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显然低估了南宫寻,一路到了南楼,南宫寻的面色只是更苍白了些,有些微的胡茬生出,并没有任何就要支撑不住的迹象。
满月和无瑕跟在南宫寻后面进了南楼,这一次的入口在上一次入口的背面,进去以后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依旧是昏暗的灯光,沿木梯一级一级向上,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多高,南宫寻终于停了下来,自南宫寻的背影里走出,满月看到了魅影中央围着一名女子。
女子长发及至脚踝,身形高挑,赤着脚站在地面上,女子面上是笑着的,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可不知为什么,满月看着,只觉得又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却又想不到。
周围的魅影像是在避讳着什么一般,见到老楼主归来明明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却不敢接近。
诗玄是南楼众魅影心中的神,因而连接近都不是一件易事。
这是满月第一次见到诗玄。
南楼里的灯光很暗,魅影聚集之地,阴冷幽暗,偏诗玄那一隅再冷中透出了一种静,诗玄白皙的面庞上没有血色,见到公子寻,她的唇已微微扬起,眼中掠过一抹惊喜,诗玄向公子寻而来,脚踝红线系着的铃铛因此而作响。
诗玄微仰头看着南宫寻,面上展开一抹笑,似白牡丹盛放在这幽暗的夜中,她轻启朱唇,声音似银铃般清脆悦耳:“阿寻,我回来了。”
这就是诗玄,苍玄大地上流传了几百年的不老传说,这个传说传奇到即使诗玄逝去后两年仍然有人不相信这个事实。
的确不该相信,谁又能想到诗玄又回来了呢?
南宫寻看着眼前的诗玄,人竟是愣怔的,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像多年前诗玄离去的时候。
“阿寻,等我……”
为了这四个字他等了那么久,就到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放弃,然后她回来了,这样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
许久,南宫寻只是看着诗玄,面无表情的沉默。
这段时间很久很久,久到诗玄都已经生出了些许疑惑,已然有些担忧,伸手似是想要探上他的额,手升至半空却突然被南宫寻抓住。
他低下了头看向了她的脚,略蹙了一下眉,开口是与这情景似乎毫不相关的四个字:“又不穿鞋!”
“啊?”诗玄一怔,低下头也看了一下自己赤着的脚,而后似还带着些孩子般的调皮之意,没有说话,却笑了。
公子寻与老楼主的关系极为亲近,在场的魅影大多都只当是师徒情深,有的见到这幅场景甚至还在悄悄的抹眼泪。
或许是因为角度刚刚好,满月看清诗玄望向南宫寻的眼中包藏了太多,多到她已经无法看透。
也不知怎么了,满月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得知一诗玄去世的消息时她师父玄通天师的那一句:“诗玄啊,她是动了凡心了……”
凡心……
等等!
满月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觉得诗玄不对劲了,诗玄是几百年修行的魅影,她的身上竟没有一点魅影的气息,即使是再高的修为也难以做到吧?
南宫寻原是这里唯一的人身……
当局者迷,一旁的南宫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似是松了一口气般道:“师父回来,我也终于可以把南楼楼主一位交还给师父了。”
诗玄赶忙拦住他,“阿寻,如今你才是真正的南楼楼主,不需要将南楼交还给任何人,我就知道你能把南楼管理的很好”,顿了一下,诗玄才继续道,“几百年了,我也累了,现在对于我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
诗玄说着,看向南宫寻的眼中是温柔的笑意。
满月不明所以地觉得心里一凉。
南宫寻忽然自诗玄面前向后退了半步。
诗玄似乎这是才注意到跟随南宫寻而来的满月,她像满月走近了两步,目光仔细打量着满月,又忽而转过头去问南宫寻道:“这就是……”
南宫寻接过话来,“这就是师父在我梦中提到的那个最大的变数”,他说着,视线落在了满月所在的方向,与满月四目相对,满月飞快地避开了目光,就听他继续道:“师父所言果然非虚。”
“哦?”诗玄偏头望向南宫寻,“那你的选择是……”
南宫寻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口:“留。”
满月看到诗玄的眸光忽然暗了一下,紧接着,魅影之中,连隐走了出来。
“楼住有所不知,公子为了这个变数数次破例,甚至在她曾叛逃过一次的情况下依然决定留下她!”
