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孤城-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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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一点多,松本武夫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了自己的别墅,回身关严了房门。

    别墅客厅中,他在墙上挂了三样东西:天皇裕仁的画像,一面日本国旗,一面日军军旗。

    松本把一块白布铺在地上,跪在上面,面向天皇裕仁的画像、日本国旗、日军军旗,磕了三个响头。

    今天下午的事对他刺激很大。松井石根司令官下令枪毙了三名日军军官,其中有103师团的宫本毅雄联队长、对保卫仓库负有责任的桥本旅团长和高级军事参谋中村岛治大佐。另外还有五名将佐被军法治罪。

    枪毙和治罪的名单中没有松本武夫,但他知道自己属下的治安队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因此,他准备切腹,像一个真正的武士那样死去。

    切腹,在日本并不是一种单纯的自杀方法,也不像世人理解的那样,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它实际上只是一种习俗,既带有法律意义,又有礼法的意义在其中。作为中世纪的发明,它是武士们赎罪、悔过、免于耻辱、解救友人或效忠君主的一个方法。当然还有一种是被迫剖腹,类似于中国的赐死。

    松本的剖腹,是为了表示对爆炸负有一定的责任,也是为了殉道,更为了国情的日益不堪。

    他向着画像和旗帜再次鞠躬,将衣服的上半部分脱下,袒露到腰部,他又小心地依照习俗把衣袖掖入膝盖底下,防止自己向后倒下,因为高贵的日本武士应当前扑而死。他不慌不忙,一手稳稳地拿起放在面前的短刀,似乎在依依不舍,近乎深情地注视了它一会,看来是在集中临终的念头。他知道,他要把短刀深深刺入下左腹,然后慢慢将刀拉向右侧,再从伤处拉回左侧,向上轻轻切开,一切就都结束了。

    松本举起了短刀,闭上了眼睛……

    “咚!咣!”

    有人一脚踹开门,倏然间闯了进来,高呼道:“大佐,你可不能死呀!”说着,从后面紧紧抱住松本的腰,使松本动弹不得,松本握刀的手不得不慢慢地松开,“当啷”一声,短刀掉在了地上。

    冲进来的人是菊池,他痛惜望着倒卧在地的松本,眼中泛出怜悯和慌惑的神色。

    “啊……”地一声,松本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泪如雨下,浑身颤抖不止。

    “好了,好了,大佐,想开点,想开点,”菊池连连劝道:“现在还不是殉国自戕的时候啊,大佐,我们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吗?你忘了?”

    菊池把松本搀扶到沙发上,又端来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松本失神地望着茶水,好半天才想起来是茶水,这才呷了一口热茶。

    “这次仓库被炸,不是我们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菊池进一步劝道:“大佐,我们不能因此而丧失理智,更不能气馁,敌人正希望看到我们从精神上被他们打垮,如果我们自抱自弃,那不正好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松本擦干眼泪和汗水,渐渐恢复了自信,坐直了身体,又喝了几口热茶,精神也恢复了平静。

    菊池把挂在墙上的旗帜拿了下来,塞进抽屉里,镇静地盯着大佐的眼睛。

    松本缓缓言道:“菊池君,你说,这次爆炸是那个支那狙击手干的吗?”

    “肯定是他,马如龙,但我想他不是一个人在干,这种活儿一个人是干不了的,一定还有其他人协助他,我怀疑是我们内部出了奸细。”菊池颇有深意地说。

    “啊,奸细?”松本一惊,眼中顿时射出锐利的芒刺,“对,你说的不错,一定有奸细!不然他怎么知道仓库在什么地方,他又怎么知道最近有大批军火运进仓库。我们内部一定有人给他提供情报。”

    “对,”菊池道:“大佐,我已经把先遣队的人员和治安队的人员列了个表,并捋了一下,列出了一个可疑者名单,请您过目。”

    松本接过菊池递上的名单,仔细地看了起来。

    松本沉吟半晌,抬头问道:“先遣队都是我们日本人,当奸细的可能性不大。”松本把那张日本人的名单撕了。“而治安队就不同了,你觉得治安队一大队正副队长这两个人怎么样,有可能是奸细吗?”

