出来。一串古怪的语言从老崔的口里流了出来,马和曾好奇地抬起头,用陌生的眼光注视着老崔。
“说什么狗屁鸟语呢?”马如龙放下枪道。
“嘿嘿,听不懂了吧?我说的是世界上最下贱、最蠢笨的语言:日语。”老崔清了清喉咙,“这是日本人的军报,听我翻译啊:东京日日新闻12月12日电,日军上尉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在紫金山麓进行了一场‘百人斩’杀人比赛。是日,日军松田大队的大光中队和野冈中队,同时从水西门杀进南京城。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大刀,一路寻找着目标。二人相约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杀人比赛。他们不是用枪,而是用军刀杀人,谁先杀满100人,谁就是杀人冠军。二人一路上见一个杀一个,不论男女老少,一概全杀。一个中国军人举着白毛巾说:“我已经放下了武器,你不能杀俘虏。”野田毅说:“我看不起求饶的兵,我也不要俘虏,我要杀人比赛的数字,我要当冠军。”说完举刀便砍,那个军人被他一刀劈死。最后,到了晚上,向井说:你看看这把刀上的锯齿就知道了,我超额完成了任务,一共杀了109个人。野田说:我杀死了108个人,我也算是冠军。”
“狗日的小鬼子,杂种!牲口!灭绝人性的畜生!!”马如龙扔下报纸破口大骂。
“混蛋!魔鬼!狗娘养的!你们不得好死!”曾沧海也无比愤慨地骂出了声。
“我说二位大侠,你们难道不想做点什么吗?”老崔举着报纸道:“日本人能进行杀人比赛,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干脆也来个杀人比赛,怎么样?”
曾沧海愤慨道:“我昨天出去,看见日本人在大街上强奸妇女,那是光天化日之下啊,简直无耻之极,我要杀光这些强奸者!”
马如龙第一次从曾沧海话里感受到一股浓重的、裹挟着血腥味的杀气,他接着道:“好啊,我们今天专宰强奸的鬼子!”
曾沧海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长形木盒子,木盒子里面装着一些零部件,把这些部件一件件组装起来,一支崭新的狙击步枪很快就组装好了。
“乖乖,苏联的莫辛·纳甘哪?!”马如龙从曾沧海手里拿过那支枪,翻来覆去的欣赏着,抚摸着,赞叹着。
莫辛·纳甘1891式狙击步枪,口径是7.62MM,弹仓容量5发,战斗射速20发/分钟,标尺射程为2000米,这种枪设计新颖,结构可靠,配装着4×PEM光学瞄准镜。
马如龙把那把枪递还给曾沧海,羡慕地说“这种苏联货比我的K98准头还要高,是世界顶级枪,哎,你怎么会有这种枪的?”
“这是我的苏联射击教练临别时留给我的纪念。”曾沧海说。
“哦,苏联教练?我说就嘛,怪不得你的枪打得那么准,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啊。”
“哪里话,马大哥打得比我准多了。”
老崔乐呵呵地看着老马听了夸奖后露出的一脸得意的、虚荣的笑,说道:“哎,这就对啦,你俩要互相褒奖,互相欣赏,老话说惺惺相惜,不要老想以前是对手的事,你们现在可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啦。”
“对的嘛。哎,我说,”马如龙道:“我们今天的杀鬼子比赛,从上午10点开始,至下午5点结束,谁杀得多谁得冠军,怎么样?”
“可以,冠军肯定是你的,我奉陪到底。不过,既是比赛,就要有裁判,让老崔大哥当裁判吧。”小曾说道。
马如龙表示赞同道:“对,老崔当裁判兼记录员,不许耍赖,也不许让,谁打中了就要记录下来,到晚上汇总,统一评比。”
“好,老子来当记录兼裁判。冠军奖赏两瓶牛肉罐头!”老崔一拍胸脯,大手一挥,“世界历史上首次杀鬼子大赛正式开始……”老崔还要接着吹,马如龙从背囊里拿出一个德式微型望远镜递给他,“呶,用这个可以看清远处被击中的目标。”
老崔接过望远镜,向远处瞄了瞄,兴奋地说:“开始行动吧。”
这里是城南主干道,三人信步走来,都穿着整洁的日军军装,几支巡逻队从他们身边走过,并没有引起注意。
三人继续往前走,曾小声对马、崔二人道:“这一片是民居比较集中的地方,昨天发生数十起强奸案,我们就在这里开打吧?”
