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临门。
深夜月光朦胧,房门的油布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原本合衣躺在那里的使者很快有所察觉,自榻上坐了起来。
“叩叩叩——”
不急不缓的三声,径自响在这静谧的夜中,听到这声音,那使者心里已然明朗,这一次“殿下”让他来此果然是料事不错。
他起身,走上前去拉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苍玄国的太子,南宫郅,以太子之身亲自前来,足以可见此事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来,为的是他的一块心病,不知不觉根深蒂固,而他必要连根铲除。
使者将南宫郅迎进屋中,仔细打量屋外并未见到尾随者后才放心地合上了门,转身,南宫郅站在那里背对着窗户望向他。
因为是黑夜,而他又逆着窗外的月光,面上的表情那使者看不十分清楚,黑暗之中唯觉那一双眼那样犀利明锐,强者气势浑然天成,他听到南宫郅的声音低低的,伴着一声近似闷哼般的轻笑响在这片宁谧之中,“使者怀疑本宫的诚意?”
那使者方才要看的并不只是有没有尾随者,以南宫郅的身手,被人尾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更在意的是南宫郅可曾带人同来,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身份,一个人来是诚意,多一个人来就是歹意了。
面对着南宫郅的质问,那使者倒也不慌不忙,只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笑而过,“太子殿下莫要在意,小人也是为了谨慎起见。”
对于使者的说辞,南宫郅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了一声,“本宫既是来了,便是决意要与你们合作,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此事就此作罢也可。”
南宫郅一拂袖,抽身欲走,那使者赶忙拦下,“殿下莫急,是小人的错,殿下别见怪!”
那使者虽是这样说着,抬眼望向南宫郅时眼中的戒备却没有丝毫松懈。
他离开苗疆之前,苗疆的“殿下”曾经特意召他前去过一次,就在那一次无人知晓的会面之中,“殿下”对他说:“苍玄国的皇子之中,六王爷南宫寻的话你可以相信一半,而太子南宫郅的承诺,你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那时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苍玄的这些皇子,对自己所要面对的人并没有人太多的了解,听“殿下”这样说,这使者不由觉得有些糊涂,“那卑职此次前去所为何事?”
他先前只听说要在苍玄的皇子中找到能够用以击溃苍玄的那个漏洞,要找到一个能与他们合作的人,可此时“殿下”却说他们的承诺不可信,若是连承诺都不可信,又该如何合作?
这使者迟疑了,却听那“殿下”道:“你去了苍都,不需要去找任何人,如果有人要与你合作,你应下就是,他想做的他自然都会做到,你无须多虑,但如果他不想做的,他承诺的再好你都不必相信。”
那使者听到这话仍不十分明白,但却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了些许印象,此去苍都,什么都不多做或许就是最好的策略。
依“殿下”的话来看,南宫郅此时承诺的“合作”或许不过是“借刀杀人”的另一种说法,不过他并不需要弄清南宫郅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只需要判断这事做成于苗疆是否有利,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南宫郅,等着他开口。
南宫郅牵唇,“‘元灯节’之时使者在晚宴上似乎与本宫的六皇弟格外熟识?”
那使者闻言不由下意识地蹙眉,他当时本欲营造出这般错觉给苍玄之人,可那六王爷在晚宴上的一番话不早已将他的心思揭露干净了吗?这太子不该是愚钝之人,又何出此言?
使者试探地应道:“那只是一个误会……”
“不、不、不”,南宫郅摇头,“使者一定见过本宫的六皇弟,就在前些时日江城洪灾之时,六皇弟喜好和平,还曾多次与你们‘殿下’商议两国边疆之事……”
南宫郅是要让南宫寻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那使者猛然间明白了这一点,再看向南宫郅之时,不甚明朗的光线中,他隐约看到南宫郅的唇角上扬着,带着些许笑意,轻描淡写间,不仅要让自己亲皇弟身败名裂,更要让他性命难保!
南宫郅轻启唇,声音很轻,可每个字都十分清楚,“明天,本宫的父皇陛下会召见你的。”
那使者听明白了南宫郅话中的意思,手不由紧攥成拳,“小人明白了。”
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这苍玄的太子真是……
可转念再一想,再狠毒也不过是他们苍玄里的内战,这场内战越残酷,将来苗疆要入主苍玄时要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少,他现在只需要在一旁稍稍推波助澜,何乐而不为?
再看向南宫郅时,那使者眼中闪烁的犹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是一种明朗和决绝,他与南宫郅相视,了然一笑。
暗黑的夜色中,天上的星也被乌云隐去,冷风四作的夜晚,谁的身影闪过街角处,一闪而过,似一个幻影。
有一种习惯行于这般夜色中的人,不怕这黑暗,因为他们内心的黑暗比这夜色更深。
阴谋策,策阴谋。
黑暗终于渐渐褪去,晨光在天际露出了一个边角。
这一夜无人安眠,每个人似乎都嗅到了些异样的气息。
六王府内,只一快速穿行过层层花木,抄近路向主屋而去。
“咚咚——”
手在房门上轻扣两下,只一轻声唤道:“王爷。”
南宫寻素来警觉,睡的本就很浅,此时立即醒了。
见他终于出来,只一焦急道:“王爷,刚刚传来消息说皇上派人去召苗疆的使者到御书房觐见!”
