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际胜上了二楼,进了那间房间,看见两个麻袋仍旧扔在地上。他解开其中一个麻袋,让里面的人出来,再让那人把自己塞住嘴,绑进麻袋。
那个年青男子做完这一切后,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知道是营救他们的人到了。
不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好像有几个人冲进了房间,很快,有人解开了他的麻袋,他装做大汗淋漓、惊慌失措的样子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被绑着?”
一个治安队员说道:“副队长,你被人绑架了。”
“啊,绑架了?这怎么可能?”崔际胜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才骂道:“他妈了个巴子,是谁他妈绑架的?哟,师团长太太呢,她还安全吗?”
他一扭头,才看见美智子面色苍白,正用手绢捂着嘴哭呢。
“好啦,好啦,太太,我们安全啦。”崔际胜不断地安慰道:“我们被歹徒绑架啦,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干的,是谁这么大胆,胆敢绑架师团长太太,我一定饶不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断!”
“呜呜呜……呜呜呜……”美智子一个劲地哭,谁也劝不住。
崔际胜劝了一会儿,看看没有什么效果,遂向手下摆了下手,让两名治安队员搀着她走出房间。
日军先遣队办公室里,松本铁青着脸站在桌前,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报了上来,不但师团长夫人被歹徒绑架;前去执行枪毙任务的5名宪兵被人打死;要枪毙的20名美国船员不但没枪毙成,而且冒名顶替地偷上了浦口码头,最后居然逃之夭夭。
听着手下战战兢兢的汇报,愤怒终于在松本脸上爆炸了,他雷霆震怒,声嘶力竭地吼道:“八嘎牙鲁!蠢货!一帮蠢货!一帮比猪还要蠢的东西,一群狗娘养的败类!我松本怎么养了你们这群记吃不记打的畜牲!我简直瞎了眼!八嘎牙鲁地,通通关禁闭!关禁闭!!”
菊池、崔际胜和众特务屏息肃立,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浑身觳觫。
松本双晴喷火,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背着手,气咻咻地在屋里来回蹀躞,“统统交给军法处,一个不留,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扑嗵”一声,菊池双膝跪下,紧接着,十几名特务全部跪下了。
菊池抬起泪眼道:“松本先生,请饶过我们,这次我们输得很惨,不是因为我们无能,而是有人泄露了机密。我们先遣队内部和治安队里一定藏有内奸。”
众人齐声发誓:“对!松本先生请息怒,请饶过我们,我们一定将功补过!”
松本面无表情,悲哀地抬起头来,眼睛盲视着,向虚空伸开双臂,像在乞求天照大神的保佑,他不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自己。
崔际胜知道自己没有暴露,遂大胆进言道:“松本先生,其实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师团长太太除了受到惊吓以外,身体并无大碍。我看得尽快安排船只送她过江。还有,那些美国船员虽然跑了,但是外人并不清楚这帮人的来历,更无从知晓我们的计划,现在既然已经跑了,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声张为妙,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松本转过身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崔际胜,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劲来。
好半天,他才醒悟过来,用手使劲拍拍脑袋,好使自己清醒起来。他觉得崔的提议很好,有必要立即采取措施。随即下令道:“崔的,虽然这次你被歹徒抓了,但怨不得你,而且美智子太太没有受到伤害,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好了,就由你负责把她送过江吧。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崔际胜又想了想说:“除了我之外,不要再派治安队的人当我的助手了,从先遣队里派两个人就行了,这也是为了加强行动的隐蔽性。”
