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歌-第十六章 离间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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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疆的清晨,朝阳的光辉洒落,断崖之上,几只候鸟扑打着翅膀自天上飞过。

    南宫郅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远方,眸子里映出这青山碧色,可那模样又似是什么都没有落在他的眼中、心中。

    他的身后,白羽的衣摆随风摆起,他看着前方的南宫郅,面色微凝。

    南宫郅先开口,开门见山,“说吧,你今日把我叫出来是为什么事?”

    白羽蹙眉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杀那名副将?”

    他一开口,南宫郅就已猜出他心中所想,他早料到白羽会问他这个问题,面色不变道:“他跟在公子寻的身边,玄门与南楼的关系八师弟你莫不是忘了吧?”

    白羽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公子寻身边那么多人,既是对南楼的副主连隐你也未想动过如此心思,不过是一个副将,哪里只得你堂堂太子殿下费如此周章?”

    南宫郅也懒得再绕弯子,“你到底想问什么?”

    白羽向前一步逼问道:“这个副将到底是不是小九?”

    南宫郅闻言,不由冷笑了两声,“师弟这话问的着实荒唐,玄门之人在半年前就该清楚,九姑娘早已身死左相府,八师弟你平日里闭门不问玄门中事本宫也就不多责怪你了,只是这样重大的事,若是再说错些什么,后果八师弟怕是承担不起啊……”

    他的言语中满是威胁之意,南宫郅对他的师弟们再清楚不过,白羽怕事,不愿卷入门派势力纷争之中,威胁一招对付他足矣。

    可白羽这一次却似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事情弄清,并不再畏惧,“死在了左相府?那她的尸首何在?”

    南宫郅的语气异常淡漠:“我早说过,尸首被花锦之处置了。”

    “她是我们的师妹,你就任由别人将她的尸首处置了?”白羽看着他,表情已经有些难以置信,“南宫郅,师父看的没错,你果然足够冷血!”

    南宫郅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白羽一眼,半晌,只是讥讽地牵了一下唇角,“也许吧,作为师弟,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九姑娘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当初大师兄就是因为被人蒙蔽一时糊涂做出了错事才落得那般下场,八师弟你可要引以为戒啊!”

    他的话似说还休,可眉眼之间已透出了些许狠戾之意。

    南宫郅又转回了身,面对着断崖那边的世界,厌烦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已不想再同白羽说下去。

    是啊,他冷血。

    那时师父早已看出了他的野心极大,也看出了他对玄门掌门之位势在必得,玄门千百年来规矩,门派绝不参与到朝政中去,师父怕他利用玄门的力量去与其他皇子争抢这个皇位,所以想方设法阻挠他,最后想立九儿为掌门逼他放弃!

    他不信师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什么,玄通天师,江湖上威名赫赫,人传他有“通天眼”,料事如神,他的师父做出这样的决定分明就是在逼他,要么迈不过这道坎他索性就此放弃,要么,一狠到底,就此除去可能阻挡他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选择了后者。

    九儿天性良善,虽然为了他手上沾染了许多鲜血,心却依然是干净的,可他为了王位所做的事多半不干不净,虽然她从未说过些什么,甚至甘愿为他违背自己的内心,可她心中所想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师父曾问他:“我当初禁不住九儿软磨硬泡,许她下山陪你,不过是怕她不开心,郅儿,你呢?你有没有怕过九儿不开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生在帝王家,开心这二字太过奢侈,他自己从不敢想活的开心,又哪里想得到她开不开心?

    面对着师父质问的眼神,他沉默了。

    他知道师父心疼九儿,也知道师父觉得他是在利用她,可他没有。

    那次寒雪天见到她被师父罚跪在雪地中,他是真心怜惜这个姑娘,人家的女儿穿金戴银、躲在闺房里守着暖炉,而这个姑娘被送到了这里,苦累不说,饿着肚子跪在这里,心中该会有多委屈。

    他只是明白那种感受,他只是想起了那种感受。

    他也曾做错过事,在别的妃子的挑唆下,他被父皇罚跪在宗祠外整宿,父皇不准母妃来看他,可别的皇妃却带着他的哥哥弟弟们一次次地“路过”,那种羞辱他至今还记得。

    所以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走近了这个姑娘,而后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再自然不过,虽然苏九歌会下山找他就连他也没有预料到,但总归也算是合情合理,她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漫漫的寒夜、陪着他一起迎接黎明。

    那个时候苏九歌在他身边时多半是笑着的,他听过师父的话后问她:“在我身边你开心吗?”