这次皇上的举动蹊跷,不知为何突然要单独会见这位苗疆使者,如果这位使者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
只一有种不祥的预感,也顾不上许多,赶忙报给了南宫寻。
“王爷……”
南宫寻开口打断他:“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
只一的身影渐渐远去,南宫寻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眉头蹙起,目光凝视着远方。
他的父皇要单独召见苗疆使者,这里面一定有人做了什么,南宫郅,这一次你又有什么招数?
帝王取消了早朝。
朝房里,诸位大人们感叹着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一面走了出来,一面小声议论着:“听说早些时候皇上把苗疆使者召进了宫中,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估计是大事,皇上勤政,在位多年,取消早朝的次数寥寥,这一次大军整装,只等一声号令,此时出事,必是天大的事!”
一路之上,叹息声连连。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后,明明是白天,却昏暗的惊人,偏偏这雨就是怎么也不下,让人心中好生憋闷。
苍都城内,大雨欲来风满楼。
朝房中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只一看着许久没有出声的南宫寻问道:“王爷,我们怎么办?”
南宫寻自外面昏暗的天际处收回视线,开口,平静到有几分诡异:“回府。”
军队早已就绪,发兵的口令却迟迟不下,这个时候不一定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他若沉不住气,就相当于自己坐实了“为谋求私利挑起战争”的罪名。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皇上要宴请使者的消息传出,殿内设宴,几位皇子与重臣陪同。
从最开始时的冷淡与质疑,到现在的重视与礼待,谁都能看出皇上态度的转变,如此的突然,甚至有些蹊跷。
只一有些担忧道:“王爷,这次宫宴凶多吉少,不如称病留在府内,或许可以躲过一劫。”
南宫寻坚决的摇头道:“此时若躲了,只会让父皇疑心于我,信了他们的胡话。”
只一的声音有些沉闷,“所以王爷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皇宫,大殿。
臣子们都已到齐,已经临近晚宴时间,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帝王驾到。
南宫寻用眼扫过对面的苗疆使者,双方视线交汇,那使者表情从容,唇畔处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那样的成竹在胸。
鸿门宴。
“皇上驾到——”
通报声起,大殿内所有人悉数从座位上离了开,双膝触底,行大礼,除了南宫寻这位双腿残废、得到皇上特别许可的王爷。
他坐在椅子上,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皇上进了大殿,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之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垂首,恭敬道:“儿臣见过父皇。”
帝王的态度似乎比平日里更冷淡了几分,“恩”,他的目光在南宫寻的腿上一掠而过,“你的腿怎么样了?”
明明该是关切的父子间的问话,可此时这话中却带着些许别样的意味,南宫寻的心里一凛,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
“回父皇,一切如旧,谢父皇关心。”
他答的平静,帝王又看了他一眼,才开口道:“那就好。”
耐人寻味的三个字,那就好。
南宫寻并没有说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当然,既是如旧,也没有更差,皇帝说的好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平身吧。”
帝王在主位上落了座,环视了一眼四周,忽然开口道:“六王坐到朕身边来。”
座位的变动,南宫寻不过是六王爷,皇上却让他坐到次位去,这是怎样的重视这位残废皇子?
在场的几位重臣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六王爷,之间后者眉心微蹙,似是有些意外,倒是太子从容的站起了身,开口道:“六皇弟,坐到这边来吧。”
这一幕看似兄弟情深,却让南宫寻更加明白这顿饭背后另有玄机,应当谨慎行事,但帝王亲自开口让他坐过去是对于他这样一个残废王爷而言该是莫大的恩宠,拒绝是不可能的。
他如帝王所愿换了座位,坐定之后,抬眼时看到的正是那位离帝王只有一位之隔的苗疆使者,那位使者微微的笑,开口道:“在苗疆,从没一位身有残废的皇子能得到如此器重,陛下有如此心胸,实乃苍玄之福。”
话里话外,莫不是围绕着“残废”二字,他所说的“器重”,明里暗里也在映射南宫寻能得到机会带兵出征一事,一位根本上不了战场的王爷指挥千军万马,果然是器重。
当着南宫寻的面说“残废”二字自然不合礼仪,但众人都当是苗疆文化与苍玄不同,不懂苍玄礼仪,并没有指责,反而附和道:“是啊,苍玄之福,苍玄之福。”
晚宴开始。
席间帝王多次细细询问苗疆情况,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帝王的心思已变,整装在苍都城外的军队怕是已经显得多余。
苗疆使者多次提到“苗疆愿与苍玄友谊长存”,在场的有人顺水推舟,连连应和:“皇上选择和谈果然是明智之举,愿苍玄与苗疆友谊长存。”
南宫轩已经有些听不下去,正要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南宫寻用眼神拦了住,此时站起说再多也无用,现在对于他们最重要的其实是找出父皇态度转变的根本原因。
宴会过半,苗疆使者突然提出要进献给帝王一分特别的礼物,侍者将托盘呈上,里面放着的赫然正是一把匕首,刀鞘通体镶嵌着红蓝宝石的。
使者将匕首拿起,猛然拔出,刀身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在座之人早已听闻苗疆有罕见的寒铁可以打造刀剑,经手艺师傅精心打造出的刀剑削铁如泥,一把难求,唯有苗疆皇室可以拥有,以此来作为献礼,真是再合适不过。
使者请上一位宫廷侍卫腰间的佩剑,取出剑身,一手持剑,一手持着匕首,为现场之人演示寒铁刀的精妙,只见他右手高高扬起,然后,突然间,变故陡生。
他扬起的右手落下,并没有向着长剑所在的地方去,而是脚下一蹬地,整个人向前一跃,左手的长剑直指帝王所在的地方而去!