松本点头道:“对,一定不能再出娄子。我来安排一条船,把你们送过长江。”
松本一把抓起电话:“喂,喂,给我接水上巡逻队。”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松本对着听筒道:“龟井中队长吗?我是松本啊,我需要一条小型快艇,有个重要人物要送过江去,嗯嗯,对对对,到浦口码头,是的,是的,马上,嗯,那就谢谢啦。”
松本放下电话道:“崔的,快艇已经联系好了,你去大和宾馆接人吧。”
“哈依!”崔际胜敬了个礼,急步出门。
一个小时后,崔际胜把美智子平安地送过了长江,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上海南京路。王开照相馆。
暗室内,有一盏罩着红色灯罩的油灯,红色的灯光照耀在显影水池里,一张张照片被拎出水面。
马丁用镊子拎起照片,一张张地审看着:照片上是残杀暴虐的场面,焚尸灭迹的场面,比赛用刺刀杀俘虏的场景,都再现在血色的灯光里。
马丁又将一张张小照片夹在一根铁丝上凉起来。
马丁耳旁响起拉贝先生的话语:“相片丢了不要紧,只要把底片保存下来,将来要帐就有凭据了,只要底片在,罪证就在。”
马丁拿过一个盛装十六毫米电影胶片的铁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一些已经被冲洗出来的电影胶片。马丁拿起一条胶片,用放大镜仔细观看着。
几天后,上海美国会馆。
一个西方放映员正在架设一部放映机。
许多西方人陆陆续续走进放映厅,很快,放映厅里就坐满了人,其中有许多中国面孔。
电影开场了,黑白片,没有声音,马丁手拿麦克丰在一旁讲解。
一周后,美国华盛顿国会某放映厅。
这里是一个小型影院,坐着七八百个观众。
放映机放映着不太清晰的画面……
电影画面:一个小姑娘躺中病床上,脸上身上扎着绷带。
马丁用麦克风解说着:“这个小姑娘姓沈,叫沈美娟,她被日本兵轮奸了之后,又被刺了三十八刀……”
“哦……”场内爆发出一片震惊的叹息。
电影画面:一条商业大街被大火烧成了废墟。
马丁的解说:这里是太平路,大家从这些残垣断壁中决想不到这里昔日的繁华。太平路从前是主要的商业街道,是南京人的骄傲,这条街夜晚的霓虹灯可以与上海的南京路相媲美,如今它已变成一片废墟,一切都烧光了,再也没有一所完好无损的房屋,左右两边全是瓦砾场。
电影画面:一名男子平躺在病床上,他全身皮肤乌黑,还有几处在流脓。
马丁的解说:这名男子是长江上的一个渔民,拥有一只小舢板。他被一名日本兵击中下颚骨,随后浇上汽油焚烧。他上下部肢体被严重烧伤,全身漆黑,于送入教会医院两天后死亡。这名男子临死前的一天,我曾与他说过话。
电影画面:几名日本机枪手在向士兵射击,士兵们纷纷掉入一个大土坑。
马丁的解说:“这是日军用机枪射杀已经缴械投降的中国士兵,后来这个坑里大约堆有18,000名俘虏的尸体。”
电影画面:几栋民居正在起火燃烧,大火映红的天空。
马丁的解说:“这是日军在用燃烧棒扔向民居,南京有三分之二的民居被烧毁……”
电影画面:这是安全区的主干道上海路,马路上拥来大群难民,黑压压的是一片人头。
马丁的解说:“这是涌向国际安全区的难民们,他们已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电影画面:一名年轻妇女坐在病床上,面容呆滞,眼神无光……
马丁的解说:“这名年轻的妇女被日本兵从安全区的一个草棚中带走并拖至城南,在那里关押了38天,此间,她每天被强奸7-10次。由此她不仅患了3种最严重的性病,而且阴道大面积溃烂,这促使日本兵最后释放了她。但她的丈夫被日本人带走,从此查无音讯,后来得到证实,她丈夫和当时其他被带走的数万人一起遭到了杀害。”
电影画面:几名中国妇女向日军下跪求情,日本士兵仍向男人们开枪射击。
马丁的解说:“1937年12月16日的上海路,这些中国妇女下跪请求日本士兵不要杀害她们的儿子和丈夫,他们仅仅是因为被怀疑当过兵而被无情地驱赶在一起。成千上万的平民也被这样用绳索捆绑起来,驱赶到下关的长江边、众多的小池塘边和空旷的场地上,在那里他们遭到机关枪扫射、刺刀砍杀、步枪齐射,甚至用手榴弹处决。”
电影画面:是一名12岁的女孩儿,她一只胳膊没有了。
马丁的解说:“日本人入侵这座城市时,这个约12岁的女孩和她的父母站在难民区的一个防空洞的附近,这些日本兵用刺刀刺死她父亲,开枪打死她母亲,用刺刀刺中她的肘部,她的伤口现在已经愈合,但留下一只残废的臂膀。”