    她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一双明澈的眼睛弯了起来,她笑了,“有三哥在,自然是开心的。”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块石头算是放了下,只觉得师父当真是错怪他了,可如今想来,那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他又怎会不知苏九歌心中真正所想,他明知道只要他开口问她她就一定会这样回答,却还是愿意相信她说的就是真的,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她是他最好的陪伴,她是他手中最好的一把刀,这一切原本可能永远也不会改变,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开始为她每一次离去时还能不能平安归来感到越来越恐惧,他明知道很多事情她去做比谁都更合适,却还是刻意将那些危险的事留给了别人。

    别人都不如她,因而任务时常会完成不了,满月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去,他会故意做出一副平静而高深的样子对她说:“我有更重要的任务留给你。”

    可更重要的任务迟迟没有来,他想来想去,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在他心里给她的更重要的任务就是:陪他。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意识到,终有一日她可能成为他的拦路石,而师父只是让这早晚会发生的事提前发生了而已。

    过往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有关苏九歌还是有关师父玄通天师,很多时候他并不愿去回想,他也怕自己后悔,可太子南宫郅是不会后悔的!

    这世间的事总是不得万全,他既已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回头,可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尤其是南宫寻!

    永远,休想!

    看样子,昨夜白羽是没有按他所说的做,可从白羽问他的语气中,南宫郅分明察觉到他一定是做了什么的。

    这样一来只怕对南宫寻那边打草惊蛇,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怕又生变故。

    南宫郅叫住正要离开的白羽,开口下令道:“你去告诉南宫寻,昨日所说的交易本宫今日就要听他的决定!”

    白羽顿住脚步,回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南宫郅也不打算听他说些什么,又继续说道:“昨晚的事我不想多问,只是如果今日你再做错些什么,别怪做师兄的手下不留情面!”

    白羽收回了目光,依旧没有出声,直接迈步离开了。

    满月被南宫寻另类“囚禁”在了自己身边。

    离启程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但南宫寻迟迟没有下令让大家整理行囊,其实就是担心病号营里的人觉得他们要被抛下,军心大乱。

    事到如今,其实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南宫郅的行事风格她又并非不知,哪怕此刻设下一个计划再周密的骗局,现在的南宫郅必定宁愿错杀一万也不会轻易放过!

    满月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字:偷。

    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法,可对付南宫郅并不需要光明磊落,她在他身边那么久,他很多习惯她都是知道的,她觉得她能找到他把解药的方子放在了哪里!

    她知道这样风险一定极大,可即使再大她也不能让南宫郅得逞,她不会就这样放弃!

    只是南宫寻这里……

    满月微一斜眼瞥向自己身边的人,他必定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风险,一定要想个什么办法……

    “你这里也没什么事,我去陪明玉了!”她说完,转身就走,只怕迟一步就走不成了。

    可南宫寻又怎么会轻易让他离开,他自她身后从容的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她就料到他不会轻易放她走,当即转过身来对他道:“我们女孩子家的事,你也要同去吗?”

    明玉是一个女孩子,自从得知满月也是女儿身后有些和别人说不方便的时候就时常来找满月,倒也不足为奇。

    南宫寻看着微仰着头一副“看你怎么办”模样的满月,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果然是该是与他天生相克吧,这样的借口她竟然也想的出来,而他的确无可反驳!

    这样的理由,满月好意思说了,她就不信他还能找出什么理由阻止她!