“好,我看可以,”马如龙说道。此时,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声,“我们去看看。”
三人拐进一条小街,往喊叫声密集的方向走了几十米,看见一个小学的操场,操场上挤满了日军士兵,并围成一个大圈,只见几十名女学生被押了进来,日军像野兽一样围着猎物,但并不急于施暴,而是嘻嘻哈哈地开始了戏耍。
女学生吓得连哭带喊,向四面夺路跑去,但日本人又把她们赶了回来。有几次女生几乎挣脱了包围,但无奈,日本人围了好几层,她们根本无法逃脱。
马、曾、崔三人悄悄爬上了远处的一栋四层小楼,在楼顶平台上找到了一个制高点,从这一个点望出去,目标物大概有300多米远,人的形像用肉眼只能看见一个模糊模糊的小黑影。
马如龙在一个防水檐上找到一个支点,迅速架好了狙击枪,装上消音器,从野战背囊里摸出五颗达姆弹,压进弹匣,把弹匣插进枪膛,拉了下枪栓,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达姆弹在民间俗称“炸子儿”或“开花弹”,是各类枪弹中名气最为响亮的一种。由于达姆弹极高的致死率和对伤员造成的巨大痛苦,使得达姆弹成为一种十分不人道的武器。1899年国际海牙公约的第三项声明中,已经明文禁止在战争中使用这种子弹。可内行的人都知道,在国与国的战争中,真正遵守禁用规则的人几乎没有。
五米开外,小曾看见马如龙装填达姆弹的动作,会心一笑。马如龙回头看了小曾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小曾也拿出五发莫辛·纳甘专用的达姆弹,压进了枪膛。他把眼睛稍微再用力眯紧一点,狙击镜圈住了当面之敌,心神交融,人枪合一,光学狙击镜分划线上的交叉处,又一名暴徒已被死神锁定。
一名日军军曹和一名上尉从队列里拉出两名身穿红色和白色衣服的女学生,上去狠抽了她们几个耳光,然后扒下她们的衣服和裤子,又解开自己的裤子,趴上去就要施暴。
说时迟,那时快,马如龙凶猛地扣动了扳机,一粒炸子儿咆哮出膛,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军曹的肥屁股,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屁股上炸开一篷血花,白肉成了血棉絮。
马如龙边打边激动地高喊:“兽性大发,屁股开花!!”
只见军曹捂住屁股,一蹦一蹦地乱窜,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呜啊……”
“强奸施暴,地狱报到!”小曾边念着顺口溜,猛地一扣扳机,又一粒炸子儿呼啸出膛,瞬间钻进另一个正趴在女学生身上的上尉的屁股上,子弹的冲击力把上尉打得飞了起来,屁股给炸得稀烂。
老崔在边上看得过瘾,连呼:“痛快,真痛快,好一个屁股开花,好一个地狱报到,一人一个记录在案啦!”
因为马、曾二人都用了消音器,围观的鬼子根本没听见枪声,所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观的鬼子仍旧发出阵阵哄闹声和淫笑声。
马如龙拉机退壳,重新上弹,再次瞄准,不到一秒。“啪!”地一声轻响,只见站在队伍前方的一名日军少佐一弹爆头,颅骨炸裂,脑浆喷出,被死亡定格了。
这一枪把敌人打得炸了营,鬼子们跳了起来,纷纷抓起身边的武器,大呼小叫,四下里寻找着子弹的来源地。
曾沧海不失时机,拉机退壳,重新上弹,再次瞄准,“砰!”第二枪,一粒火花瞬间钻进一名挥舞着手枪的日军上尉的天灵盖,只见血雾飞溅,人被冲力弹向空中,重重地栽倒毙命。
这时,女学生们拼命挣开鬼子的捆绑,逃出了鬼子的包围圈,披头散发地向操场外冲去。
鬼子们醒悟过来,快步追了上去,重新抓住了女学生们,又把她们按倒在地上。
马如龙和曾沧海第三次瞄准,拉机退壳,重新上弹,各自圈住一个正准备施暴的鬼子兵,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砰!”两粒炸子儿瞬间钻进了鬼子屁股,弹头在鬼子体内翻搅着、乱钻着,最后把屁股蛋子炸得飙血溅肉,裤子成了血棉絮。
“哈哈哈哈,兽性大发,屁股开花!”老崔高兴得几乎蹦起来。
鬼子发现了马和曾的射击位置,调过枪口,一阵猛射:“啪!啪!啪啪!!”