电影画面:一名男子坐在床上,他的头部被包扎着。
马丁的解说:“一个日本兵向一家工厂的职员要香烟,因为他没有烟,头上就被这个日本兵劈了一刀,这一刀砍破了他一只耳朵后的脑壳,脑子都露了出来。这是他被送进教会医院6天后拍摄的。大家可以看到脑子还在搏动,一部分脑浆从伤口外溢出来,他身体右侧因为已完全瘫痪,但他并未失去知觉,他在被送进医院后还活了10天,最后他还是死了。”
电影画面:一个外国大夫正在动手术。
马丁的解说:“下头电话局的于西棠是住在金陵大学的难民收容所里的4000个难民之一,日军冲进收容所,对所有人进行登记,这些军官告诉中国人,如果他们中间有当过兵的,凡自动承认者,即可免于一死,而不报告者抓出来就杀。自愿承认者要编入役工队。接着有200个男子承认当过兵,他们被带走了。于西棠和其他几百人被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附近的山丘上,在那里日本人用刺刀刺杀他们。他被刺了6刀,其中2刀刺入胸部,2刀刺入小腹,2刀刺在腿上,他失去了知觉。当他重新醒过来时,朋友们把他送进了教会医院,这个画面是李察大夫给他动手术时,由我拍摄的。”
电影画面:一名中国士兵在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
马丁的解说:“这是守城部队的一名士兵,他和其余8名同伴于37年12月13日在紫金山向日本人投降,可能是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不然他们一定会血战到底的。日本把所有投降的人集中到一起,连续3天不给他们吃喝,随后把他们200多战俘和平民押至江边一块空地上,让他们站成3排,用机枪射杀。他身中8弹,但仍未死,他随众人倒在地上,日本人向他们的身上浇上一种液体燃料,点燃后立即燃烧了起来。由于天色已黑,这名士兵趁人不备,成功地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他在路上爬了6天,第7天他终于达到了教会医院。他的伤口难以治愈,但当两个月后拍摄此画面时,他已基本康复了。”
电影院里,看着那可怕的伤疤,有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有人发出了哭泣声。
许多观众激动地站了起来,高举双手,发出愤怒的呼声。
有两名中年人走到马丁面前,面色凝重地上前握着马丁的手说:“谢谢你马丁先生,多亏了你,我们才了解到在这场战争中,日本军人是多么的残忍和野蛮。日本军国主义是怎样给东南亚的人民带来无穷的灾难的。”
另一名中年人说:“马丁先生,您一定要把这些影片在全美国进行巡回放映,然后把它带到欧洲去,让全世界的人民都知道,日本人在中国犯下的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
马丁激动地说:“我会的,我会的,谢谢你们的关心。”
崔际胜开着那辆吉普车返回了治安队一大队。
接下来的一周,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又过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董彪吊着脸走进办公室。
其他人一见队长来了,几个抽烟、聊天的都赶紧出去了,屋里只下剩下崔际胜。
董彪对崔道:“咳,老崔,又来任务了。”
“什么任务?”
董彪吊着脸道:“咳,谁知道他们抽什么风,让我们一大队去站岗。”
崔际胜道:“站岗?给谁站岗?”
董彪道:“不是给人站岗,而是给仓库站岗。”
“给仓库站岗?”
“对。”董彪没好气地说:“你知道火车站吧,车站东边原来是一片废旧厂房,还有一部分民房,现在要全部清理出来,做为一个临时仓库,可能有一大批军火要运来,所以叫我们去站岗。”
崔际胜拍拍脑袋说:“那里我还熟悉,那儿原来就是一个库区,可也用不着站岗啊。”
董彪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你说得不错,那里原来就是一个大库区,足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但现在因为军火太多,原来的库房根本装不下,所以扩大了5倍,把废旧厂房和民房改建为库房,达到10个足球场那么大。但地方大了,总得派人来守吧,日军部队大部分都派去攻打汉口了,留在南京的,只有两个联队,抽不出更多人来,所以派我们加派450人去守仓库。”
“哦,是这样啊,”崔际胜疑惑地问道:“那这批军火也是为前线部队准备的?”