南宫寻沉了声音,语气中满是威胁之意,“连隐!”
可连隐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一切说出,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楼主可知她来南楼之前是什么身份?”
连一个“老”字都不加,足以可见连隐此刻与南宫寻对立的决心。
她是玄门九姑娘这件事一旦在南楼被揭开就无法再留在这里,无论她进入南楼后帮南楼对付玄门多少,但凭她往日与南楼的“过节”,她今日能不能从南楼脱身都是未知。
“她是……”
“啪——”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连隐说出后面的内容,却在这一刻,变故突生。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连隐的脸颊上多出了一个红色的掌印,待到众人看清这一巴掌源自何方之时莫不震惊,竟然是一向带人谦恭有礼的公子寻亲手打了副主连隐!
这二人原先在南楼众多魅影眼中如同兄弟一般,如今……
这究竟是怎么了?
不久之前副主连隐还是公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可突然之间二人反目,一切突然的似乎一点征兆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隐想说的又究竟是些什么?
南宫寻开口,声音极冷,“这一掌打的是你对楼主不敬!”
公子寻一向并不以他楼主的身份压人,但他天生具有一种王者之气,又是老楼主诗玄唯一的弟子,因而南楼之人对他都是敬重的,而今日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以“不敬”为由惩戒,而竟然还是对连隐!
话音刚落,就见南宫寻扬手,向连隐的另一边脸甩了过去,“这一掌打的是你在南楼中寻衅挑事,为了给你自己开脱!”
“为我自己开脱?”连隐听罢,仰头大笑了两声,“是你想要替她开脱吧?”连隐偏头望向诗玄,“楼主,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诗玄打断了,“现在南楼的楼主是阿寻,一切事宜由他决定。”
连隐焦急地看着诗玄,不肯放弃,“楼主……”
“我说了别再叫我楼主”,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诗玄转向南宫寻,“这么多年的情分,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呢?”
南宫寻的语气未有半分缓和,目光锐利直刺向连隐,“自然是要说清的,要说清为什么这几次南宫郅会提前得到我们行动的风声,这就是对南楼的忠心吗?”
无论满月是谁、什么身份或者破过多少次南楼的规矩,但进入南楼之后,她从未向南宫郅出卖过南楼任何事,而他连隐呢?
连隐的面上半分愧色也没有,“我从没有不忠于南楼,我只是不忠于你,公子寻!”
最后那几个字,连隐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斩钉截铁,不留给自己任何余地。
我只是不忠于你,公子寻,明明是我先来的南楼、我先来到的她身边,可凭什么你一出现就夺去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凭什么从不收徒弟的诗玄见到你第一眼就决定让你成为那个例外,而我,在她身边四年什么都不算?
因为你的存在,在她的眼中我甚至成为了一个需要防备的人!
犹记得那日大雪没过了脚踝,冰天雪地里,诗玄背对着他,长发垂直脚踝,这样冷的天依旧只是一身白色单衣,几要与白皑皑的雪融为一体,她赤着脚站在那里。
连隐看着,不由蹙了下眉,他怕她觉得冷,明明想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可手几次想要抬起终究还是没有勇气,他怕她会淡淡地推开他然后疏离的说一声“谢谢”,他不想要她的“谢谢”。
“日后南楼楼主一位我想要让阿寻来继任”,她忽然转过身来,“连隐你觉着呢?”
那一瞬间,连隐的心中凉透,比这严冬的天还要冷上几分。
她怕他为了争楼主之位对公子寻做些什么,在她的心中,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连隐看着她,心中极涩,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我知道了。”
连隐先时从不在乎这掌门之位,他一直觉得既是她的选择,他统统接受而且尊重,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她的眼光,无条件的相信,可自从满月出现以后,渐渐的、渐渐的,连隐后悔了。
南宫寻,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以她的修为又有怎么会那么突然伤重离世,她为的是什么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个满月又算做什么,值得一向重规矩的你为她几次破例?
