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路机和我擦身而过
那是2009年6月27日,我生日的凌晨。我一个人坐在长安街的路边,从未有过那样的无助与彷徨。
天还未大亮,不远处有辆大吊车,它无声地运作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个威严的怪物。不一会儿,又有一辆轧路机飞快驶过——不是那种老式的、笨重的轧路机,它的速度非常快,一瞬间就过去了——夜风吹起,风中有许多土灰,刮得我一头一脸,好像是特意为了增加我的狼狈似的——我的右脚在1个小时前被长安街上的轧路机碾过,状况不明。万幸,只是我的右脚,若当时我再稍稍往前一步,可能整个人都会被碾轧进水泥地里,连尸骨都不好找。
为了筹备祖国50年大庆,长安街在夜晚进行大修,而我偏巧误打误撞地来到这片施工现场——我不该来,受伤了也是活该,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右脚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开始担心一会儿该怎么站起来。长安街上没有出租车能停靠,我所在的道路这边一直到凌晨5点都限行,我被困在路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天,我比任何时刻都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天给我的最好的,也是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我的生命。几个小时前我气愤到极点,好像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那些小小的争执、争吵。可现在想起来,即使是那样的时候,我也是幸福的,受到老天眷顾的。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那是我那段时间第三次骨折,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右脚粉碎性骨折,差点儿落下终身残疾。同时,那约莫也是我这些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走到今天,我已见过不少生离死别的时刻,我知道生死只在刹那间,绝不可逆。生与死之间,隔着一条凡人难以逾越的大河,机缘巧合,只差分厘就能决定命运。人活着的每一天,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有些人愿意付出所有,只为换得在世上多活一天。我又何德何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去挥霍这样珍贵的生命呢?
印度,冰火两重天的世界
几天前,距离我鼻梁骨折1个月左右,我去了一趟印度。我和我妈都信佛,这次来,一方面是旅游,一方面是来拜见十七世大宝法王。
我到达新德里时已是傍晚,我妈已先行一步,跟着亲友团大部队到了泰姬陵。机场这里有我事先预约好的车,我准备坐车去泰姬陵和她会合。不得不说,这里非常混乱,吆喝的、到处乱跑的、随地大小便的……人潮汹涌,人群冗杂,嚷嚷声、狗叫声,还有不知是什么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好不容易找到此前预约好的车,没开多远,就遇到一个中转站,司机把车停下,说去交过路费,而后就不见回来。本来我心里就有些不踏实,这下更犹疑起来,于是,看看四周,我偷偷跳下了车,在附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稍微有点儿自我保护意识吧,我想。
后来又等了好久,大约过去40多分钟,司机终于晃回来了,我在附近观察他,看他真是一个人,又确认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跟着他,这才假装匆忙地赶了回去。我说我去解手,对方也没怀疑。就这样,车子一路颠簸,开了6个小时左右,终于到达了泰姬陵。
到了,还没来得及参观,我妈他们的行程已经结束了,说是又要回新德里。得,白跑一趟。
次日,我和我妈便跟随亲友团返回新德里。一路上,耳边仍旧是嘈杂不绝,车子仍旧是快要把屁股颠裂,不过这回我的心比来时踏实一些,得以认真地观看沿途风景。
说是风景,实际真的不敢恭维。街道建设很差,走几步就有一处坑洼,导致车就没开稳过。马路窄,人多,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也到处都是,有很多路口根本就没有红绿灯。其他公共设施也很不到位,很难找到垃圾桶、公共厕所,因此随处可见乱扔的垃圾,随地大小便的人。然而,有些酒店和商场却建设得很好。新德里的酒店很漂亮,无论从设计还是从舒适度来说都是一流的。商场品牌繁多,种类很全,大牌名牌一个不落。酒店和商场与街道和其他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感慨为何在同一座城市中还有如此冰火两重天的两个世界。后来经过了解,我大概知道了其中缘由。原来那些酒店和商场都是私人经营的,其余的是国家负责。在印度,凡是私人经营的都做得不错,老板自己约莫也有些思想,跟得上国际化潮流。大凡国家负责建设的地界儿都不怎么样。