“是的,”董彪卖弄道:“军火由海陆到达,从杭州湾登陆,从沪宁铁路直接运过来,然后运往汉口附近,要装备给前线的部队。在南京最多停留半个月。”
崔际胜道:“我就说这两天老看见东面尘土飞扬的,原来是在改建库房啊。”
董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角,“他娘的,我们治安队还有自己的任务,那就是维持南京的治安,当然还有防备和监视不法分子的破坏,安插密探等等,妈的,这下可好,让我们去站岗,站他娘的岗啊,简直是胡来嘛。”
崔际胜安慰董彪道:“这没啥,队长大人,息怒啊,你想想,其实站岗挺好的,又不用上前线,又清闲,又简单,还不用操那份闲心,更没那么大责任。”
董彪想了想,苦笑道:“哼,我还巴不得呢,站岗就站岗吧,以后我们就改行当保安算啦。”
崔际胜为董点着烟,进一步劝道:“您想开点,南京的治安有二大队、三大队管着,少了我们,城市治安并不会受什么影响。”
董彪猛吸几口烟,顿觉霍然开朗,“好好好,我算想开了,以后我们就专门站岗,其他的都不管,这他妈的多清闲啊,是不是?走吧,老崔,我们去仓库看看。”
“急什么,队长大人,先把茶喝完再去不迟。”崔际胜又给董彪满斟了一杯碧螺春香茶。
二人就这样慢腾腾地品着茶,抽着烟,聊着天,泡了大半天,才去仓库现场敷衍了事地转了一圈,觉得差不多了,又去日本餐馆饱餐了一顿。
酒足饭饱后,二人从餐馆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崔际胜用吉普车把董彪送回了住地。从董的住地出来,崔际胜觉得今天这个站岗的消息非常重要,要立即告诉马如龙,就开着车来到了被炸毁的交通部大楼前,从停车场的入口处进入了地下室中。
马如龙一见崔际胜,就埋怨道:“你怎么大半个月不见人哪?”
崔际胜陪着笑脸解释道:“自从上次出了事后,我得好好表现表现哪,不然这个副队长的交椅就坐不稳了。还好,松本和董彪都没有怀疑我,我还混得下去。”
马如龙如释重负地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瞧你说的,我这么大一国际间谍能出什么事儿。“崔际胜一屁股坐在破藤椅上,做了个要烟的手势。马如龙笑了笑递了根烟给他,崔点上抽了一口道:“今天找你不为别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您老人家汇报。”
马如龙点着他的鼻子笑道:“汇什么报呀,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崔际胜吐了口烟,一口气把今天董彪跟他说的调治安一大队给军火库站岗的事从头到尾细述了一遍。
马如龙听罢,眼睛顿时亮了,“哎呀,这是好事啊,我正愁没事干呢,这不好事就送上门了。”
崔际胜正色道:“今天我和队长到现场看了,日军工兵营正在施工,好我的天爷呀,你猜有多大,整整有四五十栋楼,全是仓库。说有10个足球场大,决不夸张。这批军火是要补充给进攻汉口的日军三个师团的。”
马如龙问:“你没打听一下,大概有多少吨?”
崔际胜道:“我悄悄向一个认识的军曹打听了一下,他叫中村,他说具体多少吨他也不清楚,但他知道多少车皮,大概是550多个车皮。中村还说,每天拉5火车,一直到这个月中旬才能拉完。”
“天爷,这么多!”马如龙惊讶得张开大嘴一时合不拢,好半天才说:“这回我们得玩票大的了,给他娘的连锅端了吧?老崔?”
“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呢。”老崔道:“既然是军火,肯定有炮弹、子弹、手榴弹什么的,肯定还有炸药,如果我们把它炸了,那会是个什么动静?啊?”
“对,炸了它!这么大的量,炸起来那才叫过瘾呢,恐怕整个南京城都会炸平呢!”马如龙兴奋地双眼放光。
“哈哈哈哈,这可是大功一件哪,这样一来,你我要青史留名喽!”崔际胜不住地拍着大腿。
“炸炸炸!给它来个冲天炮,”马如龙激情澎湃地说:“炸它个天翻地覆!炸它个片甲不留!!”
“不过老兄啊,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啊,”崔际胜滑稽地耸了耸肩,翻了翻白眼道:“首先,我们进不去,没办法接近它,更不要说炸掉它。其次,我们搞不到炸药,没办法实施爆炸啊。”
马如龙突然哑火了,沉默了,他立刻清醒地意识到,要炸掉这座军火库,的确难度不小。
沉默,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二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似乎被这个天大的难题难倒了、困住了。
马如龙紧皱双眉,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拼命抽烟。
崔际胜一个劲儿地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往下薅。
半个小时过去了,二人没有说话,又是半个小时,突然,马如龙惊叫一声,“对了,用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崔际胜茫然地盯着他问:“你有啊?”