    不由得意地扬眉看着他,“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自然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满月又看了他一眼,昂首阔步地出了帐篷。

    满月明白如果她自己现在一个人离开军营一定会被南宫寻再抓回来,所以她并没有耍花招,而是直接去了明玉。

    明玉是一心为南宫寻的,她应该并不怕冒险,这一点满月很确定,上一次她们去找独孤时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这是满月的胜算,虽然经过昨晚的事满月再见到明玉的时候会觉得愧疚,但她还是要将这件事与明玉说明,让明玉帮她。

    她以几句话简单地描述了现在的情形,不出她所料,明玉听后果然答应帮她。

    其实明玉并不需要帮她做些什么,明玉只是她找来的一个挡箭牌,南宫寻一定觉得她如果带着明玉是不敢去南宫郅军营的。

    同明玉收拾了东西,两人一起要从靠近南宫郅军营的方向离开,眼见着就要出去了,却在这时,视线中有一道身影渐渐变得清晰,白衣白袍,这军营中除了南宫寻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敢穿这样的颜色?

    被堵了个正着!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南宫寻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们,未等她们开口,南宫寻已先一步出声道:“你自己去发疯我拦不住也懒得拦了,只是别拉着明玉一起!”

    在他心里,果然明玉才是真真的最重要的!

    满月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可一向不服软的性子让她毫不退缩的开口道:“王爷多虑了,只是明玉忽然想去附近的山上找找有没有草药,而后我们就去河边,王爷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让她伤到半分?”

    是,是她发疯,可今日这疯,她发定了!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到一起,撞出了无数的火星,明玉在一旁看着、听着,或许是旁观者清,她分明从这二人的言语与表情中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六哥的话中虽然说的是她,可眼睛却一直落在张姐姐的身上,不过是拿她做个托词,其实他真正最担心的……就是张姐姐吧?

    一向冷静自持的南宫寻被气成这样,如果不是这张姐姐的功力太深,那就只能说明她在南宫郅心中的分量很重。

    还有张姐姐,她方才的话中分明带着些异样的味道,她莫不是……吃醋了吧?

    这二人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明玉在一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无瑕忽然寻了过来,对南宫寻道:“公子,太子那边派人来了,正在帐中等您。”

    无瑕来的当真是巧,明玉只觉得正解了这个围,可被解围的这二人却半分轻松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极为默契的、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

    南宫郅昨日刚见过南宫寻,今日又派人前来是为了什么?

    可满月转念,却只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无论南宫郅是为了什么,只有拿到解药的配方他们才能真正的变被动为主动!

    满月并不打算与南宫寻一起去见这人,这是她绝好的机会,这样一来南宫寻就无法再跟着她。

    满月收回了目光,只等他离开。

    明玉却开始有几分犹豫了,“我们真的还要去吗?方才六哥生气的样子我从前很少见到,或许我们应该听他的……”

    人已经到了这里,南宫寻也已经离开,她不会再回头,只是明玉,她也的确不能再带出去了。

    “好,不去了。”

    明玉刚要松一口气,满月又继续道:“你先回去吧,我出去找些东西。”

    明玉又怎会想不到她要去哪儿?可明玉知道如果她真的要去,明玉根本拦不住,只能心存些侥幸,寄希望与她真的只是出去找些东西。

    明玉离开后,满月毫不犹豫地进了南宫郅的军营,刚进来就看到南宫郅在那里和谁吩咐着什么,这样正好给了她机会。

    由于来过,她对这里的布局还算是清楚,驾轻就熟地寻到了南宫郅的帐篷。

    她与南宫郅一起度过那么多年,南宫郅曾几次或随军或带军出行,她按照他以往放置东西的习惯去找那解药的方子,与记忆中并不完全一样,但她还是找到了一只小梨木箱子,这箱子她认得。

    笑意还未来得及展开,却在这时,帐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说话的正是南宫郅。

    满月飞快地将周围的东西收拾回原位,只留下那个小木盒,而她自己则闪身躲到了一个柜子的侧面。

    “等会儿南宫寻到了,你让大家打好包裹在军营前列队,我要让他知道今天必须有结果!”

    夜长梦多,南宫郅很清楚这一点,南宫寻那样的人,多给他一天时间这件事就会多出数不清的可能。

    “是,殿下!”

    应声的是赵志甄,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大约是赵志甄离开了。

    满月躲在那个角落里,柜子侧面的阴影刚好足够将她包裹进去,她听到南宫郅向离她越来越近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就在满月以为他要发现她了的时候,那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南宫郅似是要找些什么,他们的距离其实是极近的,只要一个不小心,满月随时可能被发现。

    南宫郅要找的,正是满月此时手中的梨木盒子,可翻开周边的东西,这中间却是空的。

    东西被人偷走了!

