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孤城-刀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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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二点多,打了败仗的菊池狼狈地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心情灰败到了极点。在别墅客厅中,菊池一动不动地坐着,低头看看祖传的宝刀,抬头看看父亲的遗像,心中有无限的感慨,无限的悲凉,无限的痛楚,他不禁心海潮涌,热泪长流。

    宝刀沉默。

    心如死灰。

    刀,是武士之魂,刀,是一个家族的血缘故事,刀,是一首武士道的铁血战歌。但刀有双刃,这刀之刃,又是一个业障,一个宿命,一个推不翻的铁证,它夺去了一代又一代祖先的生命。菊池的思绪飘得很远,他回忆起8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的心上人手捧着这把刀站在雨地里,深情地凝望着他,这一瞬间深深地铬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深深懂得,胜利、光荣和血誓的尽头,却连接着悲哀、凄惨和灭绝。自己的父亲,被一伙忍者的后代残酷地杀害了。也许父亲是为了保卫这把刀而死的?也许是碰上了复仇使者?自己的每一位祖先,无不热爱这把刀,也无不死于这把刀。这刀,不是一个传承者的光荣,不是一笔财富,不是一个传家之宝,而是一个魔咒,一股煞气,一笔冤债。

    菊池的目光,透过这把刀望向虚空,冥冥中似有一种巨大的恐怖向他袭来。

    菊池僵直着站起身,缓缓走进亭院,那些假山、鱼池和园林景物跳入眼帘,闯入心菲,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惨淡的童年。

    他5岁时,父亲要他穿着整套武士的盛装,置身在一张围棋棋盘中。腰带一柄镀银的木刀用作真刀的替代品。可他总爱偷偷佩带上虽钝重但却是钢质的真刀。

    从6岁起他的父亲教他用木制匕首学习切腹的动作要领。

    8岁时,父亲送给他一本《切腹割颈动作要旨》。切腹是他千百次练习过的动作,可他动作迟缓,不得要令,所以总不能让父亲满意,不时受到训斥,父亲还骂他是笨猪、小懦夫和胆小鬼。有一次,父亲当着外人的面,竟然说他:你不是武士的后代,你只会给整个家族蒙羞。

    他开始记恨父亲,开始通过恨来学习爱。

    在记忆里,他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他刚生下来母亲就死了,他一点儿也没有尝过母爱的滋味。他生于豪门旺族,父亲给他灌输的唯有武士道。父亲是一位富商,母亲死后他没有再娶,但他家里女人不断。那些女演员、女艺伎把他的家当作了舞台,浓妆艳抹,你出我入,粉墨登场。

    这些莺歌燕舞的女人,一拨接一拨的女人,不断地更新换代的女人,把他仅有的父爱也剥夺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白天躲到外面,图个耳根清静,只有晚上才回家睡觉。

    有天晚上回家,看见家中的大厅里正在表演歌舞伎。

    歌舞伎、净留璃,能,是日本三大传统戏剧。

    菊池从不看戏,一有戏班子的人来,就是躲出家门,那天他却鬼使神差,从窗户外往里面偷看。

    他看到的是一出名戏,叫《镜狮子》。这是一出以舞蹈为主的歌舞伎。

    那位演疯女的演员,一下吸引了菊池的视线,他盯着她看,突然被闪电击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美貌打动了,还是被剧情打动了,反正他一下子爱上了她,她的名字是后来从那些长辈的口里知道的,她叫樱井淳子。

    樱井淳子是个孤儿,从小被一个艺伎收养,后来就学了歌舞伎,当了年轻的艺妓,并以此谋生。

    演戏结束了,菊池跑到更衣室里,找到了正在换装的樱井淳子。卸了妆的樱井,长相十分甜美,气质温和高雅,她也被菊池健美的身材和俊郎的外貌所吸引。他约会樱井第二天和他一起出去郊游,樱井想也没想马上就答应了。