“我倒没有,”马如龙兴奋地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弄它一颗来嘛。”
“上哪弄?”崔际胜觉得老马的想法有些荒唐可笑,“你以为这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老兄啊,别异想天开了。”
“怎么是异想天开呢?”马如龙不服气地说。
“怎么不是异想天开?”崔际胜认真地说:“我是干军需的,我什么玩艺儿都倒腾过,就是没倒腾过定时炸弹,为什么?因为那是特工用的东西,一般的兵工厂不生产,需要特殊技能才能制造,而且雷管价比黄金,根本搞不到啊。”
“搞不到,”马如龙诡秘地一笑,“我就知道有个地方能搞到,你猜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上海的黑市。”
“上海?可我们是在南……”崔际胜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他想到了老鬼,一个点子犹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际一闪,他立马有了主意,“嗯,有门儿,伙计,有门儿啦。”
崔际胜一拍大腿道:“不是你提醒,我倒真忘了,我有个黑道上的朋友,他准有办法!对,一定有办法!”
马如龙咧开大嘴笑了,“看看,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吧。”
“好啦,好啦,这下问题解决了!”崔际胜如释重负地说。
“行啦,别抖啦,快把你的办法说一说吧。”
“是这样的,”崔际胜激情难抑地说:“我有个朋友,绰号老鬼,真名张秉贵,是南京黑道三大亨之一,原来是上海青帮‘学字辈’中的一位大佬级人物,江湖人称狮子张。后来因为贩烟土得罪了杜月笙才跑到南京来混的,他跟上海滩渊源极深,人脉巨广,我去找他,让他在上海滩想想办法,买一颗定时炸弹应该不难。”
“咳!”马如龙一拍巴掌道:“这不结了,这事儿算搞定了嘛。不过,风险太大,不知道你朋友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他当然愿意,这个忙他不帮也得帮。知道为什么吗?他的公司前天才开张,是我帮他走后门注的册,还帮他请了几个日军头头当顾问呢。”
“哈哈,这可真不容易啊,老崔,我算服你服到家啦。”马如龙敬佩地说。
第二天上午10点来钟,崔际胜来到位于新街口184号附近的一排平房,这里有日军占领南京后最早开业的一批国际性贸易大公司。
一间公司门口挂着一个招牌,上写:远东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崔际胜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门童问道:“请问先生您找谁?”
崔际胜说:“我找你们张总经理,他在吧?”
“在,在,他在,请跟我来。”门童连连鞠躬,领着他来到经理室。
门打开,穿着西装革履,梳着油光铮亮大背头的张秉贵一见是崔际胜,立即起身相迎。
“啊哈,老朋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有件重要的事特来求你。”崔际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秘书已经端上了茶。
“咳,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尽管吩咐就是。”老鬼递了根烟给他。
崔向门口扫了一眼,老鬼明白他的意思,向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知趣地退出房间。
崔搓着烟小声说:“最近我们要搞个大动作,需要一颗定时炸弹。”
“炸弹?”老鬼面色一凛,有些紧张地说:“别的都好说,这玩艺儿可不好搞。”
“所以来找你呀。”
老鬼盯着崔际胜一本正经的脸,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想了想说:“这玩艺儿在南京肯定是搞不到,唯有在上海滩想想办法。”
“所以来找你啊。”说着,崔际胜点着烟吸了一口,把一个红纸包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老鬼的面前。
老鬼知道纸包里装的是金条,嘴一咧说:“自己兄弟还用来这一套?收回吧。炸弹帮你搞到就是了。”
老崔笑了笑,道:“哪能让你破费呢,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沿路都是关卡,四处都要打点,上下都要疏通,里里外外都要大把大把地花钱,你还是收下吧。”
老鬼没再推辞,收下了金条,想了想说道:“上海那边我已经想到一家,专做军火买卖的,但有没有现货,还不一定。况且这种事不能打电话,我派我侄子金福亲自跑一趟吧。”
“那就拜托啦,”老崔掐灭了烟头,起身道:“最多一周时间,买到了就给我电话,暗号照旧。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老鬼把老崔送出门去,回到办公室,立即叫来了金福。
一转眼四、五天过去了,一直没有老鬼的电话,崔际胜难免心里有些发毛,但又不好去电话催问,只好干等着。
但这几天他也没闲着,一直在偷偷观察军火库里面的动静。有天在站台上,他发现每列军车进站后,都要卸下一个个涂着绿漆的长方形板条箱子,箱子上画着绿十字,然后用军车一车车运进仓库。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没有用民工,全是由当兵的运输和装卸,看样子日军的保密工作还是相当严密的。
等到第六天下午,崔际胜接到老鬼的电话,说有急事,让他到贸易公司去一趟,崔际胜知道有门儿了,二话没说,开着车就去了老鬼的公司。
一进办公室的门,老鬼冲他诡秘一笑,屏退了左右,关上门说:“事办成了,不过货不是由金福带回来,而是将由一个日军上尉带回来。”
“你搞什么鬼呀,崔际胜听了一愣,生气地说:“怎么能叫日本人带货呢,不是找死是什么?”
