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赵匡胤-施新政释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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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从广陵班师回汴梁后不久,他登基称帝的这一年便结束了。第二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正月初一的中午,赵匡胤因为心中高兴,在宫中大摆酒席,遍请朝中文武,并对在平定李筠、李重进叛乱中立有功劳的文臣武将予以重赏。一时间,杯觥交错、“万岁”声不断,大宋皇宫热闹非凡。

    当晚,赵匡胤似乎兴犹未尽,又在自己的寝殿里摆了一桌酒席。酒席很丰盛,但被宴请的却只寥寥数人,计有当朝三宰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还有赵普。

    开宴前,赵匡胤款款言道:“三位宰相及赵爱卿,朕登基一年,诸事顺利,细想起来,全赖各位同心协力,所以,朕就借这新春佳节之夜,略备菲酌,聊表谢意!”

    皇上如此客气,范质、王溥和魏仁浦当然要堆起笑脸表示衷心的感谢,连赵普也说了一句“愧不敢当”。

    赵匡胤又道:“各位都知道,朕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贪杯。朕虽然也明白这种习惯是一个坏毛病,但朕却不想改过。所以,朕今晚请各位前来,就是想同各位比一比酒量!”

    赵匡胤这一说可不得了了,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人马上就面面相觑又目瞪口呆。他们的酒量本来就不如赵匡胤,又身为宰相,中午与群臣同饮的时候,已经被群臣敬了不少酒,更主要的,他们都看见,赵匡胤中午借口嗓子有疾并未喝什么酒,而现在,赵匡胤却要与他们比试酒量,他们如何敢答应?

    范质率先言道:“启禀皇上,老臣年迈体弱又不胜酒力,焉敢与皇上比试高低?”

    王溥接道:“是呀,皇上!臣等若与皇上比酒,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吗?”

    赵匡胤言道:“范大人与王大人太过谦逊了吧?不当场比试比试,又怎知朕与尔等的酒量孰大孰小?”

    魏仁浦急忙道:“臣以为,皇上偶有嗓疾,当不宜过度饮酒……”

    听起来,魏仁浦是在关心皇上的身体。赵匡胤却道:“朕中午确有嗓疾,但现在小疾已愈,所以多喝一点酒也没什么关系。”

    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无话可说了。赵匡胤笑谓赵普道:“赵爱卿,你可敢与朕比试酒量?”

    赵普回道:“臣不敢与皇上比酒,但臣敢舍命陪君!”

    “说得好!”赵匡胤叫了一声,“赵爱卿既敢舍命陪君,那朕也就敢舍身陪臣!”

    赵普如此表态,赵匡胤又如此说,范质等人没奈何了,只得一起表态“愿舍命陪君”。

    比赛就这么正式开始了。赵匡胤喝一杯酒,范质、王溥、魏仁浦和赵普也同时喝一杯酒。赵匡胤光喝酒不吃菜,范质等人就是想吃菜也有些不好意思。

    灌了十几杯酒之后,范质首先不行了,似乎是想站起来,可脚底一软,便瘫在了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赵匡胤叹息道:“看来范爱卿确实太过年迈了。”

    进来两个太监,将范质架了出去。赵匡胤嘱咐太监道:“一定要把范爱卿平安地送到家!”

    又喝了七八杯酒,王溥也不行了,而且还差点当场吐出来。被太监架出去的时候,王溥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海量!”那魏仁浦似乎对赵匡胤的海量不服气,非要换盏为碗,一碗一碗地喝。赵匡胤笑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乃江湖习气。今夜,朕就与魏爱卿做一回江湖中人!”

    然而,真把碗里斟满了酒,魏仁浦却喝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喝了半碗酒,还未及下咽呢,又“哇”地一声吐回到碗里,跟着,魏仁浦就趴在桌面上睡了,还扯起了富有节奏的呼噜,怎么喊也喊不醒。

    等太监把魏仁浦架走之后,坐在桌边的就只有赵匡胤和赵普了。看上去,赵匡胤也好,赵普也罢,都了无酒意。

    赵普言道:“王溥大人说得没错,皇上现在真是海量!”

    赵匡胤言道:“你赵普的酒量也大有长进啊!喝了这么多的酒,竟然面不改色!”

    赵普笑道:“皇上谬奖臣了!臣中午时被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他们硬灌了数十杯酒,臣此时哪还敢强饮?”

    说着,赵普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前。他的胸前一片濡湿。原来,表面上看去,赵普与范质等人一样,一杯杯地将酒端到嘴边,但实际上,他都偷偷地把酒倒在了衣服上。冬天衣服厚实,该能消解多少酒水?

    赵匡胤不禁“哈哈”大笑。赵普轻声问道:“莫非皇上与臣不谋而合?”

    “正是!”赵匡胤也站起来,他的胸前也濡湿一片。

    “不过,”赵匡胤解释道,“朕只往身上倒了十几杯酒,其他的酒,朕还是喝进肚子里去了的!”

    赵匡胤问道:“你说,范质他们不胜酒力,是因为他们中午喝多了,还是因为他们确实太过老迈了?”

    赵普回道:“臣以为,二者兼而有之。”

    赵匡胤点了点头,“既然范质等人已经太过老迈,朕又何必继续勉为其难呢?”

    “勉为其难”是何意?赵普默默地喝了一杯酒,一时没有开口,还垂下了头。

    赵匡胤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赵普缓缓地抬起了头,说出的话也是缓缓悠悠的:“皇上,臣明白你的意思。臣今晚不敢饮酒,是想保持一个比较清醒的头脑,因为臣知道,皇上今晚设宴,其意并非与范大人他们比试酒量,皇上只不过想借此事给他们一个暗示,暗示他们已经老迈了,不能再胜任宰相一职了,他们应该把宰相位置主动让出来,然后告老还乡……”

    说到此,赵普定定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轻轻地言道:“你继续往下说。”

    赵普顿了一下,然后言道:“恕臣冒昧,在臣看来,皇上的意思好像是叫臣任朝中宰相。而且,臣还记得,皇上去年登基时,便有过类似的想法。臣对皇上真是感激不尽啊!不过,臣有点纳闷的是,臣去年就对皇上说过臣不能出任宰相的道理,为何时隔一年,皇上又旧事重提?”

    赵匡胤打了个“哈哈”道:“赵普,你说得没错,朕就是想让你做大宋朝的宰相!朕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今非昔比了。去年,朕刚刚登基,不能不顾及与前朝旧臣的关系,所以一直委屈你到现在,可现在,大宋朝旧貌换新颜了,你赵普也就该主宰大宋朝廷了!”

    赵匡胤说得神采飞扬,然而赵普却摇了摇头。赵匡胤不觉皱眉道:“赵普,莫非你不想为宰相?”

    赵普言道:“不敢欺瞒皇上,臣自从跟着皇上的那天起,就想着要做宰相了!”

    赵匡胤“咦”了一声:“既如此,朕要你做宰相,你为何又摇头?”

    赵普回道:“臣虽然很想做宰相,但却不想做一个弱国的宰相!”

    赵匡胤立即问道:“你这是何意?”

    赵普道:“皇上叫臣做宰相,定是皇上心中以为现在的大宋朝已经很强大了,不再需要顾及与前朝旧臣的关系了,而且,如果臣所料不差,皇上叫臣做宰相之后,马上便要南征北伐、一统天下!”

    “不错!”赵匡胤言道,“朕正有此意!想那周太祖和周世宗虽然雄心勃勃,但都未能如愿。朕与他们不同!朕坚信,朕一统天下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赵普又摇头道:“皇上,恕臣直言,如果皇上现在就开始南征北伐,那么,在臣看来,皇上不仅难以完成一统大业,恐还要步那周世宗的后尘啊!”

    赵匡胤一惊,直直地盯着赵普言道:“你,未免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赵普言道:“如果皇上真的认为臣之所言乃危言耸听,那臣也无可奈何。不过,在这民贫国弱之时,臣的确不想出任宰相,也不敢出任宰相!”

    “赵普,”赵匡胤有点不高兴了,“你不想当宰相也就算了,为何又信口说出民贫国弱之语?如果大宋朝真的如你所说乃民贫国弱,那朕还如何一统天下?”

    赵普重重地言道:“如果皇上现在就开始一统天下。则必败!”

    赵匡胤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赵普!朕今晚设宴,本是诚心诚意地叫你做大宋朝的宰相,然后与朕一起共商南征北伐的大计.可是你,不仅不领朕的情意、不愿做宰相,还信口雌黄地对朕南征北伐之计大泼冷水,你,你究竟是居何用心?”

    赵普昂首答道:“臣居的是一颗忠心!臣以忠言谏告皇上,现在还不是一统天下的时候!只有待大宋朝真正的民富国强了,皇上才能开始统一天下。不然,皇上不仅劳而无功、后患无穷,且还有好大喜功之嫌!”

    “什么?”赵匡胤“腾”地站了起来,逼视着赵普道:“你说朕一统天下是好大喜功?”

    赵普不卑不亢:“时机没有成熟便匆忙用兵,这不是好大喜功又是什么?”

    “住口!”赵匡胤来火了,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赵普的脸上。“你,你为何在朕登基之后处处与朕唱反调?”

    赵匡胤有点夸张了。赵普何尝处处与他唱反调?赵普也来了脾气:“皇上说错了!不是臣处处与你唱反调,而是你登基做了皇上之后,变得有些自以为是了,听不得臣等的意见了!”

    “胡说八道!”赵匡胤张大了嘴,“明明是你赵普居心叵测,处处与朕作对,你却反咬一口说朕自以为是,你,你还有良心吗?”

    赵普居然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言道:“臣不仅有一颗良心,更有一颗忠心!只不过,皇上嘴大,臣嘴小,皇上叫臣坐在这儿,臣就不敢擅自离开!”

    “你走!”赵匡胤一跺脚,“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朕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赵普起身又躬身道:“臣领旨。臣这就告退!”

    赵普退走了。赵匡胤兀自气咻不已。一气之下,赵匡胤一连喝了五六杯酒。喝罢,他又大叫道:“皇后呢?皇后在哪儿?为什么不来为朕斟酒?”

    一太监慌忙跑过来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奉皇上旨意回宫休息了。”

    也许正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吧,赵匡胤竟然叫那太监在对面坐下陪他饮酒。那太监哪享受过如此殊荣?战战兢兢又尽心尽力地陪饮,赵匡胤一杯酒还没喝完呢,他两杯酒就已经下了肚。结果,工夫不大,那太监就喝得趴在地下起不来了。

    赵匡胤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就凭朕这酒量,天下谁人敢与争锋?可恨那赵普,竟然胡说一统天下的条件还没有成熟,真是气煞朕也!”

    看来赵匡胤是有些醉了。不然,他如何会把什么酒量与一统天下联系在一起?但赵匡胤自己不知,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那个太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径去睡觉了。看他脸上的那个表情,他似乎明天一早就要踏上统一天下的征程。

    皇上睡觉自然是有人服侍的。服侍皇上就寝的无外乎是些太监和宫女。在太监宫女的殷勤服侍下,赵匡胤倒在了宽大的龙床上。因为酒喝多了,又不禁想起与赵普争吵的事情来。越想心越烦,越烦越睡不着。他干脆披衣起床,走出了寝殿。慌得那些太监宫女赶紧一窝蜂地跟在了赵匡胤的身后。

    正月的天气虽冷,但赵匡胤的身上却火气直冒。他就带着这身火气走到了王皇后的寝宫。早有人报知王皇后,王皇后急忙迎出来。赵匡胤简洁地言道:“朕一人睡不着,所以就到你这来了!”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王皇后陪他共度此夜。而实际上,赵匡胤到这里来,就是想借王皇后的肉体来发泄心中对赵普的不满。可是,王皇后的一席话,却改变了他这一想法。

    赵匡胤往王皇后的床上一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服。王皇后这时言道:“皇上,臣妾有一件事情要禀告……”

    赵匡胤喷着酒气言道:“你说你的事,朕做朕的事,两不耽误。”

    王皇后急促地言道:“臣妾从皇上那儿回来,觉着有些疲倦,以为是累了,可找太医一看,太医告诉臣妾,说臣妾有喜了。”

    赵匡胤的大手本来是在她的肚皮上摸捏的,闻听她的话后,他立刻就停止了动作,皱着眉头言道:“你怎么……又怀上了?”

    王皇后堆笑言道:“这都是皇上的功劳!”

    赵匡胤突地站起:“朕功劳再大,又有何用?”

    原来,王皇后嫁给赵匡胤三年来,曾先后生过两个儿子,可是,第一个儿子还未落地就死了,第二个儿子落地不久也夭折了。王皇后落泪了:“皇上,那并不是臣妾的罪过。”

    “是谁的罪过?”赵匡胤的语调变冷了,“难道是朕的罪过不成?”

    王皇后凄然言道:“皇上……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赵匡胤使劲儿压住了朝上漾的酒气,“依朕看来,你一辈子都别想生出儿子来了!”

    赵匡胤是在诅咒王皇后了,其实他是在诅咒自己。只不过,他这话却不幸言中了,这个王皇后在短暂的一生中果真没有给赵匡胤留下什么子嗣。她当时肚中怀着的孩子,虽然也是个儿子,但也夭折了。

    赵匡胤有些气急败坏地离开了王皇后。他本来是想在她的肉体上找些安慰和宁静的,可她却竟然提起了怀孕的事,一下子破坏了他的情绪,这怎能不令他万分恼火?

    皇上满脸怒容,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太监宫女自然一个个提心吊胆。一个老太监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凑到赵匡胤的身边小声言道:“皇上,适才韩妃娘娘托人捎信,盼望皇上驾幸……”

    赵匡胤后宫中的嫔妃不多,那韩妃便是赵匡胤较为宠爱的一个,兴致高的时候,赵匡胤很喜欢到韩妃处走动一番的。

    但赵匡胤此时的兴致并不高,所以听了那老太监的话之后,赵匡胤即刻叫嚷道:“朕哪儿也不去!朕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吓得那老太监慌忙缩到了别人的身后。

    赵匡胤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一言不发地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嘴里“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就像是刚刚爬山归来。几个太监和宫女低头垂手立于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赵匡胤又生气了,他冲着那几个太监和宫女吼道:“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滚!”

    平心而论,赵匡胤平日对宫人们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但心情一糟,就另当别论了。他对赵普都心存不快了,对太监和宫女当然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那几个太监和宫女知道赵匡胤的脾性,见他发火了,也不言语,只顾缩头弓身朝外跑。站在床边的一个小宫女,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子跌倒在地,又因为过于慌张,爬了好几次也未能起身,最终竟然仰翻在地面上。

    赵匡胤“嗖”地从床上窜起,一步就跨到那小宫女的近旁,两道目光像两股北风一般地扫到那小宫女的脸上:“你,是不是不想走?”

    小宫女满脸的惶恐,只喊出“皇上”二字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赵匡胤的目光有了异样,异样的目光从小宫女的胸部一直抚摸到小宫女的长腿。然后,赵匡胤说话了,只说了五个字,中间还停顿了两次。这五个字是:“你,起来,上床!”

    小宫女不敢抗旨,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又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床。她刚一爬上床,赵匡胤的两只大手就伸了过来,像剥一只嫩玉米似的,将她剥了个一览无遗。

    她确实很鲜嫩,嫩得身上光洁无毛,不过胸乳已开始崭露头角,且还不无挺拔之姿。

    还别说,在那个小宫女稚嫩的身体上肆意地折腾了一番之后,赵匡胤竟然渐渐地平静下来了。看来,女人就是这么一种奇妙的东西:她能使男人暴怒,又能使男人冷静。

    冷静下来之后,赵匡胤并没有放小宫女走,而是一边有心无心地抚摸着小宫女的身体,一边有意无意地在想着问题。什么问题?他先前和赵普争论的问题。

    赵匡胤想了整整一夜,虽然没有想出明晰的答案,但却想得心平气和了。天明时分,他又在小宫女的身体上寻了一回乐。这一回,他的动作十分温柔,像是怕伤害了小宫女似的。寻乐之后,他让小宫女离开了。

    小宫女走后,赵匡胤也离开了寝殿。他去了皇太后杜氏的住处。这阵子,杜氏的身体状况看起来略有好转,在别人的搀扶下,她可以下床缓步徐行了。

    赵匡胤去的时候,杜氏还没有醒来。赵匡胤就恭恭敬敬地立于她的床侧。立了有半个时辰,杜氏终于睁开了眼。赵匡胤忙着上前请安。杜氏一下子就看见了赵匡胤的双眼通红。

    “皇上,”杜氏的声音很低,“你昨天晚上没睡好觉?”

    赵匡胤点头。杜氏言道:“昨日你大宴群臣,是不是酒喝多了?”

    赵匡胤回道:“孩儿昨日并未喝多酒,是因为心里有事才彻夜不眠。”

    于是赵匡胤就把昨晚之事说了一番,他当然不会说那个小宫女的事,他说的是与赵普之间的事。末了他还补充道:“娘,你说赵普可气不可气?不愿当宰相也就算了,还要阻止孩儿去统一天下……孩儿现在想来还怒不可遏。”

    杜氏定定地望着赵匡胤,一时没言语。赵匡胤言道:“娘,您这么看着孩儿,孩儿心中有点发慌。”

    杜氏说话了:“孩子,为娘过去对你说过,凡事多听那个赵先生的,没错!”

    “是的,娘。”赵匡胤言道,“您的话孩儿一直铭记在心。孩儿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娘,孩儿要一统天下,这有什么错?”

    杜氏言道:“有什么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赵先生认为现在还不具备统一天下的条件,那就肯定有道理。”

    “娘,”赵匡胤忙问道,“您真是这么想的?”

    杜氏轻叹道:“孩子,如果你也像为娘这么想,那你昨晚就不会与赵先生争吵了!”

    赵匡胤默然。默然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言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夜,也想出点眉目来了。正如娘所言。赵普反对孩儿现在就用兵征战,肯定有他的道理。比如赵普说,现在的大宋朝还是民贫国弱,孩儿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自孩儿年幼时候起,天下就纷争不已。连年战争,老百姓哪能安居乐业?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大宋朝又如何能民富国强?没有一个民富国强的大宋,孩儿又如何去一统天下?”

    杜氏笑了:“孩子,你终于想通了?”

    赵匡胤不觉挠了挠头:“娘,孩儿也不是什么想通了,孩儿现在只是觉得,孩儿昨晚不够冷静,不该冲着赵普发火。”

    杜氏言道:“那你还不快去挽留他?”

    赵匡胤一怔:“挽留谁?”但旋即明白过来,“娘,您是担心赵普负气出走啊?不会的,娘!赵普这个人孩儿了解,他是不会因为与孩儿争执一番就离开孩儿的!”

    杜氏急道:“你只知道一个赵先生,你知道赵先生的夫人吗?我听说赵先生的夫人性情刚直,如果她听说你昨晚上撵赵先生走,那她就肯定会催着赵先生离开京城的!”

    “啊?”赵匡胤也急了,“竟有这等事?”

    赵匡胤急急地告别了母亲,匆匆地出了皇宫。出皇宫前,他卸去龙袍,又屏退左右,只身一人奔往赵普的住处,一边奔一边想:赵普,你可千万不能走啊!

    来到赵普的院门前,赵匡胤探头一看,见赵普正在一个石凳上坐着,心里的石头不觉放了下来,可又一瞥,见赵普的妻子和氏正在一间屋里带着几个仆人在收拾东西,心头便又紧了起来。

    赵匡胤镇定了一下自己,终于跨进了院落,一边努力做出笑容一边故意大声言道:“赵爱卿,朕看你来了!”

    赵普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边施礼一边言道:“臣如果昨夜便把与皇上争执之事告诉拙荆,恐皇上现在就见不到臣了!”

    拙荆者,妻也。也就是说,赵普是在赵匡胤来之前才把此事告诉和氏的。换句话说,赵普也整整思考了一夜,不然,就恰如杜氏所言,那和氏昨夜恐就把赵普催离了京城。

    赵匡胤连忙压低声音道:“赵普,你就这么大的肚量?朕只冲你发了一顿小火,你就要负气出走?”

    赵普拱手道:“臣是不想走啊,臣还想呆在京城看皇上如何南征北伐,又如何大败而归呢!”

    赵匡胤赶紧赔笑道:“赵普,朕昨晚说的是酒话,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啊!朕现在告诉你,朕一切都听你的,你说不当宰相,朕依你,你说不能南征北伐,朕也依你,你怎么说朕就怎么做,这总可以了吧?”

    赵普连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皇上切莫说这种话!你是君,我是臣,自古只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走臣不敢不走的故事,哪有像刚才皇上所说君听臣话的道理?”

    赵匡胤“唉”了一声道:“赵普,你还在生朕的气啊!好,你可以生气,只要你不走,你怎么生气都可以!”

    这时,那和氏挎着一个包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见着赵匡胤,她先“哟”了一声,然后跪地冷冷地言道:“民妇叩见万岁爷!”

    寻常女子,是断然不敢与这样对待赵匡胤的,赵匡胤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明知故问道:“大嫂,你挎着个包袱,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和氏不仅美貌,且还很年轻,但因为赵普年长于赵匡胤,所以赵匡胤才讨好地称她一声“大嫂”。

    和氏即刻言道:“万岁爷,你称呼我大嫂我可不敢当啊!你刚才不是问我要上哪儿去吗?我告诉你,你昨天晚上叫我家老爷走得越远越好,还说永远都不要再见着我家老爷了,所以,我就想陪着我家老爷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让万岁爷再见着我家老爷的面了!”

    赵匡胤马上转向赵普问道:“朕昨晚说过这样的话吗?”

    赵匡胤问赵普是想找一个下台阶。谁知,赵普却正儿八经地回道:“禀皇上,臣记得清清楚楚,皇上昨晚是说过这样的话。”

    赵匡胤无奈地摇摇头,立即又转向和氏言道:“大嫂,事情是这样的,朕昨晚也许的确对你家老爷说过这样的话,但朕不记得了,因为朕昨晚上喝多了酒,所以朕昨晚上说的都是酒话,既然是酒话,大嫂当然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赵匡胤说完,还“嘿嘿”笑了两声。和氏高声道:“万岁爷,俗语有云:酒后吐真言。你昨晚酒后所说,乃万岁爷的真言。既是真言,那就是圣旨,既是圣旨,我家老爷又岂敢抗旨不从?”

    和氏不仅年轻美貌,还有着一副伶牙俐齿。赵匡胤只得讪讪言道:“大嫂,朕现在向你承认,朕昨晚的确是冲你家老爷发过火,不过,朕虽为君,你家老爷虽为臣,但朕与你家老爷却亲如兄弟,再何况,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赵字来。既如此,铜勺还经常碰锅沿呢,朕与你家老爷兄弟之间吵吵嘴不也是正常的吗?再说了,朕适才来的时候就已经向你家老爷赔过不是了,现在,朕再向大嫂你赔个礼,大嫂心中的气总该消了吧?”

    赵普说话了:“夫人,把包袱放下,我们不走了,也不该走!”

    赵匡胤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赵普再不明确表态,那也就太不知分寸了。所以,赵普说完之后,还偷偷地对着和氏使眼色。和氏却对着赵普言道:“老爷,万岁爷今天是这么说了,但明天呢?明天万岁爷如果再撵你走,你又当如何?”

    赵匡胤赶紧道:“大嫂放心,朕以后再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朕如果出尔反尔,大嫂你就是去大闹皇宫,朕也听之任之!”

    和氏虽然刚直,却也通情达理。听了赵匡胤的话后,她不再言语,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赵普又道:“夫人,昨日我与皇上未能畅饮,今日就劳你做两样小菜,让我与皇上畅饮一番如何?”

    和氏回道:“家中无有菜肴,只有一块狗肉。”

    赵匡胤忙道:“大嫂,这个天气喝狗肉汤岂不赛过神仙?再说了,大嫂不仅有倾国倾城之貌,且烹饪的技艺在大宋也无人能出其右啊!”

    赵匡胤明显的是在吹捧。也许女人总喜欢别人吹捧自己吧,和氏听了赵匡胤的吹捧后不觉莞尔一笑。俗话说,一笑泯恩仇。更何况,赵匡胤与赵普、和氏之间本来还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呢?

    赵匡胤不虚此行。不仅留住了赵普,还聆听了赵普的一番宏论。“宏论”的基本内容有两个,一是他赵普现在为什么不宜出任宰相,二是大宋朝现在为什么不宜南征北伐。

    赵普以为,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位宰相虽然年迈,但毕竟是前朝老臣,留住他们,也就稳定了大宋朝廷,因为朝中大臣多半乃前朝旧臣,如果罢了三位宰相,势必引起人心惶惶,最主要的,范质等人在朝为臣多年,对治国方针大略颇为熟悉,大宋朝要想民富国强,暂时还离不开他们。

    至于现在为何不宜统一天下,赵普则着重分析了当时的天下大势。当时对大宋构成最大威胁的,是北方的辽国。辽国虽然经周世宗柴荣的一阵扫荡而多少伤了些元气,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据说,在赵匡胤登基的那一年年底,辽国已拥有以骑兵为主的军队五十万众,而大宋当时全国的军队加在一块也不过二十余万,而且还是以步兵为主。虽然,辽国内部纷争不已,并且还要投入很大一部分兵力去同周边的一些部族开战,但就军事力量而言,辽国依然是可怕的,至少,当时的大宋想要击败辽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赵普才以为当时的大宋还不具备南征北伐的条件。如果北伐,显然没多少胜算,而如果南征,又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辽国。虽然当时的大宋也能够称得上是地广人多,不愁招募不到军队,但光有军队不行。如果国家不富足,军队再多最终也只能吃败仗。更主要的,大宋朝不是只与一个或两个国家打仗,大宋朝是要与整个天下争锋。这样一来,大宋朝的当务之急,就只能是尽快地使自己富足起来,为以后的长期战争做好物质上的准备。

    在赵普看来,当时的大宋朝已经具备了使自己富足起来的条件。条件主要有二:一、辽国虽然比较强大,但一时无意大规模南侵;二、南方诸国虽多,像南唐等国还拥有众多的人口和广大的地盘,但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南方诸国基本上都处于一种自保状态,谁也不想向外扩张,更不想与大宋开战。这样,大宋就可以在北边设重兵以遏制辽人及北汉而置南方诸国于不顾,全力发展自己。等大宋真正地国富兵强了,再一举完成统一大业。

    赵普还用玩笑的口吻对赵匡胤道:“皇上,俗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上就是耐心地等个几年再南征北战,好像也不迟啊!”

    赵匡胤笑道:“赵普啊,不瞒你说,你刚才分析的这些道理,朕多少也都考虑过,只是,朕有些性急,恨不能一朝一夕就完成统一大业!”

    赵普也笑道:“皇上,臣心中也急啊,可性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呀!”

    “是呀,是呀!”赵匡胤连连点头。“想当年,那勾践卧薪尝胆,才终于灭了夫差、了却雪耻之愿!比起勾践来,朕的确不该如此着急啊!”

    恰好那和氏端着狗肉汤走过来,听到了“着急”二字,便笑嘻嘻地问道:“万岁爷,你有酒喝、有肉吃,还着什么急啊?”

    赵匡胤大笑道:“大嫂说得没错,朕喝着大嫂烫的酒,吃着大嫂煮的狗肉,就是天塌将下来,朕也不会着急的!”

    不着急打仗,就要想方设法地去发展大宋朝的经济了。在赵普及范质、王溥、魏仁浦等一干文臣的策划和建议下,赵匡胤在登基后的第二年,颁布了一系列的法规法令,的确促进了宋朝经济的发展,并使得宋朝的国库大大地殷实起来。

    这一年的二月份,赵匡胤重申周世宗柴荣曾经下达过的诏令,并作了具体的规定:按劳力把各县百姓分为五等,第一等种杂树一百棵,以下每等减去二十棵,如果不种杂树只种桑枣,数量可减少一半。还规定缺水的地方每五户共凿一口井,令有关官吏负责督查。

    三月,赵匡胤又下诏:百姓有余力开垦荒田的,官府只收旧税,不加新租。赵匡胤还下诏:异国降兵愿意务农的,官府负责为他们修筑房舍,并赐给耕牛和种子。

    二、三月间,赵匡胤诏令黄河和汴河两岸的百姓,每年都要在河边栽上一定数量的榆柳,以防河堤决口。又令有司征调数万民工修治大运河,以保障南北漕运的畅通。

    三、四月,赵匡胤开始着手改革盐、酒、茶法。

    赵匡胤对盐法的改革越来越宽松。到了天宝三年(公元970年),他干脆取消了各州的盐禁,只规定官府对盐类买卖者收税。这样,不仅促进了盐业的发展,给老百姓用盐提供了便利,同时也增加了官府的收入。

    赵匡胤对酒政的改革进一步放宽了禁酒令,规定民贩酒曲十五斤以上、私酒人城达三斗以上者处死刑。同时还下令,各州各县官吏不得以巡察酒曲为名骚扰勒索民户,违者严惩。从建隆二年以后,禁酒令越放越宽。

    赵匡胤放宽禁酒令,固然与他自己好酒不无关系,但客观上,却促进了酿酒业的发展,也在某种程度上活跃了城乡经济。但与盐政、酒政改革相反,赵匡胤对宋朝的茶叶买卖仍然禁得很严。这也是赵普等人的主意,目的是增加朝廷和国家的收入。

    总而言之,在赵普等人的辅助下,赵匡胤于建隆二年所颁布的一些诏令、进行的一些改革,从总体上看,还是既利国又利民的。从成效上看,短短两年时间,大宋王朝便呈现出了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确乎可以称得上是民富国强了。

    这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五月,大宋皇太后杜氏的病情加重了。太后只能躺在床上,几乎动也不能动了。赵匡胤起初不相信,因为不久前母亲还可以在别人的搀扶下在地上走动,怎么现在说不能动就不能动了呢?

    赵匡胤闻听母亲病情加重,慌忙跑到太后富。果然,杜氏僵僵地躺在床上,面色灰暗,双目无光。赵匡胤噙泪言道:“娘,孩儿这阵予忙于朝政,未能天天来看您,是孩儿不孝啊!”

    赵匡胤这阵子确实很忙,忙于发诏令、忙于搞改革。然而,杜氏没有像过去那样来劝慰赵匡胤。因为她的嘴张了老半天。也未能吐出几个清晰的字来。

    一开始,杜氏还能咽下去一些食物,但渐渐地,就是勉强喂进去她嘴里一点东西,她也不知道往下吞咽了,甚至连开水也难以喂进她的肚里了。一个人不吃又不喝,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那一段时间里,赵匡胤和皇后王氏几乎整日整夜地都陪伴在杜氏的床侧。赵光义、赵光美等人也是如此。赵普、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文臣武将更是川流不息地前往太后宫探望。可是,死神的脚步已经踏入了杜氏的心田,谁也无力挽留住杜氏的性命。

    六月,皇太后杜氏在病床上延宕了二十多天后,终于溘然长逝。

    像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杜氏在死前的那一刻,也曾有过短暂的清醒。当时,只有赵匡胤和赵光义站在她的床侧。赵匡胤并不知道母亲正在回光返照,只是看见母亲的双目突然清晰有神起来,于是就急忙轻问道:“娘,您是有话要对孩儿说吗?”