    他们一起爬山、郊游、逛街、购物,一起谈论人生,一起梦想未来,憧憬明天。他们郎才女貌,年龄相若,兴趣相投,二人渐渐盟生爱意,彼此心属。但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刚17岁。

    一年后,菊池考上了帝国陆军大学,紧张而又繁忙的学习、训练使他们很少见面,但樱井淳子并不介意,她会等他毕业,她告诉他,无论等多久,她都会等,一直等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有一天晚上,家里正在上演“能”剧,父亲正在屋里看戏,突然,从空中降下几名忍者武士,上来就抢菊池家中的那把祖传宝刀。菊池父亲毫不畏惧,只身和歹徒展开了一场搏斗,菊池刚好回家,看见屋里正在混战,立刻跑去警察局报了案。好在警察局离他家不远,刑警们闻讯,很快就赶到了菊池家,但只看到了几具横陈在地上的尸体,其中就有菊池的父亲。这时,宝刀已失去了踪影,演员们都吓得抱成一团,大哭小叫,浑身瑟瑟发抖。刑警们搜查了很久,到处都翻遍了,就是没有找到那把宝刀。

    为了给父亲办理后事,菊池没有返回学校,而是留宿在家中。就在出事后的第三天深夜,菊池听见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见是樱井,她浑身沾满了雨水和泥泞,手中拿着一个布包,神色十分慌张。菊池把樱井领进客厅,樱井打开布包,那柄祖传的宝刀赫然在目。菊池大吃一惊,樱井告诉他,今天她在整理道具箱子时,在箱子底层发现了这把宝刀,她就给他送回来了。她不知道宝刀是歹徒藏在箱子里的,还是剧团的内应干的,刀刃上还留有他父亲的鲜血,已经干成了一块一块的血痂,但她还是冒着危险把刀送了回来。菊池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紧紧抱着心上人,两人一顿欷歔感慨,哭成了泪人。

    樱井的勇敢行为深深地打动了菊池,但因为樱井偷偷拿回了宝刀,剧团她再也回不去了,万般无奈之下,菊池就把樱井送到了京都的亲戚家里躲藏。

    菊池准备从军校毕业后就和樱井结合,可命运再次跟菊池开了个玩笑。他23岁刚毕业,就参了军,立即被派到中国占领军第18师团所属的第9旅团,作了一名实习少尉,在中国的东北、大连等地作战。两年后,本来他有一次回国开会和学习的机会,已经二十五岁的菊池准备和樱井完婚。

    但突然之间,淞沪会战爆发了,命运第二次跟菊池开了个大玩笑。菊池被调入关东军第105师团,地点在满洲的新京,后来又被选派赴德国留学,这一去就是两年。他们之间只有鸿雁往来,望洋兴叹。

    婚是结不成了,菊池十分思念樱井,但无奈之下,他只能坚守岗位,一天一天地熬着,盼着,等着。

    后来有一名中佐违反了战场纪律,竟敢向敌军输送情报,被菊池发现当场枪毙,为此事他得罪了大本营的一位副总司令,被撤职严办,押回东京,等候处理。在本部,他等于被软禁起来,无法见到心爱的情人樱井淳子。

    当他被平反昭雪,官复原职,留在大本营效力时,他专门去找了樱井几次,但每次都被亲戚告知,樱井早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最后彻底的失踪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命运啊,命运,你给菊池开了最后一次残酷的玩笑。

    战争中的黑夜,无比漫长,无比黑暗,无比恐惧,菊池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他神思恍惚,一看见那把宝刀就想起失踪的情人樱井淳子。

    一天下午,他的部下羽津上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报告少佐,有您的一封信。”

    “信?谁的,我的?”菊池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菊池一把抢下那封信,从信封的邮戳上看,信是先寄到中国的东北,后又辗转寄到大连守军驻地,后又寄回日本,又从东京大本营寄到上海占领军总部。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打开了那封信,读着读着,双眼突然焕发出一道强烈的生命华彩。

    信上写道:

    亲爱的菊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不要难过,为了天皇,为了国家,为了大和民族,我决定参加一个由女学生组成的‘女子报国队’,前往中国。一方面是为了慰问前线的官兵,作一名光荣的慰安妇,另一方面,是为了见到朝思暮想的你。

    亲爱的菊池,我非常非常地思念你。两年多以来,你带着对我的爱和牵挂,去了中国作战,舍生忘死,浴血奋战,我知道你太爱我了,我们约定了你下次回来就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是知道我的心的,我这一生,非你不嫁。

    你是那样的优秀,是真正的帝国军人,你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将军!我要到你的身边来,但我不会妨碍你工作,只看你一眼就够了,虽然为了这一眼,要付出身体的代价,但我不怕,见上你一面,死都值了。

    我不知道此行能不能见到你,你总是不来信,我有点生你的气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个部队,在哪里驻防,是不是又受伤了?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担心。

    我来啦,我的爱人,也许找不到你,或许已经发生了最可怕的事,但那不要紧,那就让我们相聚在靖国神社吧。

    一吻。

    樱井淳子

    昭和十二年六月十二日

    菊池读着信,早已泣不成声了。那封信从他手中滑落。

    羽津上尉急忙走了过来,捡起信,看了看内容,劝道:“菊池少佐,别太伤心了,你的女朋友来了中国是件大好事啊,你们这对有情人终于可以见面了。”

    菊池抬起泪眼,目光灼灼地望着虚空,一字一顿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樱井淳子啊,我此刻才真正清醒了,你为了找我,去做慰安妇,去做丢人的……你为什么这么傻呀……”菊池已经泣不成声了。

    “做慰安妇有什么不好,很多人都去做了呢,也没见她们要生要死的,不是活得好好的嘛。”羽津还在劝慰。

    菊池收住眼泪,露出坚毅的神情,双睛像有火在喷出,“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啊,她竟然去做慰安妇!我不是人,我没脸再活在世上,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没有保护好樱井这弱女子,我太没出息了,我不配爱她呀……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日本,和她结婚,给她一个和平美好的未来……”

    菊池边说边拉住羽津的手,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羽津真不忍心看见这样的场面,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自己的长官找到心爱的女人。

    日本陆军第五慰安所设在南京东城门外的一排平房里。

    最外面是一道雕花铁门,门口设有一个岗楼。里面有一排篱笆,篱笆圈起了两排平房,那里就是慰安妇们的工作场所。在前面一排的屋檐下,树有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每天上午,都有几名工作人员在一张桌子后面就座,桌子前面,排起了一条长龙,许多佐官手拿着慰安券,排着队等着轮到自己进去享受。

    队伍中有一名中佐对同伴说:“哎,听说这个樱井淳子入伍前是京都的艺伎呀。”

    另一名中佐说:“我也听说了,她可是艳名远播呀,连其他师团的人都向我打听她呢。”

    后面一个胖子说:“作战一年又一年,见了母猪赛貂蝉。管她是不是艺伎,只要不是母猪就行啊。”

    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晚上,辛劳了一天的慰安妇们回到了居住的宿舍里。

    淳子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宿舍。

    她的同伴美枝子端着脸盆进来,边梳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哼着日本小调。

    美枝子说:“我今天接待了20个长官,真把我累死啦。樱井姐,你接了多少?”

    樱井回答:“我接待了39个。”

    美枝子惊呼:“啊,39个!天哪,你不累呀?”

    樱井笑道:“我只有多多接待,才能打听到男朋友的下落呀。”

    美枝子问道:“啊,姐姐,你向他们每个人都打听你的男朋友啊?”

    樱井笑道:“怎么,不可以吗?”