“嘿嘿,”老鬼笑得更加诡谲了,“老子这回玩了个灯下黑。”
“行啦,别卖关子了,”崔际胜没好气地说:“快说说你玩的鬼把戏吧。”
老鬼抹了把脸,翻了翻白眼道:“如今的上海滩啊,防范严密,水泄不通,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金福倒是第二天就混进了上海,刚巧狂飙王那里有‘货’,当天就买到了‘货’。但带不出来,日本人查得太严了。四处都是关卡,搜身连狼狗都用上了。实在没办法啦,我只好动用了在日本军方安插的内线……”
“哦,你这家伙,连日本军方的人都买通了?”崔际胜的眼睛几乎瞪圆了。
“嘿嘿,那是当然,不然怎么混?”老鬼得意地说:“那边是105师团的一个名叫高桥的少佐,只要肯花钱,没有不办的事儿。金福把东西装在一个礼品盒子里,装扮成圣诞礼物,交给高桥少佐,少佐托一个名叫渡边的上尉把东西带过来。渡边将随今天的一班运军火的火车到南京,火车晚8点到,收货人是我,当然你要和我一起去接货。”
崔际胜越听越有门,狠狠拍了老鬼一巴掌说:“太棒啦,这下我们搞定了。”
“什么搞定了,看你高兴的,喂,老兄,你到底要用炸弹干什么?”老鬼始终没弄明白。
“不是我,是我们。”
“你们?你们有几个人?”
“我们哪,不玩则已,要玩当然要玩票大的,很大的!很大很大的!嘿嘿,不瞒你说,是这样的……”崔际胜压低声音,把他的计划简要地向老鬼述说了一遍,老鬼点着崔的鼻子笑道:“你呀,你呀,太岁头上敢动土,关公门前舞大刀,说你吃了熊心犳子胆一点都不为过!”老鬼说着突然一拍后脑勺,“噢……我明白啦,前段时间打鬼子狙击的是你们的人干的吧?鬼子屁股都打开花啦,别跟我说不是你们干的。”
“嘿嘿,不好意思,正是在下哥儿几个所为。你现在明白了吧,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崔际胜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
“我早知道了,你不会投降小鬼子的,只是没想到你们敢这么干!真是胆子比天大啊!”老鬼佩服地说:“这下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今晚你跟我去,准备怎么干?”
“要这样……”崔小声地交代着,老鬼听得直点头。
光华门火车站。
一阵巨大的隆隆声由远及近,今天这班运军火的火车就要进站了。
进站口,张秉贵西装革履地走在前头,崔际胜和马如龙一身平常装束跟在后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日军上尉,名叫黑泽,他转头用流利的中国话对老鬼说道:“张总经理本事不小嘛,还认得我们105师团的高桥少佐?”
张秉贵陪着笑脸道:“那是,那是,高桥少佐可是个好人,大大地好人。有一次我有批货刚运到上海地头就被宪兵队查到了,硬说我是走私,要没收我的货,还要关我监狱,我拿出证明文件给他们看,可他们不认啊。还有南京军方的文件和公章,他们统统不认,这下麻烦大了,刚巧高桥少佐走过,问明了情况,让宪兵队给我放行了。从那以后我就和高桥君交上了朋友,嘿嘿嘿嘿。”
黑泽上尉笑道:“你知道吗,高桥少佐的老婆就是你们支那人。”
老鬼陪笑道:“知道,知道,他什么都和我说,嘿嘿,他常说日本人和支那人要友爱共荣。”
“嘁,共荣?我看是共发吧?!”黑泽的嘴撇得老高。
几人说着话,来到站台上,这时,军火列车正在进站。列车在刹车,把巨大的蒸汽喷了出来,使得对面都看不见人。
“你们在这儿等渡边上尉,我去下厕所,顺便去前面看看。”黑泽对3人道。
“好好好,你去忙,我们等着渡边上尉。”崔际胜用熟练的日语说。
马如龙抬眼望去,站台上呈现一派忙碌景象。每个车厢的门都打开了,许多士兵在卸载和搬运长条箱子,中间夹杂着许多身穿统一工作服的苦力。
老崔回头问老鬼:“你认识渡边上尉吗?”