子弹带着尖锐的嘶鸣从三人头顶上呼呼飞过,三人俯低姿势,避过弹雨,并调整了枪口位置。
马如龙从狙击镜里看见,十几名鬼子向这边冲过来,边跑边开枪,嘴里叽里呱啦乱叫着。
“畜牲,下地狱去报到去吧!”马这一枪打中一个鬼子的右眼,小鬼子狂嚎一声,倒地挣扎两下,腿一蹬不动了。
“砰!”小曾的枪响了,又一名少佐一弹穿心,当胸血雾喷出,一个狗吃屎栽倒不动了。
马和曾的第五发子弹又各自击毙中一名跑在最前面的鬼子,其他鬼子急忙卧倒,盲目在向这边乱射一气。
马如龙和曾沧海一口气打光了弹仓里的子弹,交换一下目光,二人这才收起狙击步枪,从四层小楼上跑了下来。老崔背着野战背囊,藏起望远镜,在后面紧跟着二人,来到大街上。
大街上仍旧是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许多日本兵排着队走过,根本没人觉察到刚刚发生的一场特殊的战斗。
三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地走过几条街道,马、曾二人边走边若无其事地把子弹压进新的弹匣,做好了再次打击的准备。
他们来到一个街心广场,看见许多日本兵用汽车拉来十几名妇女,把这些妇女拖下来,准备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施暴,决定给鬼子们一些“甜头”尝尝。他们悄悄钻进一片被炸毁的高楼上,居高临下,故伎重施,将十几名鬼子的屁股打得稀烂才罢手离开。
就这样一条街道一条街道走下去,走一路,杀一路,见到鬼子施暴,不由分说就打一场“屁股开花,地狱报到”的国际大赛,真是打得痛快淋漓,杀得酣畅过瘾,直杀得鬼子血飙肉溅,鬼哭狼嚎,捂着屁股狂吼乱窜。
他们这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战术十分成功,鬼子始终没弄清他们开枪的位置,更无从追击,只能自认倒霉。
直到天快黑了,他们才决定收工“回府”。
回到地下室,三人都十分得意,老崔拿出记录本,统计了一下上面的数据:老马击毙了115名鬼子,包括2名少佐,5名军曹,其中有102名是屁股开花;小曾击毙了112名鬼子,包括3名少佐,8名军曹,有98名媾腚中弹,今天的狙击战大获成功。晚餐自然是老崔请客,除了牛肉罐头招待之外,老崔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三瓶桔子罐头,外加两瓶法国勃艮第葡萄酒,这一顿胡吃海喝,十分尽兴。这一天,成了他们自打南京沦陷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日军先遣队办公室。
今天早晨一上班,松本武夫就接到了司令官松井石根一通电话。电话里,松井对昨天损失了200多官兵一事大发雷霆,暴跳如雷,把全日本最脏的话都骂了出来。松本流着冷汗听完了司令官的训斥,放下电话,就接到了鉴识室送来的枪弹检验报告。
这时菊池推开门走了进来,松本发现他脸色铁青,双眼布满血丝,手中拿着一份报告。
“这是昨天的被击毙人员名单,请您过目。”菊池把那份名单递给松本,松本看完了长长的名单,又递回给菊池,什么也没说,只是紧锁眉头、大口大口地吸烟。
松本沮丧地说:“真没想到,这个魔鬼枪手不仅没被打死,更没有收敛,反而越打越顺,越杀越狂,而且从一个枪手变成了两个枪手,巴嘎牙鲁,简直匪夷所思!”
松本把“子弹鉴识单”递给菊池,菊池看了看,放下,又拿起旁边的一粒铜质弹头道:“这是苏联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的子弹,看样子,这名新的枪手不是国民党军队中的人,他可能来自民间,也许来自其他抗日组织。总之,这是一个高手,又一个可怕的对手。”
沉默,一阵令人揪心和压抑的沉默。
菊池点燃根烟抽了起来。
“你说,我们为什么处处挨打,首尾难顾?”松本问道。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这才让他们屡屡得手。”
“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什么办法,把这个枪手,不,把这两个枪手挖出来?”