    杜氏真的说话了。二十多天来,她这是第一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开口。她只说了一句话:“胤儿,你一定要听那位赵先生的话……”

    赵匡胤含泪点头道:“娘,孩儿正在听那位赵先生的话在治理国家。”

    杜氏最后称呼赵匡胤为“胤儿”。她显然还想对自己的“义儿”说些什么的,因为她对赵匡胤说过话之后,目光就挪到了赵光义的脸上,且定定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光义。可是,她没再说出任何话,只是那么望着赵光义。也许,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更也许,她不想说出本想说出的话。

    细想起来,杜氏对赵匡胤的一生影响颇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没有杜氏,也就没有赵匡胤后来的发迹。杜氏虽然没有亲手将赵匡胤送上皇帝的宝座,但在赵匡胤成长的道路上,杜氏却是功不可没的。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杜氏的理解和纵容,赵匡胤就很难培养出自己敢做敢为的个性和顶天立地的气概。所以,相比较而言,赵匡胤对母亲的感情就比对父亲的感情要深厚得多。

    父亲赵弘殷病死时,赵匡胤虽然很悲痛,还很内疚,但毕竟能承受得住。可母亲杜氏之死所带给赵匡胤的打击,就不是一句话几句话所能形容的了。

    大约有一个来月的时间,赵匡胤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任何人都不召见,任何人也都不接见。连赵光义、赵普、石守信等等这样的人也都被赵匡胤拒之寝殿之外。

    虽然,有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一些老臣主持朝政,大宋朝政还不至于荒疏,但一国之君整日把自己关着,也总不是个事儿。对朝政也多少有影响。更主要的,那赵普心中的一些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于是,就发生了下面的一件事情。而由这件事情引发的另一件事情在中国历史上还很有名。

    那一天,赵匡胤照旧地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他躺在床上,目光不知在看着何处。这么多天来,他除了吃喝之外,几乎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对母亲杜氏的刻骨思念,似乎使得他的双腿疲软了,再也没有气力行走在地面了。

    一个老太监瑟瑟索索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了赵匡胤的近前。老太监的步子很轻,轻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走到了赵匡胤的近前之后,老太监先是怯怯地看了赵匡胤一眼,然后就低头垂手地站下了。老太监的呼吸,比他的脚步还轻。

    赵匡胤无意中瞥见了老太监。他立刻就发火了:“朕早就说过不见任何人,你为何又来烦朕?”

    赵匡胤以为又是哪位臣子要求进见了。那老太监慌忙匍匐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赵匡胤动了一下身子问:“是辽人南侵了吗?”

    赵匡胤曾吩咐过伺候他的太监和宫女:只要不是辽国南侵,就不要来打搅他,否则严惩不贷。

    那老太监叩首道:“禀皇上,并无辽人南侵,只是有一位大人站在殿外……”

    “住口!”赵匡胤一下子坐直了身。因整日地躺在床上,猛然坐起来,头一阵地晕眩。“你,”赵匡胤瞪着那老太监,“朕说过不要来打搅朕,你置若罔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老太监赶紧又磕头道:“皇上息怒……只因殿外的那位大人一连哭了两个时辰,奴才不敢不报皇上……”

    赵匡胤不由得一怔。一个臣子在寝殿外一连哭了两个时辰?“谁在殿外哭泣?”

    老太监回道:“是赵普赵大人……”

    赵匡胤“哦”了一声,然后对那老太监道:“你去传达朕的旨意,着赵普马上回家,不要再哭泣了!”

    老太监唯唯诺诺地几乎是爬着出去了。不一会儿,老太监又几乎是爬了回来。赵匡胤问道:“赵普走了吗?”

    老太监答道:“赵大人不愿走……赵大人说,他要把眼泪流完再走。”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可以把眼泪流完?赵匡胤叹了一口气道:“去,叫赵普进来,朕劝劝他!”

    赵普进来了,双眼哭得肿起多高。他是自皇太后杜氏死后第一个得以走进赵匡胤寝殿的臣予。他一边走一边欷歔不已,看起来的确十分伤心和悲痛。

    赵匡胤下了床,看了看赵普红肿的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道:“太后驾崩,你痛苦至此,朕着实感动!太后着朕日后当多听你的建议,朕以为,你现在也应听朕的一个建议:不要太悲伤了,回家好好休息吧。过些时日,朕也将亲理朝政!”

    在赵匡胤看来,赵普跪在殿外哭泣,只能是因为太后驾崩一事。谁知,赵普言道:“……臣左眼流泪,是痛悼皇太后的驾崩,臣右眼流泪,是担忧皇上帝位难保。”

    赵匡胤一惊:“赵普,你这是何意?”

    旋刻,赵匡胤似乎明白了:“赵普,朕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过些时日,朕就将亲理朝政。朕虽然有些日子没上朝了,但有范质等人主事,朝中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不测之事,你刚才说朕的帝位难保,是不是太过思念太后了?”

    赵匡胤的意思是,你赵普因为思念太后过深,所以才胡言乱语。然而赵普却道:“在臣看来,即使皇上马上就亲理朝政,帝位也难以保全!”

    赵匡胤打起精神来了。涉及到帝位之事,他不能不强作精神:“赵普,你老实告诉朕,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普回道:“朝中并无任何大事发生,天下也很太平。”

    赵匡胤皱起了眉:“那是有人想谋反了?”

    赵普摇头:“没有人想谋反。文臣武将,都对皇上忠心耿耿!”

    赵匡胤盯着赵普的眼道:“朝中无事,天下太平,臣下忠心,你为何要说朕的帝位难保?”

    赵普不语,垂下了头。赵匡胤催道:“你倒是开口说话啊!”

    赵普还是不开口,依旧低着头。赵匡胤急了,伸手推了赵普一下。赵普说话了:“皇上休要推臣。臣正在想事情!”

    赵匡胤自然而然地动了气:“赵普,你在殿外哭了两个时辰,就为了站在朕的面前想事情吗?你刚才不是说朕的帝位难保吗?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变哑巴了?你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赵普言道:“臣如果真的犯了欺君之罪,臣愿伏法!但是,臣想请皇上也想一想臣适才心中所想之事!”

    赵匡胤没好气地道:“赵普,朕如何知道你适才心中所想何事?朕为何又要想你心中所想之事?”

    赵普答道:“臣以为,皇上如果不想臣之心中所想之事,帝位肯定难保!”

    “肯定”一词,足以表明赵普的态度了。赵匡胤直想发火,赵普如此肯定他赵匡胤帝位难保,他赵匡胤焉能没有火气?

    但最终,赵匡胤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气。几个月前,赵匡胤冲着赵普发火,赵普差点离他而去。杜氏临死前,又再次强调他赵匡胤一定要听赵普的话。所以,赵匡胤就一边费力地吞咽着唾沫一边问赵普道:“你,你心中究竟所想何事?”

    赵普缓缓地答道:“臣心中所想,乃大唐帝国灭亡之后改朝换代的事情!”

    赵匡胤继续问道:“你为何叫朕想这改朝换代的事?”

    赵普回道:“请皇上认真地想一想,自大唐帝国灭亡之后,朝代为何更替得如此频繁?又是如何更替的?”

    赵匡胤斜了赵普一眼。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真的在回顾自唐朝灭亡之后,朝代是如何更替的事情来。

    想毕,赵匡胤问赵普道:“你为何要朕想这些过去的事?”

    赵普悠悠答道:“皇上,臣记得这么一句话,叫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皇上想想看,自大唐帝国灭亡之后,这短短的几十年间,为何朝代更替如此频繁?”

    赵匡胤回道:“当然是那些不忠不义、心怀叵测之人叛乱所致!”

    赵普接着问道:“那些不忠不义、心怀叵测之人为何一经叛乱便可大获成功?”

    赵匡胤不假思索地言道:“因为那些人皆身为节度使、握有重兵,一遇国运衰微,便趁机窃国自立!”

    “对呀,皇上!”赵普拊掌道,“这正是臣为何要说皇上帝位难保的原因!”

    赵匡胤情急之下,似乎被赵普说糊涂了:“赵普,这前朝故事与朕的帝位难保有何直接关系?”

    “皇上啊!”赵普多少有点语重心长的意味,“如果不从前朝故事中汲取教训,这大宋江山又能绵延多久?”

    赵匡胤双眉一紧:“难道会有人从朕的手里抢走江山不成?”

    “正是!”赵普侃侃而谈,“如果皇上现在不采取相应的措施,那就肯定有人会与皇上抢夺江山!”

    “谁?”赵匡胤急问道,“你说谁会与朕抢夺江山?”

    “当然不是臣普。”赵普言道,“能与皇上抢夺江山的,只能是那些身为节度使又手握重兵的人!前朝故事,不都是这样吗?”

    赵匡胤做了大宋皇帝之后,被封为节度使又手握重兵的人,无外乎是这么两类:一类是以石守信为代表,乃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另一类是以高怀德为代表,虽非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却亦情深意浓。

    想到此,赵匡胤冷冷地问赵普道:“依你之见,是不是石守信和高怀德他们会与朕抢夺这大宋江山?”

    “不错!”赵普点了点头,“臣正是此意!”

    “赵普!”赵匡胤立即就放大了声音,“你是在逼着朕与你吵架呢,还是在故意挑拨朕与石守信等人的关系?”

    赵普却轻轻言道:“皇上冤枉臣了!臣既不想与皇上吵架,更无意挑拨离间。臣只不过是在提醒皇上而已!”

    “好你个赵普!”赵匡胤差点就咆哮起来,“朕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石守信是朕的结义兄弟,高怀德是朕的朋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们,他们怎能与朕抢夺这大宋江山?”

    赵匡胤瞪着赵普的目光十分凶狠,大有一口将赵普吞下之势。这也难怪,说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有谋反的可能,赵匡胤焉能相信?

    赵普居然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他静静地言道:“皇上,臣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赵匡胤绷着脸:“有话就快说!”

    赵普问道:“皇上与那周世宗是何关系?”

    周世宗即柴荣。赵匡胤随口答道:“周世宗为帝时,朕虽是他的臣子,但君臣关系非比寻常……”

    “是呀,”赵普言道,“在臣看来,皇上当年与周世宗的关系,确乎类似皇上现在与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的关系……皇上,臣这种看法并无什么不妥吧?”

    赵匡胤只得点头:“不错。朕与周世宗的关系,的确可以用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来形容。”

    “既如此,”赵普马上问道,“皇上又为何要改变大周江山的颜色?”

    赵匡胤不禁心头一震。是啊,柴荣对他那等信任,他为何还要改周为宋?

    赵普定定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有点吞吞吐吐地道:“……在陈桥驿,你们把黄袍加在朕的身上,朕就是不想做皇帝,恐也身不由己啊!”

    听听,赵匡胤把陈桥兵变的“责任”似乎全推到赵普等人的身上了。赵普当然不会与赵匡胤追究什么“责任”,他继续问道:“皇上,如果石守信等入的部下也把一件黄袍加在石守信等人的身上,石守信等人又当如何?”

    赵匡胤无话可说了,因为赵普所言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在那个兵强马壮便可称帝的时代,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石守信等人的确对他赵匡胤忠心不二,但想当年,他赵匡胤对柴荣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赵普一旁不轻不重地言道:“皇上,只有把那些手握重兵的人安置妥当,皇上的帝位才可以永固啊!”

    赵匡胤依旧无言,只是脸色十分难看,且有些骇人。赵普又道:“皇上,如果不解除那些节度使的兵权,这大宋江山就很有可能重蹈前朝之覆辙啊!”

    赵匡胤说话了。确切说,赵匡胤就是冲着赵普怒吼的。赵匡胤吼道:“赵普,你不要再说了!你快走!你快离开这里!”

    赵普哈了哈腰,一边向外退一边正儿八经地问道:“皇上是叫臣快点回家还是叫臣快点离开汴梁?”

    赵匡胤盯着赵普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有气无力地言道:“你,快点回家吧!”

    赵普又哈了哈腰:“臣领旨回家!”

    赵普退出了赵匡胤的寝殿,然后便快步朝自己家走去,嘴里还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说来也巧,赵普的一支小曲还没哼完呢,迎头便撞上了石守信和王审琦。石守信见赵普一脸的笑容,便忙着问道:“赵大人,何事这么开心啊?”

    赵普回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开心!”

    说完,赵普就匆匆地走了。石守信不觉蹙眉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审琦一旁言道:“他今天好像很古怪!”

    甭说是王审琦了,就连赵普的妻子和氏也觉得赵普很是古怪。因为,赵普回到家之后,马上就把和氏拽到了一间小屋里,拴死了小屋的门。和氏还未及开口呢,赵普就又将她按倒在床上,并很快地扒去她的衣衫,做起云雨勾当来,做得豪情万丈、气势如虹,把个和氏做得如醉如痴、欲仙欲幻。

    待云收雨止,和氏呻吟着问道:“老爷,你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赵普一边抚摸着她一边回道:“因为老爷我今天见着了皇上!”

    和氏不解了。“老爷,见着皇上就这么高兴?”

    “当然!”赵普答道,“见着皇上之后,我就想着回家与夫人你好好地乐上一乐!”

    和氏不相信,但也没再追问。反正,赵普刚才的“乐上一乐”,的确使她既舒心又开心。所以,她便也伸出手去,一边在他的身上抚摸一边娇声言道:“但愿老爷以后每次见了皇上都会这么高兴……”

    “老爷我现在又高兴了呢!”说着话,赵普再一次地将娇媚可人的和氏纳入了怀中。一时间,这间小屋里又春光四射起来。

    第二天上午,赵匡胤上朝了。自皇太后杜氏驾崩后,赵匡胤这还是第一次上朝。文武百官们发现,他们的皇上除略略有些消瘦外,并无什么大的变化,且一眼看上去,似乎比过去更加地精神。文武百官们知道,皇上终于从皇太后驾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当然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中午,赵匡胤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而实际上,并非所有朝臣都参加了这次宴会。参加宴会的人只是群臣中的一小部分,连赵普都未能赴宴。

    赴宴的是石守信、王审琦等一干与赵匡胤结义的兄弟,还有高怀德等一些与赵匡胤情投意合的朋友。换句话说,赵匡胤所请的,都是他十分信赖又手握兵权的武将。赵匡胤这么做,目的何在?

    一开始,宴会的气氛自然融洽无比又热烈无比。如果抛开赵匡胤的皇帝身份不说,那参加宴会的人就都是好兄弟、好朋友。好兄弟、好朋友聚在一块饮酒,那当然其乐融融了。所以,也甭说是石守信和王审琦了,就连高怀德也对赵匡胤一口一声“皇上大哥”,叫得那么亲切,那么亲密无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赵匡胤原先笑逐颜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沉得还很是有点忧伤。众人起初只顾饮酒说笑,没发现赵匡胤脸色的变化。等有人想敬赵匡胤酒的时候,众人这才看见赵匡胤脸上的忧伤。众人的说笑声立刻就停止了。

    众人以为,赵匡胤定是又想起了皇太后杜氏。故而,略略迟疑之后,石守信凑到了赵匡胤的跟前,一边为赵匡胤斟酒一边言道:“皇上大哥,太后不幸驾崩,臣弟等心中都万分悲伤,但臣弟以为,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皇上大哥如果老是沉浸在过去里不能自拔,则必将有损皇上大哥的身体,臣弟等也会深感不安……皇上大哥,让臣弟敬你一杯酒吧!”

    石守信虽是个粗人,但这段劝说之词说得却也比较得体。众人一起举起杯,都要敬赵匡胤的酒。赵匡胤先是端起了酒杯,后又把酒杯放下了,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朕适才所想并非是太后之事……”

    众人不解,都眼巴巴地盯着赵匡胤。赵匡胤接着言道:“尔等知道吧?朕未做皇帝前,几乎是寝食难安,可朕做了皇帝之后,仍然是寝食难安!”

    石守信赶紧问道:“皇上大哥,你现在皇帝做得好好的,为何会寝食难安?”

    赵匡胤看了石守信一眼,然后又看着众人言道:“因为你们,朕才寝食难安!”

    众人一怔。王审琦问道:“皇上大哥,这又是为什么?”

    赵匡胤言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没有你们,朕就肯定做不成皇帝,可有了你们,朕这皇帝又不可能做得长久,这叫朕真是好生为难啊!”

    众人一愣。高怀德言道:“皇上大哥,难道在座的人当中有谁有谋反之心吗?”

    赵匡胤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你们谁都不会有谋反之心,但是,你们谁都手握重兵,谁都有一帮能干的手下,如果,有一天,你们的手下也把黄袍加在你们的身上,你们该怎么办?朕又该怎么办?”

    众人一惊。石守信惊得连眼珠子都快进出来了:“皇上大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匡胤自顾喝下去一杯酒,然后言道:“石兄弟,你不会忘记吧?朕与那周世宗柴荣可谓是亲如兄弟,可那么一天,你们把黄袍加在了朕的身上,朕不就登基称帝了吗?”

    众人有些害怕了。想当年,项羽为杀刘邦,曾设下鸿门宴。莫非,赵匡胤今天所设,也是鸿门宴?还有,刘邦最终夺了天下之后,曾大肆屠杀开国功臣,这便是狡兔尽而走狗烹、飞鸟尽而良弓藏的道理。莫非,赵匡胤也想做一回刘邦?

    王审琦有点战战兢兢地问道:“皇上大哥,既如此……我等该怎么办?”

    赵匡胤微微一笑,他当然看出了众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于是,他就端起酒杯言道:“如果尔等激流勇退、荣归故里,日日有美酒盈樽、夜夜有美人在怀,岂不其乐无穷、君臣两安?”

    立刻,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一起伏地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站了起来:“朕刚才说过,尔等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没有尔等,朕决做不成皇帝!所以,朕也就决不会亏待你们!来,朕与尔等共饮一杯酒,就算是朕为各位荣归故里送行吧!”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又一起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找着自己的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吞下。

    过了一天,也即赵匡胤宴请石守信等人的第二天,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便都以身体有病为由,一起在朝中向赵匡胤提出了还乡的请求,言辞十分地诚恳。赵匡胤也没有假意挽留,而是当即准奏。本来嘛,兄弟朋友之间,也用不着假客套的。赵匡胤于杯酒之间便夺去了石守信等人的兵权,这便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匡胤虽然夺去了曾与自己同甘共苦的石守信等人的兵权,看起来有些薄情,但实际上,赵匡胤对石守信等人是很不薄的。他不仅赏赐了石守信等人许多良田豪宅并美女,还给石守信等人挂了一个虚衔。比如,大宋建立后,石守信任侍卫都指挥使兼归德节度使,返乡后挂了一个天平节度使衔;王审琦本任殿前都指挥使兼义成节度使,返乡后挂了一个忠正节度使衔;高怀德原任殿前副都检兼忠武节度使,还乡后挂了一个归德节度使衔。虽然,石守信等人返乡后所挂的节度使都是虚衔,手中并无一兵一卒,但是,有了节度使衔,石守信等人便在社会上有了相应的地位和荣誉。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马上又任命大弟弟赵光义为汴梁尹、二弟弟赵光美为兴元尹。前面说过,汴梁尹虽然只是汴梁一城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但因为汴梁乃国之都城,地理位置特殊,所以,汴梁尹的实际地位和权势一点也不亚于朝中宰相。换句话说,赵光义从此便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宋权力集团的最上层。

    石守信等人的兵权解除了,赵光义又做了汴梁尹,就皇帝宝座而言,赵匡胤确实是高枕无忧了。为此,赵匡胤曾在自己的寝殿里单独宴请赵普,并让两个弟弟光义、光美和儿子德昭作陪。席间,赵匡胤深有感触地对赵普言道:“若不是你强谏于朕,朕这大宋江山就真有可能重蹈前朝覆辙啊!”

    “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匡胤着实暗自高兴了好一阵子。他曾跑到母亲杜氏的陵前低低地言道:“娘,您叫孩儿听那赵先生的话,真乃至理啊!”

    然而,有一天晚上,赵匡胤独自走进赵普家的时候,却是愁眉苦脸的。眉愁得拐了几道弯,脸苦得像是能拧下水。

    当时,赵普和妻子和氏正在吃晚饭。见着赵匡胤走来,赵普一边穿朝服(臣子见皇上应穿朝服而不得穿便衣)一边迎上去道:“皇上如何突然驾临臣处?”

    赵匡胤回道:“朕闻着狗肉香,就一路嗅着香味儿走过来了!”

    那和氏言道:“万岁爷,臣妾今晚并没有烧狗肉,您从哪儿闻到的狗肉香?”

    赵普连忙对和氏使眼色道:“夫人,皇上的意思是想吃狗肉了,你还不快去烧煮?”

    和氏这才发现赵匡胤的脸色忧愁,于是堆起笑容言道:“皇上稍候,臣妾这就去煮狗肉……臣妾每天都备些狗肉专等万岁爷来品尝!”

    赵匡胤勉力笑道:“如此,有劳大嫂了!”

    和氏去忙碌了。赵匡胤也坐下了。赵普小声地问道:“皇上有何心事?”

    赵匡胤顿了一下,然后道:“石守信等人的兵权虽然解除了,但这大宋的军队总要有人来统领。不管谁来统领大宋军队,时间长了。他自然就兵权在握,这,对朕的帝位不同样是一种莫大的威胁吗?”

    原来,赵匡胤依然是在为自己的帝位担忧。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不管是谁,只要握有相当的兵权,对皇上就是一种威胁!”

    “那,”赵匡胤盯着赵普。“朕该如何是好?”

    赵普言道:“臣有一个想法,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赵普跟着说出一段话来。话还未说完呢,赵匡胤就连连点头道:“妙!这主意妙!此法一实行,朕再也无虑矣!”

    因为无虑了,赵匡胤就亮开嗓门大叫道:“大嫂,狗肉煮好没有?朕已经等不及了!”

    待和氏把热腾腾的狗肉端出,赵匡胤迫不及待地操壶为赵普斟酒。赵普忙起身道:“臣哪敢让皇上斟酒?”

    和氏却道:“老爷,臣妾为万岁爷煮狗肉,万岁爷为老爷你斟酒,这很公平嘛!”

    “大嫂说的是!”赵匡胤率先端起了酒杯,“来,赵普,朕与你今晚一醉方休!”

    说是一醉方休,其实赵匡胤不敢喝醉。因为,听了赵普一番言论之后,他要亲自拟草一份诏令。

    很快,大宋朝的“更戍法”就颁布实施了。因为此法乃赵匡胤亲手草拟,所以语言就十分简洁(赵匡胤并没有多少文化),但内容却十分明了。

    “更戍法”的内容主要有两个:一,除了卫戍皇宫及京城的军队外,其余朝廷直辖的军队(即禁军),都要定期轮换到某地戍守,每期三年;二,统率各路禁军的将领,也要定期轮换到别的地方上任,每期也是三年。通俗地说,“更戍法”颁布实施之后,大宋各路禁军每三年就要换一个驻地,而统率各路禁军的将领每三年也要换一支军队上任。

    “更戍法”颁布实施以后,赵匡胤的帝位便越发地巩固了。

    不仅帝位巩固了,整个大宋王朝也显出了越发强大的气象。故而,在这一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年底,由当时的一些少数民族所建立的国家,如占城国、女真国、回鹘国和于阗国等,都纷纷遣使至汴梁对大宋朝进贡。赵匡胤真是好不得意。得意之余,赵匡胤笑问赵普道:“朕可以南征北战了吗?”

    赵普摇头。赵匡胤马上言道:“好,朕听你的!”

    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正月,赵匡胤颁布了一项诏令:大宋朝臣,无论文武,都要苦学文化知识,文化成绩优异者,升迁,文化水平太差者,降职。一时间,大宋满朝文武,包括赵普在内,只要有空闲,就手不释卷,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当然,这里所讲的文化知识,主要是指儒学。

    赵匡胤不仅诏令自己的臣子学文化,自己闲下来了,也抓紧时间看书学习。大宋皇宫中,经常可以看到赵匡胤手捧书本的身影。据说,赵匡胤还曾督促赵普多看书,因为赵普虽然见地过人、谋略超群,但若论文化知识,赵普也实不能与朝中的那些大学士相提并论。

    当然,赵匡胤是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看书学习的。他是一国之君,需要他操劳的事情实在太多。而有时,他还会出宫散散步,顺便察看一下民情。

    有一天下午,赵匡胤在宫中看了一会儿书之后,觉得有点疲倦了,便召来赵普言道:“你陪朕到城外去走一走吧。”

    赵普言道:“天已下午,出城走动多有不便,皇上还是在城中散散步吧!”

    赵匡胤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朕听你的!”

    于是,君臣二人就换上了便装。为怕人认出,二人还打扮成了秀才模样。之后,二人就优哉游哉地走出了皇宫。

    虽是早春,多少有些寒冷,但暖暖的阳光泻在汴梁的大街道上,也着实令人心旷神怡。赵匡胤好不得意的是,他与赵普的装扮十分成功,走了很长一截路,遇到过十多个朝臣,无一人认出他们。

    这样一来,赵匡胤和赵普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大街上边走边聊了。作为一个皇帝,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边闲逛一边闲聊,也的确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聊着聊着,赵匡胤和赵普就聊到了《长恨歌》的话题上。《长恨歌》是唐代大诗人自居易所写的一首叙述唐玄宗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之间缠绵情事的长诗。

    是赵匡胤引起这个话题的。当时,他们快走到一家小酒馆的门前了。赵匡胤道:“昨日,朕看了一遍自居易的《长恨歌》,很有感慨!”

    赵普言道:“真是巧了!臣昨日也看了《长恨歌》,也很有感慨!”

    “是吗?”赵匡胤来了兴致,“你说说看,你看了《长恨歌》之后,究竟有何感慨?”

    赵普谦逊地一笑道:“皇上不开尊口,臣哪敢妄言?”

    “好!”赵匡胤道,“你叫朕先说,朕就先说。朕看了这首诗之后,马上就得出一个结论:女人的确是祸水!”

    赵普问道:“皇上此话怎讲?”

    赵匡胤回道:“如果那杨玉环不以妖媚蛊惑唐玄宗,唐玄宗焉能日日不理朝政?正因为唐玄宗日日都沉溺在杨玉环的蛊惑之中,荒废了朝政,败坏了朝纲,所以安禄山和史思明才趁机作乱,大唐帝国才由盛转衰!故云:女人是祸水也!朕还由此得出另一个结论:为政者万万不可为祸水所迷!”

    赵普点头道:“皇上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赵匡胤白了赵普一眼:“什么叫有些道理?朕说的是至理!自古至今,因沉迷女色而致亡国的君主还少吗?就说那个吴王夫差吧,一开始雄心勃勃,打败了越王勾践之后成了春秋时代的霸主,可后来呢?勾践把西施献给了夫差,夫差从此便像唐玄宗一样沉迷于西施而不能自拔,最终导致国破身亡!赵普,朕说的仅仅是有些道理吗?”

    赵匡胤说完,理直气壮地盯着赵普。赵普却不慌不忙地言道:“皇上提到西施,臣不禁想起一个叫罗隐的人来。”

    赵匡胤问道:“罗隐是谁?”

    赵普回道:“罗隐也是唐朝的一个文人。只不过,罗隐生活的时代,大唐帝国已经快灭亡了。臣昨日看《长恨歌》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罗隐。”

    赵匡胤皱了皱眉:“朕刚才说的是西施,你提那个罗隐何干?”

    赵普答道:“因为罗隐写过一首诗,诗名就叫《西施》。皇上可有兴致听上一听?”

    赵匡胤言道:“反正闲着也没事,你就念吧。”

    赵普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字正腔圆地道:“罗隐《西施》诗云: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赵匡胤“哦”道:“依那个罗隐看来,好像吴国之灭,也怨不得西施的。”

    “然也!”赵普言道,“吴国之灭,实怨不得西施,就像大唐帝国之衰,也怨不得杨玉环一样!”

    “这样看来,”赵匡胤仿佛陷入了沉思,“吴国之灭与大唐帝国之衰,只能怨那个夫差和李隆基了!”

    赵普言道:“吴国之灭,责任全在夫差,而大唐帝国由盛转衰,却不能全部归咎于李隆基。”

    赵匡胤有点不解:“这是为何?”

    赵普回道:“如果那安禄山不身为节度使、手握重兵,又焉能挑起反叛之乱?”

    赵匡胤立即道:“安禄山手握重兵,岂不是李隆基所为?如此,大唐帝国之衰,还应全部归咎于李隆基!”

    “皇上英明!”赵普言道,“皇上适才所言,正是臣昨日看《长恨歌》之心得!”

    赵匡胤恍然大悟道:“赵普,你原来是借题发挥啊!”

    可不是吗?赵普促使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又提出“更戍法”的建议,其目的就是要赵匡胤消除像唐朝“安史之乱”一类的隐患。

    说话间,二人就来到了一家小酒馆的门前。虽然还未到黄昏,但小酒馆里已是人头攒动。

    赵匡胤低低地道:“朕自登基以后,就未进过这种地方。”

    赵普言道:“那就进去喝上两杯吧。”

    赵匡胤当然没意见,率先踏入酒馆。赵普急忙跟了进去。二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亏得赵普身上带有碎银,不然,他们就没钱点酒菜了。

    店小二端来几样简单的小菜并两壶酒。赵匡胤和赵普就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虽然这小酒馆里的酒菜远远不能和皇宫里的酒菜相比,但在赵匡胤的嘴里,这小酒馆里的酒菜却别有风味儿。

    正吃喝着呢,赵普忽然轻言道:“皇上,你看这墙壁上的字!”

    原来,赵普身边的墙壁上,不知是谁写有一首打油诗。诗云:

    贪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逞英豪,

    浮财本是身外物,忍气饶人怨自消。

    赵匡胤看毕,点头评价道:“小诗写得不错,很有一番道理,只是前后多少有点矛盾。”

    赵普忙问道:“矛盾何在?”

    赵匡胤言道:“后二句倒也顺畅,矛盾在前二句。既然贪酒,焉能不醉?不醉还叫贪酒?既是好色,岂能不乱?不乱还叫好色?”

    赵普摇头道:“皇上宏论微臣不敢苟同!”

    赵匡胤眨了眨眼问:“你有什么高见?”

    赵普为赵匡胤斟上酒:“臣以为,此四句小诗恰恰写的皇上。皇上可谓贪酒,但从未真正地醉过。皇上不可谓不好色,可也从未因此乱过。皇上把财物看得很轻,又处处节俭,还从不滥杀无辜,且得饶人处且饶人。皇上,臣所言可有道理?”

    赵匡胤四处瞅了瞅,然后极力压低嗓子言道:“你适才所言,有三分道理,一分错误。朕岂是个好色的君主?若是,朕岂不就同那夫差和李隆基相提并论了吗?”

    赵普微微一笑道:“皇上,圣人有云:食色性也!依圣人之言,好色乃人之本性。皇上虽然贵为一国之尊,又岂能例外?与那夫差和李隆基不同的是,他们好色且乱,而皇上虽好色却不乱!”

    “有道理,有道理!”赵匡胤连连点头:“朕现在算是明白了,你赵普虽然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之态,其实亦乃好色之徒,不然,你又何必娶那么一位年少又美貌的夫人?”

    赵普脸庞不禁一热:“皇上既这么说,臣普也不想否认!”

    “哈哈哈……”赵匡胤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赵普也跟着大笑不止。引得众多食客一起朝这边看来。

    笑声中,赵匡胤和赵普走出了小酒馆。这时,天色已近黄昏。赵普建议道:“皇上还是回宫吧!”