    美枝子眼含热泪道:“我苦命的姐姐呀,你为什么这么痴情,这么执著,这不等于在糟蹋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吗。”

    樱井不以为然道,“没什么,我只要见到菊池,就可以去死了,还管别的干啥。”

    美枝子继续劝道:“好姐姐,这样下去,你将永远丧失生育能力。”

    樱井坚毅地说:“我不管这些,我明白自己到中国来是为了什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第二天,樱井淳子和美枝子被上司召见。

    在慰安所一间办公室里,龟井上校端坐上桌前,樱井和美枝子身穿和服走了进来。

    龟井上校微笑着对二人道:“樱井,美枝子,你们两位这个月表现得非常好,我受命对你们进行口头表扬和嘉奖,这是你们的奖金。”上校把两个厚厚的信封推到她们面前。

    上校说:“根据所里的安排,你们从下个月开始,只接待少将以上级的军官,而且每周可以休息两天,享受单间待遇。如果将军们满意,还可以回国休假。”

    樱井激动地说:“啊,真的,哎呀,太好啦。”姐妹两人相视而笑。

    日军第五慰安所,是专供日本军官享受女人的地方。这里不同于那些低级的慰安所,这里的性工作者以外国女人居多。在日本军官的眼中,所有女人都是战利品,自己有权利尽情淫辱享用,根本用不着客气。在这个慰安所里,不仅有中国女人,还有高丽女人,白俄女人,欧洲女人,以色列女人,当然还有日本女人,甚至有像樱井淳子和美枝子一样的女兵,只不过这些女兵只招待高级鬼子。

    就在两个女人艳名远播之际,有个大人物被惊动了,这个人就是师团长松井石根司令官。自己师团所属的慰安所里有这样的美人,自己竟然不知道,头锅汤叫别人先饮了去,这是不能原谅的。

    松井立即叫来了副官小野洋平,要问他一个‘漏报’和‘瞒报’的罪名。

    当他厉声质问小野为什么没有上报这两个女人的资料时,小野却没有说话,微微一笑,拿出一个大大的相册,摆到了松井的面前,打开来,翻不了几页,那两个笑靥如花的女人竟赫然在列。

    小野这才禀报道:“司令官阁下,这两个女兵我早就报给您了,当时你军务缠身,公务繁忙,可能没有时间细看,就被您自己忽略和漏掉了。我记得,你后来叫的是另一名叫娜达莎的白俄。”

    “不对,是个韩国女人,叫什么金英姬,哦,不对,叫什么……洪,人太多,想不起来了,好啦,好啦,不是你的责任,现在知道也不迟嘛。”

    松井立即命令小野把这两个女人带到特定的别墅里私下享受,小野立即前往第五慰安所,把两个女人带走了。

    羽津为了替长官排忧解难,轮流去了这五家慰安所,到处打听樱井淳子的下落。有一天,他假扮成前来嫖宿的佐官,终于在第五慰安所打听到了樱井的名字。

    羽津把情况向菊池作了汇报,菊池决定前往慰安所一探究竟。

    这天下午,菊池拿着一张慰安券走进了第五慰安所的大门。

    许多日本军官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地走进大门,门里传来三弦声、清唱声和女人们的浪笑声。

    菊池走来,看看手中的券条,对了下门牌号,走进大门。菊池看见许多军官搂着身穿和服的女人,进了不同的房间。

    菊池走到管理室,问道:“请问第五慰安所在这里吗?”

    管理员上下打量一下他,说:“对,请问你找谁?”

    菊池说:“我找樱井淳子。请问她在这里吗?”

    管理员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谁?樱井淳子?你是干什么,哪个部队的,什么名字,什么职务?”

    菊池冷冷地说:“我是菊池少佐,职务保密,请你把樱井淳子叫出来,我有话说。”

    管理员狞笑道:“保密?你保密,难道我们这里就不保密?少佐先生,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人,就是有,你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你也见不到她。”

    菊池生气了,“你……!好,那我自己找。”说罢,大步闯进院子。

    管理员追了出来,“哎哎哎,你不随便进去!”