    若说没有震惊是假的,可是很快南宫郅就冷静了下来,他自山崖回来再离开帐篷并没有多久,这也就意味着东西丢的时间应该也并不长,这个时候最想得到这配方的莫过于南宫郅和苗疆之人,偷这个手段的确更像是苗疆人的风格,可如果是苗疆人,他们又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东西并且将周围都收拾好的?

    这么了解他所有习惯的只有一个人:苏九歌!

    南宫郅的手不由攥紧,之前一直是他在利用他们之间对彼此的熟悉一步步地逼她,可现在……

    南宫郅已经分不清自己此刻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那解药方子的丢失还是他意识到满月面对过往已经真的走了出来,他用往昔给她的心做了一个牢,他以为能囚禁她一辈子,可原来那牢笼已然失效。

    苏九歌,拿到那箱子的时候你的手可曾有一丝僵硬与颤抖?

    苏九歌,你做到这般地步就是为了那个男人?

    苏九歌,从前的你从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而现在你这样的转变就是为了帮他与我作对?

    苏九歌,你做梦!

    我早就说过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不要的东西即便是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攥紧的拳狠狠地砸在了柜子上,苏九歌、南宫寻,你们给我等着!

    突然间,南宫郅的余光瞥见柜子后面露出了一个……衣角!

    南宫郅的眸光乍然一变,她还没走!

    意识到这一点,南宫郅望着那方向,眼眸微眯了起来,他的心很快沉静了下来,这个“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察觉到南宫郅突然安静了下来,满月的心里突然揪了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果然,下一刻,她的眼前忽然暗了,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开口,唇角还带着一抹笑,“九儿,既然来见我,又何必躲在这里?”

    满月咬紧了牙关。

    还是被发现了。

    事已至此,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着南宫郅,确定自己再也躲避不了,满月反而坦然了。

    他离她这样近,近在咫尺,伸手之间就能碰到似乎都已不足以用来形容,南宫郅微俯下了身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这样的近,满月想,若是在从前,此刻她的心跳怕早已无法再受自己的控制了吧。

    现在呢?现在如果有心,她又该如何?

    这样近的距离,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若说一点紧张都没有,那是她撒谎了,可她只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了,即使离的这样近,他们的心依旧是南辕北辙。

    南宫郅将她圈禁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再想从前那般掌控住她的所有!

    满月走神了,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南宫寻,想起那日在地宫,他将她护在自己的怀中,那一刻的紧张,与今日此刻并不相同,如今回忆起来似是带着那样的一点甜。

    她只是忽然很庆幸,还好她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走进去,可她的心在南宫寻那里。

    她的心在南宫寻那里。

    满月的目光飘忽了,南宫郅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一点变化?伸手用力的捏上了她的下巴,强迫她回过神来。

    满月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南宫郅的视线向下移,落在了她手上的木盒子上,再开口时声音中似带着无尽的怅惘之意,“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想做这样的事”,他说着,摇了摇头,“九儿,你变了!”

    满月不由嘲讽地轻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却是异常的轻松,“是啊,我变了,倒是三哥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怎么变”,满月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盒子,讥讽地一扬唇,“我还以为三哥早就把这盒子丢了。”

    这盒子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料子做的,却并非是什么供品,而是南宫郅亲手做的,做给她的。

    那次朝中接连有老臣去世,皇上很是感伤,中秋之际,宫人们在外面赏月,一片云飘来遮住半边月,皇上看着那天上问南宫郅道:“郅儿,你说这是什么?”

    这是皇上在考他,南宫郅又怎么会不明白,皇上平日一向喜欢皇子有大胸怀,因而他没有犹豫,答道:“不畏浮云遮望眼。”

    可那日皇上并没有为他的回答展现出任何欣慰之情,被皇上抱在怀中的南宫熙突然用稚嫩的声音答道:“是离合!”

    是离合,悲欢离合。

    “我们小九就是聪明!”