玄门九姑娘,她来南楼之前是南宫郅的左膀右臂,南楼多少大事毁于她的手里你都忘了吗?
她病倒之时你是那般的在意,哪怕她染上的是瘟疫,你也不惜以身犯险,每日几次地去她的帐中,可相比之下,楼主离世前那几日你竟一次也未曾去过,虽然后来你守在楼主灵前很久,但难道这个满月在你心里的分量已经超过楼主了吗?
楼主说,不留就杀。
而你选择了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这个人、纵容我们从前的敌人!
直至今日,她回来了,你依然能得到她的偏护,可你凭什么?
你不值得,南宫寻,你不值得她为你做这么多!
这一刻,南楼之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连隐这一句话既出,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我只是不忠于你,南宫寻!
原本并不打算参与到这件事中的诗玄也不由严肃了表情,“连隐,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虽然在诗玄并未将连隐收做徒弟,但毕竟连隐在南楼、在她身边十二年,诗玄并不希望局面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想看到他们之间必须要以“你死我活”做结局。
“公子寻,南宫寻,在你的心中南楼不过是帮你坐上王位的工具吧?这就是你想要做南楼楼主的真正原因!”
连隐的愤恨指责,换来的却是南宫寻轻描淡写的一声冷笑,“楼主之位,这就是你背叛南楼的真正原因?”
南宫寻的语气中尽是轻蔑嘲讽之意,连隐闻言,不由一怔。
一旁,诗玄蹙着眉摇了摇头,“连隐,你这又是何必?阿寻他从未想要过楼主之位,是我硬要他接下的啊!”
先前的担心终究还是成了现实,隔阂就是自她决定让南宫寻接任掌门之时产生的。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挑明一切的时候,连隐你心中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冬天,她就已经决定了所有的事,她下决心要一搏,因而必须要先将南楼之事安排好,她特意将公子寻叫了出来,她迟迟不知从何开口,以他的聪明,她怕他被他看出些什么。
还在迟疑着,目光落在她赤着的脚上的公子寻却先开了口:“总不记得穿鞋,真该让你病倒一次长长教训!”
诗玄先是一怔,随后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仰头问道:“如果我病倒了阿寻会接下楼主之位做楼主该做的事管理好南楼的吧?”
公子寻的眉心突起,似是有几分不悦,“为什么要问这个?”
果然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什么,诗玄若无其事地道:“我并非是南楼第一任楼主,也不像是最后一任,万一有一日有个万一,现在这样问不是很正常吗?”
公子寻的眉蹙的愈发紧,不耐地转身就走,只留下了一句:“那就等到万一那日再说吧!”
诗玄看着公子寻离去的背影,半晌,缓缓牵起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天空中,有一缕阳光自云层间露出,照耀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诗玄明白南宫寻所想,南宫寻并不想将南楼拖入到这场王位之争的是非中,若非玄门被南宫郅所利用,南宫寻绝不可能以玄门作为自己的胜算,南楼于南宫寻心中的地位绝不只是一个工具!
诗玄并不想看到南楼人自相猜忌而后走向绝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南宫寻的心意已决,先一步开口道:“无论什么原因,连隐叛主罪名难逃!”
满月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眉愈发蹙紧,到抉择的时刻了!
却突然,满月只听南宫寻道:“满月,既然连隐泄露了你的计划,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满月突然被拉到了视线中央,如果说方才连隐想要揭穿她身份的时候南宫寻时想要护她才阻止连隐的,那此刻又为什么要将她再拉回到众人的视线之中?