    菊池思忖道:“董彪啊,这个人比较贪心,爱占下属小便宜,还有就是有些懒,其他还没发现他有值得怀疑的地方。至于崔际胜这个人嘛,不好说,他是招聘来当密探的,据说跟南京黑市很熟,但下属没有反映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松本道:“崔这个人嘛,有人多次看见他私自开车外出,好像私事比较多,而且他经常去安全区,这正常吗?”

    菊池道:“这个嘛,也不能说不正常。他去安全区是任务使然,他是负责监视安全区的嘛。而且他多次提供了拉贝的一些情况,说明他工作还是挺称职的。”

    松本又道:“嗯,那二大队和三大队队长呢,这两个人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菊池道:“据我观察,二大队队长这个人很诚实,工作也负责任。三大队队长这个人比较奸滑,对下属很苛刻,与外界往来比较频繁,有人看见他深夜经常去找女人,一般反映不好,我看应该换一个人来干。”

    “哦,你的意思是说,三大队队长这个人不称职……”松本挠着后脑勺说:“是啊,如果治安队上层出了奸细,那太可怕了,因为他们了解我们内部的情况,也知道许多行动机密,如果他和那个狙击手串通起来,我们就只能被动挨打,而且防不胜防了。”

    “是的,”菊池道:“对这些人,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

    松本狞笑道:“哼,我们得考验一下这几个人!你去,把这几个人给我叫来。”

    松本递过名单,菊池领命而去。

    松本从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并把文件摊开在桌面上,他心中正在盘算着等下卢风来了说些什么。

    等了一会,卢风匆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大佐,您叫我?”

    松本吊着脸问:“卢队长,这几天你都在忙些什么?”

    “哪几天?”卢风觉得松本问得有些奇怪,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然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哪几天?就是军火库被炸这几天呀。”松本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几天呀,我想想,”卢风挠着后脑勺说:“我一直在监督手下的密探在南京各处巡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过我听说,你大前天上班的时候聚众赌博,有这回事吗?”

    “啊!没……没有啊,大佐,那都是别人瞎传的。”卢风的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瞎传的?”松本脸色狞厉地问:“怎么不瞎传别人,偏偏传的是你?”

    “这个嘛……这个嘛……”卢风一时汗如雨下,无言以对。

    “好啦,用不着再演戏啦,我对于违反纪律的属下,从来都不迁就和宽恕,”松本起身在室内转了几圈,停住脚步,回头道:“你现在交出你的权力,回去关一星期禁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卢风吓得赶忙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是……是是……大佐,我一定深刻反省,深刻检查。”

    进来两个卫兵把卢风带了下去。

    松本挥了下手,秘书知道要带一下位进来了,秘书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带着董彪走了进来。

    董彪一见松本,立刻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大佐阁下,董彪奉命来到。”

    “董彪,啊,董彪,”松本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眼光盯着他看,好半天才说道:“董彪,董队长,你不认为这次军火库爆炸与自己有关吗?”

    “啊?!”董彪吓得脸色煞白,呼吸紧张,他感觉双腿发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大……大大大佐,我们一大队在……在在……爆炸期间,并没……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人物靠近军火库……”

    “哼,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称职的喽,”松本绕到董彪背后,“据说你的阿芙蓉癖还挺大的嘛,大白天上班的时候还不忘来上两锅?”

    “啊,我是冤冤冤……冤枉的,大佐,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瞎……瞎传的。我上班的时候,绝对克……克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呀……”

    松本狞笑道:“董彪啊董彪,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瘾君子。”松本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你以为自己很谨慎,而你的属下不会打小报告,是吧,你恰恰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法眼,敢跟我耍小聪明、玩灯下黑?你还嫩了点。”

    “大佐,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董彪磕头如捣蒜,口里连连求饶。

    “我饶了你,不难,但饶了你,就是对那些遵守纪律的人不公平。是不是这样啊,董先生?好啦,一大队队长就不要干了,关禁闭3个月,我就不信治不了你的烟瘾。”

    话音刚落,进来两名卫兵,架起董彪走了出去。

    松本再次摆手,秘书点点头,出去领另一名召见者来见。

    这次进来的是崔际胜,崔一见大佐,立正敬礼,“报告大佐,崔际胜奉命来到。”

