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贝收回目光,幽默地对一名中国同事说:“我这人挺招飞机的,不论我在哪儿,总有飞机在我头上光顾,还下蛋。”
大家都愉快地笑起来。
菲奇先生大步走了进来,他是英国海军的代表,今天下午随同友好的海军又从上海回来,除了给拉贝带来了香肠、干酪、胰岛素和许多邮件之外,其中也有一张拉贝妻子的照片,照片上她显得挺精神的,并附有下面的柏林报纸剪报,一行醒目的黑体字:“拉贝出任南京市长”。
办公室里,许多中国同事围了过来,都在传看着这张不可多得的德国报纸。
拉贝幽默地说:“又是市长,我多想退休时可以拥有一份市长退休金啊。中国的女士们先生们,我看你们该自己管理自己了,或者自己统治自己,或者让别人统治,我是不能再干了,我必须休息了。”
菲奇说道:“拉贝先生,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也许你能赶得上我的船回上海。”
拉贝耸耸肩道:“但愿如此。我现在忙于收拾东西,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的健康状况很不好,我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还有浑身浮肿的问题,也许这和我的糖尿病有关。我妻子说得对,不要在最后一刻发生抛锚。”拉贝举着一封家书说。
菲奇劝道:“乘坐我的炮艇去上海,应该是最安全的出行方式,而不要坐运货汽车走,而且是在敞开的车厢里,以免得什么病。”
拉贝深有同感,“是啊,我的身体快垮了,我的神经已经吃不消了,我真想出去休假旅行,享享天伦之乐了。”
“这是应该的,”菲奇说:“英国大使馆的杰弗里先生今天答应您,他将为您向英国海军请求,让您搭乘2月22日太古洋行的‘万通’号轮船,或者乘英国炮艇‘艾菲斯’号去上海,您还可以带上一个佣人。”
“啊,太好了,还有一个星期,啊,然后就回国去喽。”拉贝高兴地举起双手。
这时,电话铃响,拉贝抓起电话:“这里是安全区总部,嗯嗯,哦,您是福井先生啊,您好您好,我是拉贝,嗯嗯,什么,军方当局不同意我搭乘英国军舰,那我怎么去上海呢?嗯嗯,还在争取……嗯嗯,哦,那我等你的消息。”
拉贝失望地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
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一个中国工人模样的人走进办公室,对拉贝说:“先生,请您看看这些箱子行不行?”
拉贝来到院子里,只见一辆卡车停在院子里,几名工人正在卸货。
一名叫陈长富的木匠走上前道:“拉贝先生,我通过关系弄到了20只木板箱,还有稻草呢。”
拉贝欣喜地说:“这种季节哪儿来的稻草?”
陈长富说:“是我朋友冒着大雨从汉西门城外拖来的,3车稻草总共花了2元钱,不贵。”
拉贝立即从兜里掏出十美元,不顾陈长富的推辞,硬塞进他的手中。
司机潘序东走了过来,协助陈长富和几个工人把箱子搬进了拉贝的别墅。
爱玛走了过来,说道:“拉贝先生,许多人知道您要走,都万分舍不得,但又留不住您,所以,国际委员会的中国人想于明天下午4时在总部给您举行一个盛大的招待会,为您送别。”
“盛大的招待会吗?”拉贝耸耸肩膀道:“别把我抬得太高,我这人可有畏高症啊。”
德国总会位于茂名南路中段,始建于1923年,占地4200平米,是一座英伦风浓郁的古典建筑,有着“东方第一楼”的美誉。这里平时是外国人、达官贵胄、上流社会跳舞、娱乐的豪华场所,是各大公司、大使馆、社团组织、警务处和军队轮流在这里举办各种名目的聚会之地。
总会正面是一个两边凹进、正面朝南的大露台,主入口处东面是一个宏大的厅,有黑白相间的大理石豪华双螺旋楼梯。二楼有意大利大理石柱、女神像柱和西洋壁画。最高一层是屋顶花园,中央建有两座瞭望台,夏天可举行音乐晚会和交谊舞会。
今天的招待会在正厅举行,舞台上方悬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送拉贝先生荣归故里”的字样。
大厅里,社会贤达、首都闻人、名流士绅,淑女名媛们济济一堂,男士们都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女士们都浓妆艳抹、端庄美丽。与会者人人都站着,手中端着鸡尾酒,笑望着台上发言的主人。
首先上台发言的是德国总商会会长菲力普先生,他对着麦克风说道:“亲爱的拉贝先生,我想借此机会,对您过去几个星期在南京所做的一切表示衷心的感谢。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沟通商人们和传教士们之间存在的鸿沟是很困难的。可是沟通这个鸿沟的桥梁就是上帝的爱,如果你给你周围的人献上了爱,那么上帝的爱也就得到了昭示。您,拉贝先生,通过您在困难时刻对各阶层困苦居民的无私献身精神充分地表现出了这种爱。我希望,您和拉贝夫人返回德国一路平家,在家乡得到很好的恢复休养,然后再在南京愉快相见。让我们听从上帝的召唤。”