心中自然是一番踌躇计较,她不清楚在诗玄心中连隐又占了一个怎样的分量,迟疑了良久,她终于开口道:“按规矩,当杀。”
五个字,原先被冻结住的气氛在这一刻仿佛裂开的数不清的深缝,只要谁在用力推一下,就会四分五裂。
人群中出现了骚乱,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指着满月斥责道:“你一个刚进南楼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是南楼的规矩!”那是一只中年男人模样的魅影,名叫郡仁。
那五个字若是自公子寻的口中说出,在场之人即使心有不满也不敢说些什么,这只会为以后埋下隐患,连隐无论如何也是南楼的副主,今日这是若以公子寻一己之力压下只怕会落人口舌,满月刚进南楼不久,有些话借她的口说出该是再合适不过的。
满月看了一眼公子寻,见他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满月这才不急不缓地再开口:“满月进入南楼虽然不久,可想来这南楼的规矩对新人、旧人该是相同的吧?”
公子寻此刻让她开口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嚷南楼中鬼明白无论他们对满月有着再多的猜测和担心,满月已经是南楼的人了,与他们每个一样。
公子寻在帮她树立地位,也在帮她树敌,前后的差别只在她如何应对。
他又在给她出题!
“你也好意思在这里说南楼的规矩?南楼规矩叛逃者格杀勿论,如今你怎么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听他这样说,满月倒也不恼,“叛逃之罪,要有叛才有逃,我未曾背叛,况且如今占在这里也并非被你们中任何人抓回来的,无判也无逃,何来叛逃之名?”
她说的不多,却句句在理,郡仁生气地瞪着她,下巴上那一缕胡子被气得直颤,“你、你这是在狡辩!”
公子寻回眸望向满月,清冷的眸子里零星地划过了些微笑意,好一个无叛也无逃,她倒很会为自己开脱!
满月没有说话,只是坦然地看着在场之人,眼中睥睨的傲意毕现,“狡不狡辩的,道理在不就成了?”
她说的的确没错,聚集在一起的魅影们在后面嘀咕着、讨论着,有的已经微微点起了头,像是认同了这种说法。
满月抬眼看向连隐,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胜负已定。
连隐输,不是输在诗玄对公子寻的偏心、也不是输在公子寻对满月的偏心,而是输在了自己的私心上。
他对诗玄的私心、对南楼楼主之位的私心是他走到这步的真正原因。
满月看着他,不由冷笑了一声,“连隐,问完了我,该你说一说了吧?”
连隐没有说话,只是那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与公子寻,那是不甘。
可他做过的那些事,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说出来都是他的背叛,他连狡辩都不可能像满月那般理直气壮!
听到这话,众人的视线又从满月的身上转移到了连隐的身上,心中莫不在奇怪,这女子要让副主说的究竟是什么?
半晌,连隐终是嘲讽地轻笑了一声,对满月道:“你真想让我说吗?”
连隐还是要将她是玄门九姑娘的事情说出,他以为这样就能为自己找到开脱吗?
满月开口,只简单的六个字:“连隐,你真可悲!”
公子寻了解连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被逼到绝路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心也会殊死一搏,但公子寻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公子寻先一步严厉了声音道:“副主连隐出卖南楼事实无可辩驳,来人,先将他关入地牢!”
众人听令,却在后面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真的这样做,这毕竟是他们的副主连隐,而且出卖南楼……
这不像是连隐会做的事啊!
连隐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而后看向公子寻时微扬起了头。
两方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公子寻的声音更冷了半分,“你们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在后面犹豫不前的魅影终于开始缓步向连隐而去,如果一定要在公子寻与连隐之间选择一个,他们还是会选择如今的楼主公子寻。
连隐见状,愈发攥紧了拳,这一小动作没有逃过诗玄的眼,诗玄一惊,惊呼出声:“不要!”
不要走到这步……
可已经来不及了,或许从几年前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来不及了。
连隐拔出软剑,飞身向南宫寻袭去,而南宫寻并没有半分惊讶之意,银光闪过,软剑展开,或许在内心之中他们两个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而这一天终于到了。
剑花飞闪,南楼众人见到这样一幕莫不震惊,南楼正主与副主的对决,南楼之内出现如此场面众人莫不唏嘘,可公子寻与连隐的对决,谁人又不期待?
若论在武功上的天赋,这二人无疑都是千里挑一的人选,可他们之间,胜负自八年前其实就该已揭晓,八年前,那个让诗选一眼惊艳的人是南宫寻而非连隐!