    “好,坐。”松本满意地看着崔际胜道:“崔桑,根据你最近的表现,我宣布,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大队的大队长了,董彪另有任用。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崔际胜感到有些意外,连忙起身道:“大佐阁下,这么重要的岗位,我恐怕不能胜任啊。”

    “坐,坐下吧。”松本满脸堆笑地说:“不,你能胜任,完全能够胜任。一直以来,你协助董彪,各项工作都开展得不错,上次师团长夫人的保卫工作也做得很好,安全区也没有发生重大事故,而且属下们对你的反映都不错,我个人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松本背着手踱开几步,“主要是董彪这个人不可靠,吃喝嫖赌占全了,他哪有心思去抓枪手啊。”

    松本转身道:“董彪吸毒的问题是很严重的,这在军中是决不允许的,幸亏你及时报告,不然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到时候一切都悔之莫及呀。”

    崔有些惭愧地说:“我不是想出卖上司,而是真心诚意地为了他好。”

    “我明白,明白。坐,坐吧。董彪的调离并不是因为你的汇报,而是另有原因,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松本就是喜欢崔际胜这样的人。

    二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时,一名中佐走了进来,在松本耳边低语几句,松本频频点头,然后站起身对崔道:“崔,我要出去一下,可能要耽搁一会儿,不过也不会太久,你在这里等我吧。”说着,松本起身离开。

    这时,崔的眼光被松本大班台上的一份文件所吸引。

    那是什么,是机密文件吗?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仍旧可以看见最上面的一页,可以肯定是一份红头文件。这可是机密中的机密呀,他以前也隐约见过这种文件,但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中亲眼目睹过它。

    崔际胜不禁有些心动,他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获得日军高层军事机密的好机会。他刚想站起来,突然心中有另一个声音立即提醒他:别乱动!这很可能是松本设下的一个圈套,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是圈套吗?是阴谋吗?他在心中问自己。

    松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看起来像是偶然而为,难道真是偶然吗?不,不像是偶然,反倒像是事先策划好的一个阴谋。

    今天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室内除了他之外没有别的人,但他感觉到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在包围着他,他感觉墙壁之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他,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动,就这样坐着,保持一个姿势坐着。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显得从容自然,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慢悠悠地从里面抽出一支,点燃抽了一口,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

    联想到自己的突然升职,也显得很不正常,现在又让自己一个人呆在办公室,这两者联系起来看,显而易见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一场考验。自己如果在这关键时刻沉不住气,贸然行事,很可能就会被松本抓住证据,从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可如果松本的离开并不像他猜测的那样,是预先策划好的,而确实是一次偶然的行为,那他就错失了一个绝好的获取日军情报的机会。

    他脑子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最后他觉得还是不要冒险行事,就坐在这里一直装傻就行了。

    10分钟过去了,一根烟吸完了,也没什么动静。又是10分钟,他不动如山,静静地坐着,又抽了一根烟,两眼望着虚空,两只脚有节奏地打着拍子,脸色显得平静而又自然。当抽了三根烟之后,他听见办公室的门锁“咔嗒”一响,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松本。

    松本其实并没有离开,他一直呆在另一间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有一块2米见方的墙壁是一面透视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这边办公室里的一切,但又不被人所觉察。

    松本对崔际胜在玻璃那边的表现所折服,刚才的事实证明,崔并不是内奸,他没有染指文件,可见,袭击军火库的事与他无关,这样的人是值得信赖的,把一大队交给他完全可以放心。

    “好啦,崔桑,”松本平静地说:“你回去吧,你们大队的守卫任务解除了,你们仍旧以维持南京治安和搜捕潜伏狙击手为主要任务。你要尽快把董彪的工作接手过来,人员做出调整,工作重新调派,不能再发生以前的问题。”

    “哈依。”崔际胜敬了个礼就要离开,“等等,”松本在背后叫了一声,“中国的新年就要到了,国内来的民间观光团已经到了上海,就在这几天要来南京参观,届时朝香宫亲王也要出席观光团的一系列亲民活动,你们治安队要配合先遣队加强警戒,保护好国内观光团的安全,决不能让那些狙击手趁机捣乱,让歹徒肆意骚扰!”

    “哈依!”崔际胜再次敬礼,瞄了一眼松本的脸色,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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