    南宫熙三个字,深得皇上的心,皇上再没有看南宫郅一眼,低了头去哄南宫熙了,那边南宫熙的母妃看了他一眼,随后也低下身去喂南宫熙吃月饼,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他南宫郅只是这画面多余的一角。

    南宫郅站在一旁,夜风之中只觉得心里凉透,回到东宫,他几日没有出门,只呆在书房里。

    后来还是苏九歌硬闯了进来,看着满地散落的书卷,满月开口,并没有劝他,只是说:“我想要一个梨木盒子。”

    她说她想要,他头也没抬,只说好,我让人给你送来,她说不,我想要你亲手做的亲手给我,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半晌,依旧说好。

    那个时候南宫郅是心冷了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他连一个小孩子都比不过,更何况这孩子的背后还有一个当前最受宠的宠妃!

    他花了一日的时间做好了这个梨木盒子给了苏九歌。

    九歌拿到这盒子,仿着南宫郅的字写了一张条,上面仅有四个字:此乃“梨盒”。

    满月扮作南宫郅身边的人,将这盒子送到了皇上的御书房,第二日皇上龙颜大悦,眉眼间的愁容淡去,说这太子年纪轻轻却已在谈笑间看破离合,好悟性。

    这世间的事大抵不过如此,世间离合你想的越多放的越多它就越重,大多的时候合上它,看到了,也不过自嘲一句:“此乃梨盒。”

    南宫郅那几日的消沉有了最好的开脱,自那以后,皇上真正开始重用南宫郅,那盒子被皇上赐还给了南宫郅,同时对南宫郅说:“你以后的路还长,这盒子留给你,但愿你能时时保持着这样的心。”

    她是南宫郅手中最好的一把刀,不只对他听命,她更清楚他的心,在他内心最艰难的时候,她没有去勉强地鼓励他,而是为他拼杀出了一条路。

    后来南宫郅和苏九歌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只是那个箱子一直被放在了他们身边,里面装的都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因而找到这箱子就是找到了她想要找的配方。

    南宫郅舍弃了她,她还以为他必定也不会再想见到这盒子,可他竟然没有。

    满月微扬起头,忽而嘲讽地一笑,“三哥这般,莫不是旧情难忘吧?”

    “旧情难忘”这四个字自她口中说出带着别样的讽刺,南宫郅看着她不由一窒,她那双眸子愈显清亮澄澈,澄澈到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内心,他的心里有一股火一下升了起来,不由有些恼了。

    南宫郅不想再看到她那双眸子,他俯下身去用力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躲闪是必定的,可满月在这个死角里,后退无路。

    曾经万分心念的人,可如今这样的亲密的举动却让她觉得厌恶!

    可在这样的位置下,她的力气哪里抵的过南宫郅,这么挣扎也推不开南宫郅,她索性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血流了出来,溶进他们口中,那种血腥味弥漫在他们口中。

    他甚至已经不满足于仅此而已,他的唇一路向下,手上解开了她的领子,忽然间,他的眸光一凝。

    她白皙的脖颈上有着许多展开着点点红色的痕迹,南宫郅的眸子中掠过了一抹凶狠的光芒。

    满月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南宫郅这样的表情变化是因为什么,南宫郅动怒了,可这样的怒意在满月看来已由些可笑。

    他的声音很沉,“是他?”

    满月不以为意地讥讽一笑,“太子亲自促成的右相嫡女与六王爷的婚事,按理论,那是妾身的夫君啊!”

    她的笑容中透着些许的慵懒,南宫郅在她领子上的手忽然用力。

    他想要扯开她的衣服,满月又怎么会让他得逞?屈起了膝盖,盯向南宫郅的下体,南宫郅飞快地躲闪,满月借机闪身离开那个角落,却没意料到南宫郅突然伸出手来,她手上一滑,盒子“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满月再想去夺那盒子,但南宫郅自然也不会让她如愿。

    短兵相接,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手上的动作极快,你攻我躲,满月看准时机探身下去眼见着就要抓到那盒子,南宫郅一脚将那盒子踢走。

    两人同时向那个方向跑去,满月更加轻灵,先南宫郅一步赶到。

    南宫郅自她身后抓她的肩膀将她拉回来,又是一场缠斗,正僵持着,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殿下,六王爷到了。”