因他要做表演,他周围一定距离之中的人都已让开,也无人敢阻拦在帝王视线之前,因而那使者与帝王之间一片空旷,剑尖指向的直接就是帝王胸膛!
在场之人莫不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待到有人回过神来惊呼“救驾”之时早已来不及,坐在帝王左手的是右相苏振远,文臣此刻派不上用途,而左边就是残废王爷,南宫寻。
就像是一场博弈,先时朦朦胧胧,直至此刻,一层布被揭掉,南宫寻终于懂得了这场鸿门宴所为是何。
以帝王性命为筹码,这样大的局,又有谁能想到?
念头转瞬间,南宫寻已然随手抄起一根筷子向剑尖处扔了过去,那力道很足。
受到影响,使者索性将剑扔到了一边,以右手的寒铁匕首向帝王袭去。
刀尖已在帝王眼前,来不及再想,南宫寻一跃而起,抓住使者的手臂,他下重力打在使者的手腕上,随着“咣当”一声,使者手中的匕首掉落了下来。
两相较量间,南宫寻明显感觉到使者此番是下了大力,他若再迟片刻起身,只怕此时刀尖此刻已刺穿他父皇的面部,然而此时胜负既定,那使者半分也未再挣扎,卸了力,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大殿内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苗疆使者双手抱拳低头看似恭敬道:“冒犯皇上之处还望得到宽恕。”
大殿之中,回音响亮。
帝王的面色在此刻已经难看至极,然而却不是因为“刺客”,为的是自己残废多年的皇子此时好端端的站在了他和众人的面前,不仅如此,还身手矫健,武艺高超,着实让人“惊喜”!
禁卫军已经赶了过来,将南疆使者押了起来,帝王的面色铁青,任由侍卫将他押出了大殿。
鸦雀无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多说半个字,在场之人大多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没有人敢妄自揣度此时帝王的心思。
南宫寻徐徐向自己的父皇转过身来,而后,缓缓地、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从座位上飞身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这一切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那苗疆的使者以他双腿未废之事为筹码,博取他父皇的信任。
没有摸清他和南宫郅双方的心思,苗疆王子不会轻易把这样的事告诉给一个外派的使者,这该是他留在最后的底牌,没必要亮出来的这么早,他想要的是苍玄两位皇子相互制衡、相互消耗。
南宫寻很清楚最希望他的秘密被揭开的莫过于南宫郅,这件事前前后后只怕南宫郅脱不了干系,这场晚宴就是一场鸿门宴,局已摆好,请君入瓮。
先时的换位之事南宫寻已然猜出了七八分,然而自他在父皇身边坐下一刻起,这一切已然由不得他来选择,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如果他为自保继续假装残废而不起身,那位苗疆使者的剑一定会顺势刺穿他父皇的胸膛!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杀了苍玄的皇帝,皇子们为争皇位相互残杀,苗疆自然可以趁虚而入。
南宫寻知道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因而起身,赌上自己的所有。
可这样的赌局,除了输,再没有第二种结果。
当着在场这么多大臣的面,如果刚刚皇上制止了将使者带下去的御林军,或许一切还有缓和的余地,可他没有,这一次,他的父皇是真的动怒了。
不管他事先曾对那使者许诺什么,此刻只怕都已作废,这位帝王此刻想的大概只有让那位使者死!
这是苍玄的家丑,绝不可以传扬出去!
在场几位重臣在朝中多年,看到此刻也终于琢磨出了些意味,脊背皆有些发凉,他们看着跪在地上、隐藏了自己多年的“残废王爷”,又看了看盛怒之下只字未发的帝王,谁也没有料到这次宫宴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方才看那六王爷这般俊俏的身手,这么多年竟瞒了天下人,没有露出一点马脚,细想之下,的确令人骇然!
而此刻,这位王爷安静的跪在地上,没有着急请求皇上宽恕、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那样安静的跪着,听凭帝王发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听到帝王冰冷如霜的声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话是对着跪在地上的南宫寻说的,南宫寻闻言,动也未动一下,依旧低着头,听凭发落的姿态。
一旁,南宫轩看着不由暗自咬牙,这次南宫寻起身,坐实的是自己的欺君大罪,依例律,欺君之罪杀无赦!
南宫轩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的两人,只怕他们的父皇一时狠心,真的按照例律……
他看着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南宫寻,心中长叹了一口气,阿寻,你这又是何苦!
又是一段极长时间的静默,帝王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六王爷南宫寻身有残疾,素喜清静,念起西征有功,今将南夷之地为其封地,封为南王,即日离京。”
帝王的视线凌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今日之事,若有人敢多说一句,立斩不赦!”