    赵匡胤同意了。就在他们准备回宫时,眼见了地方官草菅人命一事件。于是,赵匡胤准备亲往兴隆县调查吏草菅人命的劣迹。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了汴梁往兴隆县而去。当然,他不是一个人。他左边傍着赵普,右边傍着赵光义。而且,仨人还是一副跑江湖的装扮,去兴隆县城微服私访了。

    处死了任意草菅人命的兴隆县令和主簿。将那些无罪而被关押的人统统释放,还给了他们一些财物作为补偿。被释放者一起跪在赵匡胤的脚下,高低不肯起来,令赵匡胤感动不已又感慨不已。赵匡胤从兴隆回到汴梁后,一连好几天,都紧锁着双眉。

    于是,他就亲自草拟并立即颁布了一项诏令:各县死刑案件,必须报州衙复审,州衙复审时遇有疑难必须报刑部审核,如果刑部审核时也难以裁决,那就必须报皇上定夺。诏令中还特别强调:敢有草菅人命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

    不久,赵匡胤又令有关大臣把前朝的刑法重新修订,向全国颁布实行。这样,大宋朝各级官吏在审案量刑的时候就有法可依了。

    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的十月,赵匡胤封赵普为枢密使(地位仅次于宰相的官职)。赵普愉快地上任了。

    于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经过一番商量后,于一天早朝时同时向赵匡胤提出了辞呈。他们提出辞职的理由一模一样:老而糊涂。

    赵匡胤当时的表情似乎很惊讶。他看着范质等人道:“三位老爱卿这是何故?你们虽然年岁已老,但在朕看来,你们一点也不糊涂!既如此,朕当然就不会准奏了!”

    赵匡胤这般态度,出乎许多大臣的意料。范质躬身言道:“启禀皇上,臣等的确既老而又糊涂,乞请皇上明察!”

    “明察”什么?赵匡胤知道范质所说何意。赵匡胤微微一笑言道:“范爱卿,你是在生朕的气啊!不错,朕是说过尔等老糊涂了,但朕那是戏言,玩笑而已,你又何必当真?现在,朕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你承认,尔等虽老,但不糊涂,是朕一时糊涂了。范爱卿,朕如此说,你可消了气?”

    范质慌忙跪倒,王溥和魏仁浦也赶紧双膝着地。范质叩首道:“吾皇万岁!臣等一时糊涂,惹皇上生气了,请皇上恕罪!”

    王溥和魏仁浦也“万岁”起来。赵匡胤言道:“三位老爱卿快快请起!尔等何罪之有?朕又何气之有?说心里话,朕见尔等偌大年纪还整日地为朕操劳、为国操劳,朕心中实在不忍!朕也的确想让尔等荣归故里、安享晚年,可是,朕现在离不开你们啊!现在的大宋江山也离不开你们啊!有你们辅佐于朕,朕的心里就非常地踏实,你们知道吗?”

    赵匡胤说得声情并茂,几欲催人泪下,感动得范质、王溥和魏仁浦又连忙跪倒、山呼“万岁”,群臣也一时动容。

    一日下午,赵匡胤闲来无事,便背着双手走到了韩妃的住处。韩妃是赵匡胤比较宠爱的妃子之一,宫中受到赵匡胤宠爱的妃子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

    能够受到皇帝宠爱的嫔妃,要么容貌俊美,要么就是身怀某种特殊的技艺。比如那个杨玉环,长得丰盈圆润,正合乎那个时代的审美口味,所以唐玄宗就把她从儿子的身边抢到了自己的身边,备加宠爱。再比如赵飞燕,身轻如燕,据说能作“掌上舞”,她正是靠着这一特殊的技艺才得到汉成帝的宠爱的。后人用“燕瘦环肥”来说明赵飞燕和杨玉环代表两种不同的美,一是窈窕轻盈之美,一是莹润丰盈之美,而实际上,“燕瘦环肥”一词,恰恰代表了嫔妃们受到皇帝宠爱的两种类型。如果推而广之的话,女人们若想得到男人宠爱,也必须具备这两种要素中的一种:或容貌艳美(包括“瘦”美和“肥”美等),或有特殊的才能。

    韩妃之所以能够得到赵匡胤的宠爱,显然并非是她的容貌有多么地惊人。在赵匡胤看来,韩妃还没有皇后王氏长得美艳。这样一来,韩妃就只能靠着自己特殊的才能来博取赵匡胤的欢心了。

    韩妃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她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琴棋书画更是无一知晓。然而,对男人而言,她又的确具有杰出的才能,那就是,她的床笫功夫异常地精湛。

    她本也是个寻常的女子,不知道床笫间还有什么功夫可言。因此,做柴荣妃子的时候,她备受冷落。柴荣算不上好色的皇帝,加上她的姿色又非那么出众,所以,柴荣即使临幸后宫妃嫔,也很难登临她的房门。她为此常常忧伤不已。然而,柴荣死后,她运气来了,一个老宫女在出宫前赠给了她一本厚厚的画册,画册上的内容,她看了就心头发紧。那自然是一本春宫图画,画面清晰而逼真。她真是如获至宝。打那以后,她就整日地对着那本画册仔细地揣摸学习了。巧的是,等她把那本画册揣摸完毕、学有所成的时候,赵匡胤也登基称帝了。待有一天晚上,赵匡胤喷着酒气走进她房间时,她便把所学到的理论一骨脑儿地全实践到了赵匡胤的身上。虽然她在实践的过程中,未免还有些生疏和稚嫩,毕竟是第一次嘛,但却也使得赵匡胤龙颜大悦。这样一来,她就给赵匡胤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从此,赵匡胤便也对她另眼相看了。只要有时间,只要来了兴致,赵匡胤就总会到她的床上躺上一躺,有时,赵匡胤还会召她到龙床上去侍寝。这一来二去的,她不仅技艺越发地娴熟、精湛,也自然地步入了被赵匡胤宠爱的行列。

    赵匡胤这天下午之所以会走进韩妃的住处,正是因为他忽然想念起韩妃那高超的技艺来。男人嘛,总是喜欢追求新鲜和刺激的,赵匡胤也不例外。虽然韩妃并无绝世的容貌,但往她的床上一躺,却能获得别样的快感。故而,赵匡胤走进韩妃住处的时候,是满怀期待和憧憬的,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他十分地平静,而实际上,他的欲望和血液正在熊熊地燃烧。

    然而,赵匡胤的那种燃烧很快就熄灭了。因为,韩妃生病了,正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得都不能起来迎驾。不过,当赵匡胤走到她床边时,她还是努力地想欠起身。

    赵匡胤急忙言道:“爱妃切勿乱动,休息要紧!”

    韩妃挣扎着言道:“臣妾今日恐不能伺候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爱妃何罪之有?”赵匡胤坐在床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患病多日,朕竟然一无所知,这是朕的不是啊!”

    原来,自入冬之后,她的身体就有些不适了。加上赵匡胤不知为何好长一段时间未来看她,她就这么生病了。这种病,一半源于天气,一半源于相思。

    现在,天气虽然寒冷,但赵匡胤来了,她的病也就好了一半了。所以,当赵匡胤的手摸到她的唇角时,她微微一扭头,又微微一张口,就熟练地将他的一根手指头吮进了嘴里。

    赵匡胤心头不禁一热。虽然她的唇舌只是在吮吸着他的一根手指,但过去的种种情形,却一起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她的唇,她的舌,是多么地富有魔力啊!

    赵匡胤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不老实了,就像心有灵犀似的,她感觉到了他的不老实。于是,她就翻过身来,趴在了他的身上韩妃的努力没有白费,赵匡胤躺在床上很是心满意足。只是苦了韩妃,一阵欢娱之后,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几欲昏厥。连赵匡胤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

    “爱妃,”赵匡胤坐起来,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刚才,真是太为难你了!”

    韩妃艰难地言道:“只要皇上喜欢,只要皇上不会淡忘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妃子?赵匡胤马上言道:“爱妃这是如何说话?朕如何会淡忘爱妃?如果没有爱妃,朕的生活岂不平淡了许多?”

    她高兴了。可一高兴,她不禁咳嗽起来,咳嗽完毕,她又气喘不已。赵匡胤当即召来几名御医道:“尔等要是在三日之内不治好爱妃的病,朕就拿你们是问!”

    几名御医唯唯诺诺。韩妃言道:“臣妾感谢皇上关怀。”

    赵匡胤的回答令韩妃越发地感动:“爱妃,朕不关怀你,还会关怀谁?”

    韩妃正要谢恩呢,一个太监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开封府尹赵光义请求见驾。

    赵匡胤要离开韩妃了,韩妃顿时就表现出了恋恋不舍的模样。赵匡胤安慰道:“爱妃好好地养病,待爱妃病体痊愈了,朕一定会来看望你的!”

    韩妃满心地欢喜。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赵匡胤在离开她之后,心中曾生起一种遗憾。什么遗憾?赵匡胤这样想:如果韩妃再有惊人的美貌,那该有多美!

    赵匡胤甚至还想起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几句诗来。先想的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四句,后又想的是“承欢侍宴无闲暇,眷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四句。

    赵匡胤想:如果我真的找到了一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样的女人,那我会不会“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呢?如果我真的得到了一位像杨玉环那样的旷世美人,那么,即使我对她“三千宠爱在一身”,我也决不会“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美女固然不可或缺,但江山社稷更为重要。也许,赵匡胤真的属于那种爱美人更爱江山的男人。但不管怎么说,他在遗憾韩妃没有一副绝世容颜的同时,心中也的确在涌动着一种愿望:朕要得到一位像杨玉环那样惊世骇俗的美人!

    这天,赵匡胤传旨:着赵光义寝殿见驾。

    赵光义走进大哥寝殿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所以,一眼看上去,赵光义的脸上就荡漾着一层夕阳的余晖。

    赵匡胤打趣道:“光义,看你神采奕奕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要告诉朕?”

    赵光义“唉”了一声道:“皇兄,哪有什么喜事可言啊!这两天,臣弟我真是愁死了!”

    “是吗?”赵匡胤叫弟弟坐下,“何事让你如此忧愁啊?”

    赵光义道:“两天前,京城出了一件人命案,臣弟我百思不得其解!”

    赵匡胤道:“遇到疑案,你可以去请教赵普嘛。赵普脑瓜灵,点子多,他肯定会帮你破案的!”

    赵光义言道:“赵普这回也没法子了!我昨日将案情告诉他,他急得抓耳挠腮,说是今日给我答案,可今日都快过去了,他也没去找我。没办法,我只好找皇兄你了!”

    赵匡胤不禁皱起了眉头:“连赵普都无可奈何了,看来此案的确蹊跷!光义,你先把案情说来与朕听!”

    赵光义说开了。汴梁城东有两户人家,一户姓李,另一户姓张。两家都住在城门边上不远。李家很富有,但人丁不旺.只生有一个儿子,人称李公子。张家虽不敢与李家比富,但家底也较殷实,只是人丁更不兴旺,只有一个女儿,人呼张小姐。李公子长大了,张小姐也长大了。有好事者从中牵线,欲将张小姐许配给李公子。张家没有意见,李家也没有意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更何况,张家李家门户相当,又住得这么近。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两天前,李家派出一顶花轿到张家,吹吹打打地将张小姐迎了过去。李公子和张小姐的婚事便算是真正开始了。前往李家喝喜酒的客人特别多,客人中,还有不少官府里的公差,开封府也有几个人应邀参加了李公子和张小姐的婚礼。因为李公子长得十分英俊,张小姐又长得十分美貌,所以当他们拜天地、拜高堂的时候,客人们都咂咂称赏他们是“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

    新郎李公子和新娘张小姐在“夫妻对拜”之后就被送入洞房去享受花烛之夜了。客人们也开始享受李家为他们准备的美酒佳肴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正常、那么地美满。可就在客人们纵情狂饮的当口,不正常更不美满的事情发生了:新郎官披头散发地从洞房里跑出来,并跑出李家,径直跑到了城外。客人们一时惊呆了。待回过神来之后,有些客人便向新郎官追去,另一些客人则涌向洞房。追新郎官的客人们发现,新郎官跑出城外之后,就一头栽进了城外的一条小河里。而涌入洞房的客人们则发现,那新娘子张小姐精赤赤地仰躺在床上,双乳间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染红了偌大的一张新床。

    李家和张家的这场喜事转眼间便变成了一场悲剧。悲剧还没有结束呢。张家得知自己的女儿被李家儿子残忍地杀害了,就纠集了一些亲朋好友闯入李家大吵大闹,非要李家偿还张小姐的性命。李家如何偿还?只能任张家吵闹。两天过去了,李家请了上百人到城东的那条河边搜索寻找,可李公子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在河边找到了李公子新婚之夜时所穿的那套新郎官衣裳。看来,李公子是脱了新衣然后才跳进河水里的。

    赵光义道:“这么冷的天,那李公子跳人河里,想必也很难生还了!”

    赵匡胤没言语,只是眉头皱了起来。赵光义问道:“皇兄,在想什么了?”

    赵匡胤回道:“朕在想,这个案子看起来并不复杂。那新郎官由于某种原因杀死了新娘子,然后投河自尽了,就这么简单!”

    “是呀,”赵光义言道,“臣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赵普不这么看。赵普认为这里面大有文章!”

    “什么文章?”

    “赵普问臣弟,那新郎官为什么要杀死新娘子?赵普说,这个问题如果不彻底弄清楚,那这个案子就不能了结!”

    赵匡胤点了点头:“赵普说的自有道理。光义,你没调查这个问题吗?”

    “臣弟调查了。”赵光义一脸的无奈,“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那李公子在结婚前曾见过张小姐,他对张小姐的容貌非常满意,且张小姐的贤淑品德,李公子也多有耳闻。就在结婚前一天,李公子还向父母感谢,说是为他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妻子。故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李公子都绝对没有理由会在洞房花烛的时候那么残忍地杀死新婚妻子。

    “惟一的解释,”赵光义道,“就是那李公子在洞房花烛的时候,突然发疯了!”还补充一句道:“许多人都这么认为!”

    赵匡胤沉吟道:“新郎官在结婚的时候突然发疯,虽然不无可能,但听来总觉得勉强!”

    “皇兄说的是,”赵光义道,“李家人始终认为自己的儿子不会发疯。他们说,李公子的身体很好,从未生过什么毛病,更不会发疯!”

    赵匡胤也愁了:“一对郎才女貌的男女,终于结合了,这本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新郎官为什么要杀死新婚妻子呢?”

    赵光义道:“如果那李公子或张小姐与别的什么男女有私情,那这件事情也就不难解释了!”

    “是呀,”赵匡胤言道,“比如那张小姐在结婚以前与别的男人有染,而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又偏偏对李公子说了,李公子一时气愤,便先杀张小姐,后投河自尽!”

    “可是,”赵光义道,臣弟调查过了,那张小姐很检点,根本不可能与别的男人有染。那李公子也清清白白,与别的女人断无来往!”

    “所以呀,”赵匡胤道,“正如赵普所言,这件案子的确有些蹊跷!光义啊,你切莫草草了结此案。这人命关天之事,你一定要慎重对待!”

    “皇兄,”赵光义的脸上现出几缕苦笑来,“臣弟已经很慎重地对待了,不然,此案就早已了结了!可是,臣弟再慎重,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这叫臣弟又如何是好?”

    赵匡胤想了想,冲着殿外叫道:“来啊!传赵普即刻见驾!”

    巧的是,赵匡胤话音刚落,一个太监就进来禀报道:赵普求见!

    赵匡胤立刻道:“快叫他进来!”又转向赵光义道:“说不定,赵普已经为你找到答案了!”

    赵光义摇了摇头道:“但愿吧!”

    赵普进殿,刚要给赵匡胤请安,赵匡胤就打断道:“赵普,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要客套了,你快说,你是否为光义找着了答案?”

    赵普长叹一声道:“唉,臣今日为此事奔波了一整天,可依然一片茫然。臣想把结果告诉光义兄弟,见光义兄弟不在开封府,臣就到宫里来了!”

    因赵光义的年岁比赵普小许多,又没被封王(赵匡胤当时没有对自己的兄弟和儿子加封,他的意思是,等天下统一了,再加封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也不迟。殊不知,这为他的未来留下了隐患),故而,赵普平日就依然亲切地称赵光义为“兄弟”。赵光义呢,也不见外,有时称呼赵普为“大人”,有时则干脆直呼其名。

    赵光义也“唉”了一声道:“赵大人,你奔波了一天一片茫然,你把这个结果告诉我,又有何意义?”

    赵匡胤似乎不解地问赵普道:“你那等聪明,为何奔波了一整天却一无所获?”

    “惭愧啊惭愧!”赵普连连摇头。

    “不过,臣也并非真的一无所获,至少,臣现在敢肯定,那李公子绝对不是在洞房花烛之时突然发疯!”

    “快说,”赵匡胤催道,“你何以敢如此肯定?”

    赵普言道:“那李公子是用一把尖刀杀死张小姐的。那不是普通的尖刀,那是一把匕首!皇上,光义兄弟,你们想想看,那李公子是从何处得到的那把匕首?”

    赵光义道:“定是李公子事先准备好了的!”

    赵匡胤言道:“这就说明,那李公子早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有了杀死张小姐的准备!”

    “皇上说得对。”赵普言道,“既然李公子在结婚前就有了杀死张小姐的念头,那李公子洞房花烛之时突然发疯一说自然就不能成立了!”

    “赵普说的没错,”赵光义点头道,“我问过李公子的家人,他们说李公子平日从未携带过匕首。那匕首定是李公子结婚前才从某处弄到手的。”

    赵匡胤望着赵普道:“听光义说,那李公子对张小姐十分中意,既如此,他为何又要杀死张小姐?”

    赵普回道:“皇上所问,正是臣普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还有,那李公子投河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着实奇怪。臣询问过李家人,他们说李公子不懂水性。既然如此,李公子投河之后,很多人很快地便赶到了河边,为何没见着李公子在水里扑腾?难道,李公子投河之后,马上就沉入了水底?”

    赵匡胤道:“这个季节,人身上的衣服多,李公子迅速地沉入水底,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赵普言道,“臣去过李家的那间洞房,李公子当天穿的衣裳大半都留在了洞房里,只那件新郎官的新衣被他穿走了,却又被他脱在了河边。也就是说,李公子几乎是赤裸着身子投进河里的。按常理,他应该在河面上挣扎一会儿才会下沉。可听当时赶到河边的人说,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人影跳入河里,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赵匡胤推测道:“这么冷的天,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跳入河里,还不马上就被冻僵了?人一冻僵了,自然就很快地沉入水底了。”

    “皇上言之有理,”赵普言道,“但问题是,李家雇了很多人下河在那个地方打捞,那个地方的水并不深,现在又没有什么水流,可为何就是打捞不着那李公子的尸体呢?难道李公子投河之后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匡胤无法推测了,只能自顾摇了摇头。赵光义不无沮丧地道:“看来,这件案子是很难弄个水落石出了!”

    赵匡胤马上道:“光义,你休要灰心丧气!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朕与你,加上赵普,难道连三个臭皮匠也不如?”

    赵光义摇头道:“皇兄,在臣弟看来,就是诸葛亮真的在世,恐对此案也无能为力啊!”赵普立即道:“光义兄弟切莫泄气!我等与皇上再好好地议一议,终会议出一个眉目来的!”

    “赵普说得对,”赵匡胤道,“待朕安排酒菜,朕与尔等边吃边喝边议!”

    天早已黑透,酒菜也早已摆妥,若搁在平日,赵匡胤、赵普和赵光义在一起喝酒,不喝个天昏地暗,也要喝个昏天黑地。但今日不同,因为心中都在想着那件案子了,所以看上去他们就喝得十分地文雅,既不互相劝酒,还都微锁着双眉。

    赵普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了,又把酒杯放下,然后自言自语地道:“那李公子何故要杀死张小姐呢?”

    “是呀,”赵光义仿佛也在自言自语,“那李公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小组!”

    “可李公子偏偏行凶了!”赵普歪着头,“还用的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问题是,”赵光义接着赵普的话茬,“那李公子也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在结婚之前准备好那么一把匕首!”

    “可惜呀,”赵普终于喝下去了一杯酒,“那李公子的确准备了一把匕首,而且杀死了张家小姐!”

    “更可惜的是,”赵光义也喝下了一杯酒。“我们还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匡胤这时突然言道:“朕弄明白了!”

    赵普和赵光义马上就瞪大眼睛盯住了赵匡胤。赵匡胤缓缓地言道:“既然那李公子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小组,那么,此案就只能有一种解释:杀死张小姐的,并非李公子!”

    赵普心头一震。赵光义连忙言道:“皇兄,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有那么多人看见李公子从洞房里跑出来然后投河自尽……”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光义,你问问赵普吧。赵普定然已经知道朕之所言是何意。”

    赵光义的目光移到了赵普的脸上。赵普长叹一声道:“光义兄弟,皇上真是英明啊!我等之所以难破此案,就是因为我等的思路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我等始终认定:杀死张小姐的凶手必是李公子!这样一来,我等就只能在李公子为何要杀死张小姐这一问题上兜圈子了!”

    赵光义还是不明白:“赵普,那李公子跑出洞房之后不久。就有人进了洞房,那时候,张小姐已经死了。你怎么说凶手不是李公子呢?”

    赵普问道:“光义兄弟,你敢肯定跑出洞房的一定是那李公子吗?”

    赵光义一怔,口中喃喃言道:“当时有许多人都看见……”

    赵匡胤言道:“许多人当时只是看见有一个穿着新郎官衣裳的人跑出了洞房,而且那人披头散发!光义,当时有人看见那人的真面目吗?”

    “这……”赵光义渐渐地明白了。“皇兄,待臣弟去调查,如果当时的确无人看见过那人的真面目,那么,凶手就不是李公子!”

    “暂不用去调查,”赵普言道,“我们可以在此推测一下。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李公子,那李公子今又何在?”

    赵匡胤言道:“李公子定是也遭了那凶手的杀害,而且,朕以为,李公子的尸体可能仍在那洞房之内!”

    赵光义马上道:“皇兄,臣弟再去那洞房之内搜寻一番,不就知道结果了吗?”

    “还可以作一番推测,”赵普言道,“既然凶手不是那李公子,那凶手就另有其人。凶手究竟会是何人?又何故要杀死李家公子和张家小姐?”

    赵匡胤摇头道:“这个问题恐怕就比较棘手了!听光义说,那李公子和张小姐平素为人都很检点,与别的男女没有什么瓜葛,这样一来,什么仇杀啊情杀啊就没有多大的可能了!”

    “皇兄,”赵光义冷静了下来。“虽然李公子和张小姐与别人无怨无仇,但李家和张家是否与别人有深仇大恨?若是,凶手杀了李公子和张小姐,岂不就报了仇雪了恨?还有,如果有一个男人,暗中看上了张小姐,却无缘与之成婚,岂不也可以做出这种残忍之举?”

    “光义说得对呀!”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朕现在敢肯定,凶手杀死李公子和张小姐,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与李家和张家有仇,要么就是暗中疯狂地迷上了张小姐!”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言道,“臣现在有如此推测:我等虽然不知凶手为何人,但凶手的身段高矮应该与李公子极为相仿,更主要,凶手必须是个颇通水性之人!不然,他冒充李公子从洞房里跑出,别人就能看出破绽,而且,他也不敢跳入冰冷的河中!”

    “赵大人,”赵光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凶手跳入河里之后,游到对岸逃跑了。”

    赵普点头道:“不然,为何生不见人又死不见尸?”

    “好了!”赵匡胤最后道,“这一切只不过是猜测,结果究竟如何,还要靠尔等仔细地去勘查!”

    结果是,赵匡胤等人的猜测完全正确。凶手果然不是李公子。赵光义等人在那间洞房的大床底下找着了李公子的尸体。李公子几乎全裸,背上有一道致命的刀口。赵光义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终于逮着了真正的凶手。凶手本是个渔夫,水性极好,身材也的确与李公子极为相似。

    凶手叫蔡五,住在张小姐家的隔壁。据蔡五被捕后交待,张小姐的美貌,着实让他着迷。他曾找机会调戏过张小姐两次,可惜张小姐没跟家人说,但是,张小姐从此就不让蔡五再见着她的面了。蔡五心里那个急啊,闻听张小姐与李公子订婚之后,他就更是急火攻心了。终于,他抱着“我得不到她,别人也休想得到她”的念头,萌生了杀机。在张小姐和李公子成婚的那天,他瞅了一个空当怀揣着一把匕首溜进了洞房,钻到了大床底下。张小姐和李公子入洞房了。李公子迫不及待地卸去自己的衣衫,又扒去张小姐的衣裳,然后扑在了张小姐的身上。就在李公子忘情地品尝禁果的当口,蔡五爬了出来,一刀扎在了李公子的背上。蔡五扎得太猛太狠太准,李公子只轻“啊”了一声便断了气。张小姐吓呆了,也几乎吓晕了。蔡五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下裤子就趴在了沾有李公子鲜血的张小姐的身体上。发泄完毕,他又残忍地将匕首插在了张小姐的双乳之间。然后,他穿上新郎官的新衣,将头发披散开来,佯疯佯颠地跑出洞房、跑出城去,跑到了那条小河边,脱下新衣,跳入河里。他对这条小河太熟悉了,他过去常在这里打鱼。他一个猛子便从河里游到了对岸。他也知道,李公子的尸体迟早是会被发现的,所以他就寻思着逃到外地去,但逃得迟了,被赵光义捉住了。他曾在死牢里十分后悔地对其他犯人言道:“我如果不想等等看,就万事大吉了!”

    李公子和张小姐被杀一案,当可称得上是一件奇案了。破此奇案的首功者,应属赵匡胤。在赵普等人的渲染下,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是当今皇上拨开了这一奇案的重重迷雾。一时间,汴梁城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议论、到处都在赞美。议论的是这案件之奇,赞美的是当今圣上之英明伟大。

    能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赞美,赵匡胤应该没有理由不高兴。然而,有那么几天,赵匡胤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高兴的表情。

    赵光义曾不解地问赵匡胤道:“皇兄,此案水落石出了,你为何像是心事重重?”

    赵匡胤回道:“朕不是心事重重,朕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赵光义问是什么问题,赵匡胤言道:“那蔡五只因贪恋张小姐的美色便做出如此凶残的勾当,这说明了什么?这足以说明:女人的确是祸水!”

    赵光义却莞尔一笑道:“皇兄,臣弟以为,祸水也罢,福水也罢,只要是水,男人就总是要喝的!”

    赵匡胤摇头道:“光义,你从小好色,长大了还是如此啊!”

    眼看着,建隆三年就要结束了。一日,赵匡胤趁着酒兴问赵普道:“枢密使大人,朕明年可否开始统一大业了?”

    赵普答道:“一切但凭皇上定夺!”

    赵匡胤高兴极了。恰好三佛齐国遣使者至汴梁向大宋皇帝进贡,于是,赵匡胤就在范质、王溥、魏仁浦、赵普、赵光义及大将军慕容延钊等一千文武大臣的陪同下,领着三佛齐国的使者去检阅大宋禁军。检阅时,赵匡胤不仅对着众将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还亲自表演了马上马下功夫、尤其是百步穿杨的射箭本领,博得了满堂喝彩。那三佛齐国使者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而,赵匡胤的武功虽然令三佛齐国使者惊讶无比,但是,三佛齐国使者的酒量却令大宋朝臣目瞪口呆。在宴请三佛齐国使者的酒会上,赵匡胤的十多位大臣都在三佛齐国使者的面前败下阵来。赵匡胤不服气,不顾范质等人的劝阻,硬要与那使者比酒。结果,三佛齐国使者谈笑自若,而赵匡胤却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在别国使者面前,赵匡胤垂头而睡,这多少有失大宋朝体面。所以,范质等人就悄悄地靠近赵匡胤的近前轻轻地呼唤道:“皇子,皇上,你醒醒……”

    可赵匡胤酒喝多了,范质等人怎么呼唤他也不醒,不仅依旧低头打盹,还扯起了香甜的呼噜。

    还是赵普有办法。他先令人轮番陪三佛齐国使者饮酒,然后自己不动声色地走到赵匡胤的跟前,在赵匡胤的耳边低低地道:“皇上,可以南征北战了!”

    赵匡胤一下子就昂起头来,瞪大眼睛吼道:“拿剑来!”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也好像来得特别突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汴梁城外的所有柳树就全绿了,连汴梁城内大街道上的石板缝儿里,也窜出了青丝丝的小草。

    当然了,春意特别浓的地方应该是大宋的皇宫。再准确点儿说,春意最浓的地方应该是赵匡胤的脸。赵匡胤的脸上可谓是满面春风。为何?他正在与群臣一起商议着统一天下的大计。对赵匡胤来说,即将进行的统一大业,无疑是他一生当中最为明媚的春天。

    赵匡胤虽不是什么文人,但也不乏浪漫情怀。本来,商议如此重大之事,理应在朝廷上进行,而赵匡胤却把文武群臣都邀到了御花园里。

    早春时节,御花园里还多少有些萧索。人们常说,吹面不寒杨柳风,而实际上,这个时节的风吹在人的脸上,也着实寒冷。赵匡胤把群臣邀到御花园的用意似乎有两个:一是让大宋朝臣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二是让大宋朝臣在感受春天气息的同时,明白这么一个道理:春天虽然来了,但百花还没有绽放。

    其实,大宋朝臣早就形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宋一统天下。而且,大宋朝臣还形成了这么一种共识:只有齐心协力,步调一致,才能最终完成统一大业。

    剩下的问题就是:应该先南征后北伐呢,还是先北伐后南征?赵匡胤在御花园里召集群臣,主要就是商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还是比较难以定夺的,因为先南征或是先北伐都自有其道理。

    大宋朝最为强劲的对手就是北方的辽国,如果集全国之力与辽人决一胜负,那取胜不无可能,因为宋朝的国力较两年以前确实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而只要打垮了辽人(包括北汉),则荡平南方诸国就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了。先北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大宋如何与辽人、北汉开战,南方诸国都不大可能趁机进攻大宋,也就是说,如果大宋率先北伐则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率先北伐也有一个危险,那就是,辽国毕竟很强大,辽人又英勇善战,如果大宋不能取胜,或被辽人战败,或者与辽人拼得两败俱伤的话,那大宋想统一天下的愿望恐怕就不能实现了。

    南方诸国虽多,但较大宋而言,国力都很弱,且各图自保。如果大宋率先南征的话,是很容易将南方诸国各个击破的。大宋率先南征的好处十分明显,只要运筹得当,断无被南方诸国击败的可能,而荡平南方诸国之后,大宋的国力无疑将得到进一步的增强,这样,大宋在南征之后再北伐,取胜辽国的可能就大大地加强了,即使一时无法取胜,似乎也无碍大局,因为那时候的大宋的确称得上是地大物博人众,凭着地大物博,大宋完全有能力与辽人对峙下去,而不会有被辽人击溃的危险。但是,大宋如果率先南征,又确实存在着一个危险,那就是,南方诸国虽然实力较弱,但毕竟数量多,且南唐等国的军队规模也比较庞大,如果宋军在南征时不慎遭到较大的挫折和失利,而辽国和北汉又趁机向宋开战,那大宋就处于一种极为不利的局面了。换句话说,大宋如果率先南征,也的确有后顾之忧。

    就当时情形而言,摆在赵匡胤及大宋朝臣面前的就只有一种选择:要么先南征,要么先北伐。

    大宋朝臣很自然地就分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以范质为代表,主张先北伐。另一派意见以赵普为代表,主张先南征。

    经过君臣之间的反复论证,赵匡胤终于决定先南征后北伐了。先取巴蜀,再取广南、江南,最后对付北汉。

    方针一确定,军事行动也随之展开。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赵匡胤任命慕容延钊为主帅,李处耕为副帅,领南部十州五万兵马去平定荆南和湖南。

    荆湖地区当时存在两股割据势力:一是以荆州为中心,仅控有荆、归、峡三州的南平政权,统治者为高继冲。另一个是以潭州(今湖南长沙)为中心,控有湖南地区的周行逢集团。

    基于湖南和荆州的重要地位,赵匡胤早有攻取之意。建隆三年(公元962年)周行逢死,其子周保权继位,大将张文表不服,起兵叛乱,周保权一面统兵抵御,一面向宋朝求援。赵匡胤等认为这正是“取之易耳”的大好机会,马上命令慕容延钊等出兵湖南,必然要借道于南平,南平国势卑弱,可顺便将其攻灭。

    慕容延钊等依令而行,于建德国四年(公元963年)仲春,出兵湖南途中攻破荆州。高继冲遂以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户归隆。一个月后,顺利占领了潭州等地。至此,湖南十四州六十六县就尽归大宋所有了。

    赵匡胤夺得荆南和湖南,从统一天下的战略角度来考虑,意义非常重大。有了荆、湖二地作为依托,宋朝军队就可以西攻后蜀、南逼南汉、东慑南唐了。

    荆南和湖南终究是拿下来了,按既定方针,赵匡胤的下一个目标是后蜀,后蜀之后是南汉,南汉之后是南唐。平定了南唐,赵匡胤就等于是平定了整个南方:虽还剩有几个小割据政权,但这几个小割据政权早就臣服于宋廷,实不在话下。

    不过,后蜀不比荆南,也不同于湖南。后蜀的土地和人口,比荆南和湖南加在一起还要多。这样,赵匡胤就不能随随便便地派几万军队开赴后蜀就了事。他要做充分的准备,包括筹集军队、筹措粮草,还要对后蜀军情及地形作一番认真的调查。另外,荆、湖二地刚刚平定,必须花一番心思加以巩固。这样一来,赵匡胤在建隆四年所剩下的日子里,就没有什么战事了。

    没有什么战事,不等于什么事情也没有。概括起来说,赵匡胤在建隆四年的下半年,有三件事情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这一年的七月。赵匡胤临幸武成王庙。武成王是何人?姜太公之谓也。姜太公何以成了武成王?乃唐玄宗李隆基追封之故。姜太公辅助周武王伐纣,是灭商建周的第一开国功臣。唐玄宗执政时,诏令京城及各州皆设太公庙,尊姜太公为“武成王”,以张良、韩信、白起等七十二位历朝历代的名臣名将配享在姜太公的两侧。姜太公是因建“周”朝有大功才被唐玄宗追封为武成王的,而赵匡胤正是做了周朝的都点检才发迹当上皇帝的——尽管这两个周朝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故而,赵匡胤对武成王庙就情有独钟,所以才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临幸武成王庙。

    按理说,赵匡胤临幸武成王庙,肯定会有一副好心情。其实不然。陪驾的赵普和赵光义等人发现,赵匡胤走进武成王庙后不久,就大发起脾气来。

    赵匡胤缘何大发脾气?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白起的塑像。看到了白起的塑像后,赵匡胤先是停顿了一下,继而就火冒三丈道:“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能够配在武成王的身边?”