个中缘由,颇为复杂,我想根源是印度的国家制度。在印度,政府想执行一些决策非常困难。国家想修路、建设,但是每隔不远就会遇上一片私人土地——保护私人土地是保护私有财产的重要体现,印度首先不能违背自己在民主自由上的坚持,这就导致无数土地纠纷,公与私的长期矛盾。以至于国家想做的事都很难开展,私人的却越建越好,差距就这样一点点拉大。
沿着狭窄而拥挤的街道,车子慢慢穿行,一路上看到人头攒动,鸡飞狗跳,也看到一些让我备受触动的景象。比如有人在路边唱歌,歌声舒缓悠长,丝毫没有悲痛,可是这些人面前却停着一具尸体,原来那便是葬礼了,简易又有种微妙的庄重。对印度百姓来说,死亡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他们相信有来世,所以并不回避死,也不恐惧死,尸体就送入恒河,有一天化成恒河岸边的沙,他们相信万物轮转,结束就是开始,一切都会重新再来。
你可以感受到宗教在这个国家的地位——几乎处处可以看到宗教痕迹,经常能看到有人在做宗教仪式。这里的宗教种类很多,大多都能相安无事地共存。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在印度的上空飞着各种各样的神明,守护着虔诚信仰它的人们。
这里又像天堂又像破败不堪的人间,这里的人充满智慧但又好像极度愚笨,这里极度现代化又像中世纪社会,这里到处都如此矛盾,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在这里,我觉得自己能抛开平日的一些琐碎的、世俗的思绪,好好思考一下人生,关照一下心灵,回忆一下当初美好的愿景。
法王的生活不容易
从新德里,我们准备坐飞机去达兰萨拉,那是印度北部的一座小城镇,十七世大宝法王就在这里。
达兰萨拉和新德里比,仿佛来到另一个国家,干净、安宁,寺庙群立,许多人因信仰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满怀虔诚,也有人因好奇而到这里瞻仰,因而这里的旅游业发展得不错。各式各样的民俗旅店、小饭馆、纪念品店,每日都接待如潮的旅人。印度菜、云南菜、川菜,各种口味应有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来到这里,精神会立即受到周围气氛的渲染,油然而生一股憧憬、庄重的心情。随着亲友团,我和我妈小心翼翼地来到大宝法王的宝厅前,前一组进去的人刚出来,只见他们神情激动,有的眼里竟噙着泪水。见此状,我憧憬、庄重的心情又多了几分。
法王的姐姐刚好在附近,我上前攀谈,询问她法王一天要接见多少人,她说大概200人吧。听闻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觉得法王特别累,整日坐在宝厅里,为各种各样的人答疑解惑,给人加持。那么多人有求于他,他却什么都得不到。他还不到30岁,却哪儿都去不了,据说业余时间还要学习,也没时间娱乐。我忽然觉得,地位越高,责任越重,身份越贵,越不自由。做个普通人其实挺好的。
走进宝厅,见法王端坐在中央,他五官端正,目光如鹰般锐利而威严。他的神色平静,即使刚刚接见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在他面前暴露情绪,他都没有受到影响。他的心好像不会因外界起一丝波澜,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不到30岁的青年,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淡定自若。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无论来访者询问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很多人向他询问命,他不言命,只言道理,告诉对方该怎么做,怎么想。他回答的角度总是让人一下子觉得茅塞顿开,心头变得敞亮。
突然,有人给法王跪下了,我心头一惊,觉得这样给法王的压力太大了。本来他一个年轻人,每天接受这么多人的来访询问,就已经承担了很大压力,现在竟有人对他行如此大礼,让他如何应对啊。法王赶忙说起来,又叫大家都安坐。
我注意到,法王会说多国语言,至少掌握汉语、英语、德语、法语、日语、韩语、西藏语、不丹语……来访者提问用什么语言,他就用什么语言回答。他每天在宝厅里接待这么多人,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学语言呢?我不禁感叹法王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是,一方面感叹,崇敬,另一方面我却更加悲从中来。
说不清为什么,那天见过法王后,我的心头总是萦绕着一种情感:我觉得法王真的承担了太多责任,他端坐在那么高的位置,尽管他能给成百上千的人支援,却没人能给他支援,内心应该也会有孤独吧?