    南宫寻在这个时候到了。

    满月与南宫郅正钳制着对方的手臂,这样近距离的搏斗对满月并不利,四目相对,两人都咬紧牙关,较着劲,谁也不肯先放手,力量越加越大、越加越大,直至最后,满月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就要被南宫郅掰断。

    南宫郅是绝不容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阻挡他的,前一刻他还在与你暧昧缠绵,可下一刻他就可以狠心的向你下手,没有任何的迟疑。

    满月在力气上比起身为男人的南宫郅是天生的劣势,再不放手只怕手臂真的就要被折断,万不得已只能放手,南宫寻现在在外面,众人面前,他依旧是一个残废王爷,他一旦站起来就是欺君之罪,现在南宫寻帮不了她!

    现在南宫寻他们就在外面,如果她此刻拔剑与南宫郅打起来,袭击太子,她就是刺客,南宫寻不仅保不了她还要因此受到牵连!

    南宫郅不会留给她这么长时间考虑,下一刻就已经把将木盒拿到了手中,南宫郅不给她任何机会反击,直接开口道:“请六王爷进来。”

    在外面等了那么久,南宫寻早已察觉到了不对,一进来,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满月,她终究还是来了。

    见她的拳紧攥在一起,南宫寻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只是将她招了到了身边。

    帐帘被合了上,南宫寻与南宫郅目光相交,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一句,南宫寻开门见山道:“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会给我真正的解药?”

    “解药的方子就在这盒子里,装在这盒子里的东西会有着什么样的分量她应该最清楚”,南宫郅说着,瞥了一眼满月,“这盒子刚刚才回到本宫的手上,她一直在看着,本宫并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满月冷笑了一声,“如果自一开始装在这里面的东西就是假的呢?”

    南宫郅听着,不由大笑了起来,“其实这解药的真假你们本就不必担心,这天下万民其实都是本宫的子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本宫又何必置他们于死地?”

    他说的没错。

    南宫郅连梨木盒子都没有打开,直接与南宫寻做了交换,那一刻,南宫郅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一旁的满月身上,“你说的没错,这盒子,是该扔了。”

    这就是南宫郅,看似比谁都深情,到绝情之时比谁都绝情。

    可满月不会再受他的影响。

    只是南宫寻看向她时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我们走。”

    这三个字,南宫寻是对她说的。

    满月两步跟了过去,连多看南宫郅一眼都觉得多余,却在这时,南宫郅却忽然开口主动叫住了她道:“师妹,既然回来了,也不会玄门看看吗?你的众位师兄们可都很想你啊,今日清晨白羽还在问我有关你的事呢!”

    南宫郅这话是故意的,他是要说给南宫寻听的,他就是要在南宫寻面前揭穿她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当南宫寻知道你就是玄门九姑娘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反应?”

    上一次,南宫郅是这般对她说的吧?

    如果南宫寻知道她也参与在了害死南宫熙的事情里,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先前给了她许多的信任,可到头来她能给他的却只是这样的“惊喜”。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从不愿意多想,从前她不在乎,因为那时她只有满腔的恨意,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而现在大概是不愿吧,不愿去想这个人在不久前那般坚定地对她说:“对有些人,我半分信任也不会吝惜。”

    满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胆怯。

    她可以坦然的转过身来面对南宫郅,却不敢触及南宫寻的目光。

    “师兄亲口说过,九儿已经死了,当初未曾在意,如今又何必惦记,如果师兄们一定要惦记着一个死人,不若清明时节记得去为大师兄上一炷香”,满月却又忽然冷笑了一声,“倒是忘了,掌门不许啊!”

    那“掌门”二字自满月的口中说出像是长满了刺,满月看着他,扬唇讥笑。

    那样的目光似是淬了毒的利剑,直向他而来,南宫郅有片刻的失神。

    当初未曾在意,如今又何必惦记?

    可失神过后,南宫郅又扬起了温柔的笑,似是情深,“无论何时九儿想回玄门师兄们都是欢迎的。”

    这话南宫郅说来其实是给南宫寻听的,南宫郅想要以这样的暧昧不清让南宫寻与她生出隔阂。

    “玄门?”满月看着他扬眉讥笑,“这世间哪里还有玄门?”