    赵匡胤不仅火冒三丈,还当即下令:将白起塑像清除出武成王庙!

    白起乃战国时秦国的大将军,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将领之一。不然,唐玄宗就不会将他列入武成王庙里“七十二贤”之一了,更不会将他与辅助刘邦建国的张良、韩信等人相提并论。只有一次,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大败赵国,然后将四十万赵国降兵全部活埋了。

    .看起来,赵匡胤将白起赶出武成王庙,是因为白起对待俘虏太过残忍了。这与赵匡胤仁厚的性格确乎一致。但问题是,白起毕竟是战国时代的人,又是唐玄宗将他配享在姜太公的身边的,本与赵匡胤没多大关系。即使赵匡胤真的无比痛恨白起那坑埋赵国降卒的行为,似乎也不该痛恨到要将白起的塑像清除出武成王庙的地步,更何况,除了坑埋降卒这事之外,白起的军事业绩还确实可圈可点呢?

    赵光义对此事就颇有点不解,他曾问赵普道:“皇上为何对白起如此痛恨?白起虽然有错,但毕竟是个伟大的将领,皇上不是很钦佩这样的人吗?”

    赵普笑着反问道:“光义兄弟,你注意到皇上当时对着白起塑像发火的时候,有许多大臣的脸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了吗?”

    的确如此。赵光义便又问道:“却是为何?”

    赵普悠悠回道:“这是因为,那白起坑埋的不是别国降卒,而恰恰是赵国的降卒!光义兄弟,你明白了吗?”

    赵光义立即就明白了,因为赵普把那“赵国”的“赵”字咬得特别重。原来,赵匡胤是在借白起一事对大宋朝臣发出警告:以后,不要做对“赵”字不利的事情,不然,其下场就会与白起的塑像一样。

    赵光义很有感慨地言道:“赵普,我大哥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

    赵普笑嘻嘻地言道:“光义兄弟,皇上的确是聪明绝顶,不过在我看来,你也如此!”

    赵匡胤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改元。这是这一年的十一月份发生的事。赵匡胤将:“建隆”年号改为“乾德”。这样一来,公元963年就既是宋建隆四年又是宋乾德元年了。

    第三件事情是:大宋皇后王氏死了。这事看起来不是赵匡胤所为,但确与赵匡胤有关。从某种意义上说,王皇后之死,也是赵匡胤所为。

    那是改元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很高兴,就跑到王皇后的寝殿里去了。因为高兴,赵匡胤就喝了不少酒。因为喝了不少酒,赵匡胤就很亢奋。因为亢奋,赵匡胤那晚上就在王皇后的肉体上几乎折腾了一宿。不光是他折腾她,他还把从韩妃那里学到的技巧让她去实践。

    本来,不管赵匡胤怎么折腾,王皇后也无大碍,顶多受点辛劳而已。然而不巧的是,王皇后那阵子身体不太舒服,又着了风寒,第二天,她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月,十二月七日,王皇后驾崩,年仅二十二岁。

    与赵匡胤的第一个妻子贺氏相较,王皇后之死就显得有些可怜。虽然,贺氏死时也很年轻,且还没有戴上皇后的桂冠,但是,贺氏毕竟留下了一个儿子赵德昭。而王皇后则不然。故而,王皇后死时,赵匡胤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到了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的初夏,赵匡胤已经秘密地在凤州(今陕西西部的凤县附近)一带和归州(今湖北西部的秭归)一带集结了十多万兵马。而当时的后蜀国的地盘,主要在今天的陕西西南部和四川。湖北是与四川东部接壤的,所以,赵匡胤在陕西西部和湖北西部集结大批军队,显然是要对后蜀国发动攻势了。

    然而,这一年的初夏,赵匡胤终究没有对后蜀国动手。原因是,他对后蜀的军事力量及山川地形情况还没有彻底弄清楚。更主要的,据赵普向他报告,北方的辽国和北汉已经调集了数万军队,似有南下之意。

    辽兵要南下,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赵匡胤只得暂停对后蜀的军事行动,而且还把在凤州和归州一带集结的军队抽出一部分调往汴梁附近,以防北方发生不测之事。虽然,辽国和北汉国只在与宋朝交界的边境处陈有重兵,并没有南侵,但是,赵匡胤也不敢贸然向后蜀开战,只能耐心地等待着辽兵和北汉兵北撤。在这等待期间,赵匡胤曾阴沉着脸对赵光义言道:“待朕把南方平定了,朕一定亲率大军北上与辽人大战一场!”

    当然了,赵匡胤是不可能只在皇宫中眼巴巴地等待辽国和北汉国撤兵的。他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他也有很多问题要考虑。比如,王皇后死了,他要不要再立一个新皇后?从某种意义上说,立不立一个新皇后,不是他赵匡胤的私事。大宋朝不仅要有皇帝,也应要有皇后。不然,大宋朝还成何体统?

    以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位宰相为首的一批老臣,或单个儿或联名儿,纷纷上书请求皇上尽快新立一位皇后。其言辞之恳切、道理之透彻,足以让赵匡胤为之侧目。

    赵匡胤便召来赵普问道:“你以为,朕现在该不该立一位皇后?”

    赵普答道:“立不立皇后,是皇上自己的事情,当由皇上自己决断!”

    于是赵匡胤就对范质等一批老臣言道:“朕的统一大业才刚刚开始,王皇后驾崩也才数月,朕现在哪有什么心思新立皇后?”

    赵匡胤说得合情合理。于理:统一大业自然比立皇后重要。于情:王皇后尸骨还未寒呢,怎能急着立什么新皇后?

    范质等人还想对赵匡胤论述一些立皇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赵匡胤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们不要再啰嗦了,什么时候该立皇后,朕自然会考虑的!”

    范质等人只得作罢。不过,他们很纳闷:皇上为什么不愿新立一位皇后呢?

    其实,范质等人的纳闷,连赵匡胤自己都说不清楚。赵匡胤似乎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没有了皇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好像变得自由了。因为有了皇后,他就必须隔三岔五地去皇后处走上一遭或过上一夜,不然,宫中各色人等就会在私下里纷纷议论。现在好了,没有皇后了,赵匡胤在后宫也就无所约束了。

    有一天早晨,赵光义入宫求见赵匡胤。赵匡胤传旨叫弟弟到寝殿去见他。赵光义见过赵匡胤后,言道:“臣弟来此,是想告诉皇兄一件事情。先前臣弟在大街上走动的时候,发现一个老者卧死在街头,他的女儿正伏在他的尸体上痛哭。”

    赵匡胤双眉一紧:“却是为何?”

    赵光义回道:“臣弟问过那小女子,那小女子说,她是导江县人,与她父亲一起来京城告状的。”

    “告状?”赵匡胤顿了一下,“光义,既是告状,为何不去你的开封府?那老者又为何会卧死街头?”

    赵光义也停顿了一下,然后道:“皇兄,有些事情臣弟说不清楚,如果皇兄想过问此事,臣弟就把那小女子唤来面见皇兄……”

    赵匡胤思忖道:“这事本该你开封府过问的,不过,既是告状,又死了人,朕就过问一下也无妨!”

    赵光义退出。工夫不大,他便将一个小女子领到了赵匡胤的面前。小女子的脸上,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小女子约摸十五六岁,虽然蓬头垢面,却也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尤其是当时,她悲悲戚戚地跪在赵匡胤的面前,更加地惹人怜爱。赵匡胤看着她的脸,差一点就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两句诗来。

    经询问,赵匡胤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小女子姓马,其兄马仁奇乃导江县衙一名书记,因导江县令源铣和主簿郭彻合伙贪污百姓交纳的税银、税粮,欲到州府告发,被源铣和郭彻打入了死牢。马父气愤不过,就带着女儿马氏径来汴梁告状。马父本来是想去开封府的,可刚进汴梁城,就遇到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自称是当朝的宰相,说一定会为马父和马氏伸冤的,并叫马父和马氏在一家客栈里安心地等候消息。然而,好几天过去了,马父和马氏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因盘缠用尽,被客栈老板无情地赶出了门外。马父和马氏只好露宿街头,以乞讨度日。昨天晚上,马父决定,还是应去开封府告状,可半夜里,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那么活活憋死了。可怜的马氏,从父亲咽气的时候起,一直哭到天明,最后都哭不出声音来了,这时,赵光义发现了她……

    赵匡胤大惊道:“竞有这等事?”

    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如果没有那个自称是当朝宰相的大臣的梗阻,那马氏的父亲就不会丧身街头,马仁奇的冤屈也早就伸了!”

    赵匡胤问道:“光义,你说,这马氏和她父亲所遇到的那位大臣,真的会是当朝的宰相?”

    赵光义答道:“臣弟不敢肯定。不过,正因为此事牵涉到宰相,所以臣弟才不敢擅自处理!”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当朝的宰相,事情也就不难处理了!”

    赵匡胤立即传旨:着宰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速速进宫见驾!很快地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个人就弓腰驼背地跑到了赵匡胤的面前。他们见皇上的身边站着赵光义,而赵光义的身边又站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满脸茫然地望着赵匡胤。

    赵匡胤哼了一声,算是和范质等人打了招呼。接着,他就和颜悦色地问那马氏道:“你好好看看,你遇见的那位朝中大臣,可是他们三位中的一个?”

    马氏只扫了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一眼,便马上指着范质言道:“皇上,就是他!”

    赵匡胤道:“你没有认错?”马氏摇摇头,表示没有认错,又点点头,表示就是范质。

    赵光义一旁低低言道:“果然是当朝的宰相!”

    赵匡胤的目光“刷”地就罩在了范质的脸上,且沉声问道:“范大人,你可认识这位小女子?”

    范质端详了一会儿马氏,然后言道:“回皇上,老臣并不认识这小女子,不过,确又有点眼熟……”

    赵匡胤明白了,马氏没有记错:“范大人,你真是好记性啊!七八天前,这小女子与她的父亲一起到京城来告状,不是恰好遇见范大人你了吗?”

    范质想起来了,倒也诚实:“皇上说的是,老臣确曾遇见过他们父女……但不知那位老父亲现在何处?”

    “死了!”赵光义重重地道,“他们父女苦苦等待你范大人的消息,可等到的只是失望!昨天晚上,她的父亲一气之下,暴死在街头!”

    “这……”范质睁大了眼,“这真是可惜!”

    “可惜?”赵匡胤冷冷地盯着范质:“范大人,你既然亲口答应为他们父女作主、为她的兄长伸冤,又为何言而无信?”

    范质回道:“启禀皇上,老臣并非言而无信,只是老臣事多且杂,一时淡忘了此事……”

    “范质!”赵匡胤的语气严厉了起来,“这等事情,你也能忘记吗?”

    “皇上,”范质赶紧道,“老臣的确是一时疏忽忘了此事,老臣也的确是想帮他们父女的忙,不然,老臣就不会向王大人和魏大人提及此事了……”

    赵匡胤的目光“嗖”地就射到了王溥和魏仁浦的脸上,“这么说,你们二位也知道此事?”

    王溥哈腰道:“回皇上,几天前,范大人确曾向臣等提及过此事……”

    魏仁浦言道:“只是,臣等也淡忘了此事……”

    “住口!”赵匡胤大喝一声,目光逼得范质等人一阵地哆嗦,“朕且问你们,如果你们言而有信,这小女子的父亲还会横尸街头吗?”

    范质连忙道:“皇上,这实属意外,并非臣等故意啊!”

    王溥和魏仁浦也忙着为自己辩解。赵匡胤冷冷一笑道:“看来,朕过去说的一点没错,尔等真是庸庸碌碌、老迈昏聩,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啊!”

    赵匡胤此话是何意?范质等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赵匡胤又看着范质等人道:“朕记得,尔等过去曾向朕提出过辞呈,现在,朕准奏,尔等都回家养老去吧!”

    范质暗自叹息一声,王溥和魏仁浦也暗自叹息一声。接着,仨人就没精打采地退走了。他们不仅走出了大宋皇宫,也从此走出了大宋的政治舞台。

    赵匡胤又对赵光义道:“导江县令和主簿贪污一事,你要速速着手调查,如果她的兄长所告属实,你一定要从严惩处!”

    赵光义回答:“臣弟早晨入宫前,已经派人前往导江县。”

    “好,很好!”赵匡胤看了马氏一眼,“光义,她的父亲,你也把他妥为安葬了吧,入土为安嘛!”

    “臣弟遵旨!”赵光义说着就要领马氏离开。赵匡胤忽然道:“等等!”

    赵光义一惊,还以为哥哥要把马氏留下。马氏可不能留下哦,赵光义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心仪于她了。

    谁知,赵光义虚惊了一场。赵匡胤说的是:“光义,你去找赵普说一说,就说朕已经罢了范质他们,准备叫他出任宰相了!”

    赵光义立即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能够说服赵普的!”说完,赵光义就带着马氏急急地走了。赵匡胤看着马氏的背影不禁想道:这小女子如果梳洗一番,定是个美貌的女人!

    不错,赵光义一回到开封府,马上就命人带马氏人内室认真地梳洗。同时.他又派人去找赵普过来叙话。

    赵普来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赵光义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大略复述了一遍。赵普感叹道:“皇上也太性急了些!不过,范质等人也太过糊涂了!”

    赵光义笑道:“赵普,你知道吗?我早晨遇到马氏,听她一叙述,我就知道她与她父亲所见过的那个大臣定是范质,所以,我就故意将此事告之皇兄,让皇兄罢免范质他们的职位,让你赵普赵大人出任宰相!”

    赵普冲着赵光义拱手道:“如此,我还要多谢光义兄弟你啊!”

    赵光义忙问道:“你同意为宰相了?”

    赵普回道:“皇上早有此意,如果我再加推辞,恐惹皇上不快。不过,既然朝中换了宰相,那下面州县之官也要来一番大的变动!”

    这里提前说明一下:不几天,赵匡胤就正式颁诏宣布赵普为大宋宰相。紧跟着,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又颁布了一道诏令:着吏部把各州县之官老糊涂者、长期患病不能问政者全部摸清罢免。实际上,赵匡胤和赵普是借罢免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之机,把各州各县中的前朝旧官几乎全部撤换了。至此,从吏治的角度来说,大宋朝才真正地焕然一新了。

    赵光义又对赵普言道:“赵大人,小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赵普惊讶道:“光义兄弟,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请我帮忙?”

    赵光义言道:“赵大人,你马上不就当宰相了吗?当了宰相,你就有官吏的任免权了。所以,小弟想请你任命那马仁奇为导江县令,你意下如何?”

    马仁奇即马氏的兄长,现正关在导江县的死牢里。赵普言道:“光义兄弟,你乃堂堂的开封府尹,一纸令下导江县,那马仁奇不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县太爷?你又何必着我下令?”

    “不,不!”赵光义立即道,“还是你下令比较好,如果由我下令,我皇兄若是知道了,定会说我出于私心!”

    “私心?”赵普一怔,继而就明白了,“光义兄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马氏小女子定然长得美艳动人,而且兄弟还有将她留在府内享用之意!”

    “然也!”赵光义的脸庞居然一红,“正因为如此,如果由我下令着那马仁奇出任导江县令,皇兄知道了,岂不又说我过于好色?”

    赵普“哈哈”一笑道:“光义兄弟,那马仁奇告发有功,升为县令也是正常的事!”

    赵光义言道:“话虽如此,但我又何必给皇兄留下话柄?”

    “好吧,”赵普答应了,“区区小事,赵普焉能不从?但不知,那美艳动人的马氏,赵普可否一睹为快?”

    赵光义点点头,将那马氏唤了出来。果然,沐浴梳妆后的马氏,自有一种撩人的风韵。赵普咂咂称赞道:“光义兄弟,你真是好眼力啊!”

    赵光义笑道:“我皇兄在后宫中美女如云,我虽不敢效仿于他,但遇着可心的女子,我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的!”

    赵普也笑道:“光义兄弟所言甚是!遇着可心的女子若轻易放过,岂不是太遗憾了!”

    忽地,赵光义压低嗓门儿问道:“赵普,我把这女子留在府中,算不得是乘人之危吧?”

    “兄弟如何有这种想法?”赵普似乎很是惊诧,“你是他们马家的大恩人,他们自然应该有所回报!更何况,这小女子留在你的身边,岂不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赵光义不觉吁出一口气道:“赵普,你这么说,我就彻底放心了!”

    赵光义虽然“彻底放心了”,但也没有马上就与那马氏厮混在一起。毕竟,她刚刚死了父亲,兄长的事情也还没有了结。他这样想:如果我现在就剥光她的衣服,那就的确有乘人之危之嫌了。故而,他便专门派了两个丫环,伺候马氏的饮食起居。那马氏都被伺候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过了一段日子,也就是赵普正式出任大宋宰相之后不几天,赵光义派往导江县的差人回来了。他们押来了导江县令源铣和主簿郭彻,同时还带来了马氏的兄长马仁奇。

    源铣和郭彻一进入汴梁城,就被赵光义打入了开封府的死牢待审。马仁奇就不一样了,赵光义将他接到开封府,待如上宾。当马仁奇和马氏见面的时候,马仁奇哭得比妹妹还要感人。为何?如果开封府的差人去导江县再迟两天,那马仁奇的脑袋就不会长在脖子上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赵光义也的确是马仁奇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哦!

    赵光义开始亲自审讯源铣和郭彻了。其实,也用不着怎么审讯。马仁奇有一本账册,清楚地记录着源铣和郭彻这几年的贪污情况。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源铣和郭彻自出任导江县令和主簿之后,每年只把老百姓交纳的税银、税粮中的一小部分上交国库,其余大部都私吞了。据前往导江县的开封府差人声称:源铣家的金银珠宝都用箩筐盛,郭彻家的金银珠宝略少些,却也装满了几大箱子。

    证据确凿,源铣和郭彻也没有抵赖,统统供认不讳。尽管如此,赵光义也命令差人对源铣和郭彻动了刑。源铣的屁股都被板子打烂了,郭彻的十根手指也叫夹棍夹得鲜血淋漓。

    赵光义对马氏言道:“他们把你哥哥关进死牢,你父亲也因此而死,我若不叫他们先吃点皮肉之苦,于心何甘?”

    马氏感动得当即跪倒在赵光义的脚下,一口一声“青天大老爷”,喊得赵光义感慨万分。不过,当赵光义亲手将马氏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安:我如何才能叫她心甘情愿地睡到我的床上呢?

    看来,赵光义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意向马氏倾诉。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曾亲耳听到,马氏对马仁奇说:她想尽快地回到导江县去。这还了得?

    赵光义忙着把心中的不安告诉了赵普。赵普笑道:“这有何难?她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兄长了,长兄乃为父,只要她兄长同意了,她自己又能做什么主张?”

    赵普还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愿意去和马仁奇谈此事。赵光义感谢不迭,又再三强调: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

    赵普和马仁奇的谈话十分顺利。他先以当朝宰相的身份大大赞扬马仁奇为大宋朝廷揪出了两个贪污犯,并当场表示:只要马仁奇愿意,现在就是导江县令了。马仁奇受宠若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赵普接着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诉马仁奇:开封府赵光义赵大人看中令妹了,想留她在府中为妾。马仁奇当即表示同意。赵光义是何人?当朝圣上的亲弟弟!马仁奇能攀上这门皇亲,焉有不同意之理?赵普最后又以宰相的身份拍着马仁奇的肩膀说:“回导江县以后,好好地干!只要干出业绩来,就不愁没有青云之路!”

    赵普把与马仁奇谈话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光义。赵光义兴奋地道:“这下子,我算是名正言顺了!”

    赵光义便带着这种兴奋把源铣和郭彻的罪证如实向赵匡胤禀报。赵匡胤大为震怒道:“两个小小的县官,竟然贪婪如此!若不严加惩处,岂能以儆效尤?”

    赵光义问如何惩处。赵匡胤双眉一皱,进出两个字来:“凌迟!”

    凌迟是千刀万剐之刑。就是用锋利的小刀,把犯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且割下一块肉之后,还要停歇片刻,再吆喝两声,然后继续割,一直到把犯人活活割死为止。

    赵匡胤不仅决定将源铣和郭彻凌迟处死,而且还下令把源铣和郭彻拖到午门外当众行刑。在成千上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刽子手们剥光了源铣和郭彻的衣裳,然后将他们赤裸裸的身体捆绑在两块木板上。

    源铣咽气的时候,赵光义府内的酒宴刚好开始。说是酒宴,其实除了赵光义之外,客人只有赵普一个。不过,桌面上的酒菜琳琅满目,也确乎只能用“酒宴”一词来形容。

    赵光义因何要摆下酒宴单请赵普一人?原因是,那马仁奇已经高高兴兴地回导江做县令去了,离开汴梁前,他说服妹妹留在了开封府。赵光义决定从速与马氏成亲。今天便是他与马氏成亲的日子。成亲的日子为何与凌迟源铣、郭彻的日子同在一天,那纯属巧合。本来,堂堂的开封府尹纳妾,应是一件热热闹闹的事情,但赵光义怕大哥知道,又担心群臣会在私下议论,所以就不敢声张。同时,如果一个客人也不请的话,那他与马氏的成亲就成了一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故而,赵光义就把赵普邀来做客,一是让赵普为他纳马氏为妾做个证明人,二也是对赵普表示感谢。

    于是,赵光义和赵普就杯来盏往地对饮起来。三杯两盏下肚之后,赵普停箸问道:“兄弟,今天是你喜庆之日,你为何像是心事重重?”

    赵光义的确有心事,还唉了一声:“你有所不知啊!我昨日与那马氏言及今日成亲之事,她竟然面若秋霜,毫无喜悦之色!赵普,你想想看,如果她以后整日地都没有笑脸,那我娶她还有多大的意义?”

    “原来如此啊!”赵普淡淡一笑道,“依我之见,光义兄弟你是太过多虑了!女人嘛,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小女人,在成亲前有这样的表现那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她的父亲刚死,心中也多少还存有悲痛。”

    “可是,”赵光义问道,“我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她高兴起来?”

    赵普回道:“你什么方法也不要用。你只要和她同床共枕之后,她就会对你百依百顺了!”

    赵光义立即就瞪大了眼:“赵普,你此话当真?”

    赵普悠然言道:“光义兄弟,我为何要骗你?再说了,你与她同床共枕之后,不就可以验证我的话了吗?”

    “对,对,对!”赵光义也笑了,“赵普,听你的话没错!我娘驾崩前,就是这样嘱咐皇兄和我的!”

    接着,赵光义一连和赵普干了三杯。赵普言道:“光义兄弟,你的酒量不大,若是喝多了,可要耽误正事的哟?”

    赵光义咧嘴道:“赵普你放心,现在我高兴,就是多喝几杯也无妨!”

    话虽这么说,但赵光义最终也没敢多喝。见赵光义有些急不可耐了,赵普便起身告辞。赵光义也没有挽留,而是凑在赵普的耳边道:“昨日我买了一个丫环,颇有几分姿色,且乖巧伶俐,如果你有兴趣,我马上就着人将她送往相府!”

    赵普赶紧道:“万万使不得!你不是不知道我那夫人的脾气,你若是送那么一个丫环过去,我恐怕就难以踏进相府一步了!”

    赵光义不禁叹道:“赵普啊,嫂夫人的确美貌无比,但就像吃菜,一道再好的菜,天天吃它,总是会感到乏味的。赵普,你对我说实话,你就不想换换味口?”

    赵普笑道:“男人总是想换味口的,但要看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我目前而言,有那么一道菜,我就很满足了!”

    赵光义还想说什么,赵普催道:“光义兄弟,你的那道菜正等着你去品尝呢!”

    赵光义也没客气,转身就去品尝他的那道菜了。当时正午刚过,洞房里热乎乎的。那马氏穿着新衣端坐在床边,脸上热汗涔涔。赵光义看了,油然生起一股怜悯之情。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她正伏在父亲的尸体上痛哭不已的情景。

    但怜悯归怜悯,她身上的衣裳还是要一层层剥去的。好在是夏天,她身上的衣裳也没有几层。他三剥两剥地就将她剥了个精光。

    这期间,马氏一直没有言语。赵光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见到马氏的那一刻起,这么些天来,赵光义不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这一刻吗?

    在这一刻里,赵光义充分展现了男人的雄风。在他雄风的吹拂下,她的眼也斜了、发也乱了,还有两滴清泪挂在腮边。他不顾,雄风越刮越猛、越吹越烈,颇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之势。

    让赵光义感到惊喜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雄风刚刚停歇,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一头拱入到他的怀里,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老爷……”

    赵光义心中的那个高兴啊,立刻就想到了赵普所说的话。于是他在高兴之余不禁又产生了这么一个疑问:那个赵普,为什么什么事情好像都懂?

    赵匡胤知道,源铣和郭彻虽然被凌迟处死了,但事情并没有完全了结。想想看,如果大宋朝各州各县之官都像源铣和郭彻一样的贪婪,那大宋的国库岂不是空了?

    赵匡胤草拟了一封诏令,经赵普等大臣看过之后便颁布全国了。诏令曰:从即日起,各县所征收的税银、税粮,除留下小部自己备用外,其余大部必须送往各州府库,各州府库除留下小部自己备用外,其余大部必须集中送交大宋国库。

    此诏令颁布以后,虽然宋朝各州各县的存粮大为减少,但大宋国库却异常地充盈,这为朝廷统一使用粮食提供了便利。尤其在当时,赵匡胤一心想统一天下,而国库充盈,军粮便无疑有了保证。

    夏天过去,秋天就来了。秋天不仅是个收获的季节,同时也是一个凉爽怡人的季节。

    在那么一个凉爽怡人的午后,赵匡胤带着微微的酒意走进了韩妃的房间。韩妃的容貌虽然不够十全十美,但韩妃伺候男人的手段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这么一个凉爽怡人的天气里,去尽情地享受一番韩妃那炉火纯青的伺候,赵匡胤又何乐而不为?

    赵匡胤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韩妃的床上享受呢,一个太监在外面叫道:“皇上,凤州团练使张晖张大人求见……”

    赵匡胤因为正在享受,没听清是谁要求见,只听见“求见”二字,所以心中好不快活。但再不快活,他也要去接见。不管怎么说,既然来求见了,那就肯定有重要或紧急的事。赵匡胤不会因为自己享乐就疏忽了国事。

    赵匡胤对韩妃言道:“朕去处理国事,稍后便来陪爱妃。”

    房外,一个小太监畏葸地站在那里。赵匡胤因为心里终究有些不快,又无处发泄,所以就狠狠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慌忙道:“皇上,小人不想通禀,可那张晖张大人说有重要之事……”

    “谁?”赵匡胤盯住了小太监的眼,“你说谁要见朕?”

    小太监惴惴不安地回道:“是凤州团练使张晖张大人。”

    “快!”赵匡胤吩咐道,“快带张晖来见朕!”又对小太监言道:“你记着,朕会赏你的!”

    赵匡胤为何如此激动?原来,风州与后蜀地盘接壤,早在今年春上,赵匡胤就给了张晖一项秘密指令:潜入后蜀国境内进行侦察。现在,张晖终于回来了,赵匡胤能不激动?

    一见张晖的面,赵匡胤就深情地道:“爱卿真是辛苦了!”

    张晖也的确是辛苦,这从他憔悴的面容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乔装潜入后蜀国境内进行侦察长达数月之久。后蜀国的主要军事重镇及兵力部署还有附近的山川地形,包括后蜀国主要将领的为人、习性及军事才能等,他都清清楚楚地标写在了纸上。这样的纸,共有数十张。数十张纸一起摆放在赵匡胤的面前,堆成了一小摞。

    赵匡胤一张一张、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看着,看不太明白的地方就询问张晖。张晖都做了详尽的解答。故而,看到一半的时候,赵匡胤不禁称许道:“张晖啊,朕还没有对蜀开战,你就立了一大功啊!”

    张晖谦逊地道:“为皇上做事,这是小臣的本分!”

    “好,好!”赵匡胤又继续看下去了。等他将那些纸张快看完的时候,确切讲,当他看到最后一张纸的时候,他的表情骤然起了变化:眼也直了,嘴也不觉张大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张晖一时慌了神,赶忙解释道:“皇上,那是小臣从蜀宫一位画匠手中得来的,无意裹在了那些纸中……请皇上恕罪!”

    赵匡胤却问道:“这女人是谁?”

    原来,赵匡胤面前的那张纸上,画有一个女人的像。那像太逼真了,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而且还是一幅着彩的画像。

    张晖回道:“这女人是孟昶的一个妃子,人称花蕊夫人……”

    孟昶就是后蜀国的皇帝,那花蕊夫人便是后蜀国的皇妃。赵匡胤不禁喃喃自语道:“花蕊夫人,花蕊夫人……”

    赵匡胤一连念叨了五六遍“花蕊夫人”。张晖又慌忙道:“据小臣所闻,这花蕊夫人在成都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蜀宫中有这么一位花蕊夫人……”

    成都乃后蜀国的都城。赵匡胤下意识地点头道:“是啊,是啊,这样的女人,自然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赵匡胤呢,完全沉浸在花蕊夫人的画像中了,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一个张晖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地,赵匡胤的目光终于从花蕊夫人的身上一点点地移开。这一移开,他便看见了张晖。

    “哦,张爱卿,”赵匡胤的脸庞不知为何有些发烧,“你一路奔波至京,太过劳累,先下去休息吧,朕还要在此好好地研究研究!”

    张晖应喏一声,缓缓地退下了。他一边退一边在想:皇上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那些地图呢,还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那花蕊夫人的画像?