一阵热烈的掌声,下来是国际委员会中方总干事方素珍女士,她说道:“我们,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有全体委员,谨向拉贝先生所做的工作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在艰苦的工作中,拉贝先生的领导是勇敢的和善意的,将会长久地留在全体南京居民的记忆里,绝大部分群众在这个时期经受了流血牺牲。委员会主席的优秀品质表现在:在重大行动中,一方面具有一往无前的工作作风,一方面对我们每一个处于困境中的难民表现出个人的同情和关心。他无私的工作受到了中国人的无比感谢和赞赏,他以其对居民大众利益、对履行商人职责和对本国利益的献身精神,给外国侨民做出了一个光辉的榜样。”
下面发言的是德国西门子公司驻上海总代表拉菲尔先生,他说道:“尊敬的拉贝先生,获悉您将在最近离开南京,我心里十分难受,因为我们将缺少一位好朋友,我没有机会再次见到您的亲切面容。可是,尽管我们之间相隔很远,您在这里的工作和做的好事将永远载入南京的史册。也许可以这样说,只要我们回想起1937年—1938年的南京,您的面容就会出现在我们每个人的面前。我也深信,尽管您将离开我们,您的工作并未结束,您肯定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下去。拉贝先生的成绩给在中国的全体德国人和德国洋行企业增添了新的荣誉。”
听了上面几位嘉宾的发言,拉贝十分感动,他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对与会者说:“亲爱的朋友们:我十分感谢你们,你们的邀请使我有机会在我出发离开这里返回欧洲之前,对你们作最后一次讲话。正如同你们大家在这时已经知道的,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现在已将名称更改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法国人也许会说:“国王死了,国王万岁。”我们从此将在新的名称下继续工作,这个新名称更好的符合我们现在的工作性质。就是说,根据日本人的命令不得不撤销安全区以后,我们从此就只是一个救济委员会了。请你们注意纯粹这两个字,就是说什么也不多,但是什么也都不少!今天我们可以公开地说,现在已经解散的安全区尽管历经磨难,但却是成功的,甚至是很大的成功。我很感激能够在这里谈一谈这件事,因为聚集在我周围的你们,都曾忠诚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白天黑夜地时刻准备着,捍卫我们称之为‘人道主义权利’的事业!对你们所做的一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想对你们大家——我的中国朋友们和外国朋友们,对你们中的每一个人,表示我衷心的感谢。
“我一定利用机会,向我在德国的朋友们报告这里的情况,向他们报告你们在这里是怎么工作的!我一定不会忘记,爱玛小姐是怎样率领400名女难民穿过全城,将这些人送进我们的安全收容所里去的,当然这只是无数事例中的一个。
“我一定会始终回忆起海因兹小姐和鲍尔小姐在我们唯一的医院里做的艰苦而踏实的工作。
“你们必须知道,建立安全区委员会的主意是米尔斯先生提出来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平仓巷3号是我们组织的智囊所在地。由于我们的美国朋友们米尔斯先生、贝德士博士先生、史迈士博士先生、菲奇先生、索恩先生、马吉先生等人的才干使委员会得以成立,也由于他们不知疲倦地工作,委员会得以在我们大家都十分危险的情况下能够顺利完成它的任务。
“鼓楼医院由于人员减少,只有特里克大夫先生和李察先生两名外国医生以及医院院长麦卡化先生,还有前面提到的少数女士,他们在医院工作中做出了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成绩。实际上,我们大家都担心过,我们必须暂时关闭鼓楼医院,因为它只有少量的人员,他们在完全超负荷的工作,已是精疲力竭。
“再就是我们的总稽查爱德华施佩林先生,我还能向你们报告什么有关值得赞扬他的而你们还不知道的事呢?他过去曾被日本人俘虏过,命运给了他进行报复的机会。他是怎么利用这个机会的呢?我们这些外国人谁都比不上他搭救了那么多的中国人,谁都比不上他从中国人的房子里赶走了那么多的日本兵。他能做到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要部分地归功于他的日语知识,其实他对日语最熟悉的只有两个词:“滚,快滚!”