大家的问题基本问完了,离开前准备合个影,合影时,法王忽然和身边的一个护法低语说:“今天的朋友中有人的气场有点儿怪。”
这话被我听到了。
法王说的是谁?我很在意。合完影后,大家差不多都走了,我还留在那里,想问问法王究竟谁的气场怪。
我隐隐约约有点儿感觉,觉得法王说的就是自己。因为那段时间,我每天宴请宾客,见的都是各界名流,我的心渐渐膨胀起来,整个人都是飘的,脚不沾地的。来到印度后,我的心稍稍踏实一些了,但直到见到法王,听到他刚刚那句话,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状态。
刚才大家都问问题时我没说话,因为我没想到要问什么,现在我想和法王聊几句,但法王好像要休息了。我就站在宝厅门口等着,包括我妈在内的旅行团的人都回宾馆了,就我一个人还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法王身边的护法看见我了,悄悄和法王说了几句话,随后护法走过来,礼貌地对我说回去吧,法王要休息了。
佛珠与1000块卢比
当时我不知怎么想的,总觉得应该送法王点儿东西,但又不知送什么好。什么佛龛佛珠法王又不缺,也不好送钱,我忽然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游戏机。我无聊时有时会玩儿会儿游戏,放松一下,我觉得法王很需要休息和放松,需要一点儿娱乐,每天都坐在这里替别人解答问题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我也不管是不是合适,斗着胆子对护法说:“把这台游戏机送给法王吧,法王休息的时候可以玩玩。”随后我又教护法怎么开机关机,怎么开始游戏……
事后一想就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有些可笑,法王怎么需要我这台游戏机呢?可是那会儿我真心是那么想的。法王让我想起一些东西,埋藏在我心灵深处的一些东西。大约,我从法王身上看到的只不过是我内心的映照,心灵深处真正感觉空虚和孤独的人是我,年纪轻轻就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因而感到压力的人也是我,顶着虚浮的光环内心却觉得十分迷茫的还是我,只不过当时我没想到,法王也没有戳穿。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再回头看,我才对自己当时那些奇怪的想法稍微有了些理解。
法王欣然收下了游戏机,并拿给护法一个小袋子,说是给我的。护法把小袋子放在我手中,我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串佛珠和1000块印度钱。
在当时那个情境下,在遥远的小城达兰萨拉,在法王的宝厅前,看到这两样东西,我心头一颤,突然受到了触动,回过神来时,我的眼泪已经哗啦哗啦淌下。具体是为什么?我也很难说清楚。只觉得一看到那两样东西,我的心里就忽然产生了一种很苦很苦的感觉,那种苦是让人特别想回避的。
我突然想到了舅舅,想到了舅舅去世时自己心中暗许的愿望:做一份关于临终关怀的事业,为那些弥留之际的人做些什么。
当时我一个人在国外,本就有一种身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感,舅舅的突然离世更让我心中陡然生出生命无常的悲凉,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标,不知自己为何要远渡重洋在异国学习,学习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能挣更多钱?挣了更多钱后呢?那时的我,还未真正参与到工作实践中来,对未来常常产生漫无边际的想象,有些想法可能有点儿天真,但或许正因我还未经世事,所以才能更没有限制,更大胆地探寻自己的内心,探寻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方向。实际临终关怀这一块有着很庞大的体系,需要学习很多东西,实践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但那时这个想法真的成为了支持着我更加努力学习的动力,成为了我奋斗的原点。
然而,随着回国后我参与了实际的工作,随着“兰会所”一点点壮大,各种应酬、酒会、商务谈判向我涌来,时常一进行就到深夜。我越来越忙,基本没时间再思考,没时间再静静地想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生活越来越好了,却也渐渐失去了过往那种淳朴和纯真。人际交往越来越复杂,每天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欲望,一天天远离最初的本心。