    一开始,也就是张晖刚刚退出去的时候,赵匡胤的确是想把那些地图再研究一番的。马上就要与后蜀开战了,张晖带回来的这些地图无疑对宋军的将领极其重要。然而,赵匡胤想是这么想,可他的目光,却完完全全地罩在了那花蕊夫人的身上。

    可以这么说,赵匡胤活了三十八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动心,而且,这女人当时还只是一张画像。

    他盯着花蕊夫人的画像,想到了西施,头脑中便活生生地现出了一幅绝美的女人形象,那形象又自觉不自觉地飘出他的大脑,融在了花蕊夫人的身上,这样一来,在赵匡胤的眼里,那花蕊夫人俨然就是西施了。

    西施明明白白地呈现在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岂不看得呆了、看得愣了?的确如此!从下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天黑,赵匡胤的目光一直在花蕊夫人的身上流连。这期间,他只自言自语地说过一句话。确切讲,他是自言自语地在问自己:“这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吗?”

    正因为如此,所以赵匡胤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很是没滋没味,勉强地喝了两杯酒,也着实苦不堪言。草草地吃了晚饭后,他便迅速地回到寝殿,并立即倒在了床上。

    赵匡胤并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的,陪伴他的是那个花蕊夫人。他把花蕊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听见了花蕊夫人的呼吸,他听见了花蕊夫人的心跳。

    相信吗?赵匡胤一整夜都把花蕊夫人的画像紧紧地贴在胸前、贴在自己的心窝处。

    早上起来,赵匡胤的精神好极了。他立刻传旨:着宰相赵普入宫见驾。

    见了赵普,赵匡胤的第一句话便是:“蜀国一定要灭!”

    赵普看出了赵匡胤的表情有些异常,于是就笑着言道:“皇上好像遇见了什么大喜之事啊!”

    赵匡胤将张晖带来的那些图纸——不包括花蕊夫人的画像——一股脑儿地全堆放在赵普的面前。“你看看,有了这些东西,朕焉能不大喜?”

    赵普看了几张后问道:“皇上,这可是那张晖所为?”

    “正是!”赵匡胤言道,“张晖昨日下午回京,可着实辛苦他了!”

    赵普就有些纳闷了。依赵匡胤的为人,张晖昨日下午回京,赵匡胤至迟也应在昨天晚上召见他赵普,可赵匡胤没有这么做。赵匡胤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赵普虽有些纳闷,但也没有追问。将那些图纸大致浏览了一遍之后,赵普抬头对赵匡胤言道:“皇上,那个张晖可以说是率先立了一大功啊!”

    “是啊、是啊,”赵匡胤连连点头,“朕准备好好地奖赏他呢!”

    赵匡胤口中的“奖赏”,显然含有别的意思。赵普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对蜀开战?”

    赵匡胤回道:“有了这些图纸,朕现在就可以发兵攻蜀!只是,北边的情况,朕又不敢大意,朕现在很为难。”

    赵普言道:“臣昨日接到兵部禀报,说辽兵已大部撤回。臣估计,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北边就相安无事了!”

    “是吗?”赵匡胤眼睛一亮:“既然如此,赵普,朕还等什么?”

    听起来,赵匡胤好像马上就要发兵攻蜀。赵普则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看了这些图纸之后,臣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快说,”赵匡胤催道,“你有什么新想法?”

    赵普言道:“北方局势紧张之前,我们在凤州和归州一带集结了十多万兵马,而且还准备继续向那儿增兵。可现在看来,此番攻打蜀国我大宋没有必要派十几万大军入蜀!”

    “你说得对!”赵匡胤点头道,“蜀地多山川河流,地形比较复杂,如果十几万大军入蜀,不仅行动不便,且粮草供应着实困难。朕有一个考虑,朕想派禁军中的精锐入蜀,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在较短的时间内,拿下成都!赵普,你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臣完全同意皇上的看法!我大宋精兵入蜀,必能连战连捷,只要打了胜仗,就不愁没有粮草!皇上,这恐怕就叫做以战养战吧?”

    “说得对!”赵匡胤一时神采飞扬,“在朕看来,即使蜀地一马平川,朕也没有必要派十几万大军入蜀!”

    “皇上所言甚是!”赵普言道,“据张晖在图纸上所写,蜀兵虽然较多,但领兵之人多庸庸碌碌之辈。这样的军队,怎堪我大宋禁军一击?”

    “还有呢,”赵匡胤言道,“张晖对朕说,那昏庸的孟昶把蜀国的政权和军权交由王昭远、韩宝正和赵崇韬几个人掌握。赵普,这几个人你听说过吗?”

    赵普回道:“臣听说过那个王昭远,那是一个狂妄而又无能的家伙!”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韩宝正和赵崇韬等人也比王昭远好不了哪里去!盂昶重用这些个庸才,岂不是自取灭亡?”

    赵普也笑道:“皇上,在臣看来,这不是孟昶昏庸,而是天意令皇上灭蜀!”

    “不错!”赵匡胤双眉一竖,“天意如此,朕岂敢违背?”

    赵普又道:“如果只调数万禁军入蜀,那京城一带就依然可以陈有重兵,我大宋在北方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对!”赵匡胤言道,“辽人见我京城重兵陈列,定然不敢贸然南下!不过,要想对蜀速战速决,那就必须多派一些能征惯战、舍生忘死的将领才行!”

    赵普同意:“没有这样一批将领,宋军断不能速胜!”

    赵匡胤忽然陷入了沉默,一双浓眉也变得似蹙非蹙了。赵普低声问道:“皇上是否又想起了石守信他们?”

    “是呀,”赵匡胤没有否认:“如果,如果石守信他们还在朕的身边,朕此番攻蜀,就会毫不犹豫地派他们统兵征战!”

    赵普连忙道:“皇上,我大宋军中,猛将如云,不愁挑不出攻蜀的良将!”

    “朕知道,”赵匡胤言道,“就说为朕夺取荆南、湖南的慕容延钊和李处耘吧,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决胜千里,他们一点也不比石守信他们逊色。若论谋略和沉稳,恐石守信他们还不及慕容延钊!”

    很明显,赵匡胤能够这么说,就表明他对石守信等人的那种思念已经大为减轻了。过去,在他的眼里,石守信等人也许是世上最善于打仗的人,而现在,他并不这样看了。

    “皇上说的是,”赵普言道,“慕容延钊和李处耘仅率五万厢军便连夺荆南和湖南,的确功不可没!但依臣之见,此番攻蜀,当不宜再派二人前往!”

    “朕明白你的意思。”赵匡胤淡淡地一笑:“若此番攻蜀再派慕容延钊和李处耘前往,那攻城拔寨之功岂不都让他们二人占了?”

    俗话说:功高震主。赵匡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自己就是因为“功高”才得以“震”掉后周之“主”的。

    “还有啊,”赵普也淡淡一笑,“那李处耘也着实有些残忍,如果让他攻蜀,他再做出食降兵之肉之事,皇上岂不是又要恼怒?”

    “这样吧,”赵匡胤对赵普言道,“你负责调动兵马,朕负责挑选战将。待诸事完毕,朕立刻对蜀宣战!”

    赵普笑问道:“皇上此番不想再找一个什么理由?”

    那花蕊夫人岂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赵匡胤差点就提到了她。赵匡胤最终说的是:“有理由当然是最好了,不过,没有理由,朕也还是要发兵攻蜀!”

    赵普补充道:“臣以为,发兵攻蜀本身便是最好的理由!”

    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一月,赵匡胤以后蜀密谋勾结北汉犯宋为借口,正式发兵攻打蜀国。宋军的统帅是王全斌,副帅是刘光义和崔彦进,监军是王仁赡和曹彬,此五人皆勇猛战将。

    赵匡胤此番攻蜀,只派了六万军队。不过,这六万人全是禁军(由皇帝直接掌握的军队),不像前番攻打荆、湖,宋军也有五万,但那全是厢军(地方部队)。而且,这六万宋军还不是从一个地方攻蜀的。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领三万人由凤州出发向南打,刘光义和曹彬领三万人由归州出发向西攻。

    大宋朝举国上下几乎都知道皇上已经发兵攻打后蜀国了,可是,包括赵普、赵光义在内却无人知道宋军攻蜀前在大宋皇宫中曾发生了一件小事。什么小事?赵匡胤秘密召见了那个凤州团练使张晖。

    张晖对后蜀情况非常熟悉,自然是要随宋军一起入蜀的。实际上,张晖已经分在了王全斌一路。不过,赵匡胤又给了张晖一道秘密指令。赵匡胤对张晖道:“宋军攻下成都后,你一定要把那花蕊夫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到汴梁来!”

    张晖领旨,同时又不无犹豫地道:“皇上,小臣位卑,如果有人强抢花蕊夫人,小臣恐无能为力……”

    赵匡胤拿过一把尚方宝剑交到张晖的手中,笑眯眯地问道:“如何?”

    张晖也壮起胆子笑了一下,然后把尚方宝剑细心地藏在身边,加入到宋军的行列中去了。

    一天下午,在成都的后蜀国后宫里,一间雕龙画凤的屋子内,热气蒸腾。热气是从一池热水中散发出来的。热水中有两个人在洗浴,一个是孟昶,另一个是花蕊夫人。

    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能浸在一池热水中暖身,自然是一件无比畅快的事情。而对孟昶来说,与花蕊夫人同洗鸳鸯浴,那就更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

    热气很浓厚,迷迷漾漾的,侍立在热水池边的数十个宫女,很难看清孟昶和花蕊夫人的真实面目。她们只能透过恍恍惚惚的热气,看到水池的中央有两个白乎乎的肉体在晃动。

    宫女们只能凭借着自己丰富的想像去猜测孟昶和花蕊夫人在水池里的动作。不过,孟昶和花蕊夫人之间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她们的耳中。

    孟昶道:“爱妃,你知道吗?朕今生今世最大的满足,就是得到了爱妃你!”

    花蕊夫人“格格”一笑:“皇上,你这种话,臣妾已经听过一百次了!”

    孟昶道:“朕就是说过一千次、一万次,朕也还要对你说,因为这是朕的心里话!”

    花蕊夫人不笑了:“皇上,你如此看重臣妾,臣妾着实感动!令臣妾感到惭愧的是,臣妾不能给皇上带来更大的快乐……”

    “爱妃切莫这样说!”孟昶立刻道,“有爱妃天天这样陪在朕的身边,这就是朕最大的快乐!”

    花蕊夫人忽然吟出一首诗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花蕊夫人所吟,乃汉代乐府民歌《上邪》。她身处宫中,竟然了解汉乐府民歌,看来学问不浅,至少也是看过许多书。这个花蕊夫人,不仅能吟诗,且还能做诗。在那个时代,她也算得上是一位才女了。只可惜,在中国古代,大凡才女,似乎都没有好命运,更没有好结局。

    孟昶听了花蕊夫人吟诵之后,也当即吟了一首诗:“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星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有点奇怪的是,孟昶吟完《菩萨蛮》一词后,宫女们就听不到水池里有什么声响了,包括一直没有间断过的嬉水声。很显然,孟昶也好,花蕊夫人也罢,二人都沉默了,都不再动弹了。

    只不过,沉默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地,宫女们便又听到了响动。许是那孟昶对花蕊夫人做出了什么举动吧,花蕊夫人先是“哎哟”一声惊呼,接着便浅浅地笑起来,笑得还有些异样。跟着,孟昶也“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尽管那些宫女们尚不谙男女情事,却也听得出,孟昶那“嘿嘿嘿”的笑声中,充满了淫荡。

    就在那淫荡的气氛越来越浓厚的当口,一个尖而又细的嗓门儿在房外叫道:“皇上,李吴李大人求见!”

    孟昶听了,真是好不扫兴又好不生气:“告诉李昊,朕正忙着呢,没工夫见他!”

    李昊的声音传到了房内:“皇上,非臣斗胆惊扰,实是情况紧急,不敢不报!”

    “什么情况?”孟昶的双手不停地在花蕊夫人的身体上摸捏着,“难道是宋军打过来了吗?”

    听听,孟昶虽然是在和花蕊夫人一起取乐,但心中也是在惦记着国家安危的。就听李吴回道:“吾皇圣明!臣刚刚得到情报,宋军从东边和北边打进了我蜀!”

    “什么?”孟昶大惊,双手也不自觉地停止了运动,“李昊,你没弄错吧?宋军真的打进来了?”

    李吴答道:“皇上,这等军国大事,臣如何会弄错?宋军千真万确地打过来了!”

    “糟糕!”孟昶嘀咕一声,又转向花蕊夫人,“爱妃,朕恐怕不能再陪你玩耍了……”

    花蕊夫人言道:“军国大事,自然比臣妾重要……皇上休得牵挂臣妾!”

    孟昶感叹道:“爱妃真是深明大义之人啊!”

    感叹毕,孟昶就精赤着身子从水池里爬了上来。早围过去几个宫女替孟昶套好衣裳。孟昶一边向外走一边叫道:“李昊,快唤那王昭远见驾!”

    一见着王昭远的面,孟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爱卿,你对朕说过,你要联络北汉共同击宋,可现在,为何我大蜀兵马未动.那宋军却率先攻过来了?”

    王昭远反问道:“莫非皇上不知遣往北汉的使者赵彦韬已经背蜀投宋?”

    孟昶言道:“你们都不告诉朕,朕又如何会知道?”

    李吴一旁插话道:“皇上,那赵彦韬叛蜀,所以宋军就借口打过来了!”

    征得孟昶的同意,王昭远决定亲率大军北征。

    第二天早晨,成都北郊。后蜀国的文武朝臣在孟昶、李昊的率领下,设宴为即将出征的王昭远等人送行。孟昶在此之前已颁下诏令:任命王昭远为蜀军统帅,韩宝正、李进为副帅,赵崇韬为监军,领五万蜀军北上征宋。

    孟昶本还想叫太子孟玄喆也赶来为王昭远饯行的,可怎么找也找不着孟玄拮的踪影。后来盂昶听说,早在昨天下午,也就是孟昶和花蕊夫人洗鸳鸯浴的那个时候,孟玄喆就领着数十个姬妾出城游玩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宫。孟昶尽管对孟玄喆不无怨气,可也没法子,只得作罢。

    由于王昭远率蜀军北上,故而,赵匡胤此番攻后蜀,主要战场就应在宋军主帅王全斌的北路。

    王全斌与曹彬分兵两路,仅用六十六天的时间就灭亡了后署,取得了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的广大领土。

    赵匡胤花了六十六天的时间,不仅得到了孟昶的后蜀国,还得到了孟昶怀中的那个美人:花蕊夫人!

    王全斌因成功攻占了后蜀,竟有些得意忘形了。当他攻下在都后,竞与崔彦进、王仁赡等人“日夜饮宴,不恤军务,纵部下掠子女、夺财货”,“蜀人苦之”。实际上,他们不仅纵容部下胡作非为,自己也经常为非作歹。巧取豪夺,长此以往,岂不真的如曹彬所言“恐有后患”?

    更有甚者,孟昶的那个爱妃花蕊夫人也差点落入王仁赡的手中。本来,花蕊夫人深藏宫中,王仁赡也好,王全斌和崔彦进也罢,都对她不甚清楚。可在准备把孟昶一家人押送汴梁的时候,崔彦进首先发现了花蕊夫人。崔彦进见了花蕊夫人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女人只应天上有啊!”

    崔彦进便想把花蕊夫人据为己有了。有好事者将此事告之王仁赡。王仁赡连忙跑到崔彦进的跟前道:“崔大人,这样的人间绝色,你总不至于独吞吧?”

    崔彦进无奈,只得道:“王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女人先让崔某享用数日,数日之后,定让与王大人!”

    王仁赡不满足:“崔大人,你何不好事做到底?就让王某率先享用数日岂不最好?”

    崔彦进赶紧道:“王大人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不管怎么说,这女人也是崔某首先发现!”

    王仁赡狡辩道:“崔大人的确是首先发现了这个女人,但首先发现并非是首先享用的充足理由啊!”

    崔彦进当然不愿把花蕊夫人拱手相让。而王仁赡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崔彦进就那么把花蕊夫人占了去。于是二人就互相争吵起来,争吵得面红耳赤。不曾想,就在他们争吵得不可开交的当口,有一个人不慌不忙地把花蕊夫人弄进了自己的住处。

    敢从崔彦进和王仁赡的手中从容不迫地弄走花蕊夫人的人,当然只能是王全斌。王全斌听说了崔彦进和王仁赡争吵一事后,忙着跑去观瞧花蕊夫人。这一观瞧可就了不得了,王全斌在看花蕊夫人的时候把眼睛都看疼了。为了更好地、更近距离地观瞧于她,王全斌只有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

    崔彦进和王仁赡闻之,不禁目瞪口呆。崔彦进苦笑着对王仁赡言道:“你我吵了半天,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王仁赡也“唉”道:“你我鹬蚌相争,最终渔翁得利啊!”

    崔彦进后悔不迭地言道:“早知如此,你我又何必相争?”

    王仁赡也后悔不已。但后悔归后悔,他们终究对王全斌的所为是无可奈何的。

    不过,王仁赡和崔彦进虽然对王全斌无可奈何,但有一个人却可以制止王全斌。这个人便是凤州团练使张晖。

    张晖身负赵匡胤的秘密使命,自入成都后,一直在秘密地关注着花蕊夫人。王仁赡和崔彦进争吵的时候,张晖就准备采取行动了。后得知王全斌已把花蕊夫人弄走,张晖就更不敢怠慢了。

    王全斌把花蕊夫人弄到自己的住处后,立即命几个女侍带花蕊夫人去沐浴更衣。他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他要及时地品尝这人间绝色的滋味儿。然而,他还是把时间白白地浪费了。他本不该叫花蕊夫人去沐什么浴、更什么衣的。就是这一念之差,使得他王全斌事后也后悔莫及。

    几个女侍禀告王全斌:花蕊夫人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在房内恭候。王全斌笑了,拔腿就要去与花蕊夫人共谐云雨。可就在这当口,有人通报:张晖求见。

    王全斌没好气地道:“传令下去:两个时辰之内,我任何人都不见!”

    但张晖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样东西,那东西看模样像是一把剑。

    王全斌立刻大声喝道:“张晖,我没叫你进来,你如何敢擅自入内?”

    张晖却急急地问道:“王大人,请告诉下官,花蕊夫人何在?”

    王全斌见张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提及花蕊夫人,顿时就火冒三丈:“张晖,你好大的胆子!花蕊夫人与你何干?”

    张晖轻言道:“大人,花蕊夫人是与下官无关,但与当今圣上有关!”

    王全斌不觉一怔:“张晖,你这是何意?”

    张晖敞开胸怀,怀中是赵匡胤所给的那把尚方宝剑:“下官怀中之物,大人想必不会陌生……下官只是奉旨行事!”

    王全斌的声音一下子便降低了许多:“皇上……有何旨意?莫非皇上早就知道了这里有一个花蕊夫人?”

    张晖回道:“具体情况下官不知。下官只知道,皇上有旨:孟昶及孟昶的家人,都要丝毫无损地送往京城。所以,下官以为,这个花蕊夫人,大人万万碰不得!”

    可不是吗?王全斌只要一“碰”,那花蕊夫人好像就不是“丝毫无损”了。王全斌心中的那种痛惜啊,又心有不甘,将那把尚方宝剑拿过来,左看右瞧,似乎在辨明真伪。最终,他有气无力地对张晖言道:“你奉旨行事吧!”

    就这么着,张晖从王全斌的住处带走了花蕊夫人,并随即与殿直官成德钧等人一道,押送着孟昶一家离开成都、前往汴梁。

    为了绝对保证花蕊夫人“丝毫无损”,张晖还把她与孟昶等人隔离开来,专门弄了一辆马车让她乘坐。孟昶虽对此颇有意见,却也无可奈何。就像当初,王全斌把花蕊夫人从他孟昶身边强行带走的时候,他孟昶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

    然而,令孟昶敢怒而不敢言的事情还不止这些。那成德钧是一个既好色又贪财的人。成德钧虽然不敢对那花蕊夫人存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却敢公然向孟昶索要宫女取乐,还顺便索要一些钱财。孟昶如果不答应,成德钧就进行百般的刁难。没法子,孟昶只得将身边的宫女一个一个地送给成德钧玩耍,又送去许多的金银财宝。

    孟昶对李吴喟叹道:“朕乃堂堂一国之君,到头来却受一个小小殿直官的肆意凌辱,这,这叫朕如何心安?”

    李昊忙着安慰道:“皇上,常言说得好:人在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

    孟昶的母亲李太后闻之,找到孟昶言道:“儿呀,大蜀国已亡,你何不与之同亡?”

    李太后是在劝孟昶为后蜀国殉节。孟昶颇为踌躇地找到儿子孟玄喆问道:“儿呀,你说,我等是死了好呢还是活着好?”

    孟玄喆很干脆地回道:“儿臣以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孟昶点点头,于是就赖活着下去了。然而,那成德钧贪得无厌,不仅继续向孟昶索要财物,而且要孟昶把除李太后和花蕊夫人之外的所有女人都献出来供他成德钧挑选玩乐。孟昶又气又痛,竟至病倒了。李昊实在难以忍受,便跑去找了张晖诉苦。张晖大惊道:“真有这等事?”

    李昊哭丧着脸回道:“李某乃一罪臣,如何敢胡说八道?”

    张晖相信了,便去劝说成德钧道:“当今圣上宽大为怀,你如此对待盂昶等人,如果圣上知道了,恐对大人你不利啊!”

    成德钧不以为然地言道:“盂昶只不过是一个囚犯,我成某想怎样便怎样,皇上岂会顾及一个囚犯的事情?”

    张晖再劝,成德钧充耳不闻。最终,成德钧不顾张晖的劝阻,把数十名后蜀皇妃和宫女强行拢在自己的身边任意地淫乐,还把这一举动戏称为“二度征服蜀国”。

    张晖知道后,不禁长叹一声道:“成德钧危矣!”

    果然,刚一入河南地界,赵匡胤的钦差就迎住了张晖和成德钧。钦差晓谕赵匡胤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为难盂昶等人,违者严惩!钦差还告诉张晖:皇上命你暂回凤州任原职,不久当有封赏。

    成德钧慌了神,忙着找到张晖求助。张晖摇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回凤州去了!”

    张晖走后,成德钧赶紧把强占的女人和勒索的财物悉数还给了孟昶。尽管如此,成德钧也始终在提心吊胆,而且,越靠近汴梁,他就越发地紧张。

    终于,到了乾德三年(公元965年)的五月,成德钧和盂昶一行人抵达了汴梁城外。赵匡胤率赵普、赵光义等一干大宋朝臣出城迎接。见孟昶病倒在车上,赵匡胤很是惊讶,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李昊大着胆子把成德钧的所作所为说了一番。赵匡胤大怒,立即召来成德钧训斥道:“孟昶是朕的贵客,朕叫你护送他来京,你如何敢这般待他?你肆意凌辱、百般敲诈,竟然使朕的贵客一病不起,你该当何罪?”

    成德钧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赵匡胤冷冷地问赵普道:“宰相大人,成德钧该如何处置?”

    赵普面无表情地回道:“臣以为,成德钧罪当处绞!”

    赵匡胤冲着赵光义一摆手道:“你去执行吧!”

    赵光义命人将成德钧拖走了,赵普却忍不住地偷偷一乐,为何?因为赵普知道,此时此地,赵匡胤是很想在孟昶的面前去讨好那个尚未露面的花蕊夫人的,而罪有应得的成德钧恰恰给赵匡胤提供了这么一次机会。当然了,如果赵匡胤事先不把花蕊夫人之事告诉赵普,那赵普也是无从偷乐的。

    赵匡胤握着孟昶的手道:“朕本想今日与你痛饮一番,可见你身体欠佳,又一路劳顿,只得作罢。这样吧,你好好地将息一晚,待明日,朕再与你把酒畅谈!”

    赵匡胤又去和李太后打招呼,李太后不理不睬的,赵匡胤也没在意,“哈哈”一笑回宫了。回宫前,他对着赵普使了个眼色。

    赵普知道赵匡胤那眼色的含义。含义有二:一、把孟昶一家人安顿好;二、把孟昶与花蕊夫人隔开。

    其实早在宋朝军队去攻打后蜀国之前,赵匡胤就命人在汴梁城外的汴河边建起了数百间房屋。这些房屋就是专门为孟昶一家人准备的。赵匡胤此举,固然有招降孟昶之意,同时也不无讨花蕊夫人欢心之嫌。

    赵普依照赵匡胤的眼色,先把孟昶、孟玄喆、李太后和李昊等人安顿好了,然后另辟一间大屋子安置花蕊夫人。赵普还直言不讳地告诉花蕊夫人道:“吾皇陛下欲纳你为妃,你得做好这个思想准备!”

    花蕊夫人没言语,只是定定地盯着赵普。赵普虽然沉着老练,却也被花蕊夫人盯得很不好意思。匆匆地吩咐了一下照料花蕊夫人的几个太监和宫女,赵普就急急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赵普多少有些狼狈。连赵普这样的男人都露出了狼狈相,那花蕊夫人该美艳到何种程度?

    赵普刚一离开,花蕊夫人便流下了眼泪。她是因伤心遭遇而落泪,还是因思念咫尺天涯的孟昶而落泪?

    而孟昶却的确是在思念花蕊夫人。入住之后,李昊领着一帮人忙忙碌碌地布置房间,孟昶却独躺在一边黯然神伤。李昊过去劝慰道:“陛下,这些房屋都是大宋皇帝事先准备好的,看来,大宋皇帝对陛下及臣等也不算太薄。依臣之见,大宋皇帝明日召见,定会加封陛下及臣等一官半职……”

    孟昶叹息道:“李昊啊,朕是在思念爱妃啊!自离蜀之后,朕虽然日日与爱妃同行,但却日日不得与爱妃相见……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朕恐怕永远都见不着朕的爱妃了……”

    恰好那李太后打此经过,听到孟昶的话后,她沉痛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道:“你真是可悲又可怜啊!你不去思念大蜀和大蜀的百姓,却在此为一个女人而叹息,你还有何面目苟活在世上?”

    孟昶冲着母亲翻了翻眼皮,不再做声。李吴也怯怯地从李太后的身边经过,溜了。李太后又重重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没精打采地走了。

    在宫门前,赵光义挡住了赵普的去路。赵光义还没开口呢,赵普就笑问道:“光义兄弟是否想打听那花蕊夫人的容貌?”

    “正是!”赵光义急急地道,“我只是听皇兄说那花蕊夫人的容貌举世无双,可惜先前无缘亲见……你适才见过花蕊夫人,就让小弟先听为快吧!”

    赵普道:“明日皇上便要召见孟昶及花蕊夫人等,到时候,光义兄弟自然可以一目了然了!”

    “不,不!”赵光义道,“明日还早着呢!你现在快告诉我,那花蕊夫人究竟有多少姿色?”

    赵普不语。赵光义皱眉道:“赵普,你这是何故?你倒是开口啊?”

    赵普开口了:“光义兄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言语来形容花蕊夫人的姿色……”

    赵光义有点不相信:“赵普,难道那花蕊夫人居然美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的确如此!”赵普点头:“我实在无法形容她的美貌!”

    赵光义相信了。赵普的话,他不能不信。相信之后,赵光义喃喃自语道:“真是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如果不是赵匡胤捷足先登,那他赵光义就肯定会将花蕊夫人据为己有。然而可惜的是,赵匡胤不仅捷足先登了,而且还是他赵光义的兄长,更主要的,他的兄长还是大宋朝的皇上。

    赵普十分理解地对赵光义言道:“光义兄弟,那花蕊夫人再美貌无比,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啊!”

    赵光义连忙堆起笑容道:“赵普,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我赵光义再好色,也不会为哪一个女人而耿耿于怀!”

    “对,对!”赵普言道,“如果光义兄弟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就入宫去面见皇上了!”

    赵普走了。赵光义好像真的无所事事,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赵普。

    赵普见到赵匡胤的时候,赵匡胤正在端详张晖带回来的那张花蕊夫人的画像。见了赵普,赵匡胤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把那张画像递与赵普,轻声问道:“此画何如?”

    在此之前,赵普还从未见过这张画像。此刻,他看过画像之后,慢慢地摇了摇头道:“皇上,此画是何人所作?竟然这般拙劣?”

    赵匡胤心头一震。要知道,他就是看了这幅画像之后才对花蕊夫人心驰神往的。而现在,赵普却用“拙劣”一词来评价这幅画,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能说明,真实的花蕊夫人要比画像上的花蕊夫人美艳千百倍,不,至少是美艳千万倍。

    这么一想,赵匡胤的表情就变得不那么安详悠闲了。他盯着赵普的眼睛问道:“你刚才说,这幅画太过拙劣?”

    “是的,皇上。”赵普回道,“这幅画臣就是看上半天也不会怦然心动,而臣适才站在花蕊夫人的面前,只看了她一眼,就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

    赵普所言,未免有些夸张了,但对赞扬花蕊夫人的美貌来说,却又恰如其分。以至于,赵匡胤的心中都隐隐地生起了一丝醋意:“赵普,那花蕊夫人朕未尝亲见,你倒是先睹为快了啊!”

    赵普忙道:“臣只不过是奉旨行事!”

    “你说得对!”赵匡胤笑了。“赵普,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朕曾这么想:如果那花蕊夫人名不副实,那朕明日就在朝廷上召见孟昶诸人,反之,朕就在寝殿里宴请他们!”

    赵普言道:“依臣之见,皇上理当在寝殿里设宴!”

    “是呀,是呀,”赵匡胤不想再掩饰心中那欣喜的情感了:“如果朕不在寝殿里设宴,那花蕊夫人岂不要怪罪于朕?”

    突地,赵匡胤敛笑问道:“赵普,朕纳花蕊夫人为妃之后,她会不会有轻生的念头?”

    赵普躬身言道:“在臣看来,花蕊夫人断不会生起此念!”

    “那就好,那就好!”赵匡胤连连点头。是呀,花蕊夫人再美,如果一死了之,赵匡胤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第二天上午,赵匡胤在自己的寝殿里召见了孟昶、孟玄喆、李太后和花蕊夫人。李昊等一干后蜀大臣则站在殿外候旨。赵匡胤的左边坐着赵普,右边坐着赵光义。赵普因为见过花蕊夫人了,所以面上还比较从容;而赵匡胤和赵光义就不然了。见着花蕊夫人之后,赵匡胤登时就头皮一麻,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吗?

    赵光义的表现与大哥略有不同。看到花蕊夫人时,他先是身体一紧,继而感慨万千地想道: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啊!

    相同的是,赵匡胤也好,赵光义也罢,两道目光都毫无避讳地射向花蕊夫人。这也难怪,正值盛夏,花蕊夫人的身上也的确有数不胜数的看点。

    当着孟昶母子的面,赵氏兄弟就那么毫无顾忌地盯着花蕊夫人观瞧,这岂不有失大宋体统?不管怎么说,赵匡胤也是大宋的皇上啊,哪能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别人的女人看?

