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孤城-大使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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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停在安全区总部门口,车门开处,一个高大的德国人走了下来,他就是德国驻中国大使陶德曼先生。

    陶德曼生得身材瘦高,背略驼,有着绅士般优雅的面孔和学者般彬彬有礼的风度,举手投足间透露出饱经风霜的冷峻和威严。

    大使馆秘书罗森博士、大使馆行政官员沙尔芬贝格和领事馆秘书许尔特于星期五乘坐一艘英国炮艇离开上海,已经到达南京。这意味着德国大使馆在南京的办事机构随之又将重新开始工作。它的第一个任务是保护德国人在南京的财产并查明损失情况。

    陶德曼让工作人员去调查核实德国人的财产情况,抽出时间来安全区看望老朋友拉贝先生。

    拉贝和委员们正在开会,陶德曼大步走进会议室。

    与会者全体起立,上前与陶德曼一一握手、寒暄。

    拉贝问道:“您是什么时间从武汉回来的?

    “昨天晚上。”

    陶德曼紧紧握着拉贝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颇感欣慰地说:“尊敬的老朋友呀,几个月不见,你还是那么精神。”

    拉贝不禁苦笑道:“精神?哪里的话,我快要累散架啦。”

    陶德曼笑道:“哪能呢,谁不知道你有着铁打的身板,钢铁的意志,你是我们德意志的杰出代表啊。”

    “哈哈哈哈……”二人发出爽朗的笑声。其他人知道陶大使找拉贝一定有事要谈,都回避了。

    拉贝把陶德曼带进自己的办公室,把他让到沙发上,又让秘书端来一杯热咖啡,这才单刀直入地说道:“大使阁下,我的辞职报告你看了吧?还有医生开具的有病证明,我一直在等待着你的恩准。”

    陶德曼一听是这话,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你呀,你呀,有病可不是你离开南京的理由啊,病?谁没有病?我还有一大堆病呢,难道我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元首说,我不干了,因为我有病?”

    拉贝摇摇头说:“可我真的有病啊。”

    陶德曼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盒子说:“呶,这是给你带的香肠、干酪和胰岛素,这药很难买,在中国只有上海才有得卖。”

    拉贝激动地接过来说:“哎呀,谢谢谢谢。这药很贵的,我不想白要你的,我付钱好了。”

    “别了,这是德国政府出的钱。”

    陶德曼又拿出一个奖状,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尊敬的拉贝先生:

    鉴于您在1937年11月—1938年2月义务担任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及后来的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主席期间,冒着生命危险,以人道主义的精神所做出的富有成就的勇于牺牲的工作,我向您表示我的赞赏。

    此外,我也真诚地感谢您在这期间勇敢地为保护德国在南京的财产所做的个人努力。您的行为给我们的祖国带来了荣誉。

    请允许我通知您,为表彰您在南京的工作,我已请求外交部向德国红十字会建议授予您一枚奖章。

    希特勒万岁。

    德国大使 陶德曼

    拉贝把奖状放在茶几上,抬起头有些委屈地说:“可我的神经的确有些吃不消了,我真想出去住院,然后再去休假、旅行。”

    陶德曼似乎有些不忍心地说:“再坚持一下吧,这里还离不开你呀。”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拉贝还想分辩几句,突然,一位官员走进来对大使说:“我已经查明,在日军进攻南京期间,我国(德国)固定资产损失情况是:14所房子完好无损;24所房子轻度遭劫,少量物品被盗;15所房屋遭严重抢劫,室内财产完全损毁;18所房屋被烧毁;总共有35辆小汽车和18架钢琴被盗。高楼门7号,主人叫罗德,其房屋被洗劫一空,大部分家具损坏,钢琴被人盗走,人重伤致死。珞珈路11号,房主叫鲍姆巴,其房屋重度遭劫,人重伤致死。还有3所房子的损失目前无法确定。”

    陶德曼盯着清单看了又看,越看火越大,他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对官员说:“这还了得,德国的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走,我们去找日本公使说理去。”

    陶德曼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拉贝说:“你把安全区的财产损失情况造个表,我下次日本公使,让他转交给占领军当局。”说罢,走出门去。

    陶德曼坐上自己的凯迪拉克轿车就出发了,20分钟后,车子到了中山路198号日本公使馆,陶德曼下了车,直接走进了冈崎胜雄位于二楼的办公室。

    冈崎胜雄皮笑肉不笑地起身迎接他,“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是在武汉吗?”

    陶德曼说:“武汉只是临时性的,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冈崎胜雄问:“您有什么事吗?看上去您的气色可不大好啊?”