“接下来的还应该提到到的是哈茨先生和科拉先生。哈茨先生是理想的司机,他精通驾驶技术,即使汽车没有轮子他也能开。科拉先生能用日语对日本人说明他或是我们对日本人的真实想法。
“如果说我们外国人现在取得了一定成绩的话,那我们有很大部分要归功于忠实友好地帮助我们的中国朋友们。我们委员会各部门的实际工作都是中国人做的,我们必须坦率地承认,他们是比我们冒更大危险的情况下进行工作的。毫无疑问,我们外国人也不时地受到日本兵的虐待,但尽管如此,相对说来,我们还有一定的安全感,还不至于遇到最糟糕的情况,而你们——我的中国朋友们,为我们委员会工作经常要冒着生命危险。
“我们的中国朋友,你们的人太多了,这里我无法一一说出你们大家的名字,请你们原谅我在此只提到各个部门的领导人。(人名略)
“我谨向你们,各位先生们,以及你们的全体人员表示我最衷心的感谢。我希望,良好的合作精神和至今把我们连结在一起的友谊对你们大家都是永久长存的。请你们一如既往地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效力,使它的工作达到一个良好的、富有成果的结局。你们的工作将会载入南京的历史史册,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也要感谢德国大使馆的罗森博士先生、少尔芬贝格和许尔特尔先生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并且要对美国大使馆和英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员们爱利先生、普里多布龙先生及其后任杰弗里先生,为他们给我们委员会的极大帮助表示我深深的谢意。
“我不得不离开南京使我深感遗憾。我真希望我能留下来和你们一道继续工作,但我的洋行召我回到欧洲去,然而,我希望还会回来,将来在这里再见到你们。
“值此告别之际,我祝愿你们今后的工作多多走运,向你们大家衷心地说一声——再见!”
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许多中国人脸上挂着泪花拼命鼓掌,许多外国朋友恋恋不舍望着台上的拉贝,热烈地鼓掌,发出由衷的欢呼。
拉贝向大家频频招手示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晚上7时,在平仓巷,拉贝和美国朋友们愉快地进行了告别晚餐。随后,在晚上8时,德国大使馆、美国大使馆和日本大使馆举办了招待会,日本方面出席的是福井、田中和胜也。
当然,福井先生是真诚的送别,福井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拉贝感动地说:“我要感谢您福井先生,感谢您的帮助和支持。每当我被迫带着我们委员会的多方面要求去打扰你果,你总是十分耐心地听取我的申诉、抱怨,尽管有时您会因此而觉得十分劳累,但您总是在可能的情况下给予帮助,我听说,你已被贵国政府调去孟买担任新的职务,我想借此机会在感谢你的同时也表示我的衷心祝愿,我祝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取得很好的成绩。”
招待会开成了告别宴会,许多中外朋友都来了,场面热烈而又温馨。
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日本大使冈崎胜雄也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而是一个坏消息,他告诉拉贝,日本军方当局不同意他搭乘英国炮艇“蜜蜂”号去上海,而是让他搭乘明晚(2月23日晚)9点启航的太古洋行的“万通”号轮船。冈崎还交给拉贝一个允许托运20个木箱子的特别许可证。
拉贝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得接受这样的现实。
宴会开到很晚才结束,很多人都喝醉了,有些人又哭又唱,又蹦又跳,看着这些东倒西歪的人群,拉贝心里十分难受,他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些中国朋友们。
23日晚九时整,万通号从南京下关码头准时启航。
万通号轮船是一艘大型客货两用船,其吨位和排水量位居中国船舶的前三名。该轮是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到达上海十六铺码头的定期航班。
“万通”号通体洁白,造型优雅,全长78米,排水量2000吨,船体甲板以上有三层豪华舱室,为一、二、三等舱,里面各类服务设施一应俱全。甲板以下两层,为四等舱,最下面为货舱。船体有许多夹层空间作为隐蔽暗室,构造坚固独特,可以运送战时危险物品,属于特种船舶。船舷边配有大型铝制舷梯和镀银栏杆。
此刻,“万通”号正平稳地向长江拐弯处驶去。