    其实,赵氏兄弟之所以会那么看花蕊夫人,是因为当时并没有什么人在注意他们。刚一入赵匡胤的寝殿,孟昶和花蕊夫人的目光就紧紧地粘在一起了。自离开成都后,这俩人还从未有机会像现在这般面对面地相见,现在机会来了,他们还不一次看个够?尤其是那花蕊夫人,已经得知赵匡胤要纳她为妃,所以,她看着孟昶的那种目光,就更是多了一层忧怨。那个孟玄喆呢?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李太后呢?将头扭向一边,也不知在看何处。故而,赵匡胤召见孟昶等人,一开始的时候,非常地静,静到赵普都能听见其他人的心跳声。

    只有赵普不动声色,他一会儿看看赵匡胤,一会儿又看看花蕊夫人。在座的诸人,赵普全都观察了一番。估计众人都看得差不多了,赵普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赵普这一咳嗽不要紧,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即改变了方向。从这个时候起,赵匡胤的召见才算是真正地开始。

    一眼看过去,赵匡胤的这次召见,其气氛是亲切又友好的。赵匡胤对孟昶称兄道弟,喊孟玄喆为“贤侄”,呼李太后为“国母”。

    接着,赵匡胤就当着花蕊夫人的面加封孟昶等人了。孟昶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孟玄喆被封为秦宁军节度使。后蜀随孟昶降宋的大臣也都得到了赵匡胤的加封。对孟昶诸人来说,这多少也算作是一种安慰了吧。尤其是那个孟玄喆,赵匡胤加封完毕后,便开始设宴,孟玄喆又是大吃又是大喝,真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了。李太后见状,不禁悲从中来,喃喃自语道:“寄人篱下,何乐之有?”

    许是听见了母亲的喃喃自语吧,面对着丰盛的酒宴,孟昶既很少动箸,又很少端杯。赵匡胤笑谓孟昶道:“孟兄为何不吃不喝?你身体虽然不好,但饮上几杯酒,料也无妨啊!”

    其实呢?赵匡胤当然知道孟昶为何如此郁郁寡欢。孟昶并非是听到了母亲的自语而勾起了亡国之哀才这般愁眉苦脸的。原因只能是,那花蕊夫人不在了。酒宴开始前,赵匡胤命几个太监宫女把花蕊夫人领走了。她马上就是他赵匡胤的妃子了,哪能还让她老是坐在孟昶的身边让孟昶肆意地观瞧?

    孟昶开始像孟玄喆一般地大吃大喝了。确切讲,孟玄喆是大吃大喝,而孟昶却是大喝而不吃。谁都能看出,孟昶是想一醉方休。

    那赵普假意劝孟昶道:“你这般大口吞酒,恐有伤身体啊!”“是啊,”赵匡胤也微笑着看着孟昶,“朕只是叫你饮上几杯酒,并非叫你拼命地喝啊!”

    赵匡胤的脸上虽然笑容很浅,但心里却乐开了花。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尽情地把孟昶的那个绝代佳人揽入自己的怀中,这叫他如何能不乐?一而孟昶对此还无可奈何,只能在他赵匡胤的眼前借酒浇愁,他赵匡胤岂不是更加乐不可支?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匡胤尽管快乐无比,却也能够控制自己。别看他频频举杯,他其实喝的酒很少。因为,他不想在花蕊夫人面前失态。

    宴席终于散了的时候,赵匡胤煞有介事地对赵普和赵光义言道:“朕有要事,下午和晚上都抽不开身,烦二位代朕在玉津园设晚宴款待孟兄及国母一行!”

    赵光义凑在赵普的耳边明知故问道:“宰相大人,我皇兄下午和晚上有何要事?”

    赵普也故意含蓄地回道:“皇上不是说了吗?他下午和晚上都抽不开身!”

    赵普真真切切地听到,赵光义在离开赵匡胤寝殿的时候,低低地叹息道:“可惜啊……”

    如果赵匡胤听到了赵光义的这声叹息,会作何感想?只不过,他未能听见。因为,他的心早已飞到花蕊夫人的身边了。

    花蕊夫人被几个太监宫女领到一间房内后,神思有些恍惚,人也变得有些机械了。不过,她还有点清醒。她清醒的是,从此以后,她就是大宋朝后宫里的女人了。

    几个太监把饭菜端到她的面前,她没有拒绝。虽然饭吃得很少,但喝了不少的汤。许是炎热夏季,人总要补充些水分。

    几个宫女簇拥着她去沐浴,她也没有拒绝。而且,她还自己搓洗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白嫩的身体搓得发红发烫。看她那仔细认真的样儿,她似乎是要把自己搓洗成另外一个女人。

    沐浴完毕,她就在飘散着芬芳的一张大床边伫立了。她伫立的姿态很僵硬,仿佛是一尊雕塑。

    她当然不是一尊雕塑。她至少还有鲜活活的呼吸,只是呼吸有些紊乱。她试图把紊乱的呼吸调整得均匀些,但没有成功。她不甘心,继续努力地调整。就在这当口,一句尖细的嗓音破空而来:“皇上驾到!”

    皇上当然就是赵匡胤了。在后蜀时,她经常听到“皇上驾到”这四个字,以至于她都听得有些麻木了。可现在,“皇上驾到”这四个字传入她的耳中,她听来竟是那么地刺耳。

    赵匡胤浮着微微的酒意大步流星地踏入她的房间。还没入房间呢,他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就冲入她的脑际:“爱妃何在?”

    “爱妃”一词,说明赵匡胤早已把她划为自己的女人行列中了。按规矩,她应该对赵匡胤行跪礼。然而,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把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低低地言道:“臣妾在此……”

    可别小看这“臣妾”二字啊!她这么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赵匡胤众多女人中的一员了。所以,尽管她没有行跪礼,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笑的迹象,但赵匡胤的心中,却顿时欢喜异常。

    因为欢喜,所以赵匡胤就冲着两边侍立的太监和宫女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朕的爱妃现在想看到你们的嘴脸吗?”

    那些太监和宫女慌忙作鸟兽散。这之后,赵匡胤才笑吟吟地问花蕊夫人道:“爱妃,这间房子,是朕昨晚特地为你安排的,房内的一切,也是朕亲手为你布置的,但不知爱妃觉得如何啊?”花蕊夫人所置身的房内设置,惟“素雅”二字。就听花蕊夫人淡淡地言道:“皇上昨晚真是太辛苦了!”

    她并未直接回答他的提问。赵匡胤也不在意,还自顾解释道:“朕听说爱妃乃当世才女,朕的文化虽不能与爱妃比肩,但朕也知道,如果将此房布置得金碧辉煌,那就太俗,那就玷污了爱妃的绝世容颜。爱妃,朕之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这回,她正面回答他的话了:“皇上所言,总是至理!”

    他连忙道:“爱妃不能这么说。从今往后,朕与爱妃就是夫妻了。既是夫妻,爱妃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反驳朕的话,因为朕所说的话也并非句句都是真理!”

    赵匡胤说的没错。只是,她没有说话,而且脸上依旧没有笑意。说“没有笑意”都不够贴切。贴切的说法是:自赵匡胤来了之后,她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赵匡胤自然是一直都满面笑容的。他满面笑容地坐在了床边,又满面笑容地招呼道:“爱妃,来,坐在朕的身边。”

    她很听话,慢慢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他又道:“来,爱妃,坐在朕的腿上。”

    她依旧很听话,又慢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而且按照他的吩咐,与他面面相对。这样一来,彼此的呼吸就可以交融在一起了。

    赵匡胤爱怜地捧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掌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许是太小了吧,在他的手掌里简直柔若无物。当然了,即使她的手真的“无物”,他也会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愉悦。

    他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一边轻轻地言道:“朕知道,爱妃此时的心里肯定不太好受。爱妃此时的心情,朕绝对能理解……一个国家亡了,爱妃到了一个新的国度里,个中滋味,爱妃即使不说,朕也完全明白!不过,在朕看来,爱妃应该多朝别处想想……”

    花蕊夫人突然道:“皇上是叫臣妾去想大蜀国为什么会亡吗?”

    其实,赵匡胤本是想劝说花蕊夫人应该放开眼量、多想想未来,不要老是沉湎于过去,而现在,花蕊夫人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赵匡胤也就饶有兴味地问道:“莫非爱妃知道那孟昶何以亡国吗?”

    花蕊夫人没说话,而是脱离了赵匡胤的双腿,缓缓地走到了书案前。因为赵匡胤知道她颇有才学,所以她的房间里,书橱、书案及笔墨纸砚等应有尽有。

    赵匡胤恍然大悟道:“朕真是太糊涂了!爱妃这等有才学,何不令爱妃即兴作诗一首?”

    赵匡胤说着话,就走到她的身边,亲自为她研墨。她提起笔来,略作沉吟,就工工整整地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来。诗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亏得花蕊夫人当时把这首诗写在了纸上,也亏得赵匡胤爱屋及乌没有将这首诗弃毁,不然,我们后人今日就看不到这首让人感慨万千的诗了。

    花蕊夫人所写,虽然是一首好诗,但赵匡胤看了,两个脸颊却不禁隐隐地发烧。何哉?因为花蕊夫人所写的那四句诗,表面上看起来,全是在叙说后蜀国为何会灭亡的,而实际上,诗中还蕴有另一层意思。这另一层意思,非聪明人不能看出。

    赵匡胤自然是聪明人,所以就看出了那另一层意思。这意思.就在最后一句诗当中。“更无一个是男儿”中的“更无一个”,是否也包括他赵匡胤?他赵匡胤灭了后蜀国倒也罢了,却又把她花蕊夫人也据为己有,这等勾当,岂是“男儿”本色?如果说得严重点,赵匡胤此举,岂不就是欺男霸女?而欺男霸女的行径,又与土匪强盗何异?

    赵匡胤雍容大度,虽然脸颊发烧,却也笑容可掬。不仅如此,他还拍案叫绝道:“写得好!写得妙!朕过去只听说曹植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成诗,可现在看来,就是曹子建活到今日,也只能对爱妃自愧不如啊!他七步方可成诗,而爱妃于一念之中便斐然成章,这高下之差,又何异于天壤之别?”

    花蕊夫人漠然言道:“皇上谬奖臣妾了!想那曹子建,曾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是何等的英勇!而臣妾却只能深锁宫中、形影相吊……”

    赵匡胤赶紧道:“爱妃此言差矣!宫中虽深,但有朕相伴,爱妃自不会寂寞的!”

    花蕊夫人不再言语,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而赵匡胤也不想让她再多说些什么了。如果,她向他提出要求回到孟昶的身边或者放她出宫,他作为一个“男儿”,好意思拒绝吗?

    赵匡胤要采取行动了。他以为,要断绝她回到孟昶身边或者放她出宫的念头,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尽快地占有她的身体。占有了她的身体,她就真正地属于他赵匡胤了,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他恐怕早就扑上去了。而面对着花蕊夫人,他似乎不敢过分地造次。他的言行举止,也确乎变得优雅起来了。

    见她在床边坐下,他也坐在了床边。坐下之后,他和颜悦色地对她道:“朕有些疲倦了,朕想上床休息了……”

    她缓缓地起身道:“让臣妾替皇上宽衣。”

    虽然她的言语中没什么情感,但他还是喜滋滋地起身道:“爱妃替朕宽衣,那朕就为爱妃解带!”

    两个人面对面地为对方脱卸衣裳,如果动作不协调的话,就多少有些别扭。好在是盛夏,身上没多少衣衫,尤其是赵匡胤,连扒带扯的,只片刻工夫,她的身上就没有一根丝了。

    花蕊夫人变得赤裸裸的了。赤裸裸之后,她一声不吭,慢慢地爬上床,然后仰过身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还微微地半开半合着眼,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赵匡胤若是还比较冷静,那就定会看出她摆出那么一副模样是一种不快的表示,至少也透露出一种被逼无奈的意味。然而,当时的赵匡胤,已经无法再冷静了。她未脱衣服前,他已经冷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她一丝不挂了,他还有什么理由需要保持冷静?她的肉体也确实太美妙了。穿着衣服的她,就已经美妙无比了,而脱光衣服的她,则只能用“妙不可言”来形容了。

    她的肉体也的确是妙不可言。寻常的语言,不仅难以形容她的肉体,而且也是对她美妙肉体的莫大亵渎。

    下午过去了,夜晚来临了。夜晚过去了,黎明来临了。这期间,赵匡胤几乎是一直在用行动对着她的肉体来倾诉着内心深处那无比饥渴的情感。他无言,她也无言。

    当那个黎明匆匆到来的时候,赵匡胤终于发现问题了。

    能发现问题就说明赵匡胤有点冷静了。这也不奇怪,一把烈火整整燃烧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也该稍熄了。

    赵匡胤发现,从下午到晚上,又从晚上到黎明,如果他不挪动她的身体的话,她的身体就一直原封不动地躺在床的中央。而且,她的脸上也自始至终地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如果真要说她的脸上有什么表情的话,那也是“漠然”二字。

    敢漠然对待赵匡胤,那还了得?赵匡胤生气了,甚至发怒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妙不可言的花蕊夫人其实对他赵匡胤是颇为不满的。

    赵匡胤真想狠狠地教训花蕊夫人一顿。他不仅有这个权力,也确乎有这个理由。但最终,赵匡胤却放弃了教训的念头。

    因为赵匡胤更加地冷静了。他开始设身处地地为花蕊夫人着想了。是呀,她那么一个女人,刚刚亡了国,又躺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如何能开心得起来?于是赵匡胤就这么想: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时间长了,她的心病也就痊愈了,她的脸上便也会笑逐颜开了。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轻轻松松地去料理国事了。当然,料理国事之余的时间,他几乎全花费在了花蕊夫人的身上了。

    然而,出乎赵匡胤意料的是,二十多天过去了,花蕊夫人依然如故。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只要他一走进她的房间,只要他有了与她亲热的表示,她便会马上卸去自己的衣衫,这之后,她就一如既往了:动也不动地仰躺在床的中央,脸上毫无表情。有一回,他故意使劲儿地捏她的乳房,都将她的乳房捏变形了,她的脸色居然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想那善解人意的韩妃,他的手指刚一触到她的肌肤,她就会娇羞地呻吟起来。那呻吟声,赵匡胤听来是多么地开心啊!

    可是,花蕊夫人从来没有让赵匡胤那么开心过。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几乎都毫无反应。他可是一心想与她亲热的啊,可她对他既不亲更不热。就连她那妙不可言的肉体,在他看来,似乎也散发着一股又一股的冷意。和这么一具冷冰冰的肉体相依偎.还有什么意义?

    赵匡胤真的想冲着花蕊夫人大发脾气了。他甚至把大发脾气的一些词语都想好了,诸如“不识抬举”、“不识好歹”、“不识时务”之类。可最终,他又把这些词语咽回到了肚子里。在花蕊夫人的面前,他表现得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要有空闲,他依旧笑嘻嘻地走人她的房间,和她一起上床。

    然而,有些事情毕竟还是发生了。只不过,花蕊夫人不知道,她不仅当时不知道,她一生都被蒙在鼓里。

    那是一个雨天。盛夏季节,下雨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就在那个习以为常的雨天里,赵匡胤召赵普入宫陪他饮酒。

    在一般人的眼里,赵匡胤召赵普陪饮,就像夏季下雨一样的习以为常。然而赵普好像不这么看。入了宫,在赵匡胤的对面坐下,赵普便微微笑着言道:“皇上,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快一个月了,臣没有这般与皇上在一起饮酒了!”

    赵匡胤似乎很是惊讶:“赵普,你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赵普回道:“臣记得,自那位花蕊夫人入宫之后,皇上就把臣给淡忘了。”

    赵匡胤连忙道:“赵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难道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再说了,与你赵普相较,那花蕊夫人纵然是仙女下凡,也微不足道!”

    赵普哈腰道:“皇上此言,令微臣万分感动!微臣今日真想来个一醉方休!”

    “且慢!”赵匡胤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你暂时还不能醉,朕这里有一首诗,你先给品鉴一下,然后再醉不迟!”

    赵普双手接过那张纸。纸上写有四句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正是花蕊夫人所写。

    赵普仰望赵匡胤言道:“皇上,在臣看来,此诗像是出自花蕊夫人之手。”

    “不错,”赵匡胤竭力保持着镇定从容的表情:“但不知爱卿以为此诗如何啊?”

    赵普回道:“此诗如何,臣不敢妄作评议,因为皇上比臣看得透彻!巧得是,臣这里有一首小词,不知皇上可有兴致一睹?”

    赵匡胤略略皱了皱眉:“赵普,你什么时候开始填起词来了?”赵普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皇上一睹便全明白了!”

    赵普恭恭敬敬地将那张纸放在了赵匡胤的眼前。赵匡胤垂下眼帘,目光就立即罩在了那张纸上。也真的是罩,想拽走他的目光都很难。

    那张纸上的确写有一首小词,词牌为《采桑子》。词日:“初离蜀道心将碎,其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如花面,妾最娟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

    赵匡胤盯着《采桑子》看了老半天,然后抬起眼帘盯着赵普的眼睛问:“赵普,这首小词真的是你所填?”

    赵普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看高微臣了!微臣哪有这等细腻情思?微臣只不过是将这首词誊抄一遍罢了。”

    “赵普,”赵匡胤不觉伸长了脖颈,“莫非,这首词也是出自花蕊夫人之手?”

    赵普故意停顿了一下。赵匡胤急道:“赵普,你是想吊朕的胃口吗?”

    赵普言道:“臣哪敢吊皇上的胃口?只是,这首小词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臣实不敢肯定。臣只是听说,那花蕊夫人随孟昶一起赴汴梁的时候,途经葭萌驿,一时心动,便在葭萌驿的墙壁上题下了这首小词。”

    “竟有这等事?”赵匡胤将信将疑,“朕如何全然不知?”

    赵普言道:“臣也是刚刚才听说此事,所以便把这首小词抄录下来以供皇上过目!”

    赵匡胤忽地笑了:“赵普,朕明白了!这首小词本是你所写,你故意编造这个故事来拿朕开心,是也不是?”

    赵普慌忙道:“皇上,臣即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拿皇上开心啊!更何况,就凭臣这点文化,也写不出这样的词来啊!”

    赵匡胤相信了:“赵普,如此说来,这首小词真的是花蕊夫人所为?”

    赵普摇了摇头:“皇上,那葭萌驿本在利州,而据臣所知,花蕊夫人离蜀赴汴梁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经过利州,所以,臣以为,说此词乃花蕊夫人题写在葭萌驿之壁上,实不足信!”

    “你说的有道理!”赵匡胤点点头,“这首小词定是那些好事者所为!”

    突地,赵匡胤又蹙眉问道:“赵普,你既然不相信这首词乃花蕊夫人所写,又为何要抄来与朕观看?”

    赵普淡淡一笑道:“因为臣觉得,皇上今日召臣饮酒,定与那花蕊夫人有关。”

    “哦?”赵匡胤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何以见得啊?”

    赵普答道:“臣在入宫前,只是这么猜想,而见了皇上之后,臣就敢这么肯定了……不然,皇上就不会一见面便拿出那首诗让臣观瞧,而且,一直到现在,臣与皇上也没有举杯……”

    赵匡胤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赵普,你继续说下去。”

    赵普继续言道:“恕臣斗胆……如果臣所料不差,那花蕊夫人自入宫之后,一直冷面如冰,使得皇上心烦意乱!皇上虽然拥有了花蕊夫人,但并不开心……”

    赵匡胤一时无言。无言之后,他言道:“赵普,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赵普把那首《采桑子》词拿过来看了看,然后重又放回到赵匡胤的面前道:“皇上,臣只是这么猜测而已……臣的猜测是,皇上希望那位花蕊夫人能够像这首词的下阕所描绘的那样情意绵绵,而实际情况可能是。花蕊夫人一直沉浸在这首词的上阕中而不能自拔……”

    词这种诗体,大多数都分为二段.第一段称上片或上阕,第二段称下片或下阕。听赵普这么一说,赵匡胤就不禁又把《采桑子》词从头至尾地琢磨了一遍。词的下片是:“三千宫女如花面,妾最娟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词的上片是:“初离蜀道心将碎,其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可不是吗?词的下片表达了那个“妾”对未来“君王”的美好憧憬。这不正是赵匡胤对花蕊夫人所希望的吗?而词的上片却表达了那个“妾”的一种“绵绵”之“恨”:“恨”心将碎,恨“春日如年”,恨“时时闻杜鹃”。花蕊夫人不正是因为心中有“恨”,才会在赵匡胤的面前冷若冰霜吗?

    从此不难看出:《采桑子》一词断然不是花蕊夫人所作。如果花蕊夫人真的有“只恐君王宠爱偏”之愿,那又何故在赵匡胤的面前吟出“更无一个是男儿”之语?

    见赵匡胤低头不语,赵普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皇上,如果微臣适才所言有唐突冒犯之处,尚请皇上恕罪!”

    赵匡胤抬首叹道:“赵普啊,你真是太精明了,而且是越来越精明了!既然你如此精明,那朕也就实不相瞒:正如你所料,朕今日召你饮酒是假,想让你替朕解忧才是真啊!”

    赵普小声地问道:’皇上之忧果然与那花蕊夫人有关?”

    赵匡胤点头道:“花蕊夫人入宫已二十余日,这么些天来,她从未在朕的面前露过笑脸,甚至从未主动地跟朕说过一句话!朕,朕实在是忧心如焚啊!”

    赵普言道:“皇上对孟昶一家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即是那些蜀国旧臣,皇上也是优待有加。按常理,花蕊夫人应该能够领会皇上的博大胸襟和高尚的品德!”

    “谁说不是呢?”赵匡胤似乎一脸的困惑,“朕加封孟昶一家人,朕加封那些蜀国旧臣,都是当着花蕊夫人的面,朕甚至当着她的面把刁难勒索盂昶的那个成德均给斩了,这些,她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就是不领朕的情!朕,朕虽然拥有了她的身体,但却无法拥有她的心!赵普,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皇上说的是呀!”赵普一副十分理解又十分同情的模样。“那花蕊夫人虽然美若天仙,但整天冷面相对皇上,皇上心中的滋味也的确是不好受啊!”

    赵普说着,自顾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还有滋有味地咂了咂嘴。赵匡胤急道:“赵普,你倒是快替朕出主意啊!主意出好了,朕保证与你一醉方休!”

    赵普却沉默了,而且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赵匡胤实在忍不住了,便有些不悦地言道:“赵普,如果你没有什么好主意,那就请回吧!你那贤德的夫人还在家里盼望你呢!”

    赵普不能不说话了:“臣不敢欺瞒皇上,臣适才默然无言,是因为臣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臣虽然是在滁州得以幸遇皇上,但臣的故乡,却是在幽州,臣的童年,便是在幽州度过的。”

    赵匡胤好歹对赵普比较了解,所以也就没有发火,而是不冷不热地问道:“赵普,花蕊夫人与你的故乡有何关系?”

    赵普就像没听见赵匡胤的发问,自顾接着言道:“……臣在幽州有一个童年的小伙伴,姓名记不甚清了,但他给臣的印象极为深刻。他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整天地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可有一段时间,他不再说笑了,变得愁眉苦脸的了,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稳,几乎任何事情都不再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了,更不用说让他再露出笑脸了。何哉?原因是,他从野外捉回了一只小鸟,可那只小鸟却受伤了。他把那只小鸟放在一个小木箱里,没日没夜地去将养它、伺候它,希望它能够早日恢复健康,但那只小鸟并未能如他所愿;可奇怪的是,那只小鸟虽然没能恢复健康,但也没有很快地死去,而是一直半死不活地躺在那棺材一样的小木箱里。这样一来,臣的那个小伙伴就一心牵挂在那只半死不活的小鸟身上了,眼见着,他一天天地消瘦、憔悴,甚至为此一病不起。他的父母万分焦急,可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在这当口,臣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只要把那只小鸟偷偷地弄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他们听了臣的话,真的把那只小鸟弄死了。果然,臣的那个小伙伴以为小鸟是因伤而死,在悄悄地流了几滴眼泪之后便了无牵挂了。很快,臣的那个小伙伴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又开始天真活泼,有说有笑。”

    赵普说完,目光越过赵匡胤的头顶,似乎在遥望着他的故乡幽州。然而,赵匡胤敢绝对肯定:赵普刚才所讲的故事,纯粹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赵普为何要编造出这么一个故事?赵匡胤自然心知肚明,如果赵普口中的那个童年小伙伴就是花蕊夫人的话,那么,那只受伤的小鸟便只能是孟昶了。换句话说,花蕊夫人之所以一直冷面相对赵匡胤,就是因为那孟昶还活着。想到此,赵匡胤压低嗓门问赵普道:“你是叫朕杀掉孟昶吗?”

    赵普回道:“臣岂敢叫皇上随便杀人?臣只是当着皇上的面在回忆童年的一段往事而已!”

    赵匡胤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赵普,你还在演戏啊?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编故事?真没有想到啊赵普,原来你的肚里也藏有一颗残忍的心啊!”

    赵普赶紧道:“皇上误会微臣了!并非是微臣残忍,而是微臣在为皇上解忧!”

    赵匡胤缓缓地摇头道:“赵普,朕承认,你适才所言,确有道理,但是,朕实不忍心这么做。朕不久前才加封了孟昶,现在又何忍将他置于死地?”

    赵普言道:“皇上仁厚为怀,天下皆知。可是,臣以为,如果皇上一直不忍,那皇上就永远无法得到花蕊夫人的真心!臣以为皇上应当三思啊!”

    赵匡胤真的在三思了。三思过后,他举杯招呼赵普道:“来,喝酒!”

    赵普也没再问,端起杯来与赵匡胤同饮。一阵杯觥交错之后,赵匡胤言道:“朕已不胜酒力,想回殿休息了。”

    赵普言道:“臣早已不胜酒力,只是没有见到皇上点头或者摇头,所以臣不敢告辞!”

    赵匡胤站起了身,赵普也慢慢地爬起。赵普明明白白地看见:赵匡胤重重地点下了头。赵匡胤这一点头不要紧,那孟昶可就没有几天活头了。

    不过,赵普并没有亲手对孟昶下手。他找到了赵光义。他首先问赵光义道:“你说,大干世界当中,无论男人或女人,人人都有一颗残忍之心吗?”

    赵普问得很突然,但这难不倒赵光义。赵光义回答道:“应该是这样吧!就男人而言,有所谓无毒不丈夫之说,就女人来讲,也有最毒妇人心之语!”

    “难怪啊,”赵普恍然大悟似的,“我向皇上建议偷偷地把孟昶处理掉,皇上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赵光义多少有些吃惊:“赵普,我皇兄要除掉孟昶?”

    赵普简明扼要地道:“孟昶不除,那花蕊夫人就对皇上没有笑脸!”

    赵光义不禁张大眼睛道:“原来如此啊!”

    赵普对赵光义言道:“我向皇上提出除掉孟昶,已经残忍过一回了,不知光义兄弟可否有兴趣也残忍一回?”

    赵光义爽快地答应道:“我就替皇兄残忍一回吧!”

    赵普叮嘱道:“最好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赵光义笑道:“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

    不过赵光义也没有急着行动,他要认真地思考一番。谋害一个人与杀害一个人有着显著的不同,后者可以大明大亮,而前者则只能暗暗地进行。

    思考了一番之后,赵光义就亲自行动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夏季尚未过去,能有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也着实难得。就在这么一个难得的天气里,赵光义独自一人悠搭着双手没事人似的走进了孟昶的住处。

    大宋皇弟来了,孟昶自然不敢怠慢,堆起笑脸,弓着腰身,殷勤地围绕着赵光义转悠,还一边转悠一边赔着小心。赵光义呢?一点大宋皇弟的架子都没有,温和地笑着,谦逊地说着话。他不仅大加赞美孟昶居室内部装潢布置的华丽,还真诚地询问孟昶在生活上可有什么难处。这着实令孟昶大为感动。

    临近中午时,赵光义与孟昶对饮,装着醉意朦胧的样子把杯子举高放低的时候将毒药融入杯酒之中,然后又故意把自己的杯子与孟昶的杯子放到一起,几杯对饮之后就跟跟跄跄地告辞了。

    孟昶却也“咕咚”一声,将赵光义杯子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可怜的孟昶并不知道,他刚才喝下去的酒里,已经融入了另一种物质:慢性毒药。

    赵光义当然没有喝多,他之所以只与孟昶一人对饮,就是怕别人看见他暗中做手脚。他是在装着醉意朦胧的样子把杯子举高放低的时候将毒药融入杯酒之中的,然后又故意把自己的杯子与孟昶的杯子放到一起。他一切都做得如此逼真,孟昶哪里能够知晓?

    赵光义踉踉跄跄地告辞了,那孟昶居然还心存感激。殊不知,回到开封府之后的赵光义,差点没笑折了腰。

    大概是三天之后的那个晚上,孟昶开始觉着了不舒服。母亲李太后问他哪儿不舒服,孟昶回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像针扎的一样……”

    李太后忙着派人去喊大夫。可大夫瞧不出孟昶患了什么病,也无从下药。李太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痛得在床上打滚。大夫勉强开了两剂药,可根本止不住孟昶的疼痛。

    孟昶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一开始,他还能大声喊叫,接下来,他就只能低声呻吟了。到最后,他痛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盂昶被那种莫名的疼痛整整折磨了一夜。一夜之后,他死了。死的时候,他的身体踡成了一团。

    孟昶死的时候,赵匡胤正呆在花蕊夫人的房间里。虽说花蕊夫人依旧是一副木然的模样,但她的肉体却也着实让赵匡胤着迷。这不,天刚亮,在花蕊夫人的身边醒来之后,赵匡胤的双手便在她的肉体上抚来摸去了。尽管她看上去什么反应也没有,但赵匡胤依然抚摸得很投入。

    就在这当口,一个太监在外面禀道:“赵普赵大人求见!”

    若是往日,听说赵普求见了,赵匡胤马上便会整衣出召。但这回不同,听到太监的叫声后,赵匡胤并没有起身,只是停止了对花蕊夫人的抚弄。因为赵匡胤有一个预感,赵普此刻求见,八成与那孟昶有关。若是,自然应该让花蕊夫人及时地知晓。

    所以,赵匡胤就冲着外面问道:“可知赵普求见所为何事?”

    那太监回道:“赵大人说,那秦国公孟昶适才因病而逝……”

    果然如此啊!赵匡胤一阵窃喜。虽窃喜不已,他的嘴里也发出了表示极度惊诧的“啊”声。只不过,有人比他“啊”得更早、更真实,那人当然是花蕊夫人。

    赵匡胤这回起身穿衣了,而且速度极快。他还对花蕊夫人言道:“朕一直把秦国公当作是自己的兄长,他此番病逝,朕不能不去看望!”临走时,他还温情脉脉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她脸颊上方的眼眶里,确乎已蕴有了点点泪花。出了花蕊夫人的房间之后,赵匡胤吩咐先前禀报的那个太监道:“这段日子,你就在这里伺候。花妃娘娘的一举一动,你都要仔细地留意,切不可疏忽!”

    那太监唯唯诺诺,花蕊夫人在后蜀宫中的时候,名之为“慧妃”,而入了大宋后宫之后,赵匡胤也没有给她封什么名号,宫中太监诸人为方便起见,就称之为“花妃娘娘”,叫的次数多了,连赵匡胤都这么称呼她了。

    赵匡胤亲自赶往孟昶住处吊唁。那孟玄吉吉哭得死去活来,许多后蜀旧臣虽不敢当着赵匡胤的面号啕大哭,却也在呜咽不已。赵匡胤也情不自禁地洒下了几行热泪。

    赵匡胤当即追封孟昶为“楚王”,还叮嘱陪同的赵普要“以礼厚葬之”。不少大宋朝臣也跟着赵匡胤来到了孟昶的家中。数赵光义表现得最为悲伤。

    五天以后,赵匡胤得到禀报:李太后仙逝了。她是绝食而死的。等赵匡胤领着赵普等人匆匆赶到李太后的住处时,赵匡胤惊异地发现,那李太后依然盘腿坐在床上,面色红润,就像未曾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人啊!她之所以保持着这么一种姿势告别人间,是因为她的心里很是不甘:后蜀国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的人口和军队,为何竟会毁于一旦?这究竟是谁之过、谁之罪?

    也许只有赵匡胤才能深刻地理解李太后的不甘心。所以,在李太后的面前,他又一次落泪了。以前的赵匡胤,可不会这么轻易地落泪啊!