南宫轩的心中一凉。
他们的父皇此刻冷静到有些可怕,如果盛怒之下将南宫寻以欺君之罪押入天牢,或许南宫寻还有一搏,可以挽回帝王心中的印象,可是皇上是要将他冰封,发往南夷之地,在不许他参与朝政。
一个假装残废、韬光养晦多年的皇子……
只怕皇帝也感受到了威胁!
怎么办?南宫轩手攥紧成拳,青筋爆起。
如果南宫寻真的去了南夷,他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心血只怕全都打了水漂!
可他此刻绝不可以站出去为南宫寻说半个字,南宫轩很清楚,他一旦这样做了,只会让父皇对南宫寻下杀心!
一个韬光养晦多年的皇子,同时在内朝中结党营私,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这才是帝王心中最忌讳的,此刻越多的人为南宫寻说话只会越快将南宫寻推落生死的悬崖。
索性在场之人除了皇子就是朝中重臣,明白此时的轻重,没有人会想惹祸上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南宫寻向着自己的父皇重重的一叩首,“儿臣谢父皇封赏。”
他起身,走回了自己的轮椅上,只一见状,只得狠狠地一咬牙,跟了上去,推着南宫寻的轮椅离开大殿,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花锦之忽然开口:“皇上,六王爷虽然有错,可是苦了毫不知情的六王妃了,不若让王妃来与右相苏大人道个别吧!”
背对着众人,南宫寻的眸微眯。
花锦之在此时挑出苏九歌,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帝王沉吟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苏振远的身上:“爱卿觉得如何?”
当初苏九歌与南宫寻的婚事是皇上钦赐,此时突生变故,南宫寻被发配南蛮之地,苏九歌没有做错事却也要跟随,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便也罢了,毕竟是右相千金……
苏振远清楚此时帝王盛怒,他说多反而是错,索性躬身道:“听凭皇上安排。”
却是南宫郅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父皇,儿臣觉得左相所言极是,六皇弟就算有错,六皇妃却未必知情,苏大人为我朝劳碌数十年,儿臣斗胆请父皇给他们一个父女道别的机会!”
谁人不知南夷荒芜贫瘠,路途更是遥远,有生之年怕是难以再见。
众人听罢心里也不由唏嘘,这六王妃苏九歌、苍都第一美人,先是嫁给了这废王,此时又被这废王所累,今生无望,真是可惜了!
背对着众人,南宫寻的眉头紧拧,南宫郅话里话外无非是指责他连累了苏九歌,苏振远这么长时间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但自己的女儿被迫前往南夷之地,他心中必定有万千不愿。
南宫郅此刻煽风点火,就是要利用此刻苏振远心里对南宫寻的怨,让他去恨南宫寻,南宫郅要断绝南宫寻任何一点翻身的机会,让以后苏振远再不会帮他!
帝王双目微眯,短暂的思索过后,终是颔首。
平日相伴帝王左右的曹公公亲自前往六王府去接苏九歌,足以可见帝王对这位六王妃的重视,这举动是做给苏振远看的,用来安抚这位劳苦功老的右相。
很快,六王妃苏九歌到了。
此时,大殿中其他人已经被帝王下令离开,只剩下了皇上、太子、花锦之、南宫寻还有她的父亲,苏振远。
来时的一路上,苏九歌一直在努力地思索对策。
六王府中,曹公公只说南宫寻要被发往南夷,其他的并没有和她说太多,但前后联系起来苏九歌也已经猜了个大概。
南宫寻进宫赴宴时她就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竟然成真。
大殿之外,她一眼就看到最靠殿门的南宫寻,他如常坐在轮椅上,平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然而自他身边经过之时,苏九歌分明看到了,在注视着她走过的时候,他的眼里有着不一样的光。
她很快收回了视线,疾步向殿前而去,一种决绝的姿态。
面对着帝王,她双膝跪地,“儿臣见过父皇。”
帝王轻点头,“起身吧,今天把你叫来,是让你同你父亲道别的,明日天亮前,你与南王就要离开苍都前往南夷。”
苏九歌的脸上血色尽失,她并没有起身,仰起头震惊地看着龙椅上的帝王,“皇上,王爷他身有残疾,经不起这样的长路颠簸啊,儿臣只怕到了南夷王爷他……他……”
她的眸中泪光晶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果然是一心系着自己的夫君。
看着苏九歌泫然欲泣的样子,盛怒中的帝王心也不由渐渐软了下来,他厉声喝南宫寻道:“你这般欺骗自己的王妃于心何安?”
却见南宫寻面无表情,毫无愧疚之意道:“儿臣当初上战场时也未曾见她这般担心与悲痛过,不过是自己不愿去南夷找出的借口罢了!”
他说着,冷哼了一声自轮椅上站起了身来,他对苏九歌冷声道:“这样你还担心吗?”
大殿中气氛一是如冰冻。
“不孝逆子!”