前甲板上,司机潘序东俯身在船左侧的栏杆上,极目逃眺,长江南岸的万家灯火已经越来越远,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有一种梦幻般的凄清和飘渺。
正涨潮。舱外浓雾弥漫,看不见星光,只听得见长江水在下面涌动,却看不见它在哪里。黑暗无穷无尽地向外延伸,一直延伸到几百米外的那只趸船的浮标上,仿佛隔着一万层黑纱,远处的灯光迷离闪烁。
领航员已登船。“万通”号右舵十五度调整船首,船尾向左侧微摆,险些碰到那艘德国巡洋舰几小时前刚刚放下的深水锚索。
潘序东知道,这里就是长江口了。轮船正全速向前行驶。两个小时后,长江口潮汐会涨至最高点,要抓紧时间通过“和平女神”航道。那条航道北侧是一大片隐藏在水底的沙滩,航道底下也全是泥沙。退潮至最低时,某些水域深度不足二十英尺,“万通”号重达2000吨,吃水将近22英尺,必须在涨潮时抵达长江口锚地。
这条航道三年前才开始通行巨轮。从前,大型船舶都走最北面那条航道,绕过暗沙和江心岛,水况更加诡异莫测。在冬日的浓雾中,许多船只都会一头撞上“阿斯特朗”暗礁,这段暗礁丛生的水域曾让无数船只遭难。“阿斯特朗”这名字本身就来自一艘在这里撞沉的英国巡洋舰。
轮机在长江口外首次停机。一艘日本货轮与它擦身而过,朝下关方向驶去。
江面浓雾笼罩,轮船的舵手可能没有听到日本货轮桥楼喇叭的呼叫声,等他们看到对方左舷红灯时,两船几乎擦碰。右舵十五度,万通号紧急实施了避让动作,险些被挤出航道,陷进导沙堤侧的淤泥中。
一场虚惊。
“潘,在看什么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是拉贝先生啊,”潘序东转过身来,“先生,您怎么不在船舱里呆着,跑这里干什么?”
“舱里太闷,出来散散心。”拉贝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船外浪高,晚上雾大,小心着凉。”潘序东把自己的大衣披在拉贝肩上。
拉贝感激地望着潘。
“要我说,潘,”拉贝锐利的目光盯着潘序东的眼睛说,“你真是一名司机吗?我始终不太相信,我有种预感,你哥哥送你来安全区的时候没有说真话。”
潘序东的哥哥是“军官道德修养协会”的汪上校,日军攻城的时候,他因为认识拉贝先生,而把负了伤的弟弟送进安全区躲藏。
“说吧,潘少校,到了撕破假面的时候,每个人终究还是要变回自己。”
潘序东不再躲闪拉贝先生审视的目光,坦然道:“我是国民党空军11航空大队的少校飞行员,我的机场在南昌,日军进攻南京之前,我们在多地与日军空战,我击落过4架日机,自己的飞机也中弹负伤,我跳伞了,侥幸逃过一劫。后来,我躲在南京我哥哥家中,我还带了一名同事。我哥本来找了条船,要送我们过长江的,但渡江时船翻了,我负了伤,我的同伴淹死了,我则侥幸逃生。后来,日军攻进南京,我哥哥见我负了伤,行走不便,为了安全起见,就把我送进了安全区。后来我伤好了,见您没有司机,我就主动提出要给您当司机兼保镖的。我也不是想隐瞒什么,是想在胜利之后再告诉您的。”
“哦,你这家伙,装得还蛮像的嘛。”拉贝亲热地拍着潘的肩膀,“我拉贝何德何能,让一名飞行员给我当司机。”
潘序东笑道:“拉贝先生,能给您当司机,是我终身的荣幸。保护好您的安全,是我们中国人共同的责任嘛。”
“那好啊,你干脆跟我回德国吧。”
二人不禁开怀大笑。
轮船继续向前行驶,江流湍急,涛声阵阵。不久,“万通”号从三艘军舰的残骸旁驶过去:一艘日本炮艇、一艘中国炮艇和一艘中国的“海鹰”号巡洋舰。
夜色已深,沿江两岸却是黑黝黝的一片,那里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和庄稼。只有零星的灯光一闪而过。
潘序东转头对拉贝吐了吐舌头道:“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哦,秘密?”拉贝眼中闪过一丝幽默的火花,“什么秘密?不愿说?那好吧,我们静待谜底揭晓吧。”
晚风在耳畔呼啸,轮船继续向前行驶。
现在轮船正行驶在长江水道上,由于天寒雾大,行驶速度较慢。这段江面是日军的巡逻快艇截船检查的主要通道,他知道,这条船随时都会被日军巡逻艇截停,接受严格的检查。
危险还没有过去,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潘序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提到噪子眼儿上了。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衣兜里,紧紧握住那只顶上了膛的勃郎宁自动手枪。
这时,漆黑的江面上有一个亮点在浓雾中闪烁,那亮点闪着闪着逐渐变大,变成了一束探照灯光,又过了一会儿,一艘快艇钻出浓雾,驶近“万通”号的船弦边停下。
潘序东发现快艇甲板上站着的人好像是崔际胜,他心里嘀咕道:“这么巧,难道真的出事了?”