    赵普劝道:“皇上,国母已逝,好好地安葬也就是了,你不必如此悲伤……”

    赵匡胤却问道:“赵普,如果那孟昶听从国母的教诲,那朕还敢发兵攻打蜀国吗?”

    赵普回道:“非但不敢,恐皇上还得日夜提防蜀军的入侵!”

    “是啊!”赵匡胤看了李太后最后一眼,“此乃国母之大不幸,朕之大幸也!”

    是啊,大不幸者俱往矣,大幸者自然活活泼泼地立于这大幸的世界里。不过,也有那么一些人,虽然存活在这大幸的世界里,但却说不准是大幸还是大不幸,比如那个花蕊夫人。

    自孟昶暴死后,赵匡胤有近二十天未踏人她的房门了,一来孟昶尤其是李太后之死,赵匡胤心中实在是悲伤,二来赵匡胤是想利用这段悲伤的日子来等候花蕊夫人的改变。欢乐能改变一个人,悲伤同样能改变一个人。所以,赵匡胤就故意暂时疏远了花蕊夫人。

    疏远了花蕊夫人,不等于赵匡胤对花蕊夫人的情况不了解。他不是专门派了一个太监去“伺候”花蕊夫人了吗?

    那太监向赵匡胤报告道:“……秦国公死后的当天晚上,花妃娘娘几乎哭了一夜……第二天,花妃娘娘哭了半宿……第三天,花妃娘娘哭了有一个时辰……第四天,花妃娘娘只哭了半个时辰……国母死后,花妃娘娘又哭了大半夜……”

    实际上,据那位太监观察,李太后死后的第五天,花蕊夫人就不再流泪了,且饮食起居也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但赵匡胤依然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等待着花蕊夫人能够有一种较为彻底的改变。她流泪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不正说明了她在一点点地把后蜀国和孟昶淡忘吗?赵匡胤甚至这样想:如果花蕊夫人真的能够将后蜀和孟昶彻底的遗忘,那我就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来好好地感谢赵普。

    在“疏远”了花蕊夫人第二十天的那个晚上,赵匡胤带着淡淡的酒香迈进了花蕊夫人的房间。当时,赵匡胤的心情非常地忐忑。虽然等待了这么些天,但如果花蕊夫人依然故我,大宋皇帝又为之奈何?甚至,赵匡胤在迈进花蕊夫人的房间前,曾生起过这么一个念头:征服后蜀国易,征服后蜀国的一个女人难啊!

    然而,让赵匡胤惊喜的事情发生了。他刚一迈人花蕊夫人的房间,那花蕊夫人就笑吟吟地迎上来施礼道:“臣妾恭候皇上大驾。”

    赵匡胤一时间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花蕊夫人的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容,但在赵匡胤看来,那浅浅的笑容,绝对是世间最璀璨的花儿!

    啊!花蕊夫人终于面对着他赵匡胤露出笑脸了!那一特定的时刻,赵匡胤一下子变成了天底下最为幸福的人了!

    幸福太浓烈了,又来得太突然了,往往会使人在瞬间发呆。当时的赵匡胤就处于这种状态。他呆呆地看着花蕊夫人,就像从未见过她似的。

    花蕊夫人不太明白,被赵匡胤看得有些心里没底,口里不觉喃喃言道:“皇上,臣妾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爱妃绝对没有惹朕生气!”赵匡胤回过神来,一下子将她拦腰抱离了地面,一边急急地向床边走一边急急地言道:“朕连高兴都来不及呢,又哪会生气?”

    来到床边,赵匡胤轻轻地将她横陈在床上,跟着就迫不及待地解卸她的衣衫。她娇滴滴地言道:“皇上是不是太性急了?”

    他毫不掩饰地答道:“多日未见爱妃,朕有些性急,也合情合理!”

    早晨醒来,赵匡胤禁不住地又是一阵狂喜。原来,花蕊夫人正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躯体上。过去,都是他拥她而眠,他若不去拥她,她就决不会依偎在他的怀里。可现在不同了,她就像一根温柔的藤,正无比亲密地缠绕在他的躯干上。这只能说明花蕊夫人已经心甘情愿地承认了这么一个事实:赵匡胤是可以无条件地占有她身心的惟一男人!

    故而,赵匡胤醒来之后,真想立即颁诏晓谕天下:朕已经得到花蕊夫人的心了!

    如果说赵匡胤征服了后蜀国是大宋王朝一次莫大的胜利的话,那么,赵匡胤此番彻底征服了花蕊夫人便无疑是他个人的一次伟大的胜利!

    赵匡胤醒来之后的又一个念头是:应该好好地去感谢一下赵普。他并不知道孟昶之死乃赵光义所为,他把花蕊夫人得以回心转意的功劳几乎全记在赵普的头上了。

    巧的是,赵匡胤正要召见赵普,赵普却主动地入宫了。只不过,赵普此番面见赵匡胤,并非为了报喜,而是来报忧的。

    早在这一年(乾德三年)的春天,也就是王全斌率宋军占领了成都后不久,赵匡胤就派人通知王全斌:把蜀国的降兵降将集中起来,然后一起送到汴梁来。赵匡胤此举的目的有二:一、宋军虽然占领了成都,但蜀国的地盘很大,为数不多的宋军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所以,如果不把蜀国的降兵降将全部集中起来,那就会有潜在的危险;二、把蜀国的降兵降将送到汴梁来,可以从中挑选一些“精兵强将”来充实宋朝军队,赵匡胤的统一大业远未完成,宋军自然要大大地充实。

    可据赵普言称,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没有得到那些降兵降将的任何消息。

    赵匡胤见了赵普,本是满心欢喜的。花蕊夫人冲他笑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听赵普这么一说,赵匡胤的眉头马上就紧锁了起来。与军国大事相比,花蕊夫人的笑容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喜事。

    乾德三年十月,一天晚上,确切说,是在一天的子夜时分,赵匡胤正与花蕊夫人交颈而眠。突地,一个太监的尖叫声把赵匡胤和花蕊夫人都惊醒了。那太监尖叫道:“皇上,赵普赵大人有要事求见!”

    赵匡胤一骨碌便翻身下了床,花蕊夫人也赶紧下床为赵匡胤穿衣。赵匡胤面色沉重地道:“赵普此时求见,不是北边发生了战事,就是成都方面发生了意外!”

    果然,赵普告诉赵匡胤:王全斌来信紧急求援,说是后蜀国降兵和百姓叛乱,叛乱者多达十数万之众!

    有关后蜀国降兵和百姓叛乱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到汴梁来。对赵匡胤而言,听到的都是坏消息。

    参加叛乱的人数足有十七万,号称“兴国军”。叛首叫全师雄,自称为“兴蜀大王”。全师雄开设幕府,置立节度使二十多人,俨然以皇帝自居了。

    后蜀国四十六州中响应全师雄叛乱的多达十七州。叛军分据要害之地,重兵把守剑门,中原与蜀地的联系几乎完全隔断。

    全师雄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攻打成都。

    赵匡胤令赵光义带二万禁军和一万厢军火速南下,从归州一带驰授成都,平定叛军。

    赵匡胤虽然没有亲自率军入蜀平叛,但他在汴梁皇宫中,却对平叛之事日夜牵挂。以至于冷落了不少朝政,冷落了不少朝臣,甚至冷落了那位花蕊夫人。

    想当初,他对花蕊夫人可谓是朝思暮想,得偿所愿之后,他对她几乎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有空没空,他总爱往她的住处走上一遭,有事没事,他又总喜欢将她纳入怀中尽情地亲热一番。他如此地专宠于她,惹得原先受他宠爱的韩妃等人窝了一肚子的怨气。然而,自赵光义领兵入蜀之后,一连数月,花蕊夫人只见过赵匡胤数次。平均起来,他一个月只去她那里一回,即使去了,他也带有很明显的敷衍色彩。而在此之前,只要他与她单独呆在一起,那缠绵悱恻的动人情景就会立刻出现。

    赵匡胤冷落花蕊夫人,自然是因为太过牵挂宋军平叛之事。但花蕊夫人并不知晓。她身处深宫,哪里闻得那么许多纷纭世事?她认为,大宋皇上已经对她不怎么感兴趣了。

    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大凡才女(包括才子),似乎总脱离不了多愁善感的品性。她固然识义识理,但更识情识趣。在孟昶的怀抱时,她备受宠幸,转投赵匡胤的怀抱后,她又使得大宋后宫佳丽黯然失色。可现在,大宋皇帝仿佛是在倏忽之间便对她不亲不热了,这怎能不让她黯然神伤?

    因此,花蕊夫人瘦了,而且瘦得还很厉害,偶然见她一面的赵匡胤也看出来了。于是,赵匡胤就问她:“爱妃何以如此憔悴?”

    花蕊夫人答道:“臣妾就像一朵花,有绽放的时候,也有凋败的那一天!”

    她的意思是说,她已经开始凋零了。赵匡胤笑道:“爱妃言之谬也!在朕的眼里,你永远都在绚丽的绽放!”

    与她耳鬓厮磨了一些日子,赵匡胤也变得有些诗意了。花蕊夫人忽然低吟出一首小诗来:“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花蕊夫人所吟,乃盛唐山水诗人王维的一首《辛夷坞》。王维作此诗,本是想借一种大自然的寻常景致来阐明一种禅的境界。花蕊夫人将它拿来借以表达自己因“涧户寂无人”而“纷纷开且落”的寂寞难耐的心境,不仅十分恰当,也十分含蓄。

    赵匡胤虽然不知花蕊夫人所吟是何人诗篇——他还以为此诗是花蕊夫人所作——却也能够听出诗中有一种忧怨意味,而且还立即就明白了她因何而忧怨。

    于是,赵匡胤就将她轻轻搂入怀里道:“爱妃近来颇为冷清,朕是知道的,但爱妃休得埋怨朕……”

    花蕊夫人言道:“臣妾岂敢埋怨皇上?”

    跟着,她又吟出一首小诗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回赵匡胤听出来了,她所吟乃王维诗作《相思》。据载,唐朝“安史之乱”之后,当时名动天下的歌手李龟年从宫中流落民间(主要是在江南),经常为人演唱这首《相思》,使得王维的这首小诗成为当时广泛流传的小曲。赵匡胤自然不会对它陌生。

    而且,赵匡胤不仅听出了花蕊夫人所吟乃《相思》一诗,还听出了花蕊夫人是以红豆自喻来表达对他的无限情思。红豆为何物?据说,红豆乃一女人魂魄所化,那女人因思念丈夫而死,死后化为一粒红豆。花蕊夫人对他赵匡胤思念如此,他赵匡胤还不为之动容?

    赵匡胤搂着她的双臂就不禁增加了几分力量,口中深情地言道:“爱妃啊,你知道吗?朕虽热爱美人,但更爱江山啊!”

    赵匡胤的深情中无疑蕴着几许的无奈。他真想把蜀人叛乱之事告诉她,从而说明自己为何会冷落她的原因,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有一种不大不小的担心。他担心的是,如果把蜀人叛乱一事告诉她,会不会勾引起她对已经灭亡了的后蜀国的怀念?更主要的,她会不会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孟昶?

    赵匡胤觉着自己有些对不起花蕊夫人,所以他就又想:待蜀地的局势好转之后,一定要多抽点时间来陪陪花蕊夫人。

    这一年(乾德四年,公元966年)的七月,一天早朝的时候,赵普告诉赵匡胤:赵光义和曹彬击溃了全师杰的叛军、打通了中原入蜀的通道,已经和王全斌等人兵合一处,正在全力围剿全师雄的叛军。

    赵普还环视文武百官言道:“我以为,那贼首全师雄虽还有几分力量,但叛匪大势已去,我大宋军队彻底平定叛乱恐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了!”

    君臣闻言无不欢喜,赵匡胤自然也高兴万分。虽然平叛行动尚未结束,但蜀地大局已定,至少,那全师雄看来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心中一高兴,赵匡胤就想念起花蕊夫人来了。于是,当天中午,他传下旨去,着花蕊夫人到他的寝殿侍酒。侍酒当然不是主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叫她侍寝。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尽情地拥抱她那美妙的身体,赵匡胤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二人相聚后,赵匡胤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酒。她忍不住地劝道:“皇上这般饮法,恐有损龙体……”

    赵匡胤却道:“朕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饮酒了,朕今日一定要饮个痛快!”

    她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她本以为,她今日定能与他好好地柔情蜜意一回,没成想,他把精力都放在酒上了。看起来,与酒相比,她在他的心目中也的确是微不足道啊!

    她当然是误会了他。赵匡胤的本意,是想喝上几壶酒来增添男人的豪气,然后再与她尽兴。但事与愿违的是,他喝着喝着喝顺口了,只想着一醉方休了。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满怀期待的花蕊夫人了。

    他一杯杯地饮,她一杯杯地斟。最终,他竟然喝醉了。她无奈,只好叫太监宫女把他扶到龙床上。她正要为他宽衣呢,他却早已酣然入睡了。

    一个老太监劝花蕊夫人也去休息,花蕊夫人没有同意,相反,她把太监宫女都打发走,自己坐在床边,一边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脸庞,一边默默地想着心事。

    是呀,如果赵匡胤此时能够坐起身来,并把她温柔地揽入怀中,那对她而言,该有多么地幸福啊!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太阳都偏西了,赵匡胤依然酣睡如故。

    她不禁打起盹来。坐了这么长的时间,中午也喝了几杯酒,她实在没有精力再睁着双眼凝视他了。可就在这当口,一个太监匆匆走到她的身边,说是宰相赵普求见。

    花蕊夫人蹙眉对那太监言道:“皇上如此,又如何见宰相?”

    太监回道:“宰相大人已经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花蕊夫人问道:“你没告诉宰相大人,说皇上中午喝醉了吗?”

    太监刚要回答,那赵普却甩着双手走了进来。见了花蕊夫人,赵普躬身施礼道:“臣普给娘娘千岁请安!”

    花蕊夫人连忙道:“赵大人,皇上饮酒过量,尚未醒来……”

    赵普走到床边,双膝着地,然后高声言道:“微臣赵普有事叩见皇上!”

    赵匡胤没有反应。赵普连叫了数声,赵匡胤只是翻了一个身,又扯起了呼噜。花蕊夫人一边问道:“赵大人,这如何是好?”

    赵普回答:“娘娘休急,臣普自有办法。”

    说完,赵普站起身,转向那太监言道:“烦公公端盆凉水来!”

    太监离去。花蕊夫人赶紧问道:“宰相大人,你要凉水何用?”

    赵普回道:“臣用凉水浇圣上的脸,圣上立刻就会醒来。”

    花蕊夫人大惊:“这……如何使得?”

    赵普淡淡一笑道:“娘娘休得担心!臣过去曾做过此事。”

    赵普过去的确用凉水浇过赵匡胤的脸,花蕊夫人不知道,所以就慌了。一慌之下,她冲着赵匡胤喊道:“皇上,你快醒醒,宰相大人要用凉水浇你!”

    还别说,花蕊夫人这么一喊,赵匡胤真的醒了。巧的是,那太监正好端着一盆凉水走进来。

    赵匡胤坐起身,先看看赵普,再看看那太监端的凉水盆,然后又看着赵普言道:“你,是不是又想用凉水浇朕?”

    赵普回道:“臣不敢!”

    “不敢?”赵匡胤指着那太监问赵普道:“你既然不敢,为何又叫他端来了凉水?”

    赵普哈腰言道:“臣叫这位公公端来凉水,是因为臣现在有些糊涂,想清醒清醒。”

    说着话,赵普便从太监的手里接过盆,又将盆举过自己的头顶,然后“哗啦”一声,把盆里的凉水从头淋到了脚。

    花蕊夫人很是吃惊,赵匡胤却“哈哈”大笑道:“赵普,你现在清醒了吗?”

    赵普认认真真地回道:“启禀皇上,臣现在完全清醒了!臣清醒之后,立即就悟出这么一个道理:作为一国之君,既不可好色,也不可贪杯!”

    赵匡胤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凝固了:“赵普,你是在责怪朕既好色又贪杯吗?”

    赵普言道:“臣子哪敢责怪皇上?只是微臣浇了凉水之后头脑有些清醒了,悟出了这么一个道理,随口说出而已!”

    赵匡胤哼了一声道:“赵普,你别在朕的面前装腔作势!朕且问你,从去年年底到现在,朕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能叫好色吗?从今年年初到今天,朕只醉了这么一回,这也能叫贪杯?”

    见赵匡胤有些生气了,赵普慌忙道:“看来皇上真的是误会微臣了!微臣自认识皇上的那天起,就从未说过皇上是什么好色贪杯之人!微臣过去没这么说,现在更不会这么说,将来也不会这么说!皇上,臣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

    赵普的脸上,现出一丝讨好的表情来。赵匡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赵普,你一肚子花花肠子,天下谁人能了解你?好了,你也别啰嗦了,说吧,你现在来见朕,究竟有什么事?”

    赵普回道:“有一个叫孔宜的人想求见皇上。”

    赵匡胤双眉一皱:“这个叫孔宜的人在何地任何职?”

    赵普答道:“孔宜本是曲阜人氏,乃一介平民耳,正在殿外等候见驾!”

    赵匡胤双眉一瞪:“赵普,你是不是成心跟朕过不去?一介平民想见朕,你就闯入宫中打扰朕的午休,还要用凉水浇朕,还信口雌黄地大谈什么好色贪杯之理!赵普,如果天下的百姓都跑到京城要求见朕,你是不是都把他们领到宫里来啊!”

    赵普言道:“请皇上听臣把话说完。这个叫孔宜的人虽然是一介平民,但又十分地特殊。他是孔子的四十四代嫡孙!臣以为,皇上应该见他一面!”

    赵匡胤不觉“哦”了一声,他算得上是一个重视文化的皇帝,他曾在朝中大张旗鼓地要求文武百官都要努力地学文化。既然如此,孔子的嫡孙要求见驾,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赵普,”赵匡胤的语气明显的有些缓和:“那孔宜求见,朕自会答应,但你明日再来禀报,莫非就迟了?”

    赵普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那孔宜从曲阜一路直到京城,吃尽了苦辛,又无门路得以求见皇上,只得忍饥挨饿在京城流浪。微臣是在入宫前不久才得知此事,所以就斗胆前来打扰皇上。”

    赵匡胤斜视着赵普:“这个孔宜如何会在京城里忍饥挨饿?他要求见朕,又所为何事?”

    原来,孔宜居家读书数十载,历经数朝,但从未考取过进士,家道日趋衰微,竟自到了衣难遮体、饭难果腹的境地。这一回,他想方设法地弄了一点盘缠,一路步行到了汴梁。他闻听当朝皇上非常重视读书人,所以就希望大宋皇帝能够看在孔老夫子的面子上赏赐他孔宜一个差事做,也好使得他这一支孔子的血脉延续下去。只是到了汴梁之后,苦于没有门路得以进见皇上,他便只好一边在京城乞讨流浪,一边无望地继续等待。就在这当口,他幸运地遇到了赵普。

    赵普对赵匡胤言道:“皇上,孔宜已过了半百之年,就是再考下去恐也难以高中,更何况他还早已家徒四壁了……”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好吧,朕这就出去见他一面。”

    在花蕊夫人的服侍下,赵匡胤穿好了龙袍。赵普呢,依然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好在这是夏末季节,穿着湿衣服也并不寒冷。

    刚出寝殿,赵匡胤就低低地对赵普言道:“朕知道自己有贪杯的坏毛病,但你在花蕊夫人的面前说那等好色贪杯的道理,岂不是故意给朕难堪?”

    赵普赶紧道:“此乃臣之大过也!不过臣先前所言,实乃玩笑,还望皇上万万不可当真,否则,臣心实难安矣!”

    赵匡胤撇了撇嘴道:“你心装在你的肚里,朕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赵普没再表白自己,因为他与赵匡胤已经走到了那个孔宜的近前。孔宜当然是跪着的,额头紧贴着地面,赵匡胤的脚几乎都要碰着他的头颅了,他也浑然不知。

    赵匡胤沉声问道:“下跪之人可是孔宜?”

    孔宜反应过来了,连忙磕头呼道:“草民孔宜,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叫孔宜“平身”。孔宜不敢起身。赵匡胤又言道:“孔宜,你乃孔夫子之后,不必在朕的面前长跪!”

    孔宜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虽然孔宜没敢抬头,但赵匡胤却也看见,孔宜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纵横交错,而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向别人诉说着生活的辛酸。孔圣人之后,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赵匡胤心中确实有些不忍。

    “孔宜,”赵匡胤轻轻地道,“你的情况,宰相大人刚才都已经对朕说了,朕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这样吧,朕现在就赐你进士出身,如何?”

    孔宜“咕咚”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孔宜,你起来吧,朕的话还没说完呢。”待孔宜再次爬起身,赵匡胤又言道:“孔宜,你光有进士出身还不行,朕还得封你个官做,不然,你以后的日子依然艰难!”

    赵普一旁奉承道:“吾皇圣明!”

    赵匡胤看着赵普问道:“可知曲阜县衙有什么官职空缺?”

    赵普答道:“回皇上,臣入宫前曾询问过吏部,吏部告诉臣,曲阜县尚缺一名主簿。”

    赵匡胤暗道:“赵普啊,你如何知道朕一定会让孔宜在曲阜为官?”赵匡胤嘴里说的是:“孔宜,你就在你的家乡做一名主簿吧!此官虽不大,却也可使你衣食无忧。朕记得,你的先人孔夫子曾说过这样的话: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你乃孔夫子之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赵匡胤引用孔子的话,是担心孔宜嫌主簿一职太小。赵匡胤的意思是:孔子说“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我现在让你孔宜“衣食无忧”,你也该知足了。

    殊不知,对孔宜来讲,由一个穷困潦倒又屡试不第的老书生一跃成为仅次于县令的主簿,真不啻于是从地狱走上天堂了,故而,听了赵匡胤的话后,孔宜一下子因惊喜交加而怔住了,以至于都忘了谢恩了。

    赵普及时提醒道:“孔宜,快谢恩啊?”孔宜这才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孔宜,你起来,朕还有话要说!”

    这倒有点出乎赵普的意料了,赵匡胤已经赐孔宜进士出身,又封了孔宜的官,还有什么话要说?

    就听赵匡胤言道:“孔爱卿,朕听赵宰相说你饱读诗书数十载,所以,朕现在就想出两副对子让你应答,你可有兴趣?”

    一句“孔爱卿”,叫得孔宜的骨头都酥软了:“小臣能与皇上答对,是小臣的莫大荣幸!”

    赵匡胤先是乜了赵普一眼,然后对着孔宜说出了上句:“花径不曾缘客扫。”

    孔宜立即对日:“蓬门今始为君开!”

    赵匡胤点点头,接着言道:“纨祷不饿死。”

    孔宜对道:“儒冠多误身!”

    赵匡胤笑道:“好!孔爱卿,宰相大人说得没错,看来你真的是饱读诗书啊!”

    表面上看起来,赵匡胤好像是在考查孔宜是否真的有真才实学,其实不然,赵匡胤出的那两句对子,甭说是像孔宜那般终日与书为伴的人了,就是赵普,也能毫不费力地答出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二句,本出自唐代大诗人杜甫的《客至》一诗,而“纨挎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二句,也是出自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一诗中。这都是广为传诵的名句,孔宜焉能不知?

    既如此,赵匡胤又为何要拿这样的诗句来与孔宜作对?个中道理,赵普立刻就明白了。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二句,本是杜甫用来表达对朋友崔明府的深厚情谊的。两句诗的大意是:我家中长满花草的庭院小路,从来没有因为客人的到来而打扫过(实谓杜甫不轻易地接待客人),但今日,你崔明府来了,我家的“蓬门”才第一次打开,诗中除了表达杜甫与崔明府之间的深厚友情外,还明显的含有杜甫对崔明府的无比敬重。这就不难看出,赵匡胤是以杜甫自喻的,同时把孔宜比做了崔明府。赵匡胤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想含蓄地告诉孔宜:我之所以这样待你,是因为我是一个仁义之君。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二句诗,本是杜甫的愤激之辞。“纨祷”者,贵胄子弟也。“儒冠”者,读书之人也。杜甫用这两句诗是在告诉朋友和后人:在他所处的时代里,那些纨祷子弟,不学无术,却偏偏过着脑满肠肥的生活,根本没有“饿死”之虞,而像他那样的读书人,虽然满腹经纶,却只能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竟至“误身”(主要指耽误了事业和前程,同时也包含着耽误了性命之意)。赵匡胤借与孔宜答对引出这两句诗,当然是想反其意来告诉孑L宜:我所统治的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纨祷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现象发生,你孔宜不就是个鲜明的例证吗?所以,我赵匡胤就不仅是个仁义之君,还是个圣明之君。

    故而,待那孔宜被一个太监领走之后,赵普就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冲着赵匡胤言道:“吾皇陛下真是个至仁至义、至圣至明又聪明绝顶的君王啊!”

    赵匡胤眼皮一抬道:“赵普,只许你聪明一世,就不许朕聪明一时?”

    赵普忙道:“皇上是聪明一世,臣只能聪明一时!”

    “是吗?”赵匡胤的表情认真起来:“赵普,朕且问你,朕即刻便要回殿与那花蕊夫人一起玩乐,你说,朕此举是不是有好色之嫌?”

    赵普赶紧赔笑道:“皇上好像还在生臣的气啊!”

    赵匡胤却道:“朕岂敢生你的气?”说完,便拂袖而去。剩着赵普,站在赵匡胤的寝殿外,好长时间都没有动身。

    赵普便以为,皇上是真的生气了,不然,天色将晚,皇上为何不留他赵普一起用膳呢?这么想着,赵普就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不管怎么说,惹皇上生气总不是一件好事情。所以赵普就又这么想:我怎么老惹皇上不高兴呢?

    但没多久,赵普就发现,他那种惴惴不安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有一天晚上,赵匡胤又跑到他赵普家里来吃狗肉了。

    那天晚上,赵普觉得腰有点不舒服,所以吃过晚饭后不久就上床休息了。妻子和氏很解风情,骑在赵普的双腿上,为他温柔地揉腰。她只揉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不仅将他的腰部揉得舒舒服服,还将他的欲望给揉得升腾了起来。

    于是赵普就仰过身来,将她搂人自己的怀中……

    就在这节骨眼上,门外传来一声吆喝:“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之音尚未完全落,赵匡胤就已经破门而人了。这似乎也不能全怪赵匡胤:赵普的房门应该是拴上的。

    破门而入之后,赵匡胤不觉怔住了:“赵普,你这么早就上床休息了?”

    待瞥见赵普身后的和氏正在匆忙穿衣时,赵匡胤又忙着改口道:“哦,朕明白了!朕现在来的不是时候!”

    跪在赵普身后的和氏,虽然衣衫零乱,面上却也从容:“万岁爷,你是一国之君,你什么时候来岂能由别人决定?”

    赵匡胤笑道:“听大嫂的话音,大嫂像是生气了!这样吧大嫂,朕下次再来,先叫你的仆人通报一声,如何?”

    赵普忙道:“皇上万万不可!皇上乃国之至尊,哪有事先通报臣子的道理?”

    “好,好!”赵匡胤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边言道,“赵普,你和尊夫人快下床吧!你们那么跪在床上,朕也不好同你们说话啊?”

    赵普及和氏依次下了床。赵匡胤忽然道:“赵普,你手脚很麻利啊!朕从屋外走到屋内,这么短的时间,你连朝服都穿上了?”

    赵普尚未开口,和氏接道:“万岁爷,我家老爷哪有这么快的手脚?只因你经常突然而至,我家老爷怕有失君臣之礼,所以连晚上睡觉都不敢脱去朝服!”

    前文中说过,臣子见了皇上是要穿着朝服的。而和氏所言也并非虚妄,史书中确有这般记载。从此可以看出,赵匡胤是赵普家的常客,而且往往不打招呼。只是赵匡胤没有去注意什么朝服不朝服的问题。

    赵匡胤盯着赵普问道:“尊夫人所言当真?”

    赵普回道:“臣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谎,拙荆也是如此!”

    “此乃朕之过也!”赵匡胤摇了摇头,不无自责之意,“赵普,从今往后,不论在何时何地,你都可以穿任何衣裳见朕!”

    赵普躬身道:“臣不敢也!”

    和氏却道:“有什么不敢的?万岁爷的话就是圣旨,老爷莫非想抗旨吗?”

    赵匡胤笑道:“嫂夫人所言极是!”

    赵普也笑道:“那臣就遵旨了!臣今日黄昏刚刚杀了一条狗,不知皇上可有兴致就着狗肉喝上几杯淡酒?”

    赵匡胤立即言道:“赵普,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朕了!朕此时来此,就是想吃大嫂煮的狗肉的,但又担心你这里没有……”

    和氏言道:“万岁爷,你恐怕小看我家老爷了!我家老爷隔三岔五地派人去买狗在家里养着,万岁爷你什么时候来,都有现成的狗肉吃!”

    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又转向和氏道:“也有劳大嫂了!”

    待和氏走后,赵普言道:“皇上,如果臣所料不差,你是因为今日傍晚得知那叛首全师雄又被光义兄弟大败了一次,心中一高兴,才想起到臣这里来吃狗肉的吧?”

    赵匡胤言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光义近日来连连大败叛军,朕的心里的确十分高兴。但高兴之余,朕又在想,待蜀人叛乱被彻底平定之后,朕究竟该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

    赵普言道:“臣记得,皇上曾在朝廷上说过,如果蜀人叛乱确由王全斌等人所引起,那么,纵然王全斌等人有灭蜀之大功,皇上也要严惩他们!”

    “是呀,是呀。”赵匡胤点头道,“朕说过的话,朕岂能轻易忘记?只不过,王全斌等人一举灭蜀,这功劳也的确是非同小可啊!”

    赵普马上道:“皇上,如果蜀人叛乱确由王全斌等人引起,那王全斌等人的罪过也同样非同小可啊!”

    “你说得没错,”赵匡胤接着道,“这样看来,即使蜀人叛乱真的是由王全斌等人引起,王全斌等人的功过好像也可以互相抵消啊!”

    赵普听出来了:皇上有饶恕王全斌等人之意。而且,赵普还敢肯定:皇上一定是知道了蜀人叛乱确系王全斌等人引起,不然,皇上就不会当着他赵普的面说什么“功过”“可以互相抵消”的话。

    而事实上,赵普的推测是正确的,赵光义和曹彬击溃了全师杰、打通了中原入蜀的通道后,赵光义就秘密派人将自己调查的情况禀报了赵匡胤。赵匡胤得之后,暗暗思忖了好几天,最终,他悄悄派人回复赵光义:暂不要对王全斌等人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一切都等到回京以后再作处理。故而,金堂之战后,赵光义虽然从大局考虑、抓捕了王全斌等人,但也只是抓捕而已。

    赵普虽然猜中了赵匡胤已经知道蜀人叛乱的缘由,但也没有就此询问。他深知,与赵光义相比,皇上的心肠是比较软的。实际上,他早就预料到:即使蜀人叛乱是王全斌等人一手造成的,皇上也不会对王全斌等人怎么样的。

    赵普想了想,然后言道:“皇上,臣以为,现在讨论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为时尚早,一来叛乱还没有彻底地平定,二来蜀人叛乱的原因还没有真正地弄清楚。说不定,蜀人叛乱与王全斌等人本无多大的干系呢!所以,臣的意思是,等王全斌他们归京之后,由满朝文武集体议论他们的功过是非比较妥当。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啊?”

    赵普留了一手。赵普的意思是:由满朝文武来决定王全斌等人的功过,你皇上恐就不便太过自作主张了。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的弦外之音,刚要开口,那和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又芳香扑鼻的狗肉走来。赵普忙道:“皇上,狗肉煮好了,快趁热吃罢!”