帝王震怒。
苏九歌看着南宫寻,震惊地张大了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着南宫寻哭着道:“夫君,既然你的腿痊愈了,该早些告诉我们这个喜讯的啊,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夫君,我们……我们这是欺骗了天下人啊,我们如何对得起天下人啊……”
她的泪水花了妆容,苍都第一美人,此时仓惶落泪的模样惹人怜惜。
静寂的大殿中唯有苏九歌的哭声,那样的撕心裂肺,她忽然转向自己的父亲,大声道:“父亲,女儿知您珍视名节,女儿连累了父亲,有损父亲名节,女儿……女儿……”
突然间,苏九歌整个人一窒,而后重重地向地上栽去。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帝王赶忙叫人扶起苏九歌送至宜年殿中,召太医前来诊治。
在场之人每个人都做出了惊讶担忧的表情,然而无论是南宫寻还是南宫郅亦或是花锦之,其实心中皆半分惊讶也无。
早就料到了这个女子不会轻易“束手就擒”,看似已经被南宫郅逼到了绝路,但她无论如何也会拼死一搏,只为能搏出一条生路。
不愧是“苏九歌”。
眼看着苏九歌被带出大殿,南宫寻的表情看似冷淡,然而唇角处却有些微不易被注意到的欣慰笑意。
宜年殿。
苏九歌躺在榻上,太医隔着纱帘为她悬线诊脉,若是从前,她是绝不敢这样的,只是现在,她的腹中有孩子,有孩子的心跳,这次铤而走险能不能为她与南宫寻保全最后一分希望,全看她腹中的孩子。
太医蹙眉细诊了半晌,只觉得这脉象异常诡异,然而当着皇上、太子还有王爷的面他又岂敢轻易下定论?想了想,索性道:“六王妃的脉象不稳,微臣不敢妄下结论,还请皇上宣玉明前来,商议之后再下定论。”
帝王闻言,点头许可了。
明玉很快就到了,她身上穿着官服,依旧是从前的男子扮相,进来先向皇上叩首,而后放下药箱替苏九歌号脉。
很快,她的眉头紧锁了起来,这脉象……
异常却又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几个月前,刚入江城的时候,那位张姐姐曾经昏迷了三日,明玉曾搭过她的脉象,那是没有脉象,但体内却有暗流涌动,而此时躺在这里的六王妃则多了一点脉象。
十分微弱的脉象。
在南宫轩与南宫寻身边许久,明玉听说过南楼之地,听说过南楼魅影,虽然此刻她还并不明了这其中究竟有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此刻应该保下榻上的这位王妃。
她起身,在皇上的面前跪下,恭敬道:“回皇上,六王妃的脉象不稳且微弱,该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与惊吓,身体很是虚弱,需要卧床休养较长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好转,微臣会为王妃开些药进行调理。”
需要卧床休养较长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苏九歌无法同南宫寻一起今晚离开苍都了!
等等!
花锦之蹙眉,不对,满月是魅影,怎么会有脉搏?
今日事发突然,满月根本来不及提前做准备,竟有微弱的脉搏可以连着瞒过两名御医,这究竟是为什么?
榻上,满月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些,明玉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纱帘的那边,皇帝的面上阴霾更重,显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听身后的南宫寻不屑地开口道:“倒从不知她如此娇弱。”
话锋之中是在指责苏九歌装病,不愿与他一起去南夷荒凉之地。
苏九歌昏的突然,皇上生性多疑,此时虽碍于右相苏振远在,并没有说些什么,但难保心里会怀疑什么,到时候苏九歌就危险了,有些话,只有他先说出来、他先质疑了,才能让皇上不去质疑。
皇上转过身来,看着她眉眼间俱是怒意,“这是你的王妃,你却如此恶言相待!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现在就给朕从这里离开!”
南宫寻倒也没有半分想要留下之意,他将面上的表情皆收敛了回去,他自轮椅上站起身来,而后,躬身、双膝触地,他贴首于地上,行的是大礼。
这是告别礼。
他自诩所有的事都做得问心无愧,可唯独对他的父皇,父皇是君、他是臣,他的确有欺君之罪。
他知道父皇此番该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发配南夷几日离开苍都,可是他还是要想方设法再回到苍都,即使不是以六王爷的身份。
他不孝、不忠,心中万千感念,惟愿父皇安好。
父皇,暂别了。
他起身,最后与他的父皇短暂对视,他能清晰的看出父皇眼中的失望,自己的皇子双腿痊愈,身为父皇却只能感到失望,这个曾经不起眼的残废皇子竟有这样深的城府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南宫寻很清楚此刻他说什么也无法挽回,只会让他的父皇更加觉得他不知悔改,他没有选择,今后的路,只能背水一战。
坐回轮椅上,临走之时,他的眸光似不经意间扫过皇上身后的南宫郅,目光相接,片刻间火光隐现。
南宫郅的面上是一贯体面的笑意,而南宫寻面无表情,看似如常的目光之下波涛暗涌。
皇兄,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眼见着南宫寻离开,苏振远站出来道:“皇上,还请容许微臣将六王妃带回府休养。”
先前南宫寻对苏九歌的刻薄在场之人有目共睹,此刻苏振远开口,皇上也不忍拒绝,他点了点头,还对明玉道:“玉明,你同六王妃一起去右相府,日夜看护不得有误!”
明玉低头应声:“是。”
一路安静,马车之上,只有苏振远若有似无的叹息。
太子到右相府提亲,提到让九歌嫁与六王爷之时他便知道这是桩祸事,只是未能料到事情一路发展至今日。
之前不久,九歌还专程回府让他为南宫寻说话,却没想到今日南宫寻待她如此刻薄,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六王妃的名号只会是个祸害。
九歌这孩子一向主意大,只是这番这样的事……
哎!
