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3日上午10时整,新街口街心公园,今天被条幅、旌旗和鲜花淹没了。
庞大的乐队不停地演奏世界著名乐曲,几十辆高级轿车停满了外面的停车场,出席庆典的嘉宾有秩父宫亲王和随观光团来的天皇特使,有在南京的日军高官和部长,有伪市政的官员,有地产大亨和船业大王,以及无数来自政商两界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巨型的主席台被装饰一新,台前搭起了一座门架,上面悬挂着一条长幅,用日、中两种文字写着“热烈欢迎大日本帝国民间观光团莅临南京。”
“热烈欢迎秩父宫亲王亲临检阅和指导!”
“天皇陛下万岁!”
主席台前方的草坪上,摆满了餐桌和坐椅。荷枪实弹的卫兵,把持着各个路口,正尽职尽责地担负着值勤守卫的任务。一些特高课便衣特工,则在公园四周和会场周围转悠着,他们紧张地打量着进出的人群,生怕出现任何纰漏。
崔际胜的吉普车停街心公园的大门口,他手把方向盘,紧张地环视四方。他在搜寻菊池的身影,但四处都没有看见一个日军狙击队员,他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出问题。
一群中国老百姓默默地拥到巷口,他们黑沉沉的影子遮没了流淌进巷口的早晨阳光。
鸟瞰大街小巷,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下,黑压压地站着成千上万的南京百姓。
天空传来飞机引擎声,由远及近,日本兵们欢呼起来。老百姓们都手搭凉篷抬头望天,眼中露出疑惑不安的眼神。
崔际胜发动了汽车,准备去下关码头看看。他跟着前面的日本人。前面是四辆摩托车,上面飘荡着日本国旗,乘坐着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中山北路驰来。
车子快到挹江门了,崔际胜看见被匆匆修复的沿街店铺,路左面一个个店门口都挂着日本商店的招牌。路右面都挂着中国店铺的招牌。
车过挹江门时,崔抬头向上看,看见有五六个日本摄影师,正站在城门楼上,面前一架十六毫米的电影摄影正对着城楼下的街道,做好了拍摄民间观光团进城门的准备。
车子快到下关码头了,人群逐渐密集了,一队日本兵端着刺刀枪押着大群的中国老百姓向下头码头走来。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玩具,他不小心把玩具掉在地上,一双军靴直接从玩具上踏过,玩具被踩碎了,孩子哇地一声号哭起来,年轻的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
车往前驶,前面传来阵阵鞭炮声和锣鼓声。彩色的鞭炮碎纸屑从刚刚修复的二楼窗口或露台飘下来。
长江江面上漂动着游船,船上挂着:“欢迎日本民间观光团”的布幅。
观光团的的轮船靠岸了,大群身穿和服的日本妇女人走下船桥,她们排着队,好奇地仰着脸,透过彩色纸屑,看着每个临江民居的窗口挂出来的日本国旗,有人欢呼着:“天皇万岁”。
那些民居中,被修复的楼房后面,仍然是烧焦的框架,看上去像是戏台的布景。有几个日本兵用竹竿挑着鞭炮,伸到窗外。
三四个中国农民对着窗外吹奏唢呐,背后是三四把刺刀。
一群带着大头娃娃面具的孩子被日本军人吆喝着:“快点快点!”他们从一个巷口扭着秧歌出来。
观光团每到一处,头顶上就响起鞭炮和锣鼓的声音。
观光团有几百号人,男男女女们都在用相机拍摄古色古香的明代建筑,店家、餐馆、茶楼。
几个日本电影摄影师来到观光团前面,把摄影机架在临时铺起的轨道上,向后移动。
一个日本翻译官向众人介绍道:“这些都是明朝留下的建筑,日军攻占南京期间,都本着保护文物的精神,尽量不伤及这些建筑。所以,你们看,这些建筑都完好无损。”
民间观光团团员们兴致盎然地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街道上,一队日本兵押解着一群男女老少的中国老百姓从一道绳子外面小心绕行,那些老百姓从神态和着装上能够看出,他们是刚被拉进城的穷苦农民,个个面目呆滞,噤若寒蝉。