    师父在世之时最怕莫过于玄门被卷入朝政、莫过于玄门中人相互猜忌冷漠,如今这个玄门又哪里配得上玄门这二字?

    回玄门?玄门地牢吗?这世上又哪里还有第二个大师兄愿意与她以命换命?

    “从今往后,沙场之上再见,你门中众人,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绝不手软!”满月抬头,杀意直逼向南宫郅,恍惚中这不大的空间里似也要飞沙走石、冷风四作。

    那些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冷眼相待的人,她又何必留情?

    这片刻沉寂凝起,两方相对,僵持。

    却是一旁的南宫寻突然开口:“皇兄有这闲心倒是不如去为你的师妹立个牌位,满月清明之时还可去做个祭奠。”

    南宫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不穿南宫郅的目的,他的声音很冷,冷静、冷漠地将南宫郅与满月之间的关系撕开,唯独“满月”那二字,他的声音中似还有着些许温柔。

    即使此刻内心已然波涛翻涌,可他的面上依旧是沉静,不动如钟的沉静,这就是南宫寻。

    他的话再简单不过,他不过是要警告南宫郅,别再玩这样的把戏,玄门九姑娘已死,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南楼满月。

    这句话正戳中了要害,南宫郅没有再说话,南宫寻也懒得再多理会他,“走!”

    出了南宫郅的帐篷,回了南宫寻的地方,这一路南宫寻没再开口说一个字,更没有问她有关她身份的事情,可以满月对他的了解,满月很清楚,这并不代表着不在意,他只是在等她开口。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南宫寻自轮椅上站起了身来,没有回头,径自向案几边走去。

    上齿咬住下唇,满月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该清楚了吧,我就是玄门九姑娘。”顿了下,满月又继续道:“其实以你的能力,早在今日之前你就该直到我的来历了吧?”

    江岭时,他就已经说过他会去查她的来历,从她出现的时机和身手上来看,她的身份并不算难猜。

    “我的确让连隐去查了,可我没有问过他结果”,南宫寻并没有转身,只是向后微偏了头,“我早说过,信任这种东西,对有些人,我吝啬的连半分都不会给,可对有些人,我半分也不会吝惜!”

    在这一刻,满月的眸蓦然睁大,还未等她做出其他的反应,就听南宫寻沉了声音道:“我只问你一句,南宫熙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问她与南宫郅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从玄门逃离,一开口却是问的南宫熙,果然这才是南宫寻最关心的!

    他的九弟,南宫熙……

    “九儿,这南宫熙若是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冬日书房里还燃着暖炉,南宫郅开口,唇齿间的话语让所有的温暖都散尽。

    “可他是你的九弟,还是一个孩子啊……”

    南宫郅却是心意已决,面色中透着一种肃杀,“太子只有一个,如果他不死,日后死的就是我,九儿,你真的想看着我死吗?”

    她低了头,沉默了。

    ……

    扬起的刀锋还未落下,可血光已经四溅。

    寒冷的雪地,孩子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她方从眼前的情境中回过神来,察觉到有人来,她匆忙躲在了枯枝后……

    她应该怎么答?

    是她帮着南宫郅设下的整个计谋,是她在南宫熙最后的时刻站在他面前向他扬起的刀……

    她不杀伯仁,可伯仁因她而死。

    满月阖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却是问:“你说的那句话还作数吗?”略顿了一下,满月解释道:“就是那句信任这种东西,你半分也不会吝惜。”

    你还信我吗?满月此刻最想知道的不过是这五个字。

    南宫寻的眸光微暗,却依旧没有犹豫,“作数。”

    满月似是松了口气,坚决地答了两个字:“不是。”

    听到这个回答,南宫寻却没有半分欣喜之意,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日树丛后的那个身影,南宫寻继而追问道:“那天你去后花园了吗?”

    满月沉默了。

    她默认了。

    她默认了她是要去杀南宫熙的。

    不是她杀的南宫熙,可她去是为了杀南宫熙,前前后后的区别又有多大?