又是一声叹息。
皇宫中,人陆陆续续地都已经离开了,强撑了多时的帝王终于撑不住,心中郁结难抑,一口血喷了出来,四溅。
一旁的曹公公一面急着让人去叫太医,一面扶住帝王。
“皇上,您又是何必呢……”
眼见着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为了苍玄的内忧外患强撑着不露出来,曹公公长叹一口气,于心不忍。
殿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
皇帝抬头,只见不知道为何返回来的南宫郅面带震惊的看着他。
苏九歌被送到了她原来的闺房,明玉借煎药之由,将丫鬟支走,她站在苏九歌床边,蹙眉道:“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不用再睡下去了”,她微顿,是片刻的迟疑,她还是唤出了那个称呼:“张姐姐……”
榻上的满月闻言,唇畔露出了一抹笑,明玉聪慧,果然不负她所望,猜出了端倪。
满月伸出手,轻撩开幕帘,坐起了身,借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并不算明朗的月光,她看到一身太医官服的女子杏眸猛然睁大,虽然早有猜想,但真的被证实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真的是你……”
满月莞尔,“明玉,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江城一别,谁能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情形?
明玉蹙眉看着她,“六哥他知道吗?”
满月明白她是想问关于她身份的事,堂堂相府千金、六王爷正妃竟然女扮男装冒充一名小卒同南宫寻上沙场,更别提身为名门闺秀竟然身怀武艺……
满月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紧锁在明玉的身上,开口只是问:“你信我吗?”
明玉的眉蹙的更紧,“是我把你保回了这里。”
“那你就继续保下去”,满月的语气愈发决绝,“我要留在苍都,不惜代价,我要留住六王府,留住南宫寻在苍都的立足之地!”
明玉闻言,先前带着质疑的表情渐渐缓和,却多了一分犹豫,“六哥他……”
满月抢先她一步说下去:“他一定会回来的!”
明玉轻阖眼,她启唇,带着些许的不忍:“可是,已经要来不及了啊……”
满月一怔,就听明玉继续道:“这段时间姜太医频频被召入养心殿,说是为皇上诊治头痛的旧疾,但我曾无意瞥见过一次他开的方子,皇上他……”
明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满月,摇了摇头,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病入肺腑……”
满月的面色一凝。
六王府。
前院,南宫寻面无表情的坐在石椅上,安静的似要与这夜晚融为一体。
“王爷,无瑕到了。”
有人走到他面前通报,他颔首,转头看向来人,“只一,领他去换上我的衣服,而后启程离开苍都。”
这是假装残废仅存的一点利好,路途遥远,他自然要坐马车前往,马车之中,混人耳目。
只一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主子,不用再收拾些东西吗?”
南宫寻起身,环视了一下王府,开口,那般的笃定:“不必,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东宫。
深夜归来,南宫郅的身上还带着夜的寒气,他却顾不上那么许多,脚下快的生风。
他的眉头凝起,似在仔细盘算着什么,他将所有的人屏退,独自坐在东宫的主位上。
窗户并没有关严,微风入,灯火微曳。
不多时,一个人影悄然映在了门上,衣青到了。
进了房间,衣青先是如常行礼,他仔细打量着南宫郅的表情,心中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位太子殿下这么晚还不歇息,将他特意叫来了东宫,这苍玄的风波只怕要大起了!
南宫郅的神思似有几分恍惚,半晌没有开口,衣青看在眼里,愈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南宫寻……”南宫郅忽然开口,然而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轻阖了眼,“南宫寻今夜离开苍都前往南夷,我要你一路尾随,确保他一路平安到达南夷。”
衣青猛地抬起头,一怔。
如果此刻南宫郅要他在路上暗杀南宫寻,他一定半分吃惊也无,可保南宫寻平安……
南宫郅就这么自信,即使让南宫寻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威胁了吗?
衣青蹙眉,还是应道:“是。”
“让玄门的人盯紧南楼,如果有任何异动立即通知我。”
“是。”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东宫又归于了先前那沉寂的状态。
南宫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向后靠在座椅背上,闭目。
他想起就在这不久之前,离开大殿,太医小心翼翼、声音低沉的对他说的那句话:“皇上的身体本就已快被耗竭,今日过后愈发虚弱了几分,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今日过后……
苍都的天就要变了。
天光初露。
马车一路轻摇慢摆,此刻终于到了苍都城楼之下,宫中禁卫早已有人奉命来打过招呼,六王爷南宫寻要离开苍都前往南夷,天亮之前必须出城。
守城的士兵正倦,看到王府的马车到了,同只一交涉了两句就要拉开城门放他们出城,却在这时,有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一行人驾马疾驰而来。
翻身下马,随从亮出东宫令牌,当着众人大声道:“太子殿下念及兄弟情义,特来送南王出苍都,还请南王下车与殿下一叙。”
南宫郅特意来这里一趟,不过是为了亲眼看着南宫寻离开苍都,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他已叫人一路盯着这辆车,只要现在确认马车上的人就是南宫寻……
在南宫寻身边这么久,只一早就知道南宫郅必不会轻易让他们过关,他看着南宫郅,眼中满是戒备。
来者不善。
“我家王爷腿脚不便,殿下若有什么话,不若他日再续,再者,皇上令我们天亮前离开苍都”,只一抬起头看向微露晨光的天际,继续道:“此刻时辰将至,皇命不可违,还请殿下见谅。”
面对南宫郅,只一的语气不卑不亢,然而南宫郅又岂是他两句话能搪塞回去的?只听南宫郅冷哼了一声道:“你家主子还未开口,谁给你的胆子同本宫顶嘴?”