一道绳梯放下,崔际胜独自一人爬了上来,汽艇在江面转了一圈回头开走了。崔一见潘序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老潘,带我去见拉贝先生。”
潘序东领着崔际胜匆匆向一等舱走去,潘边走边问道:“老崔,是不是出事了?”
“嗨,大事不妙!”
二人说着来到拉贝先生的舱室,拉贝见到崔际胜也是一愣,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崔际胜的语速快得像出膛的子弹:“拉贝先生,大事不妙。一小时前,我安插在菊池身边的内线告诉我,菊池带着一帮人要在长江上对您的船下手!”
拉贝急切问道:“哦,下手?为什么?你别急,慢慢说。”
崔际胜道:“日本军方早就对您怀恨在心了,因为您时时处处跟他们作对,他们早就有杀人灭口之意,只是苦于没有适当的机会。他们几次想半路上制造一起车祸,致您于死地,但又怕舆论对他们不利,才没有下手。这次您乘船去上海,为什么他们不批准您乘坐英国炮艇,不让您白天离开南京,而是让您晚上走,这是刻意安排的,这里面有阴谋。他们的狙击队长菊池带着几名狙击手准备在‘万通’号过了镇江港后,选择埋伏在一个偏僻地段,对‘万通’号采取突然袭击,用乱枪打死您,制造一个土匪袭击轮船的假象,这样不管舆论怎样喧哗吵闹,都找不到日本人头上。”
拉贝苦笑道:“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够朋友,临别了还要用子弹为我饯行。”
崔际胜劝道:“事不宜迟,拉贝先生,您跟我的汽艇走吧,我们可以到前面一个小港口弃船登岸。”
拉贝沉吟半晌,摇摇头说:“不,我不能走,我可不想变成一名逃犯,这样我就更出不了上海,也回不了国了。”
“可日本狙击手就是冲着您来的,您不走有危险啊。”
“危险?危险怕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就让他们来好了,我等着!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
崔际胜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拉贝,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潘序东走了过来,俯身在崔的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一听之下,崔际胜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什么,你说什么,难道真的有奇迹?”
“嘿嘿,”潘序东一脸莫测高深的笑,“有没有奇迹,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们几人一起来到楼上一个货舱里,那20几个木箱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潘序东走到一个画了记号的大箱子跟前,拿起一柄橇棍,使劲一撬,只听一声脆响,箱子盖被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两个脑袋来。
这两个活人脑袋可把拉贝和崔际胜吓了一大跳,以为白日撞鬼了,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着。
这两个大活人脸上抹得无码六道,满身沾着木屑,一钻出箱子,就一边吐着,一边扑打着身上的尘土。
“哎呀呀,晦气晦气,呸呸呸,险些憋死我,都是你的鬼主意。”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如龙。
另一个人笑指着马如龙道:“你们看他,不用化装就可以演土地爷啦,哈哈哈哈。”原来说话的人正是曾沧海。
崔际胜有些生气地说:“我到处找你们找不到,原来藏在这儿,真不像话!”
马如龙做个鬼脸道:“我们想搭个便船去上海呀,省个路费嘛,怎么半路上把我们请出来啦?”
拉贝看着眼前两人的狼狈样,气笑了,故作严肃状地说:“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啊,真不像话,不买船票就搭顺风船,这还行,这要加倍罚款哪!”