日本兵小队长指挥中国百姓停止前进,百姓们恐惧地看着他与翻译官商量着什么。
翻译来到老百姓前面,挺着肚子说:“小孩子,都出来,站到这边来。”
大人们紧拉着孩子们的手不肯放。
一个日本兵拿来一筐子,从里面抄起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把糖果往空中一撒,几个大胆的孩子冲出人群,接住从从空中落下的糖果。
一双双小脏手拨开糖纸,贪婪地吃着糖果。
又是一把糖果撒向空中。更多的孩子们挣脱大人的控制,朝糖果跳跃着,扑打着。
翻译大声说:“你们乖一点,孩子们,糖果有得是,都过来,站好队。”
孩子们散漫地站成一群。
两个日本兵抱着一大捆日本旗子到来,拆开绳子,将旗子分发给孩子们。
孩子们接过旗子,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日本女军人举着日本小旗又蹦又跳,同时做小儿态烂漫地笑着,一边尖叫:“欢迎阁下,光临南京。跟我学。”
孩子们不懂事,都跟着呀呀地学着。
小队长令士兵亮了刺刀,对准孩子们,大喊:“跳呀,叫啊,唱啊!糖果地奖赏!”
观光团的人员上了一辆巴士车,前面是四辆插着日本旗帜的大卡车,车队威风凛凛地从坑坑洼洼的马路上开来,开往挹江门通向的城市中心方向。
城门楼上,几个日本摄影师在拍摄这个盛大欢迎场面。
不久,车队到了新街口的街心广场,这里已是旗帜和鲜花的海洋。
庞大的军乐队不停地演奏着《拉德斯基进行曲》,几十辆高级轿车停满了外面的停车场,出席庆典的秩父宫亲王、天皇特使、日军高官和部长、伪市政的官员已在主席台上就座。
主席台正中悬挂着一条长幅,用日、中两种文字写着“热烈欢迎大日本帝国民间观光团莅临南京!”
观光团员们陆续从巴士上下来,排着整齐的队伍,进了街心广场,在主席台前的座位上落了座。
不一会儿,主席台下,开进了一支日本军乐队。只见指挥手一扬,一首激昂雄壮的乐曲便骤然响起。伴随着乐曲的演奏,一支由陆、海军士兵组成的合唱团,齐声唱起了日本海军军歌《军舰进行曲》:
防守、进攻!
万能的黑色铁壁,
诚恳地拜托您,我飘浮的城堡,
捍卫这太阳之国的四方。
进攻,向仇视太阳升起的国度,
您是真正无坚不摧的铁的战舰,
煤烟就像那大海上摇弋的巨龙,
火炮的巨响是风暴中唯一的惊雷,
战舰掠过那万里波涛,
闪烁皇国的光辉。
随着乐曲旋律的起伏,一个身穿燕尾服、头戴黑色礼帽的主持人走到话筒前,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今天,昭和十二年一月三日,大日本帝国皇军和南京日本侨民、华界贵宾,共同在这块素有‘东方巴黎’美誉的大都市,隆重集会,庆祝我大日本皇军占领南京期满一个月,现在我很荣幸地恭请裕仁天皇的叔父秩父宫亲王给大家讲话。”
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崔际胜把吉普车停在远处,步行来到主席台旁,抬腕看了看手表:9时零5分。他走到主席台的后台,趁场面杂乱之际,把一个小盒子悄悄放在幕布下方,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没有漏洞了,这才信步离开。
秩父宫亲王一身戎装,神采奕奕地走到主席台前,傲然扫视一眼全场,对着麦克风说道:“诸位,我奉天皇之命,来到这东方六朝古都南京,我被这座伟大的城市震撼了,感动了,我看到这里,到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市井繁华,到处一派安定祥和、繁荣兴旺的景象。军队与人民和平共处,相敬如宾,中国老百姓安居乐业,社会治安井然有序,到处一片欣欣向荣。我想,这正实是尔等臣民的莫大功劳和莫大荣幸。一年来,皇军在整个东南亚战争中节节胜利,挟胜全收,就是为了保护帝国的利益,也是为了诸位在南京的利益。因此,我们日中两国,同文同种,血脉相连,完全应该相亲相爱,共存共荣,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摆脱西方的奴役和殖民统治而共同奋斗。满塞!”