“挖出来?”菊池摇头苦笑道:“这么大一座城市,有上百条大街小巷,有成千上万栋房屋,我看一时半会还很难把他们挖出来。”菊池走到窗前,失神地望着下面的街道,“上次我们一次性损失了四名狙击手,这样下去,我们的队伍只能越打越少,看样子,原来制定的‘鸣枪报警、分区包围’的策略是需要重新检讨一番了。”
松本道:“我上次说过,要大量招聘支那人密探,让这些人渗透进城市的每个角落,变成我们的神经末梢,这样我们就可以实现大面积、全方位、多层次、全天候的严密布控。”
菊池道:“不要叫密探,那太刺耳,而应该叫‘城市安全员’或者叫‘社会治安员’,这样不会带来市民的抵触情绪。”
“嗯,很好,”松本点头赞同:“就叫社会治安员吧,其实就是密探,我们有了这些渗透进城市肌理中的神经末梢,就不怕这两个枪手来捣乱了。”
“对,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现在手中已经有了3名非常优秀的密探,他们是丁魁、董彪和唐飞,都是南京通,原来是黑社会干将,当我们的飞机轰炸南京的初期,他们都在地面用手电筒发出闪光信号,在我们轰炸党政机关和重要军事目标时立了大功。”
“哦,很好啊,我们的密探队伍要尽量扩大呀。”菊池问道:“招聘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除了社会治安员,还要招聘殡葬工、勤杂工、泥水匠、安装工、管家、厨师、车夫、司机、会计、翻译,服务员等等。”松本对菊池说。
安全区的入口处,一个临时摆置的办公桌前面,中国人排着长不见尾的队伍。
桌子后面坐着一名日军文官,一名翻译官,桌面上摊开一本厚厚的登记薄。近旁站着一小队端着刺刀枪、牵着狼狗的日本兵。
离这张桌子不远处,摆着另一张桌子,是张招聘台,墙上挂着大幅的招聘启示。也有两名军官坐在那里。按规定,人口登记完成以后,愿意参与招聘的可以在这里进行应聘面试。
一家家难民们踏着污黑泥泞的残雪向前移动。男女老少排着长队,队伍里不断传出老人的咳嗽,孩子的哭喊和母亲们的呼唤。
一名翻译官拿着铁皮喇叭,站在一个木箱子上高喊着:“……个人的生日,属相,在哪里出生,家住哪里,都要讲清楚。但凡冒充的,一经发现,统统作为隐藏的中国军人处理。因为皇军根据可靠情报推算,安全区里至少还藏有两万多中国军人,这批藏下来的军人会危害皇军正在建立的社会秩序。”
拉贝和爱玛从人群后面走来,有几个难民从队列里走出来,上前询问着什么,拉贝耐心地解释着,并鼓励他们登记完后都去应聘,从而找一份有收入的工作。这样可以减轻安全区粮食日益减少带来的压力。
翻译官继续喊话:“凡不配合皇军登记的,就以抗日嫌疑分子论处。因为皇军进行人口登记的目的,就是为了及时肃清潜伏在安全区里的中国军人。”
队列里走来两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个是老姜,一个是钱旺。
老姜问钱旺:“老哥,登记完后你准备应聘什么工作?”