却又突然和缓了语气,南宫郅看着马车的方向,唇边竟诡异地缓缓舒展开了一抹笑意:“六皇弟,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此刻的南宫郅是笃定,他几乎已经料定了南宫寻并不在马车内!
先是欺君,再是欺君又违抗皇命,南宫寻,你又多大的命能逃过此劫?
父皇先时心软,留你一条性命前去南夷,可谁让你自己不够安分,若你留在苍都则会成为我最大的威胁,父皇病重,此时我又怎会留你这样的祸根?
这一次,你非死不可!
南宫郅的话音落,久久没有人回应,半晌,却见马车内的人起手撩起了帐帘,晨曦的微光照进车内,映出里面的人异常平静的面容,他的眸光似晨风微凉,注视着车外的人,“三皇兄,时辰不早了,日后有机会再叙吧。”
南宫郅有一瞬的惊诧。
南宫寻的面容、南宫寻的声音,更重要的是那语风也同南宫寻平日里半分不差。
可事到如今,若非亲自试过,南宫郅又怎么会相信?抬手轻拍两下,有随侍奉上美酒一壶,南宫郅一面端起酒壶向杯中斟酒,一面笑着对车内的人道:“皇弟莫急,饮过这杯再走也不迟。”
酒已满,南宫郅放下酒壶,端起两盏酒杯,他抬脚向南宫寻的马车走去,“既然六皇弟不方便下车,本宫迁就皇弟就是。”
南宫郅上了马车。
看似一步步退让、实则步步紧逼,人已至面前,再推脱是推脱不掉了。
南宫寻索性接过酒杯,与南宫郅杯酒话别,仰头一杯酒尽,将酒杯还给他,“皇兄,本王该走了。”
酒尽,人散,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南宫郅含笑接过酒杯,却在忽然之间伸手向南宫寻的耳后探去,他的速度很快,似乎迟一刻就会被面前的男子阻拦,然而直至他的手触碰到南宫寻而后的皮肤,面前之人竟一动未动。
没有,没有人皮面具!
要找的东西没有找到,南宫郅的心里一沉,再看向南宫寻之时,神情之中满是戒备。
南宫寻却似是早已料定他此时的反应,哂笑了一声道:“皇兄此番可放心了?”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诈!
南宫郅闪念之间,忽然觉得身上一软,眼前一黑,突然之间世界颠倒了一个方向,昏过去之前,南宫郅的脑海中只有一个闪念:糟糕,中计了!
南宫寻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附在脸上,赫然是南宫郅的面容。
脱下南宫郅的外衣,太子、六王爷立时换了身份。
整个过程中,南宫寻的动作很快,外面的人只能隐约从未完全放下的帘子露出的缝隙中看到里面的人动了,可至于是谁,怎么了,他们都一无所知。
很快,就见有人再次掀起了马车的帘帐,是太子出来了。
他下了马车,走远了一些,只一扬鞭催马,马车渐渐远去。
目送着马车离开苍都渐行渐远,“南宫郅”转身向皇宫而去。
临行前收到南宫轩急信,说是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立刻见他,南宫寻很清楚此时南宫郅和花锦之必定派了人监视他,而这时他摆脱监视的最好机会,待到南宫郅在不知名的边远小城醒来,他亦不在南宫郅的监控之下,他在暗,南宫郅在明,南宫郅休想再做些什么手脚!
只是此刻……
南宫轩必定知道现在他的处境危险,他们此时不宜有接触,一面父皇发现也疑心与南宫轩,能让南宫轩此时发出急信的事情该是非同小可!
该是什么呢……
回了皇宫,为了不引起怀疑,南宫寻先去了东宫,他方进殿,宫外就传来通报的声音,父皇身边的曹公公到了。
曹公公见到他,先行过礼,而谨慎地后瞧了眼四周,对“太子”道:“皇上传您去养心殿觐见。”
南宫寻想起自己昨日引得父皇发的那一通怒火,先前也没有机会询问父皇现在如何了,气可消了,此刻曹公公来了,他便借机先行一问:“父皇现在可还好?”
没想到这一句话引得曹公公长叹了一声:“陛下昨日吃了药,昨日早早便歇了,可今早还是乏力,只今还在榻上躺着呢!陛下这身子啊,一日更不如一日了……”
南宫寻闻言,整个人愣怔在了那里。
“一日更不如一日?”
曹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父皇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一日更不如一日了……
听这话的意思,父皇的病并非昨日才有的,怕是早就病了,却一直瞒着大家……
可听曹公公的语气,这南宫郅却似是已经知道了?
南宫寻愈发谨慎了起来,心里虽然焦急想知道父皇的病情,嘴上却不敢贸然多问一句,只怕引得曹公公疑心,就见曹公公点了点头,随后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您也要早作准备了啊……”
南宫寻的心中一紧,早作准备,他明白曹公公话中的意思了,没想到父皇的病竟已重至这般地步!