“满塞!”(日语万岁之义)会场内的日本官兵举起双臂,齐声高呼。
秩父宫亲王回到主席台的坐位上。
主持人接着说:“现在,我很荣幸地向诸位介绍今天到会的贵宾,他们是,前关东军司令、陆军大臣、上海派遣军总司令河野大将,久留米民团行政委员长长谷川先生,南京日本总商会会长岗村洋勇先生,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中将,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中将,大日本帝国驻中国公使冈崎胜雄先生……”
崔际胜站在场外,向远处银行大厦的顶楼望去,他估计马如龙和曾沧海已经架好了狙击枪,狙击镜已经圈住了那颗罪恶的脑袋,正等待着开枪的最佳时机。
“轰隆”一声巨响,就像平地一声惊雷,气浪冲天,崔际胜刚才放的那颗炸弹爆炸了。主席台被炸塌了一个角,台上的嘉宾们东倒西歪,飙血溅肉,狼狈万状,地上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会场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人们纷纷向场外逃窜而去。
几名军官向主席台的伤者扑去。
秩父宫亲王被几个卫兵架着,向台口慌张地走去。
就在这时,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发出枪焰,其中一粒火星钻进了秩父宫的脑袋,而另一粒子弹则在他的脸膛上爆炸开来,秩父宫当场毙命。
崔际胜看见了这一幕,匆匆上前,假装关心地想要扶起已经殒命的秩父宫。这时,宪兵队的中村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问道:“崔队长,你在这儿干什么?”
崔际胜急切地说:“不好了,亲王出事了!”
“出事了,不会吧?”中村看看被担架抬下去的尸体,又看着地上洒着的鲜血,哂笑一声说:“你傻呀你,死的不是真亲王,而是他的替身呀!”
“啊,替身?!”崔际胜的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亲王竟然没有死,这显然是敌人事前策划好的诡计,这个计划太阴毒了,会是谁想的计策呢?
菊池!对,肯定是他,这个无比狡猾的家伙!怪不得这几天很少见到他,而且在开会的时候,他显得心事重重,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其实他是在使障眼法。他早在暗中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只等马如龙他们上钩。他知道,这么重要的场合,马如龙他们一定会前来“捧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岂不知菊池的手下人已经把现场包围了。不仅在街心广场上布了几个“钉子”,马路上停着几辆警车,而且四周的银行大厦上和天台上,也布满了日军狙击手。
“百分之百先生啊,这回我让你百分之百完蛋!”菊池手拿着他那杆百发百中的狙击枪,正俯身在四楼的窗口,望着对面的一个窗口,那里有人影闪了一下。
菊池瞄着对面的窗口,因为刚才那两枪就是从那扇窗口射出来的。菊池已经锁定了敌人的位置。
但对面的窗口久久不见动静,那两个人影也不再露面。菊池心想,莫慌嘛,现在还不到中午,还有整整一个白天够我使用,料想你们也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你们最终跑不出我的手心。
银行大厦里,六楼的一间房间里,马如龙和曾沧海躲在一扇窗口后面,小声商量着应对之策。
隐身在窗帘后面的曾沧海说:“老马,我们显然已经落入了菊池的陷阱,他们有十几个人,我们两个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想两人一起出去,可能性不大。那怎么办,依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掩护你撤退,我开枪吸引住敌人,你趁机逃出去。”
“不行不行,”马如龙摇着头说:“你已经在危急关头救了我两次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冒险了,还是我来掩护你撤退吧。”
“别争了,没时间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马如龙这回没吭气,悄悄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大厦。对面四楼的一个窗口,似乎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藏在窗帘后面,他估计那是日军的一个狙击手。
其实这回并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假人。
这个假人握在一个日军狙击者的手中,菊池向那人使了个眼色,手一挥,那人把假人一举,只听对面楼上“砰”地一响,一粒子弹射中了假人。菊池等的就是这一刻,抬手就是一枪,“砰”,子弹向着马如龙咆哮飞来。
马如龙打中对面的假人后,才知道自己上了对方的当,他的位置已经暴露,他赶紧往下蹲,这时对面飞来的子弹已经到了,他猛地一趴,只用了0.01秒,身体就直直地扑倒在地。这时,对面打过来的子弹带着嘶鸣紧贴着他的头皮擦了过去,把后面的墙壁打掉了碗口大的一块。
日军狙击手高喊:“菊池队长,你终于把他干掉了!”