钱旺说:“我听说社会治安员每天能分到6两大米,我想应聘这个。”
老姜拉拉他的袖子,神秘地说:“咳,老哥,那可不能干,什么狗屁治安员,你知道吗,那其实就是日本人的密探,是给日本人当走狗的。”
“啊,怎么会……?”钱旺的嘴张得很大。
老姜小声道:“我准备去做殡葬工,每天有5两大米,这个也不错呀,不如你和我一起吧。”
钱旺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这时他才注意到身后有一个戴毡帽的男子挤了过来,那人双手插在袖筒里,缩着脖子,躲躲藏藏的,低着头不敢看人。
老姜和钱旺觉得挺奇怪,回身看看男子的脸,那男子故意在脸上抹了厚厚的锅灰,让人分不清他的实际年龄。但他的眼睛是蓝色的,鼻子是隆起的,眼窝是深陷的,这暴露了他的外国人身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美国摄影师马丁。马丁在安全区呆了十来天了,平时根本不能外出,害怕被日本人抓走。但不能外出对于一个战地记者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知道,如果再不寻找机会外出,就拍不到更多日本人屠杀中国人的珍贵镜头,他的向全世界人民揭露日军血腥暴行的愿望就会落空。但是要外出,还要在日本人眼皮下拍摄到屠杀的场面,就必须利用某种合法的身份,比如这次日本人招聘殡葬工就是一个机会。
马丁不吭不哈地往前挤着,老姜和钱旺觉得这个欧洲人真是有点冒险,这样前去登记无疑等于自投罗网,等于自杀,日本人决不会傻到认不出他是外国人的。
老姜真心想要劝阻马丁不要冒险,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恰逢拉贝走了过来,老姜灵机一动,急忙上前对拉贝耳语一阵,拉贝这才看见了排在队伍中的马丁。
拉贝愣怔片刻,立即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马丁的手,硬把他拉出了队伍,“马丁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命了是吗?啊?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马丁本来是背着拉贝先生来应聘的,没想到一下被拉贝抓个正着,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惭愧地说:“对不起,拉贝先生,我知道错了,我保证老老实实呆在安全区里,再不乱说乱动了。”
拉贝正色道:“你知道最近3个月以来,日本军方砸坏了多少照相机和摄影机吗?恐怕数以百计,光我亲眼所见就不下10起,包括我自己的照相机,都给砸了。你还嫌你的美国人身份不够敏感吗?你的20名美国同胞还关在日本人的秘密监狱里,我还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与日方交涉,让他们获得释放。可日本人压根儿就不承认有这批人存在,所以说,在这个敏感时期,你不要再惹事生非了,好不好?”
“好的,好的,”马丁羞愧地说,“我保证不离开安全区半步。”
“哼,保证……”拉贝搂着马丁,越过日军警戒线,回到安全区院内。
有如黑棉絮一般的乌云背后,银钩一样锋利的弯月正在悄悄地潜行,时不时利用乌云之间的缝隙向万籁俱寂的大地投下阴冷而带着怨毒的寒光。
江边滩涂上,开来两辆日军卡车,从第一辆卡车上跳下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第二辆卡车上载的是一群中国人,全都穿了统一的马甲,背后一个大字:殓。
一个日本军曹在指挥中国收尸队进行工作。收尸体队员们从卡车上卸下独轮车、铁锨和刨子以及镢头、扁担、箩筐等工具。这群殡葬工在士兵的看押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围着一个大坑在填土。坑里堆着刚才扔进去的几千具中国士兵的尸体。
几个日本士兵用刺刀向中国战俘的尸体刺去。
一把刺刀插入一具尸体,拔出来,又向另一具尸体插进去。
一名翻译官站在坑边的土坡上,对殡葬工们下达命令:“明天天亮前,所有尸体必须掩埋完毕。都要灭迹,这是皇军的命令。天亮前,皇军的长官要看到这里恢复成荒滩野地的样子,一滴血迹都不能看见。假如发现还有活着的,马上把他交给皇军。如果你们谁胆敢私自把他放走,皇军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两个推独轮车的人走在夜色里,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马甲,背上都有一个白色的圆形,中间有个“殓”字。
推车的一个是老姜,一个是钱旺。独轮车的轮子发出轻微的吱扭声,但走在深夜的荒滩上,声音仍然显得太响,响得惊心动魄。
每个独轮车上运一到两具尸体,一具具尸体被抛进大坑里。这时,一个自制的独轮车停在土坑边上,一个男人走过来,他的背上有个“殓”字,手里像举着什么东西对准大坑,老姜从后面走来,看见那名男子手中的东西晃来晃去,原来他是马丁,正对准大坑里的尸体进行拍摄。
老姜上前问道:“怎么又是你,你不怕叫日本人看见吗?”
“没关系,我伪装得很好,”马丁用手压低毡帽,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这下面埋的都是什么人啊?”
老姜说:“都是抗日军人,当然还有平民百姓。”
钱旺过来说:“不少是马路上打死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小日本就把他们用卡车装来,填到坑里。”
马丁慢慢脱下帽子,满面肃然地说:“一定要把这块地方做个记号,将来日本人要是不认帐,凭着记号,他们是赖不掉的。”
中国殡葬工都看着这位古怪的美国人。
老姜说:“我要是活下来,我会记得住,南京城里哪里少了一座楼,哪里少了一个塘,哪里又多出一座山包,我都不会忘掉。”
钱旺对马丁说:“我说你还是快走吧,一会儿日本监工就来了。”
马丁收起摄影机,用麻布包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片滩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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