连隐是抱着最后一搏的决心,招招用尽全力,可几招过后,连隐已渐渐陷入了劣势,他几次想要寻找机会反攻,可公子寻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愈发用力地牵制住了他,公子寻的剑极快,似极光闪过,连隐终于招架不住,后脚一滑,膝盖已着了地。
胜负既定。
你死我活。
公子寻偏了头不再去看连隐,目光中透着决绝,开口是冰冷无情的几个字:“将连隐带入地牢。”
又是一场静默,众人还未从方才的比试中回过神来,一方面感叹于公子寻的武功,另一方面又不由唏嘘叹惋,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事情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连隐的目光落在了诗玄的身上,这个时候,明知不可能,可偏偏他还是期待着,期待着她能为他开口,哪怕只一句,他亦无憾,可他着实奢求了。
南楼前楼主诗玄,除那无双的美貌还有及至脚踝的长发以外,最大的特点莫过于冷淡二字,或许是因为活的太久,看过了太多,连隐在她身边多年,一次也未曾见她笑过,他总想着这样美的人若是能够扬唇一笑必是一副无可比拟的美好画面,可他也只有想想而已。
直到后来、后来的后来,公子寻的出现改变了诗玄,连隐分明看到了性子那般清冷之人眼底生出的那一分期待。
可那只是对公子寻。
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与南宫寻的比拼,他输的太过彻底,彻底到他已一无所有。
即使还能逃出这里存在在这世界上,可离开了南楼、没有了诗玄,他有还有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存在下去?
十二年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与南楼有关,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想,如果诗玄在会希望如何?
他讨厌满月,因为满月的出现,诗玄最在意的人以后的路上多出了许多变数,这一定不是诗玄想要看到的,可更重要的是诗玄为了公子寻做了那么多,可公子寻为了一个满月竟就可以以身犯险,这样的他哪里值得诗玄的苦心?
这是连隐无法放下的心结,可他输了,呵,他输了,所以不需要他来多管闲事……
南楼中,沉默似是一把刀,插在众人的胸口,突然间,有人率先打破了僵局,应声道:“是。”
这人正是无瑕,南宫寻果然没有看错他,也只有他能够在这种情况还能说出那声“是”。
无瑕正要走向连隐,却突然间,变故再生,只见连隐忽然祭出了一颗心捏在手里,利刃已然刺穿了心的表面。
连贪生都已没了理由,到此结束吧,今日过后,世上再没有连隐。
手指穿进了那颗心里,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连隐的手臂蜿蜒向下,滴落在了地上,连隐缓缓地、缓缓地阖上了眼,一切似只发生在一瞬间,连隐手上的那颗心还有手臂上、地上的血迹都消失了,只听“咚”的一声,连隐的身子向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现在这已是一具普通的死尸。
连隐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的面上皆露出了惶恐之意,不久前还好端端的南楼副主现在就躺在了这冰冷的地面上!
南宫寻依旧面无表情,视线扫过众人,冷声道:“今后若再有谁做出些不该做的事,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他说着,略作停顿,再看向连隐时眼神的冰冷有了些许松动,“以副主身份将他厚葬在南楼下吧!”
“是。”
应声的只有无瑕,旁的人大都低了头,并不敢多言。
诗玄回南楼原本是一件大喜事,偏偏却以这样的事情作结,大喜之后是大悲。
见这幅情景,南宫寻倒也不甚在意,再开口已然换了话题:“过几日南宫郅在东宫大婚。”
众人听到这里,还以为又有新任务,刚刚又起了些兴致,却听南宫寻坚决道:“那天你们谁都不许靠近东宫!”
“为什么?”
南宫郅大婚,于南楼而言与其说是一个机会不如说是一个陷阱,那一日南宫郅必定会让玄门之人严阵以待。
“此事另有计划,你们留在南楼待命即可”,南宫寻忽然转过了头看向满月,“你同我前去。”
南宫郅大婚,她本来也一定是要同他前去的,只不过是以另外的身份——六王妃!