“认罚,我们认罚。”马和曾腆着脸说。
“好啦,有你们二位在,我们就不怕打埋伏的鬼子了。”崔际胜手抚前胸说。
“怎么,有情况?”马如龙机警地问。
“当然有情况,还是大情况。”崔际胜就把菊池要带人袭击轮船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菊池?好啊,我正想找他呢,没想到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马如龙跃跃欲试地说:“好好好,来得好,管保他们有来无还。”
说着,马如龙弯下身子,从箱子底摸出狙击枪,又拿过狙击背囊,掏出一排达姆弹压进弹仓。
曾沧海也拿出那杆锃亮的狙击步枪,拉栓检查了下弹仓,满意地合上枪机,顶上火。
崔际胜拔出腰间的手枪,对潘序东说,“老潘,你保护好拉贝先生,鬼子就要来了,你们躲好,看我们收拾他们。”
轮船继续向前行驶,半个小时后,船过了镇江港。在镇江港,没有停船,崔际胜来到驾驶楼,对船长道:“船长先生,请你全速前进。我们得到情报,可能有人要袭击我们这条船,你告诉船员们要严加戒备,提高警惕。”
船长有些吃惊,“啊,有人要袭击轮船,是什么人这么猖獗啊?”
“还有谁,肯定是日本人。”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没有武器呀!”船长紧张得脸色煞白,口咽吐沫,几名船员闻声围了过来。
“没事,有我们呢。”崔际胜拍拍胸脯说:“鬼子开枪以后,你们都卧在地板上,不要抬头,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船长点头道,船员们都找地方躲藏了起来。
“嘟嘟,嘟嘟,”江面上传来一阵电喇叭响,只见远远的一条汽艇迎面向轮船驶来,汽艇船头的探照灯射来一道刺目的光柱,罩住了轮船全身。
“停船,快停船,水上执法检查!”汽艇船头有一名日军挥舞着手电筒,高声喊道。
“不要停,加大油门,撞过去!”崔际胜对船长说。
“好嘞。”船长把油门操纵杆推到底,轮船加快了速度,向汽艇撞了过去。
“八格牙鲁,再不停船,我们不客气啦!”汽艇上的日军声嘶力竭地呐喊。
“不理它,冲过去!”崔际胜再次下令。
船长对船员们下令:“钱大副,你带几个人去把办公室的保险柜、文件柜锁上,把大门关好,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没事的人都回寝室藏好,不要上甲板!”
“是!”大副急忙跑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汽艇船头的机枪响了,子弹像飞蝗一样飞来,击碎了驾驶室的玻璃。
船上顿时乱了套,船员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崔际胜一看不好,跳上甲板,对着船员们大喊:“大家镇静点,别乱跑,都卧倒,卧倒!”
日军汽艇绕过轮船,来到侧面,菊池在汽艇上露了面,他手持狙击步枪,对准一名船员扣动了扳机。
船员中弹倒地,痛苦地挣扎着。
菊池身后有三名狙击手,都用狙击枪向驾驶楼疯狂射击。
“砰,砰砰砰……”驾驶楼里又有几名船员中弹死亡,轮机手胸部中了一弹,倒在地上,两名船员上来为他包扎。
轮船失去了前进的方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江心不动了。
船长发现船停了,知道大事不妙,快步向驾驶室奔去。
马如龙来到三楼窗口边,悄悄打开窗户,向外窥望。日军狙击手的火力很猛,轻重武器一起射击,轮船已被打得千疮百孔。
马如龙用狙击镜圈住了一名日军狙击手,凶狠地压下扳机,只听砰地一声,那名狙击手的天灵盖被掀翻了,倒地毙命。
菊池发现了马如龙的窗口,掉过枪口就是一枪,子弹刚好击中窗棂,发出很大的嘶鸣声。
马如龙一缩脖子,避过这一枪。他知道对方肯定是个高手,估计是菊池本人。他悄悄潜行到另一扇窗口,抬头向外窥望。
曾沧海已经瞄准了另一名狙击手,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了对方的前胸,登时毙命。
日军发现三楼的窗口有火光,知道有人在那里,机枪手掉转枪口,对准曾沧海一阵狂扫,“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头上的玻璃窗全碎了,落了一地玻璃碴子。
曾沧海就地一个翻滚,离开了原地,他手一按地,不小心把手扎伤了,伤口不住地往外流血。他不得不停下来,从衣服上撕了块布,把手包扎起来。
包好了手,曾沧海换了个窗口,再次瞄准。
崔际胜双手握枪,瞄准了日军的机枪手,一枪打去,机枪顿时哑了火。“嗨,又干掉了一个,痛快!”崔际胜学着美国西部片的样子在枪口吹了口气。