而南宫郅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南宫郅一定要确保他在去南夷的路上,南宫郅要确保他里苍都远远的,等到他知道父皇病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太子继位,顺理成章!
南宫寻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青筋突起,面上却还是平静的,他看着曹公公,会意地一抿唇,而后道:“我们走吧。”
养心殿,帝王殿。
帝王老矣,金黄帷帐之下,帝王形神俱疲。
南宫寻知自己的父皇一向勤政,今日这般怕是早朝也上不了了,可见他身体虚弱的程度。
心里发涩,南宫寻走到近处,恭敬道:“儿臣见过父皇。”
“郅儿啊……”
有很用力的吸气声,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南宫寻赶忙问:“父皇您怎么样?”
就算是旧疾,一夜之间,父皇的病严重至此,南宫寻内心自责,想要靠近更靠近自己的父皇却又不能。
帝王摆了摆手,“无碍,无……”又是一阵咳嗽声,“郅儿啊,明日午时三刻,以意图弑君罪处决了那苗疆使者,组织好大军,十日之内,朕要你亲自带军出征!”
最终还是决定战而非和,南宫寻对此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果断的应道:“是。”
帝王叹了口气,许久,才又道:“寻儿他,糊涂啊……”
听父皇说到自己,南宫寻心里滋味难辨,就见父皇又摆了摆手,“你去准备吧。”
“是。”
领命从养心殿出来,回了东宫,后院之中,南宫轩已经等待多时,见他回来,问道:“见过父皇了?”
南宫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样?”
“虚弱的很,早已不是我们印象中的父皇了。”
父皇先时将自己生病一事瞒得密不透风,连每日在宫内的南宫轩都没有察觉半分,南宫轩对此不知情就意味着萧贵妃对此也不知情,那南宫郅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必须早作准备,父皇现在对南宫郅很是信任啊!”
南宫寻颔首,“方才父皇说要太子带大军出征苗疆,苗疆使者必死,如果在这个时候去找那使者他为自保说不定会说出些什么。”
南宫轩眼前一亮,却又急道:“我们动作必须快,使者被压入狱的时候南宫郅说不定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找人向使者下手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南宫寻拦下,“这件事再急你也不能出面,若是让父皇疑心于你就得不偿失了!”
“无妨,总归我也不想为皇为王,何况此时我们也没有其他人可用了!”
“明玉”,南宫寻开口,异常的冷静,“以使者告病为由,让明玉前去替他诊治。”
“不行!”话音刚落,南宫轩立即反对,“不能让明玉犯险!”
“她去不是犯险,若你去才是真正的犯险!”南宫寻的语气更加严厉了几分,“还有,以后不要再说你不想为皇为王,今日一别过后,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南宫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五皇兄,请你向上一步。”
南宫轩心中生出一份不忍,连呸了几声,“别说这种丧气话!”
南宫寻一笑,终只是说:“皇兄保重,必要之时,请替我照顾好苏九歌。”
竹林里起风了,一片飒飒之声。
与南宫寻相视片刻,南宫轩终也只是说:“好,保重。”
皇帝让南宫郅出征,就意味着不短的时间之内,南宫郅并不会在苍都,他必定要时时刻刻紧盯着宫内的动向,父皇若真有什么意外,南宫轩在苍都,近水楼台,如果情况所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以非常的手段应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南宫寻前去南方招兵买马,联络自己先时安插下的旧势力,而南宫轩在苍都必须要有所作为才能牵制南宫郅。
让明玉前去地牢与那苗疆使者暗中接触,南宫轩多派了人在周边保护,只是那使者却自有打算,“我帮你们指认了太子你们也不会放过我,既然这样,我不如去同太子谈条件。”
但南宫郅并没有打算给他谈条件的机会。
明玉原本只是打着去为他看病的幌子,然而把脉过后却发现他的体内状况不对,正值午饭时间,狱卒为其送上饭菜,明玉仔细试探过后,果然在其中查到了毒素。
失心散。
待到这使者成了一个疯子,他再说什么南宫郅都不必担心,午时三刻当众斩首,谁会在乎他的疯言疯语?刀起人命送,意图弑君一罪,他也不冤枉。
这个时候,使者总算变了脸色,面上浮现出了惊慌与担忧,却依旧对明玉带着戒备,试图同她谈条件,“想让我相信你们的话,总要拿出点诚意吧?如果能把我从天牢换到普通囚房,我就相信帮助你们能让我活命。”
可此时的情景已然今非昔比,饭中的失心散已经断了他想找南宫郅求助的后路,南宫郅绝不会让他这么个祸患活下去,明玉虽涉世不深,但在宫中多年也早已看透这些势力之争,怎么会让他利用了去?
多余的话也不说,明玉站起身直接向牢房外面走去。
那使者也知道眼前的人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机,亦是急了,赶忙起身想要追过去,被明玉身后的随从拦住,他焦急的挣扎,“等等……”
明玉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向他,眸光微凉,“所以,使者大人这是答应了?”
那使者双臂被人牢牢地抓住,他看着明玉,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不甘,眼前的人瘦小的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白脸,原以为好欺负,却没想到……
他垂了头,眼中连最后一分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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