    满月无可解释。

    南宫寻扬唇,扯出了一个笑,微涩。

    “你走吧。”

    他能给她的最后三个字竟然是“你走吧”。

    她该如何,带着他的恨、他最后的“宽容”,转身默默地伤心离去?

    满月咬紧了牙,自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我不走。”

    南宫寻背对着她,冷哼了一声。

    满月索性不怕了,扬起了下颌,横了心对他道:“你师父说我是你最大的变数,不留就杀,如今你是想留还是想杀?”

    南宫寻的周身已然散发着一阵寒意,声音中似也要凝成霜,“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有短暂的沉默,气氛也一度降至了冰点,可忽然,满月缓缓露出了一抹笑意,似在腊月寒冬中绽开的一株雪梅。

    “你不会。”她的声音很轻,却是那般的笃定。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温暖与安定,虽然背对着她,可是南宫寻却能想象得出此刻满月眸中的笑意一定如天上的繁星,明亮而澄净。

    若按他一贯的作风,此刻大概早就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一切了,他是她的主子,想要杀她易如反掌,可偏偏此刻却该死的被她吃定了一般!

    他不会杀她,如果他要杀她就不会等到今日。

    满月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时,从帐外闯进了一个人,竟是无瑕,他看了一眼满月,随后拱手对南宫寻道:“主子,副主要见你,说是老楼主……”

    老楼主……

    南宫寻突然转过身来,这三个字出乎了南宫寻也出乎了满月的意料,老楼主,诗玄?

    南宫寻的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她怎么了?”

    满月的心里除了震惊再无其他,这是满月第一次这样真真切切看到他且焦急且惊惧的样子,即使是对明玉,他也从没有这般,这世上除了他的师父诗玄,再无第二个人能让南楼公子寻至此了吧?

    无瑕开口,面上依旧如常没有表情,可声音中那一丝颤抖依然泄露了他的内心,他开口,简单的两三个字却似有千钧之重,“回来了!”

    三个字,似闪电,伴着无声惊雷,在这不大的帐篷中炸开。

    身影似一阵风,南宫寻冲到无瑕面前抓住了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难为无瑕还能按捺住自己此刻内心的情绪,一字一顿道:“老楼主回来了。”

    南宫寻一下子松开了手,就听无瑕继续道:“听副主说这几日苦夏一直不消停,今日清晨,苦夏再一次躁狂,甚至挣脱了铁链跑了出去,副主带人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苦夏自己回来了,背上还带着……老楼主。”

    诗选真的回来了,无需再验身份,苦夏那里谁也做不得这个假。

    刚刚拿到解药,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可事关诗玄,南宫寻毫不犹豫将军营和病号营中的事交代给了只一和明玉就要赶回南楼。

    对于苗疆那边只一有些犹疑,上一次苦夏已经找到了他们新的地宫,如果只等着瘟疫情况好转后就离开岂不是留下了一个大祸患?

    南宫寻不答,只是问:“那你想如何?”

    “现在动手我们的确没有什么胜算,但最起码我们可以出其不意毁了他们的地宫!”

    未等南宫寻开口,满月就已先一步道:“这是下策,地宫毁了可以再建,那个时候我们更难找到他们反而为难自己,更何况此时动手南宫郅一定会以为我们想和他争些什么,只怕场面会失控。”

    南宫寻看了一眼满月,她所说的句句是他所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一而再的为她破例,哪怕是变数他也宁可留在身边。

    满月有些迟疑自己究竟应不应该与他同去,她从没有见过诗玄,入南楼不久还曾是玄门中人,随南宫寻一同回南楼,她的身份并不合适。

    与只一交代过后,南宫寻看了一眼特意靠向了一边的满月,又怎么会看不穿她此刻心里的挣扎?

    南宫寻一眼瞥向她,眼风凌厉直奔满月而去,满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她同去。

    可是她不想。

    连隐在那里,他们之间的事本就理不清,在这样的时候,满月不想与连隐见到。

    满月想要拒绝,可还未等她开口,南宫寻自她身边走过,开口,语气淡漠,“我选留。”所以记清楚,我是你的主!

    满月起初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那消息带来的震惊上,可很快她意识到南宫寻是在给她回答,要杀还是要留,他依然选留。

    满月抿了下唇,终还是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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