这样一来她就要在那日一人分饰两角,这样一来如果有个什么闪失……
如果现在和南宫寻说穿呢?说穿她就是苏九歌,这个玄门中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满月还在迟疑着,那边,南宫寻已然与诗玄对了目光,随后诗玄先一步离开向楼下走去,南宫寻紧跟着走过,经过满月身边的时候,南宫寻忽然停了下来,她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响在了她的耳畔,字字却都透着一种决绝,“我现在还选留,可如果你不能让我看出留下你的价值又或是有些别的什么心思让我看出”,他忽而冷哼了一声,“不留,就杀,我既说出必定做到!”
仿佛自高处坠落,满月心中刚生出的念头一下灭的一干二净,他的心里终究是在意的,在意她在南宫郅身边那么久、在意她参与在了南宫熙被害的事情里。
不留,就杀……
他们还做不到完全信任,最起码现在还做不到。
他还是恨她的,即使在连隐这里他似乎还在护着她,可在他的心里,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凶手,成为了他恨了多年的仇人!
是夜。
第一次觉得夜这么漫长而煎熬,在榻上辗转了许久,满月还是披上外衣出了房间。
这一夜住在南楼的背侧,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南楼的感觉,又或许是因为心事太重,入眠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黑木雕窗,窗格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弱光线,满月走到窗前,目光望着窗外,可视野却渐渐模糊。
这路似乎越走越险了呢,不长的时间里总是横生枝节。
南宫寻……
“信任这东西,对于有些人,我吝啬的半分也不会给,对有些人,我半分也不会吝惜。”
满月的眉心蹙起,南宫寻,那现在对于我,你究竟是信或不信?
黑暗之中,满月的背后,另一个房间的门开了,里面的人自房中走出,不意隐约看到了她的身形,让他明明倦极却无法入眠的罪魁祸首就站在这里。
……
“母妃说,这宫中之人只有六哥待阿熙是真心的,六哥会一直保护阿熙的对不对?”
……
孩子稚嫩的声音尤在耳畔,可如今人已经不在,他曾立誓要为南宫熙报仇,无论是对南宫郅还是对那日树后闪过的人影,他通通不会放过,可现在……
南宫寻的手不由攥紧,变数……
如今已经这般“惊喜”,真不知日后她还会带来些什么!
南宫寻站在原地凝视了满月片刻,终于走了过去。
窗边,满月还在自己的思绪中,又或许因为几日的奔忙疲倦之意让她的注意力不再那么集中,满月并没有意识到南宫寻的到来,只是忽然间,她觉得有温热的气体拂过她的脸颊,她一惊,回身就望进了南宫寻墨黑的瞳中。
有一瞬间的惊惶无措,夜太深,她看不清、猜不透他此时的所想,更不知他此时的喜怒。
他忽然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似是怕她逃走一般,满月吃痛,不由低呼了一声可南宫寻却半分也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她刚刚拉开的与他之间的距离在转瞬间化为乌有,鼻尖抵着鼻尖,满月怎么也逃不开他的目光。
他的声音低哑:“如果你敢背叛我……”
暗夜凉风,那凉意一直进了心底,满月看着他不由一窒,却还是扬起了唇,“你会杀了我?”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无边旖旎之色,好在在这黑暗中被夜色悄悄掩盖。
却只是睁眼之时角度稍稍的变换,视线避过南宫寻,满月忽然看到长廊的尽头隐约似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光线不足,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是那人如瀑布般的长发,在这夜影之中似剪不断的相思缠绵。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连隐的事情解决了,南宫寻没有多做停留,第二日一早便要赶回队伍中去,诗玄也早已收拾妥当,南宫寻刚说完自己要离开南楼,诗玄就说要和他同去。
南宫寻的目光方从满月身上扫过,诗玄却再一次开口:“满月随你一路也累了,让她歇歇吧!”
南宫寻闻言不由蹙起了眉,他的目光落在了满月的身上,语气不置可否,“累了?”