老鬼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想他能够认出我们。”
话音没落,一个日军上尉走了过来,劈面就问:“请问您是张秉贵总经理吗?”
老鬼知道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急步上前,紧握着渡边上尉的手说:“是的,是的,我就是张秉贵。您是渡边先生吧,非常感谢您的恩惠。”
崔际胜在一旁大吃一惊,张秉贵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这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用不着用不着,张总经理,我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得您感谢。”渡边谦逊地说着,从一个背包里掏出一个方盒子,鞠了一躬,郑重地交到张秉贵手里道:“这是高桥少佐托我带给您的圣诞礼物,请收下。”
这是一个玻璃纸包的点心盒,上面还扎着红白相间的彩丝带,画着几个亮丽的美女。
“嗯,好好好,谢谢渡边上尉,谢谢渡边上尉。”老鬼一个劲地哈腰鞠躬。
“没事了吧,那我走了,等下黑泽来了,请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渡边说完,拿出一封信交给老鬼,转身离去。
崔际胜接过礼物盒,掂了掂份量,感觉沉甸甸的,顿时心中暗喜,他知道那玩艺儿肯定在里头。
老鬼等三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
崔际胜接过那封信看了一下,见信封上写上“黑泽申敏”收。老鬼接过信就揣进了上衣口袋。
马如龙四下扫了一眼,俯身到二人身边,悄悄说道:“我有个好点子,等下黑泽来了,我们就说没见到带礼物的渡边,然后,啊,哈哈……”
马如龙把一套绝妙的想法详细地给二人述说了一遍,崔际胜用手点着他的鼻子感慨道:“这小子,真是计谋赛诸葛,智慧欺鬼神哪。”
马如龙做了个鬼脸,咧了咧嘴,赶紧把盒子赛进包里。
这时,上厕所的黑泽回来了,劈面就问:“渡边那小子来了没有?”
“没有啊,时间早到了呀。”老鬼腆着脸说。
“八嘎牙鲁地那呀!”黑泽边骂,边看着腕表道:“这小子真不守信用,电话里说的好好的嘛。”
黑泽东张西望地在搬运的人群中搜寻着渡边的身影,渡边早走了,所以他不可能看见渡边。
崔际胜向张、马二人使了个眼色,3人一起慢慢往前走,装模作样地在人流中四处寻觅着。
黑泽嘴里骂骂咧咧地,吐出一大串日本脏话。“你渡边算老几,要不是等我的家信,我才不理你呢。”
几人又找了十几分钟,还是没见到渡边的身影。黑泽说道:“站台没有,我们就上车找,我不信车上也没有。”
崔际胜和马如龙暗地里交换了眼色,紧紧跟了上去。
可车上人来人往非常混乱,因为正在卸货,他们4人一起进了一辆闷罐车,地上摆满了长条木箱子。箱子上写着各种编号和数字。
“渡边君,渡边君!”黑泽讨厌地拨开搬运工的身体,穿过人群东张西望。
马如龙迅速闪进了车上的厕所,回身关上门,悄悄把里面的炸弹拿了出来。他看见一个金灿灿的表盘安在最上面,里面还有走动的指针。马如龙拧开后盖,把火线接上,检查了下雷管,看见雷管最上面的金属盖帽正发出蓝幽幽的光,他心中暗喜,关上盖子,把指针拨到2个小时之后起爆。做完这些又把炸弹放进包里。
找完了这辆车皮,还是没见人,他们3人一起下了车,又上了另一节车皮。马如龙也跟了上来。
这辆车上的一些箱子显然要小一些,形状接近正方型。崔际胜留了个心眼,走在最后面,他趁黑泽不注意,拿起一根铁条,“嘭”地一下撬开了一个箱盖,掀开一看,顿时傻了眼,里面满满腾腾装的全是香瓜手雷。
马如龙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立即给老鬼使了个眼色,老鬼知道他的意思,没话找话地吸引开黑泽的注意力。
老鬼拉黑泽在一旁抽烟,搬运工都在忙碌着,没人注意他们。
马如龙看见人群淹没了黑泽和老鬼,悄声对崔说:“把盖子打大些,我要放东西进去。”
崔际胜用撬棍撑开盖子,马如龙敏捷地从包里掏出“圣诞礼物”,一把塞进箱子里,崔际胜迅速盖严盖子。
崔悄声问道:“你对时了吗?”