    菊池急切地在一间间房间的窗口向里张望,房间里传来惊叫声和谩骂声。

    管理员上来拦住菊池,被菊池一把搡到地上,菊池继续在各个窗口伸头张望。

    管理员爬起来,冲到外门房,叫来几个保安员,小声交待几句。几名保安员跟着管理员来抓菊池,管理员指着菊池高喊:“就是他,把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给我撵出去!”

    保安甲冲上去,照菊池鼻子就是一拳,“咚!”菊池一个趔趄,鼻血流出,差点摔倒。

    菊池火了,上去左拳一晃,右拳痛击在保安甲腹部,保安甲向后飞起,头撞在门上。

    保安乙冲了过来,抄起一根棍子照菊池头部劈来,菊池一侧身,抓住棍子,只一送,保安乙一个仰八叉摔出五米远。

    保安丙、保安丁、保安戊一起扑上来,与菊池混战在一起。

    又有几个打手冲上来,把菊池围在中间,众人大打出手。

    管理员一看场面越来越大,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来到门房办公室。

    管理员对着电话,叽哩哇啦一阵叫唤……

    院子里,羽津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只见一群保安把菊池按在地上围殴,一顿拳脚相加。

    羽津大喊:“住手!八嘎牙鲁,再打就出人命啦!!”羽津见众人还在打,掏出手枪向天开了一枪。

    巨大的枪声把保安员们震住了,众人慌忙退后,羽津上前拉起菊池,菊池已不能站立,头上鲜血直流,羽津只好架起菊池,狼狈地向门外逃去。

    羽津把自己的长官放在吉普车后座上,迅速驶离了慰安所现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一栋西班牙式豪华别墅的二楼,电唱机正在播放着一出西洋歌剧的片断。

    一阵花腔女高音正在空旷的大厅中盘旋回荡,清丽婉转的歌音如波光粼粼湖面上拂过的春风一般甜美醉人,芬芳馥郁。

    歌声中,忽然飘来了一串“咯咯咯”的笑声,那是女人的浪笑,那笑声在那个男人头顶上萦绕,飞翔,回旋,环舞,忽升忽降,忽远忽近,像银铃般的清脆悦耳。

    忽然,电灯熄灭了,屋里漆黑一片,只听得一个雄性野兽般浓重的呼吸声从屏风后传来。

    几枝蜡烛被一支女人的手依次点燃,空旷的大厅里立刻闪动着鬼魅般凶险和诱人的气息。

    房顶上一支射灯发出蓝幽幽的光,照在木地板上,反射出撩人情欲的青光。

    两扇屏风向两边分开,仿佛魔窟打开了大门,从中出现了一个戴着魔鬼面具的人,那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个子不高,却十分强壮,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但此刻松井却没穿衣服,光着上身,下身只栓了一条兜裆布,脸上蒙着一张魔鬼面具。整个人在一个黑黝黝的房间里更像一个狞疠的恶鬼。

    松井是喜欢玩弄女性的,但他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玩弄,他的性趣十分古怪,对一般的性交早就失去了兴趣,唯一能让他情欲勃发的是一种变态的道具加上正牌的脱衣舞。

    什么叫正牌儿的脱衣舞?

    说正牌儿,是指经过专业训练才能跳的舞。世上为什么有许多专业妓女都不会跳,或跳不好,原因就在于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或仅仅把它当作引鱼上钩的诱饵,或者正戏开场的前奏。松井要的可不是这个,这个变态佬要的是那种真正邪恶的艺术:假面后的胴体和正牌儿的脱衣舞。

    那么正牌的脱衣舞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狂热的舞者在展示她那狡黠的微笑,微笑的同时,在扭动,在摇摆,在颤抖,一个脚踝,一个肩膀,一段手臂,每一次暴露都预示着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袒裎,观看者总把每一个露出的部分与那最幽闭的部分连想在一起,而这些幽闭的部分总是不尽情地闪露出来,羞羞赧赧,忸忸怩怩,引人遐想。每次有件衣服被脱掉后,还有一件更小的衣服藏在里面。这种“残酷”的逗弄人的过程不断地持续下去,其紧张感也在不断地加剧,搞得人心痒难熬,以至热血沸腾。最后,当紧张感变得让人无法忍受时,真相才被揭露出来,那个被色鬼设计出来的胴体才最后一览无遗地展现在面前。真正的行家明白,只有采取这种方式才大有看头。否则,脱衣舞就仅仅是一个人脱光衣服而已。