菊池得意地吹着枪口的火焰残留物,开心地笑了,“等一会,我们就过去收尸。”
“好悬哪,老马,别再冒险啦!”窗口后面,曾沧海双手捂着向马如龙喊道。
马如龙也为刚才的一枪惊出一身冷汗。
“老曾,我看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我们得下楼去,在下面再想办法。”马如龙说。
“好,我们走!”曾沧海收拾好狙击枪,低姿移动,来到门口。侧耳听了听,走廊里没有动静。
“老马,你跟紧我。”小曾说着,推开房门,闪进了走廊。走廊里没人,他们来到防火通道口。小曾向下指了指,马如龙明白他的意思,二人进了防火通道的楼梯间。
当二人下到通道二楼时,突然听见下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声音虽不大,但他们听得很清楚。小曾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老马放轻脚步,悄悄接近敌人。
马如龙把狙击步枪背到背上,拔出手枪,顶上火,慢慢往下摸去。
刚走了几步,突然,从二楼门后跳出两名日军狙击手,并向马、曾二人开枪射击。
马、曾二人一见有人跳出来,急忙臥倒,并用手枪开始还击。
“砰砰砰砰……”“啪啪啪啪……”
双方开始对射,由于空间狭窄,马、曾二人不得不退回到二楼走廊里,进行防守还击。那两名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摸不清对手的情况,一名狙击手负伤倒地,另一名狙击手一看不好,撒腿回身就跑。
“快,冲下去。”马如龙跳起来,带头往下冲去。
二人终于冲到一楼。一楼的大厅比较开阔,二人边开枪,边向后门口冲去。
后门口守着三名狙击手,防守的火力很猛。为了不遭到更大的阻击,马、曾二人分开行动,一名日军狙击手占据着大门口的有利地势,跑到距他15米之遥的马如龙对准他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那个狙击手的天灵盖被掀开了,当时血流如注,栽倒在地。
马如龙见打中了,急忙闪身在一根立柱后面,另一名日本狙击手举起长枪,对着他的侧背正要扣动扳机,曾沧海眼明手快,挥手一枪,子弹“嗖”地一声飞去,击中了他的左腿,他“啪”地一头栽倒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剩下最后一名狙击手见前面的同伙一死一伤,吓破了胆,扔下枪回头就跑,曾沧海追上一枪,子弹击中了那人的屁股,那人捂着屁股惨叫着跑出大楼。
街心广场因为刚才的爆炸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刺耳的尖叫声、哀嚎声、惨叫声阵阵传来,“嘟嘟嘟嘟”的警哨声响成一片,会场内外人群像潮水一样夺路向四处逃跑。
这时,远远地驶来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正向马、曾二人招手。等出租车驶到跟前,二人才发现开车的竟然是崔际胜。崔际胜打开车门,车速趋缓,驶到他们身旁时,马如龙飞身跃进前座,曾沧海跳上了后排座位。大家还没坐稳,出租车已经加大油门,一溜烟地由西向东疾驰而去。
几十名宪兵杀气腾腾地排着队包围了银行大厦,菊池带着剩下的狙击手也赶到了。
追赶上来的日本兵看见出租车开走了,急得连连向天开枪:“啪啪,啪啪啪啪!”
“砰,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机关枪像炒豆般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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