日军汽艇靠近轮船,几名日军顺着绳梯向船上爬来。菊池大喜,跟着也爬上了绳梯。
不久,菊池和最后三名狙击手爬上了甲板,趴在甲板上,利用甲板上的物体作掩护向驾驶室和前窗瞄准。
崔际胜一看不好,赶快冲进驾驶室来保护船长。他突然醒悟到船长的重要性,如果没有船长,即使他们最后消灭了日军,也无法把船开到上海。船长这时正在重新启动轮机,轮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轮船动了一下,开始向后倒退。
“快趴下,敌人上来了。”崔际胜一把按倒船长,两人刚倒地,“啪!啪!啪!”三颗子弹打来,打碎了驾驶室的前窗玻璃。
“好险哪!你没受伤吧?”崔际胜问船长。
“我没事。”船长趴在地上说。
崔际胜发现敌人正在打驾驶室的主意,遂决定撤出去。他爬到船长旁边,对船长说:“敌人来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好。”
“你跟紧我。”崔际胜在前面爬,船长跟在后面,两人从后门爬出驾驶室。
菊池带着三名狙击手冲进驾驶室,一进门,看见室内空无一人,菊池对手下道:“你们两人守在这里,不要让他们把船开走,小野,你跟我去搜拉贝。”
那名叫小野的狙击手紧跟着菊池,冲出驾驶室。
马如龙和曾沧海隐蔽地接近驾驶室,来到距驾驶室20多米的一个货柜后面,发现驾驶里面有两名狙击手。二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架起了狙击枪,仔细瞄准了正在驾驶台上东张西望的日本兵。
瞄准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了里面的日本兵,只传来一声惨叫。
子弹一出膛,二人就地一个翻滚,离开了原地,这时从后上方打来两颗子弹,正打在二人刚才站立的地方。
马如龙知道这是菊池在打他们。但他还看不见菊池的身影。菊池一定藏在第四层的某个地方。
四楼,菊池带着一名狙击手沿着走廊挨着房间搜索,但都没有拉贝的身影。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这里关着门,他敲了敲门,没有应声。菊池一脚把门踹开,冲了进去,但里面还是没有人。
“拉贝这个老狐狸,他会躲到哪里去呢?”菊池喃喃自语,失望地转身向外走去。
他来到走廊上,正往前走,他突然发现在距他50米远的正下方,有一支枪在瞄着他的上半身,他下意识地站住不动了,心里惊呼道:“不好,我被敌人锁定了!”
他很想一步跳开,然后立马卧倒,但他不敢冒这个险。他知道这个瞄着他的人很可能就是“百分之百先生”马如龙。
他后面的狙击手冲了过来,想把他按倒,但曾沧海的枪响了,狙击手被打得飞了起来,一个狗吃屎栽在菊池前面。
菊池看着手下胸部的一团血迹,一阵悲哀从心头升起,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就要到了。他决定拼了……
“砰——!”一颗达姆弹咆哮着撕裂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力钻了过来,他仿佛看见死神洞开了血盆大口扑了上来,一口把他吞噬了。一阵飙血溅肉,菊池的侵略人生划上了完满的句号。
也许,他离开世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樱井淳子?
菊池一死,接下来的战斗就容易得多了,很快就结束了,日军狙击手被全部消灭。只剩下那只汽艇在水面乱转圈子,艇上已空无一人。
船长回到驾驶室,启动了轮船的引擎。轮船倒退了几十米后,掉转了船头,打开大灯,继续向着东方驶去。
经过三个小时航行,“万通”号于黎明时分到达上海十六铺码头。
已是早晨7点,码头上的人还不多。但有一个妇女穿着一袭红色的风衣,扎着一个彩色的头巾,向着拉贝飞快地跑来。
拉贝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中国人,他们是潘序东、崔际胜、马如龙和曾沧海。
拉贝迎着女人走去,那女人跑了过来,一下扑进拉贝的怀中,二人一阵长吻,紧紧拥抱着不愿分开。
“欢迎你回来……”拉贝妻子哽咽着说。拉贝热泪长流,哀戚满面,后面的四位男子是第一次看见拉贝先生流眼泪。
这时,后面迎上来三位外国人,其中一位上前,递上一束鲜花,他们显然都是拉贝的朋友。
“啊,朋友们,我可见到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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