    当副官小野洋平将两个头牌慰安妇带回来的时候,小野就对这两个女人进行了培训。几天后,松井在公务繁忙之际,忽然想到今天晚上将要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好戏”,不禁心潮澎湃,激情难遏。

    今晚是谁来和自己相拥共舞,同登极乐呢?是樱井淳子吗?还是美枝子?他不知道小野是如何安排的。他并不想责备小野,这种安排自有它的妙处,弄得人心里痒痒的,慌慌的,这使他想起了一句名言:有时候等待幸福,比幸福本身更诱人。

    留声机里播出了一首意大利曲风的舞曲,那是首著名的巴洛克乐曲,旋律中充满了怪诞的节奏和梦幻般的气息。

    对面出现一张熠熠闪亮的天使面具,水灵的眼睛,红润的双唇,金箔制作,美轮美奂。那眼窝里都透出一种奇异和莫测的力量,藏有诱人的秘密,带着某种磁性,一阵紧似一阵地冲击着松井的心扉。

    那面具后面藏着谁?是那个京都有名的艺妓樱井淳子吗?

    那张面具忽然一闪,猛地变成一张女鬼面具,凶神恶煞,头角峥嵘,眼睛是个黑洞,黑脸庞上眦着满嘴獠牙,唇边还淌着红酒般的鲜血。

    松井从魔鬼面具后面窥视着女鬼面具,他体会到了血脉贲张的感觉,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在燃烧,在翻滚,在乱窜……

    突然,对面的女鬼面具不见了,黑暗再次降临,空间里响起一阵浪笑,在这间大客厅里,那笑声既虚幻又真切,既纯情又淫荡,充满了浓情蜜意和撩逗意味。

    在笑声中,松井眼前迭现出一张威尼斯面具,一忽儿又变成一张精灵面具,锡箔为面,银亮耀目,周围用天鹅的羽毛制成,还配以各种彩色的条纹。

    转眼间,又出现了一张巨鸟般的假面,鸟头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鸟嘴里衔满药草,那女人身穿泡过蜡的亚麻布衫,左手持着木棍,右手拿着镰刀。

    接下来,一张又一张面具着了魔似地不停地变幻着,旋舞着,令他目不暇接,神思迷乱。

    与此同时,在后面密室中,闪进来一个黑衣人,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对熠熠闪光的大眼。黑衣人一把抓住美枝子,捂住了美枝子的嘴,把她拉到卧室内。美枝子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地。黑衣人扶起美枝子,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听着,听着,美枝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黑衣人说:“美枝子小姐,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樱井出火坑的,你愿意帮我吗?”

    美枝子鼓起勇气说:“樱井姐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你说吧,让我做什么?”

    黑衣人受到了鼓舞,兴奋地说:“很好,美枝子,下面要跳脱衣舞了,你现在从大厅另一面溜进去,把樱井替换出来,今晚你就化身为她,来陪司令官睡觉。”

    美枝子虽然愿意,但仍有些胆怯地说:“可以是可以,但要让松井发现就糟糕了。”

    黑衣人说:“这么黑,他不会发现的,现在你就进去。”黑衣人从后面推了美枝子一把,她一步跌进了黑暗的大厅。

    大厅中那个戴着假面的女人刚进了屏风后面,正要换面具,突然,伸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连推带搡地推进了卧室中。

    黑衣人松开了捂嘴的手,樱井愤怒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黑衣人急切地说:“樱井小姐,我是来救你出火坑的,请相信我,现在你就跟我走吧。”

    “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就不走。”樱井梗着脖子,态度很坚决。

    黑衣人轻声道:“菊池这个名字听说过吗?就是他让我来救你的!”