马如龙诡秘一笑道:“当然,2小时后炸。”
“很好,任务完成。用不了2个小时,这批军火也该进库了。”崔际胜和马如龙拍了拍袖口和身上,走过去和抽烟聊天的老鬼他们汇合。
他们正一起往站外走,突然一个日军军曹走了过来,向黑泽敬个礼道:“田中大佐请你接电话。”
“哦?”黑泽瞥了眼众人,一转身小跑着去了。
不一会,黑泽回来了,老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上道:“咳,你不在,刚才渡边来了,留了封信就走了。”
“八嘎,他终于出现了,这个坏家伙。”黑泽喜笑颜开地接过信,撕开看了起来。
众人有说有笑,一起向火车站大门出口的方向走去。
灯火阑珊的火车站。
晚上6点来钟,光华门火车站周围出现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这些人似乎对这批军火很感兴趣,这引起车站守军的高度警惕。但这些人却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始终围绕着这几辆军火列车卸下的货物,出没无常,转来转去。
一列货车减速了,渐渐停下,大声喘气,喷出白色蒸气,灰色煤烟淹没了小小的站台,笼罩了那盏孤独的煤气灯。
马如龙从车厢栏杆上翻越进来,看见车上装的都是牛和羊,它们也许是被捕获的家畜,不久之后将成为日军的盘中餐。
货车启动了,向站外驶去,站台上一盏盏煤气灯的光亮。
不久,又一列火车驶入车站,呼哧呼哧地减速,这次中列军火列车。
四个日本兵顺着铁道巡逻过来,电筒光往路基两边晃动。
马如龙向一个穿短袄的青年挥了下手,青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他自己则跨过铁轨,飞快穿过一片开阔地,向一道铁丝网跑去。
不远处的南京城亮着稀稀拉拉的路灯,因为电力不足,显得幽暗叵测,仿如冥界的灯火。
在一个角落,马如龙拿出自己的狙击枪,拉开枪栓,抬高了枪口,只听“啪”地一声尖锐的枪声响起,震惊了车站守军。守军不知枪响的方向,立即如临大敌,加强了守卫,很快增派了两个联队进驻车站。
防卫车站的日军大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立即向当地驻军报告了这种非正常情况,驻军司令觉得这声枪响一定跟军火有关,当即下令,把屯集在站台的军火连夜装车,运进附近的军火仓库。
大佐不敢怠慢,立即派人连夜装车,忙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站台上的上千个箱子装上卡车运走,不久就运进了仓库。
当晚7点30分,到了预定起爆时间,崔际胜、马如龙和张秉贵一起坐在“五月花”大酒店的包厢里,3人脸上都露出既兴奋又忐忑不安的神情。
崔际胜看了下腕表,对二人道:“别紧张,时间还没到嘛。刚才老马那一枪,吓得敌人把站台上的军火全都运进了仓库。”
马如龙笑了笑道:“少了这一车手雷和炮弹,那爆炸起来多不够劲哪。”
话音未落,人们只觉得大地巨烈震动,地皮激烈颤抖,紧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他们三人知道,那颗定时炸弹按时起爆了。
那一连串的爆炸,绽放出的火光犹如节日里盛放的焰火,片片火光映红了夜空,南京的夜空被照亮了,远处冒起了一股接一股红白混合的烟柱,大地在火光中巨烈摇动。
“轰!轰!轰!轰!”闪光频频,他们站起身,透过窗户向爆炸发生的方向张望着,当他们久久期待的这一幕终于发生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们的心情既紧张又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丝怀疑,难道这是真的吗?只见那阵霹雳火不断持续着,整个城市的东北角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不断能看见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起来的鬼子兵蹦上了半空中,接着又一个个栽进了熊熊烈火之中,这场大火犹如中国人心中那滔天的怒焰,将大地上的侵略者烧成了灰烬。
城毁人亡,烈焰腾腾,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爆炸军火库的行动终于大功告成!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