满月明白他目光中的含义,却还是微低了头,“累了。”
昨夜黑暗中,满月看到了诗玄,就像诗玄也看到了他们,可是诗玄并没有接近他们,而是站在原地怔了一下,随后就飞快转身回了房间。
这的确像是诗玄做事的风格,诗玄是聪明人,该是比谁都清楚,她若走过去,一切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她选择退避。
满月亦没有与南宫寻提起过这件事,他与诗玄之间的事,她不便多管。
诗玄开口,南宫寻不好强求她,这几月之内满月第一次从南宫寻身边离开,满月没有任何犹豫,待南宫寻和诗玄离开后直接回了六王府。
那边,踏上回程的南宫寻与诗玄一路疾驰,待到晌午时稍做了歇息,南宫寻取出带来的干粮,坐在他身旁的诗玄忽然开口道:“饿了。”
南宫寻并没有真正明白她的意思,以为这是个问句,轻应了一声:“恩。”
诗玄再开口时多了一个字:“我饿了。”
南宫寻一怔,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她,他这反应让诗玄很是满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南宫寻的惊讶不加掩饰,“什么?”
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不由暗自责怪自己着实是迟钝,可不是吗,诗玄的身上竟一点魅影的气息都没有!
他早该注意到的!
几年前的消魂散魄究竟是因为什么?几百年来魅影不死之身的诗玄如今竟……
南宫寻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为什么?”
诗玄开口,却是不以为意地轻描淡写道:“活了这么久,见了太多的世事轮回,而今也想自己体验一次,阿寻,你说好不好?”
而今也想自己体验一次……
果然,诗玄竟真的……
好不好,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
四目相对,诗玄的眸中是星星点点的期待,南宫寻思索良久,终只是轻叹了一声,将干粮递了过去。
一月后。
苍都城空前的热闹,太子南宫郅与六王爷南宫寻先后自江城凯旋归来,朝堂之上,太子提出此次水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的观点,并上交了证据,揭穿了苗疆人的狼子野心,举朝皆为震惊。
皇帝对此惊怒之余又不由夸奖南宫郅治理水灾有方,朝臣皆道太子年纪轻轻有此能力实属苍玄之福,皇帝甚欣慰,决意奖赏南宫郅,问他想要些什么,南宫郅当朝跪于地上,请求皇上宽恕皇后。
皇上念在南宫郅一片孝心,允了,朝臣更叹太子重孝道,德行甚佳。
至于六王爷南宫寻,辅佐太子治水有方,寻得治疗瘟疫的良方救江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虽不及太子揭穿苗疆阴谋的胆识与能力,倒也算是大功一件,皇上嘉奖了一番,许南宫寻每日在轮椅上参加早朝。
皇上要启用南宫寻了!
意识到这一点,南宫郅刚刚舒展开的眉又蹙了起来,虽然这一次成功压制住了南宫寻并没有让他“一鸣惊人”,但皇上要启用南宫寻,他就依然是个极大的威胁,非除不可!
皇上问南宫寻有何所求,轮椅之上,南宫寻似是仔细思索了一番,随后笑道:“儿臣只愿三皇兄早日娶得貌美的三皇嫂!”
朝臣皆笑,气氛一时变得很是轻松,南宫郅似笑非笑地出声道:“皇弟说笑了,苍玄里若论貌美,又有谁能比的上六弟妹呢?”
南宫郅指的是苏九歌苍都第一美人之名。
南宫寻轻笑了两声,“皇兄此言差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以皇兄对三皇嫂的情深,皇嫂岂不就是皇兄眼中最貌美的?”
南宫郅闻言,心中不由暗叫了一声“糟糕”,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南宫寻这番,在皇上与朝臣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仁爱与不吝声明,他南宫寻在乎的不是什么第一美人之名,而是“情”这一字,相比之下,南宫郅的反应未免太过庸俗!
好你个南宫寻!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寻儿所言甚是,郅儿,这几日今早与苏相将婚期定下来吧!”
南宫郅勉强地还笑着,“是。”
南宫寻坐在轮椅上笑道:“恭喜皇兄好事将至!”
“谢谢!”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啊!”
“是啊是啊,恭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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