我其实是想踏踏实实做一些事的,希望这一辈子能为社会做些什么,可是那段时间,我的确是有些迷失了,表面上风光,内心却很不安,悠悠荡荡找不到方向。那串佛珠和1000块印度钱一下子让我产生了联想,它们让我想起自己努力的初衷,想到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其实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它们都是上一辈的积累,是我前生的福报,如果我肆意挥霍这些积累与福报,迟早会将它们挥霍完。我必须做些什么,感恩、惜福,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助别人。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渐渐演变成号啕大哭。之前看到法王时内心产生的那种悲凉,这会儿都有了出口。也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法王真的看穿了我的心,看到了我的问题,总之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忽然落地了,找到了自己的原点。
那次见过法王后,我开始有意寻找一些需要帮助的个体,对他们进行捐助。我想过,一上来就筹建医院确实比较困难,我完全不了解这一块应该怎么操作,但帮助身边的个体是能够实现的。法王的忠告,让我回归到现实中,从力所能及的事做起,一点点向最终的愿望迈进。
次日,赶上法王生日的法会,世界各地的大师都来了。我和我妈也参加了法会,求大师加持。能参加那次法会,我倍感荣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再次日,我返回了北京。到了北京,已近深夜。
差点儿,我就成了长安街上的一张相片
自从从法王那里得到手串后,我整日都戴着,心中的不安才稍稍缓和些。那晚回到北京,家中也没人,清清冷冷的,我不愿回去,便去了“兰会所”。正好,我的一些朋友在那儿聚会呢,我就跟他们一起吃饭,边吃边跟他们讲述自己在印度的见闻与经历。
正聊到兴头上,我当时的女朋友忽然来了。她大约有些怨我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当着我朋友的面埋怨了几句,又拉着我,要我马上陪她去玩。我不去,她跟我吵了起来。当时好几个哥们儿都在,我觉得特别没面子,只得把她带到外面。
过了一会儿,我们开车离开,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又开始不停地埋怨。我平生最怕别人在我耳边唠叨,有话就说,说完就结束,这样干脆一点儿不好吗?
我一直忍耐着,她一直不停地说。此时,马路对面,也就是长安街的另一边在修路,限行了,因而没什么车,又是半夜,街上也没人,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蔓延到远方,一眼看不到头。周围很安静,更显得我女朋友声音很大。那时候的气氛有些古怪,我很累了,可她却越说越激烈,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前头正好有个转弯处,我一转,然后急刹车,往路边一停,随便扯开安全带,开门就要往下冲。
“走了!”我气急败坏地抛下一句。
她拉住我,手刚好揪住我的手串。我想甩开她的手,结果哗啦一下,手串断了,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那一瞬间,我有点儿迷信,觉得手串坏了是“不祥之兆”,脸唰地一下就沉下来了。我俩沉默地对视着,她也知道自己弄坏了手串,闯祸了,松开了手。我掉头离开,但不知要走到哪儿去,回“兰会所”吧,但“兰会所”在哪个方向我都忘了,当时我又气又急,又有些慌张,都转向了。
怕她回过神后开车追过来,我开始跑,但跑到哪儿去呢?我不知道……好好的,我怎么突然在这空无一人的长安街上跑起来了呢?我觉得那时的情况特别奇怪。
慌乱中,我一跃翻过了路中央的护栏。落地,还回头看看她在哪儿,其实当时我不知不觉已经跑了好远,早就看不见她车子的影儿了。
突然,我感到一阵剧烈的震荡,一种巨石压顶的感觉突然袭来,我的一只脚瞬间失去了知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我面前掠过,有个庞然大物正轰隆隆作响。刚才我竟然一点儿也没听见这声音!我本能地往后一退,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一台轧路机开过去,一瞬间就碾过了我的右脚!当时,如果我没有往后退那一下,我整个人都会被轧路机的履带卷进去,第二天谁也找不着我了,我估计都成了长安街上的一张相片了。
幸好,被履带卷进去的是我的一只鞋。那一瞬间,我气急败坏,竟然忘记了疼,怒火冲天地对着轧路机驾驶位喊:“你怎么不看着点儿啊!有人啊!”