    陶德曼气愤地说:“公使先生,我这儿有一份德国人的财产损失表,我想让您看看,你们的士兵是怎么对待友好国家的。”

    说着,陶德曼递上表格,冈崎胜雄接过表格,立即认真看起来。

    看完了表格,冈崎胜雄沉吟半晌,最后说道:“如果没有看过这些表格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贵国的财产会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战争真是残酷无情啊,我不得不对您表示我的遗憾。”

    陶德曼冷冷地说:“光表示遗憾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如何赔偿我国的损失。”

    “赔偿?”冈崎胜雄的脸色变得煞白,结巴地说:“哦,是的,嘿嘿,是应……应应……应该赔偿。”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说:“汽车嘛,我想可以追得回来,它们不会飞到天上去。至于其他的嘛,等我们派人调查核实后,再统一考虑好吗?”

    陶德曼辞色冷峻地说:“那就麻烦公使先生啦。我只等三天,如果三天后还没有答复,那我就要采取其他办法了。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陶德曼走出了冈崎的办公室。

    德国大使刚走,松本就从里屋里踱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这些德国人哪,真麻烦。”冈崎耸耸肩,无奈地说。

    松本冷笑一声,“德国人就这副德性,得理不饶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付这类人,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一点教训。”

    “你说得倒轻巧,教训?什么教训?”

    松本狞笑着,并不答话,在胸前交叉双手,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咳,你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我有一计,管保他再也不敢上门闹事。”松本凑近冈崎的耳边,悄悄嘀咕一番,冈崎听得连连点头。

    南京德国大使馆。

    大使办公室里,拉贝正和陶德曼商量向日本人交涉损失财产的事。

    “这是25个安全区德侨财产损失登记表,当然都是财产损失,不包括人员的损失。”拉贝递上一份打印好的表格。

    陶德曼正要接过表格,突然,一名武官匆匆而入,慌张地报告:“大使先生,不好了,一群日本宪兵包围了大使馆!”

    “什么,日本宪兵?!包围了?!”

    “是的,他们说什么要追查几名共匪。”武官答道。

    “追查共匪怎么跑到德国大使馆来啦,走,去看看!”陶德曼和拉贝同时站了起来。

    “不好!大使馆确实被包围了。”站在窗前的拉贝指着不远处的大门说。

    陶德曼凭窗望去,只见大使馆大门口已经被大群端着刺刀枪的日本宪兵包围了,院里院外足足有三四百人,大门已被封锁,门前路道两旁,停着十几辆涂着太阳标志的汽车。

    拉贝忍不住向门口冲去。大群的宪兵已经上了楼,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宪兵大佐手握指挥刀,柱在地上,凶神恶煞地盯着拉贝。

    拉贝一步上前,把陶德曼挡在身后,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德国大使馆,到我们德国人的地盘儿上撒野闹事?”

    大佐狞笑道:“你就是那个纳粹佬拉贝吧?我是宪兵队早田大佐,我们正在追踪两名中共地下党,可他们藏进了你们的大使馆。你们要把他们乖乖交出来,否则,一切严重后果,由你们大使来负。”

    “什么什么?中共地下党?放你娘的狗臭屁,地下党怎么会跑到大使馆来啦?你这是造谣污蔑!无故挑起事端!”拉贝边骂边挥了下手,两排德国卫兵排成整齐队形冲了进来,与日军宪兵队形成对峙局面。

    枪口对着枪口,眼睛对着眼睛。日、德两国士兵怒目相向,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早田大佐狞笑道问道:“你就是陶德曼大使吗?让你的职员和卫兵闪开,我们要搜查!”

    “搜查?可以,”陶德曼脸色平静地说:“但如果搜查没有结果,那你们就闯了大祸了,请吧。”

    早田一挥手,日军士兵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枪闯入大会客厅和楼道里,开始进行所谓的搜查。

    陶德曼和拉贝脸色平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中充满了焦灼之色,手持枪械的士兵紧紧看押着他们。

    周围几百名日军士兵正出出进进,楼上楼下地进行搜查。有零乱杂沓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不时传来,整个大使馆已经乱成一锅粥。

    拉贝越看越气,终于忍不住大吼:“你们简直反天啦,你们这是违反国际法、违反人权、违反战时治安条例的!!”

    早田大佐信步上前,狞笑道:“拉贝先生,稍安勿燥嘛,士兵们正在搜查,如果查不出人来,没有地下党,我们自然会撤走,如果查出共党分子就在大使馆里窝藏着,哼哼,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大佐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着日本男人常见的方肩短腿,眉宇间英气逼人,若不是杀人杀得眼神发直,他也不失英俊。

    “你的部队番号我知道,我会起诉你的。”拉贝说道。

    “起诉?欢迎起诉。你们德国人外强中干,动不动就拿这个最没用的词儿来给自己壮胆。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啦。”大佐冷笑着说。

    “哼,你侵犯德国的地盘,就是侵犯德国的国土。”

    “侵犯德国国土?笑话,就算侵犯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大佐笑得优越骄狂,但他的脸容僵在那个冷酷狞厉的神情上。

    “那就是向德国挑衅!”拉贝得理不饶人地说。

    “十二月十日,我军炸沉了你们保护南京的军舰,这个挑衅更直接吧?贵国做出任何军事反应了吗?”