    “啊,菊池……”樱井眼一黑,腿一软,跌倒在地。黑衣人立即扶起她,二人从二楼楼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

    后院很大,很空旷,但并没有士兵值守,黑衣人扶着樱井来到后门,后门没上锁,菊池早已等在外面。

    菊池打开路边的轿车车门,黑衣人把樱井扶上了轿车,自己钻进驾驶楼,迅即发动了引擎,轿车很快就驶离了别墅区。

    轿车一路风驰电掣,向着南京的北城门高速驶去。

    车上,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黑纱,原来他是羽津上尉,樱井转过头来,另一张脸庞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使她倒吸一口冷气,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不正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悬望的情人菊池俊彦吗?

    “你是……菊池?”

    “对,我是菊池!”

    “啊,菊池,我的菊池,我终于找到你啦!”樱井一下扑进了菊池怀抱,二人紧紧相拥,连连热吻。

    樱井抬起挂满泪珠的脸,“哦,亲爱的菊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啊,命运可把我们整惨了。”

    菊池流着泪安慰她道:“哦,好啦,宝贝,没关系了,一切都过去了。”菊池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樱井淳子,“淳子啊,你可把我想死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樱井哭诉着:“看样子我这趟中国没有白来……噢,亲爱的,抱紧我吧。”

    两人紧紧拥抱,开始疯狂地热吻,仿佛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们再次分开。

    菊池用双臂撑开她,望着她的眼睛,幸福地说:“噢,亲爱的淳子,你让我想得好苦,好苦,我是天天想,夜夜盼,每天的梦里都有你的身影,要不是战事太紧,我恨不得每天都给你写一封信,可又不知往哪里寄……怪不得有人说,人生之苦,莫过于相思之苦。”

    樱井道:“菊池君,知道我为什么来中国吗?因为我前后一共给你写过15封信,但都给退了回来,但我又没有接到你的阵亡通知书,我去你亲戚家问,可他们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这下我就彻底断了与你的联系。从此后,我每天都做噩梦,在梦里,不是看见你受了重伤,满身满脸都是血,就是看见你战死沙场,尸身被抛弃在荒野,我就哭啊,哭啊,一个劲地哭,我一个劲地高喊着你的名字,摇晃着你的身体,我以为你会醒来,可是,你就是不醒…………唔唔唔唔……”樱井泣不成声了。

    菊池紧紧地把樱井搂在胸前,安慰道:“噢,亲爱的,不要哭了,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多亏天照大神保佑,我接到过你的一封信,是从东就转来的那封,我才知道你为了找我来了中国,我的天哪,我为此伤透了心。本来我这次来不了中国,但接到你的信,我才下了决心,一定要来中国,我不能让你死在异国他乡。我一到南京,就四处找你,打听你的下落,这里的慰安所我都跑遍了,但还是没有你的踪影……”

    樱井哭诉着:“亲爱的,我在到处找你,你也在到处找我,但就是找不到,唉,命运对我们真是太残酷了……唔唔唔唔……每当我做梦梦见你,第二天,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地痛……唔唔唔唔……”

    二人就这样一路哭诉着,轿车快到北门了,菊池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淳子,你现在处境很危险,从司令官家逃出来,你就是一名逃犯了,我有军务在身,也不能一直陪伴你,但我会把你安置好,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来和你汇合。”

    “你要把我藏起来吗?哪里?”樱井瞪着天真的眼睛问。

    “上海。”菊池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道:“不会让你等太久,樱井,一个月后,我有机会来总部汇报工作,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的团聚。”

    前面快到城门了,羽津停了车,菊池下车扶着车门道:“放心好了,一路上有羽津大哥照顾你,你一切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好的,菊池君,我在上海等着你。”

    “再见。”

    二人挥手告别,轿车向北城门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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