轧路机停下了,司机一脸茫然地探出头来,看见我,看见轧路机旁边竟然有个人!他都蒙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估计他也纳闷呢,这个时间,哪儿来的人呢?
我的右脚根本没法沾地了,钻心刺骨的疼痛在我身上走了一圈。我强忍着疼,一蹦一蹦地往前跳了几步,从轧路机的履带底下把我的鞋抽出来,又拿着鞋,不知怎么把自己挪到了路边,一条腿先缓缓蹲下,一手撑住地,然后是另一手,这才一屁股坐下。全程,那个轧路机司机张大了嘴,看着我,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他哪儿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一个人,一时间更搞不清责任应该谁来承担——这事儿是我的责任,只是我气急了,疼急了,当时才埋怨了那个司机两句。
我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周围净是轧路机、工程车、大吊车,这条路封了,不可能有车过来,加上长安街上出租车根本不能停,我要想打车,必须走到挺远处的一个拐角,一想到这个,我就感到绝望。
就那样,一分一秒,时间以极度缓慢的速度流逝。我打开手机电话簿,忽然不知道这种时候能打电话给谁,平时应酬、交际,认识了那么多人,见了那么多名人政要,到了这种时候,却没一个能打电话的。我是有一些朋友,之前和大使的儿子产生冲突,还有许多朋友帮过我。但现在是夜里,而且那时候我觉得理在自己这里,说话理直气壮,这次弄到这种地步,我知道,都是我自己闹的。我怕麻烦别人,电话簿里,没有人是我不怕麻烦的。原来我这么孤独,不知怎么的,竟把自己弄到了如此无助的境地。我干脆谁也不找了,就这么坐在路边马路牙子上,什么也不想了,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一米的地面。
不行,我没法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就只剩下右脚剧烈的、烧灼般的疼痛了。我看看自己的手腕,还有法王给我的手串勒过的痕迹,那手串的珠子已经四散各处,不知道哪儿去了。据说,这样的手串能够祈福,能挡灾,但福来了,灾避过了,手串就会自己断开。若真是这样,这串手串就救了我的命。可能这是迷信,但这件事真的很巧。我想起法王说“有人气场有点儿怪”的话,听了那句话后我一直惴惴不安,可是现在竟然把心放下了。我觉得法王说的人多半就是我,只不过现在已经没办法求证了。
我还是感谢法王,感谢他送给我的手串,也许真的是它保佑了我。它之前提醒了我一次,现在又提醒了我一次。第一次让我看到自己的原点,拨开浮华的迷雾,抛却虚荣,看到了真实的自己。第二次让我看到自己的脆弱,自己的处境,把我从天上拉回人间,提醒我要好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脚踏实地地慢慢走。
天快亮了,路灯灭了,我在路边一个人坐了两个小时,终于觉得自己能起来了。我突然想起那天是我的生日,不禁感慨,这过的是什么生日啊?又一想,可能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提醒我好好珍惜生命。
我用左脚撑着地,起身后,努力掌握好平衡,然后一点一点往能打车的街边挪。终于,我打上一辆车。车没往我家去,往我妈那里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吃早饭呢。
“妈……”推开门,我叫了一声。
她看见我,灰头土脸的,脚还走不了,大吃一惊。她赶忙上来,扶住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让妈扶,可是同时,有种委屈一下压抑不住了,我一下哭出来了。我没告诉我妈脚是被轧路机轧的,只告诉她摔了一下,但是打不到车,坐在路边大半夜。
小时候,我经常在外面悠悠荡荡,没有目的地闲晃,好几次摔了碰了,都是我一个人慢慢爬起来,回到家后不告诉家人。但是有一段时间,我妈在“五建”工作时,我放学后就爱往她单位跑,那段时间我们相处很多,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段很温馨美好的时光。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妈抱着我,我又变成一个孩子。这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妈的难日。是她给了我生命,很不容易,我不应该随便糟蹋挥霍,我得好好珍惜,我得好好活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