    “但愿你能活着看到德国的反应。”拉贝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你敢威胁大日本皇军?”

    拉贝怒不可遏了,“我不是威胁,是警告,警告!!这里是德国大使馆,你们肆意侵犯德国人的地盘,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拉贝还想发火,陶德曼看得分明,在一旁急使眼色,做了个叫他敛声克制的手势,让他先忍一忍,他只好赌气地坐了下来。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喝斥,几名日本兵簇拥着一个浑身是血、面目丑陋的男子从楼梯上下来。

    “抓住啦,共党抓住啦。”有人在喊。

    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被强行扭到沙发前,大佐指着男子质问道:“陶德曼先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啊?他是不是你窝藏的共党分子?!”

    陶德曼立即火了,怒目圆睁地吼道:“你放屁!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诬陷好人!”

    大佐狞笑道:“哦,是我们栽赃陷害吗?那我们来问问他,”他转头问那名男子:“是谁把你藏进德国大使馆的,你要说实话。说吧,说——!!”

    那名男子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大使,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是……是大使本人。”

    “你……你胡说!!”

    陶德曼想冲上去揍那个男子,但被几名士兵强行按住了。

    “哼哼,听见了吧,看你怎么抵赖!来人,给我统统带走!!”大佐向左右挥了下手,立即扑上来一群宪兵,给陶德曼大使戴上手铐,要强行押走。

    “我看谁敢?!”拉贝从墙上的枪套里一把拔出手枪,拦住了门口。

    局面一下僵住了,几十支枪口互相对峙着,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颗火星就会引起爆炸。

    双方剑拔弩张,眼中怒火闪动,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大佐晃了上来,拨开两人枪口,厉声对拉贝道:“纳粹佬,我对你快要失去耐心了,你这个不要命的东西,给我滚开,把人带走!!”

    这次的下令,口气决绝,不容置疑。

    几个日本兵扑了上来,拉贝身子一横,挡住了大使,破口大骂道:“我操死你日本仔八辈祖宗,你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奇怪,这声怒吼一下反倒把场面震住了。日军大佐愣了一下,他没听懂拉贝的话。因为刚才他们的对话使用的都是德语,这下突然冒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大佐尴尬地转头望向翻译官。

    翻译官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地不敢翻,因为这句话实在太过龌龊,太过刺激,他怕大佐受不了,但大佐听出来这无疑是句骂人话,他的手立刻握住了军刀的刀把。

    骂得真够淋漓痛快的!拉贝此刻忘记了害怕,长久以来一直曲着的肠子终于伸直了,吐出了一句‘大写的人’才够胆说出的话,让他有一种魔鬼般的快感。那句话是从他私人司机老潘口里学来的骂人话,平时当作玩笑说,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仓啷”一声,一把战刀架到了拉贝的脖子上,大佐虎目圆睁。拉贝哂笑一声,摆出一副引颈受戮、听天由命的顽皮相。

    战刀举起了,刀刃青锋乍现,耀目闪烁,眼看就要迎头劈下……

    “住手!”一直在旁边人堆里藏着的松本走上前来,挡住早田的手,把他叫过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兽语,大佐点点头,军刀在刀鞘旁犹豫着收不收回去。

    这时,趁日本人不注意,陶德曼用眼睛向拉贝频频示意,那意思是说:你们先把枪收起来,我跟他们去见占领军司令官,相信事情总会有个了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拉贝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陶德曼跟着宪兵走到门口,回身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拉贝知道那意思是叫他给德国外交部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并迅速展开营救行动。

    陶德曼抬头挺胸,抻了抻领带,端正了一下仪容,神色平静地走出客厅。

    宪兵队耀武扬威地押着陶德曼上了汽车,几百名日军宪兵全都上了汽车,车子鱼贯驶出了大使馆。

    两天后,拉贝打通了德国外交部的电话,他把大使被日本人带走的事件原原本本作了汇报,德国外交部长立即给日本外交部部长通了电话,提出了严正交涉,半个小时后,拉贝接到冈崎胜雄的电话,告诉他陶德曼大使已被占领军宪兵队释放,请他现在就去接人。

    拉贝二话不说,叫上司机潘序东,开上车就去了宪兵大队。

    很快接到了大使先生,在回程的汽车上,陶德曼对拉贝说:“这次日本人恶意栽赃,倒打一耙,就是为了堵住我们的嘴,让我们不敢再要求他们进行赔偿。”

    拉贝道:“我终于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民族,比豺狼更凶狠,比狐狸更狡猾。”

    陶德曼感慨地说:“是啊,前天我还反对你离开南京,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同意你回国,尽快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吧。”

    拉贝久久地望着大使,感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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