    赵匡胤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和氏热络地言道:“万岁爷,臣妾适才煮了半只狗,你就敞开肚皮吃吧!”

    赵匡胤喜笑颜开道:“好,好!大嫂既然如此盛情,朕也就不客气了!”

    赵匡胤真的不客气,大块吃肉,大口饮酒,赵普的肚里虽然一点也不空,但也强撑着陪赵匡胤吃喝。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一边吞着狗肉一边频频举杯,气氛着实融洽无比。而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还时不时地对狗肉的味道称赞几句,那气氛就越发地融洽了。

    但不一会儿,赵普和赵匡胤之间的气氛就变得不那么融洽了。是赵匡胤先挑起的一个话题,然后赵普从中作梗。二人几乎争吵了起来。

    一开始,二人的意见倒是一致。赵匡胤言道:“赵普啊,眼看着光义就要把叛乱平定下去了,屈指算来,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里,朕在宫中是吃不香又睡不稳,所幸的是,北方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不然,朕这一年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熬得过来啊!”

    赵普问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是想到京城之外去走上一走?”

    “没错!”赵匡胤立即道,“不瞒你说,朕这一年确实憋得难受,所以朕很想与你一道到京外去走走!”

    赵普点头道:“臣完全赞同皇上的意见。臣听说,京城周围的土地,今年秋天的庄稼都长得很不错,可以说是丰收在望。臣以为,皇上正好可以私访一下民情!”

    “你说得对!”赵匡胤也点了点头,“朕自登基以来,老想着如何才能一统天下,而实际上,朕应该多抽点时间去微服私访。虽然朕不可能走得太远,但在京城周围转转也是会有收获的!”

    赵普问道:“皇上准备何时出京?”

    赵匡胤言道:“事不宜迟,明早就动身,反正微服私访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这次出京,应该到乡村去看看,不然,皇上就不能真正地体察到民情。”

    “好!”赵匡胤同意了,“现在正是稻花飘香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去乡村转转,定然有一番诗情画意!”

    如果这个话题只说到这里,那赵普和赵匡胤之间就不会闹别扭了。问题是,赵匡胤紧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话:“赵普,朕这次微服出京,除了带上你之外,朕还想带上另外一个人。”

    赵普一皱眉:“另外一个人可是那位花蕊夫人?”

    “正是!”赵匡胤似乎有点殷勤地为赵普斟上酒,“知朕者,惟赵普也!”

    但赵普好像不领情:“皇上,敢问你为何要带花蕊夫人同行?”

    赵匡胤道:“赵普,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花蕊夫人本是一个才女,经年累月地呆在宫中,岂不是闷得慌?所以呀,朕就想趁这个机会带她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啊,她在乡村的田野上这么一走,会触发许多的灵感,然后写下许多美妙的诗篇,让朕与尔等细细地欣赏。赵普,朕之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赵普悠悠言道:“皇上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臣想,皇上既然如此关怀花蕊夫人的才情,那何不干脆将她放出宫去?”

    赵匡胤挤眉弄眼道:“你这不是开天大的玩笑吗?她这样的女人,朕好不容易才得到,又如何舍得放她出宫?”

    “既然如此,”赵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皇上就不要带她出行!”赵普说得干净利落,赵匡胤不禁一怔:“这是为何?”

    赵普回道:“因为皇上此次出行是微服私访民情,而带上花蕊夫人,那皇上就只能游山玩水了!”

    赵匡胤做出几缕笑容道:“赵普,朕在微服私访民情的同时,顺便游游山玩玩水,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赵普言道:“这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皇上明日带上了花蕊夫人,那就恕微臣不能奉陪!”

    赵匡胤一愕:“赵普,你这是何意?”

    赵普绷着脸道:“臣的意思是,臣只想私访民情,臣不想游山玩水!”

    “赵普!”赵匡胤来气了,“你是在指责朕吗?”

    赵普答道:“臣不敢!”

    赵匡胤越说越来气:“赵普,究竟你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

    赵普回道:“当然皇上是皇上!”

    “那好,”赵匡胤差点站起来,“既然朕是皇上,那朕的意见,你为什么要反对?”

    赵普的脸上现出一种无辜的表情来:“皇上,臣何曾反对过你的意见?皇上说明日要带花蕊夫人同行,臣并没有说不同意啊?退一步说,即使臣再不同意,恐也无用啊?臣的意思是这样的:既然皇上明日带着花蕊夫人出京去游山玩水了,那臣就理应留在京城代皇上处理国事。皇上,臣这样做,莫非也有错?”

    赵匡胤冷冷地问道:“赵普,依你的意思,是不是只有你的心里整日地装着国事,而朕的心里却整日地在想着游山玩水?”

    赵普温和地笑道:“皇上,这是你说的,臣可不敢这么说!”

    “好!”赵匡胤终于站了起来,“这就是朕说的!朕就这么说!朕明日就带花蕊夫人一同出京,你赵普还有什么话说?”

    赵普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皇上,臣现在无话可说了!臣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赵普还笑嘻嘻地为赵匡胤斟了一杯酒。赵匡胤追问道:“赵普,你明日究竟随不随朕同行?”

    赵普回道:“臣已经说过了,臣现在无话可说了!”

    “你!”赵匡胤要发火了,就在这当口,那和氏端着一碗狗肉走进了屋。

    见赵匡胤挺立身躯,圆睁二目的模样,和氏故意将手中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然后冲着赵普大声道:“老爷,你怎么又惹万岁爷生气了?万岁爷一生气,岂不是又要把老爷你赶出京城?”

    和氏旧事重提了,赵普连忙道:“夫人,你误会了!皇上没有生气,皇上是因为狗肉吃多了站起来顺顺气!”

    “是吗?”和氏盯着赵匡胤的脸,“万岁爷,你真的没有生气?”

    “没……有!”赵匡胤赶紧坐下,“大嫂,你煮的狗肉这么好吃,朕连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生气?”

    “倒也是呀!”和氏自顾笑了笑,“臣妾记得,万岁爷曾当着臣妾的面说过,说再也不会对我家老爷发火了,既如此,万岁爷今天晚上又如何会对我家老爷生气?”

    赵匡胤自嘲地一笑道:“大嫂真是好记性啊!”

    虽然,经和氏这么一搅和,赵匡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但屋内的气氛,终究没有先前那么融洽了。而且,一会儿工夫之后,赵匡胤就匆匆地离开了宰相府,说是已经酒足肉饱,不能再吃喝了。

    但旋即,一个太监又重返宰相府,说是皇上有话要对赵普说。

    赵普跟着太监走出府外。不远处,一团阴影里,赵匡胤笔直地站着。赵普趋上前去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匡胤面无表情地言道:“你晚上多准备些钱财,明日随朕出京!”

    赵普应喏一声,跟着问道:“但不知明日伴驾者除臣之外,还有何人?”

    赵匡胤回道:“只你宰相大人一人!”说着,便转身走了,脚板踩得地面“咚咚”直响。很显然,赵匡胤虽然不再坚持带花蕊夫人同行,但心中老大的不高兴。而对赵普来说,能最终犟过皇上,也就足够了。

    第二天早晨,赵普刚刚起床,正与妻子和氏依依惜别呢,一名宫中侍卫就如风如火地跑进了宰相府。那侍卫告诉赵普:皇上已在京城南门外等候。侍卫还说,皇上叫赵普打扮成管家模样。

    赵普一边打扮自己一边对和氏言道:“皇上看来很性急啊!”

    和氏一边帮着赵普打扮一边言道:“老爷,妾身也想开了,同那位万岁爷争吵,对你终究是没有好处的,所以,你这次出城,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赵普笑道:“夫人,我何尝想惹他生气?可他非要生气,我也没法子啊!”

    “说得也是,”和氏蹙了蹙眉,“当皇帝的,好像都喜欢生气!”

    赵普打扮好了,又背上一个大包袱,然后急急地朝南门奔去。嗬,南门之外,大宋皇帝已是一副财主老爷的装扮,几名随从模样的男人正牵着几匹马在蹓跶。那当然不是一般的随从,他们都是宫中身手不凡的侍卫。

    赵普刚一奔到近前,赵匡胤就阴沉着脸问道:“大管家,你姗姗来迟,是不是不想出城啊?”

    看起来,赵匡胤还在生昨晚上的气。赵普赔笑道:“本管家没想到老爷会起这么早……”

    赵匡胤没有笑:“大管家,你说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赵普言道:“既然老爷出了南门,那我们就一直朝南走吧。”

    赵匡胤不再吭声,也没要人扶持就翻身上了马。赵普和几个侍卫跟着上马。一行数人沿着一条小路便朝南驰去。实际上,那条小路略略有点偏西。

    因为赵匡胤始终绷着脸不发一言,所以这一行人在南下的时候就十分地沉默。不过还好,这沉默大约只延续了三十多里地,三十多里地之后,他们穿行在一大片稻田中了,赵匡胤的脸色开始缓和了,也开始说话了。

    赵匡胤说的是:“这稻花香味儿真好闻啊!我很久没闻过这种香味了!”

    赵普赶紧附和了一句道:“老爷说的没错,这稻花香味儿真是沁人心脾啊!”

    赵匡胤似乎很是不满地翻了赵普一眼,然后一拍马屁股,又急急地向前驰去。赵普招呼身后的几名侍卫道:“加快速度,千万不能把老爷给弄丢了!”

    又走了三十多里,临近中午的时候,赵匡胤勒住了马。眼前又是一片飘溢着稻花香味儿的田地。赵匡胤不禁言道:“真的是丰收在望啊!”

    赵普凑上前去言道:“老爷何不下马走上一走?”

    赵匡胤虽然没吱声,却也下了马,然后拐入一道田塍,信步走着。赵普下马之后,先叫几名侍卫把马看好,不要让马跑到田地里去践踏庄稼,接着紧走几步,跟在了赵匡胤的后面。赵匡胤走走停停,赵普也停停走走,俩人的步调非常地一致。

    赵匡胤不走了,赵普赶紧打住脚。赵匡胤回头皱眉问赵普道:“你哑巴了?怎么半天不吭一声?”

    赵普回道:“做老爷的不说话,做管家的哪敢随便吭声?”

    赵匡胤哼了一声道:“老爷我不是开口了吗?你倒是说话啊!”

    赵普点头道:“老爷叫我说,我就说。我想说的是:这儿的景色真美啊,我真想马上吟出一首诗来!”

    赵匡胤道:“那你就吟啊?”

    赵普道:“可我吟不出来!”

    赵匡胤笑了:“大管家,我量你也没这个才气!”

    倏地,赵匡胤又不笑了。就听赵匡胤悠悠地言道:“如果,此时此刻,那个人能走在这片稻花飘香的田地里,定会诗兴大发,出口成章!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那个人”当然是花蕊夫人了。赵普言道:“老爷用不着如此可惜,小人这就可以回京叫那个人来陪伴在老爷的身边,老爷以为如何?”

    赵匡胤一瞪赵普道:“你用不着在我的面前卖乖!我可惜的是,你这个大管家,平时自负满腹经纶,而此时却连一首诗也吟不出来,岂不荒唐可笑?”

    赵普点头哈腰道:“老爷所言极是!不过,小人斗胆以为,虽然小人此时吟不出一首诗来,但老爷此时也未必能吟出一首诗来!”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大管家,跟你说实话吧,非老爷我不能吟,而是老爷我不愿吟,亦不必吟也!这滚滚稻浪、阵阵花香,岂不是天地间最美妙、最动人的诗篇吗?”

    “哎呀,老爷!”赵普故作惊讶状,“小人今日才发觉,老爷你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最伟大的诗人啊!什么李白、杜甫、白居易,他们统统都该跪拜在老爷你的脚下跟老爷你学诗!”

    赵匡胤双眉一紧:“大管家,你这话是不是太肉麻了?”

    赵普咧了咧嘴:“小人本以为老爷最喜欢听肉麻的话!”

    赵匡胤有些不高兴了。恰在此时,一老农走了过来。这老农看上去五十多岁年纪,一脸的笑容,手提一杆旱烟袋,正有滋有味地吸着。

    赵普迎上去,与老农热情地攀谈了起来。赵匡胤不甘寂寞,也凑了过去。

    这老农姓夏,他住的这个地方名唤朱仙镇。老农告诉赵匡胤和赵普:去年的收成很好,今年的秋天看来又是一个好收成。

    老农在讲到收成的时候脸上乐开了花。赵匡胤听了心里也是乐滋滋的。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有一个好年成,做皇帝的自然会高兴。

    赵普问老农道:“去年收成不错,今年的收成看来也很不错,老丈应该要好好地感谢老天爷了吧?”

    老农先是拱手朝上道:“老汉感谢老天爷!”接着又拱手向北道:“老汉感谢万岁爷!”

    赵普偷瞟了赵匡胤一眼,只见赵匡胤,乐得几乎连嘴都合不拢了。

    因为已是中午了,老汉盛邀赵匡胤一行人到他家吃饭,还指着东边的一个小村落道:“我家就住在那里,很近的!”

    赵匡胤同意了,又暗暗嘱咐赵普道:“吃完了饭,多给他一些钱!”

    赵普悄悄回道:“那是自然。人家都表示过感谢了,怎能不多给钱?”

    姓夏的老农乐呵呵地把赵匡胤一行人领到了小村落,领进了自己的家。夏家人口虽多,但无一例外地都露着笑脸。赵匡胤等人刚到,夏家人就忙着杀鸡宰鸭了。

    赵匡胤不禁感叹道:“真是人丁兴旺、合家欢乐啊!”

    赵普却低低地言道:“百姓如此安居乐业,老爷定要多喝他几杯!”

    赵匡胤笑吟吟地点下了头。赵普忽又轻声言道:“老爷,有酒没酒可还不一定啊!”

    赵普为何说这样的话?前文中曾交代过,大宋朝廷对酒的控制虽然较前朝为宽,但依然很严。这朱仙镇一带是否有酒,也真的很难说。故而,赵匡胤就绷着脸皮对赵普言道:“即便无酒,老爷我也能挺得住!”

    然而事实是,姓夏的老农家不仅有酒,而且酒还多得很。只不过,这酒是自家酿制的,味道很甜,酒味儿不足。

    吃饭的时候,夏老农对赵匡胤言道:“酒不好,菜也不好,老爷你只能将就着吃了!”

    赵匡胤马上道:“老丈不必客气!在我看来,这酒是天底下最好的酒,这菜是天底下最好的菜,我今日定要在此大吃大喝一场!”

    赵匡胤所言并非完全客套。他为人虽很俭朴,但在宫中的吃喝享受却是不难想像的。故而,坐在老百姓的家中,吃着农家烧的菜。喝着农家酿的酒,对赵匡胤而言,着实是一种别样的享受。结果,赵匡胤一连喝了近二十大碗酒。酒味儿再不足,喝下去这么多酒,赵匡胤的头也开始发晕了。

    赵普劝道:“老爷,不能再喝了,我们下午还要赶路呢!”

    赵匡胤摆手道:“管家不必劝我!我今儿个高兴,是喝不醉的!”

    赵普真的不再劝了,还偷偷地一乐。为何?因为赵普发现,赵匡胤一边喝酒一边暗暗地把目光瞟向左边。左边坐着夏老农的小女儿夏氏。夏氏十五六岁光景,虽没有什么珠光宝器的点缀装饰,却也清纯可爱,令赵普不禁想起“清水出芙蓉”之类的诗句来。而看着赵匡胤那频频注目的模样,赵普又不禁想起“秀色可餐”这四个字来。

    赵普心道:“皇上,你如何能不高兴?你是把那村姑夏氏也当着菜吃进了肚里,当着酒喝进了心里啊!”

    赵匡胤又同夏老农共饮了五六碗,终于表示喝好了。吃罢,赵匡胤向赵普使了个眼色,赵普会意,掏出许多银钱来递与夏老农。夏老农高低不愿接受。赵普言道:“老丈不必推让。我家老爷喜欢你酿的酒,你多弄些酒来与我等带上给我家老爷在路上解渴也就是了!”

    夏老农这才勉强收下了钱,又忙着吩咐家人备酒。赵匡胤赞许地看了赵普一眼。赵普却又掏出一副银手镯递与那夏氏道:“姑娘,我家老爷见你如此年少美貌却无任何饰物装扮,便令小人将此物奉送,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夏氏愉快地接受了手镯,还充满感激地看了看赵匡胤,小脸竟然有些羞红。赵匡胤则微皱着双眉盯着赵普,似乎在问道:“赵普,我什么时候叫你送手镯了?

    那夏老农闻知手镯一事后,忙着跑到赵匡胤的身边,问赵匡胤是否婚娶。赵匡胤瞥了赵普一眼后答道:“不瞒老丈,我早已婚娶,且妻妾众多!”

    夏老农明显的有些失望。但失望归失望,他还是高高兴兴地将赵匡胤一行人送出多远,并请赵匡胤下次打此路过时再到他家做客。

    赵匡胤不无埋怨地对赵普道:“如果你不送那村姑手镯,我本想在那老丈家多休息一会的,可你送了手镯之后,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告辞!”

    赵普言道:“老爷休得怨我!吃饭的时候,我见你的目光老是在那村姑的脸上滴溜溜地转,还以为老爷对那村姑有意,所以就多此一举了!”

    赵匡胤一撇嘴:“赵普,我一边喝酒一边看那村姑几眼,又有何不妥?你这岂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普笑道:“老爷说的是!老爷本就是君子,赵普也本就是小人!”

    赵匡胤也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送手镯给那村姑,我心里的确很高兴。那村姑……也着实有几分姿色的!”

    忽地,赵普指着地下问道:“老爷,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赵普的手指,赵匡胤看见,地下开着两朵花,一朵花娇艳欲滴,另一朵花则未免有点黯淡。

    赵匡胤懒洋洋地言道:“大管家,你问的是这两朵花吗?”

    赵普将两朵花摘在手中,一边摇头一边言道:“我的老爷,看来你真的是喝多了。这哪里是两朵花呀!”

    赵普说着,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赵匡胤不解地问道:“赵普,你手里拿的可不就是两朵花吗?”

    赵普煞有介事地先举起那朵娇艳欲滴的花儿言道:“老爷,这是那位花蕊夫人。”又举起那朵有点黯淡的花儿言道:“这一位呢,便是那个姓夏的村姑了!”

    赵匡胤哑然失笑道:“我的大管家,你这种比喻倒也很恰当啊!”

    赵普将两朵花分别送到赵匡胤的鼻子底下,轻声问道:“老爷,味道如何?”

    赵匡胤知道赵普的意思了,所以就故意大声言道:“嗯,香!都很香,都香到老爷我的心坎里了!”

    赵普还未及开口呢,赵匡胤紧接着又问道:“赵普,你是不是想叫这两朵花都在我的身边绽放?”

    “老爷就是比做下人的聪明!”赵普有些涎着脸,“小人刚刚想起,老爷就已经说出来了!”

    “你少给我出这种馊主意!”赵匡胤直直地瞪着赵普,“你把老爷我看成是什么人了?”

    赵普嬉笑道:“在小人看来,老爷应该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更何况,那村姑对老爷有情,老爷也对那村姑有意!情投意合,岂不是人间的美事?再者,小人也决不会在背地里议论老爷好色,而且,小人还愿意从中牵线搭桥!”

    赵匡胤却像是陷入了沉思:“赵普,你刚才说我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是的!”赵普点头。“小人以为如此!”

    赵匡胤缓缓地摇了摇头:“老爷我真的想做一个怜香惜玉之人呢!”

    是呀,从小至今,赵匡胤究竟怜过什么香惜过什么玉?也许,惟花蕊夫人一人而已。

    赵匡胤慢慢地从赵普手中拿过那两朵花,又轻轻地放回到地面上,然后自言自语般地道:“任何花朵,只要开放在宫中,就会很快地枯萎!一朵花已经枯萎了,我又何忍让另一朵花也很快地枯萎?”

    赵普不禁对赵匡胤肃然起敬了。肃然起敬之后,赵普正儿八经地言道:“老爷,小人我适才做错了事!”

    赵匡胤问道:“你何错之有?”

    赵普回道:“小人之错有二:一、不该摘下这两朵花;二、不该自作聪明地对老爷啰嗦这么多废话!如此看来,正如老爷先前所言,我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赵普,你终于承认你也有犯错的时候啊!”

    赵普刚要说话,赵匡胤打断道:“赵普,你承认犯错了,我心里很高兴!我心里高兴了,就不想听你再啰嗦了,我要纵马驰骋了!”

    好个赵匡胤,翻身上马之后,一拍马屁股,就连人带马地跃出多远。赵普无奈,只得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招呼那几名侍卫,一起扬鞭催马地向赵匡胤追去。

    离开朱仙镇之后,赵匡胤一行人没再继续朝南走了,而是折而向东,走了一百多里,到了一个叫做平城的地方,然后掉头北上,走了近一百里,抵达黄河之南的许贡庄(今河南兰考西北十几里处)。赵匡胤与赵普商定:在许贡庄一带逗留几天后,就向西返回汴梁。不管怎么说,赵匡胤的心里总在惦记着赵光义在蜀平叛之事,他不可能一门心思地在乡村微服私访。

    当然了,赵匡胤在乡村转悠的时间虽不长,并且也有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之苦,但赵匡胤的收获还是蛮大的,至少,他一路走来,心情是十分顺畅的。所过之处,田野里,到处都是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农家中,几乎户户都是丰衣足食,家家都有喝不完的自酿的酒。有几回,若不是赵普适时而巧妙的劝阻,赵匡胤恐早已醉倒在农家小屋里了。

    赵匡胤曾认认真真地对赵普言道:“真希望百姓年年都有这样的好收成啊!”

    不过,到达许贡庄之后,赵匡胤的心情就不那么顺畅了。原因是许贡庄一带百姓的生活相比较而言有些清苦,而且,赵匡胤发现,许贡庄以南的大片大片土地都荒芜着。

    赵匡胤问一位农夫道:“那些荒芜的土地,你们为何不开垦?”

    农夫答道:“那些都是盐碱地,长不出什么好庄稼的。”

    赵匡胤言道:“虽长不出什么好庄稼,但收成一点,岂不是可以补贴家用?”

    农夫回道:“你这位老爷说得倒轻松!你知道官府的规定吗?开垦荒地生田,征税与熟田一样!甭说是这些盐碱地了,就是河岸边的那些荒地,也无人愿意开垦的!”

    赵匡胤大惊,转问赵普道:“竟有这等事?”

    赵普言道:“过去曾有耳闻,今日亲见,方知确有其事。”

    赵匡胤又大怒,不觉当着那农夫等人的面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真是岂有此理!朕早已颁布过诏令:百姓开垦荒田者,不许新增赋税!这些州县之官,对朕的旨令为何充耳不闻?”

    赵普回道:“州县之官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百姓受到盘剥,朝廷也没得到好处,最主要的,许多田地都荒芜了!”

    赵普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赵匡胤立即命令身边的侍卫把当地的县令、主簿等一干官吏速速地唤来。他还气呼呼地言道:“朕要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些只顾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

    但赵普却把赵匡胤劝住了。赵普言道:“皇上,臣以为,这种情况恐不是个别现象。即使皇上砍下这里官吏的脑袋,效果也不一定很好!”

    赵匡胤愕然问道:“赵普,难道你要朕对这些贪官污吏不闻不问?”

    赵普回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或许有更为有效的方法……”

    接着,赵普在赵匡胤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赵匡胤笑道:“赵普啊,你这方法还真的有新意!朕也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呢!”

    只见赵匡胤,当即叫那农夫等人扛来一些锹、锄等农具。跟着,赵匡胤卸去外衣,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龙袍来。然后,向南找着一片荒地,赵匡胤就领着赵普及那几名侍卫埋头开垦起来。

    大宋皇帝在乡村亲自开垦荒地,这还了得?许贡庄一带的百姓扶老携幼地都跑到赵匡胤的身边,能干活的就跟着赵匡胤干活,不能干活的便挤在周围观看。赵匡胤呢,一边开荒一边时不时地与农人们亲热地打着招呼。那情那景,就是赵普看了,也着实感动。

    从上午到中午,赵匡胤足足干了有两个时辰的农活,却依然精神抖擞,额头与鼻尘沁出的汗珠和龙袍发出的金光交相辉映。赵普不行了,虽然他一直在干干停停,可到中午的时候,他依然累得气喘吁吁,连锄头都难以举起来了。

    赵普挪到赵匡胤的身边低低地道:“皇上,照这样干下去,顶多再过半个时辰,臣就要累趴下了!”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赵普,这是你给朕出的主意,你能怨谁?”

    赵普“哎哟”道:“皇上,主意虽然是臣出的,但那些狗官的动作也太迟缓了……”

    赵普的话音刚落,“呼啦啦”地驰来了数十匹马,马上之人,不是州官就是县官。这些地方官吏闻听皇上在许贡庄附近开荒,哪个敢不来?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吏在距赵匡胤二百多步远的地方一起下了马,然后连滚带爬地走到赵匡胤的屁股后面跪下了,动也不敢动。赵匡胤呢,就像没看见似的,依然挖着土。赵普却运足了一口气,冲着那些地方官大呼小叫道:“你们还不快来替换皇上干活?”

    那些地方官如梦方醒,一个个爬将起来争着去替换赵匡胤。赵普也当然趁机卸下了手中的锄头。不过,赵匡胤、赵普和几名侍卫加在一块儿也只有几个人,绝大多数地方官都垂着双手诚惶诚恐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没好气地对他们道:“你们都看着朕干什么?那里正好有几十个老百姓在挖地,你们就去换他们吧!时已正午,他们也该回家吃饭了!”

    好家伙,数十个州县之官在赵匡胤的目光里排成一路纵队“哼哧哼哧”地锄草挖地。而数以百计的老百姓则围在赵匡胤的身边,有滋有味地看着他们的父母官在荒地上流汗。因为有赵匡胤的目光,所以那些地方官谁也不敢偷懒,一个个干得十分地卖力。

    赵普笑道:“皇上,这些父母官都比臣有力气!照此进度,在日落之前,这片荒地就要被他们开垦完了!”

    赵匡胤却低低地道:“赵普,朕有些饿了,能不能弄些吃的来?”

    赵普一拍脑门道:“微臣真是该死!”

    赵普忙着掏出一些钱来,对几个农夫说,要给皇上买些吃喝之物。这一说不大要紧,几乎所有的农人都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在“哇哇”乱叫唤。

    赵匡胤皱眉问道:“赵普,这是怎么回事?”

    赵普回道:“百姓们都回家为皇上拿吃喝的东西去了!”

    果然,工夫不大,那些农人们便都又回来了,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吃的或喝的东西。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就让我们与民同乐吧!”

    也真的是与民同乐。赵匡胤和赵普夹在农人之间,大口地吃喝,大声地说笑,几乎与农夫们不分彼此了。为了加强这种与民同乐的效果,赵匡胤还把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亲热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感动得那小男孩的父母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只苦了那数十个地方官了,忍饥挨饿不说,还得拼命地干体力活。

    赵匡胤吃喝得差不多了,便对一名侍卫言道:“叫那些大人们都来吃东西吧!”

    数十个地方官哆哆嗦嗦地走过来,一起跪在了赵匡胤的面前。赵普言道:“皇上不是叫你们来跪的,是叫你们来吃东西的!”

    地方官们只眼巴巴地看着赵匡胤,一时没敢动手。赵匡胤双眉一紧道:“当朝宰相的话,你们也不听吗?”

    再看那些地方官们,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当着老百姓的面,一个个狼吞虎咽起来。赵普“嘿嘿”一笑道:“各位大人听好了,你们吃的东西都是老百姓的,吃完了是要付钱的!”

    地方官们一听傻了眼,再也不敢伸手吃了,因为他们谁也没带着钱。赵普又笑道:“各位大人尽管吃!你们这顿饭,皇上请了!”

    地方官们一起三呼“万岁”,然后小心翼翼地又继续吃起来。虽然他们很饿,但终也没敢吃饱就相继住了嘴。

    赵匡胤笑问道:“各位大人,滋味如何啊?”

    众地方官七嘴八舌地说“香”。赵匡胤突然把脸一沉道:“朕是问你们这饭菜的滋味如何吗?朕是问你们先前开荒的滋味如何?你们为何一个个都答非所问?朕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朕规定百姓开垦荒地官府不得征税,你们却置若罔闻,原来你们一个个都是瞎子,朕的诏令你们根本不看!你们一个个也都是聋子,朕说过的话你们根本不听!”

    龙颜大怒这还了得?几十个地方官慌忙趴在地上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不停地口称“该死”。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这些父母官现出如此狼狈相,也着实可怜。

    赵匡胤又大喝一声道:“尔等都抬起头来看着朕!”

    几十个地方官又赶紧僵硬地仰起头颅看着赵匡胤。赵匡胤冷冷地言道:“尔等身为大宋的臣子,百姓的父母,却不思为朝廷效忠、为百姓谋福,只顾盘剥百姓、中饱私囊,朕就是将尔等碎尸万段,尔等也死有余辜!”

    吓得那数十个地方官战战兢兢,连磕头的姿势都不规范了。赵普轻轻言道:“各位大人听着:尔等违逆圣意,肆意盘剥百姓,依律当斩!但吾皇仁厚为怀,又念尔等毕竟为朝廷做过一些事情,所以吾皇决定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尔等还不快快向吾皇谢恩?”

    这下子,地方官们的磕头姿势就很标准了,一个个五体投地,且磕得地面“咚咚”直响。赵匡胤言道:“尔等都起来吧!朕有话要说。”

    地方官们躬着腰身爬了起来,头颅几乎垂到了膝下。赵匡胤慢慢悠悠地道:“尔等大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文化水平都比朕高。不过,朕今日要在此班门弄斧一回。朕想背诵两首小诗给尔等听听!”

    几十个地方官一起竖起耳朵虔诚地聆听。就听赵匡胤低沉地诵道:“第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第二首: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诵毕,赵匡胤问一个知县道:“你不会不知道这两首小诗是何人所写吧?”

    那知县慌忙道:“小臣知道!皇上所吟二首小诗乃唐朝文人李绅所写,诗名日悯农……”

    赵匡胤高声言道:“各位大人,朕多想尔等都能做一个悯农的父母官啊!”

    众地方官连忙伏地磕头,争先恐后地向赵匡胤表态:一定要痛改前非,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

    赵普重重地言道:“希望尔等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赵匡胤摆了摆手,几十个地方官便屏住呼吸四散而去。赵普低低地言道:“皇上,过一段时间,臣准备叫吏部和户部暗中派员来此考查,看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口是心非者!”

    赵匡胤接道:“若有,定斩不饶!”

    “那是自然,”赵普捋了捋颔下微微的胡须,“皇上如此仁厚,如果他们还不知好歹,那就真的是罪有应得了!”

    实践证明,赵匡胤和赵普在许贡庄一带的巡游是相当成功的,效果也十分地明显。不仅那些遭到赵匡胤“教育”的州县之官再也不敢对老百姓开垦的荒地征税,就是其他地方的州官县官,在闻听了许贡庄发生的事情后,也不敢再打老百姓开垦荒田的主意了,这样一来,赵匡胤颁布的“百姓开垦荒田,官府不得征税”的诏令才算是真正地得到了落实,大宋天下的荒地也才算是得到了有效的开发。不仅如此。受此事的影响,不少曾经为非作歹的地方官或多或少地对自己的行为作了不同程度的收敛,因而,那些饱受地方官吏欺诈的百姓也就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一些吏治的清明。

    赵匡胤短暂的微服私访历程就算是结束了。回到汴梁之后,赵匡胤兴犹未尽地对赵普言道:“如果有时间,朕真想到大宋的各个角落去走上一遭!”

    赵匡胤想周游全国了。然而,回到京城之后不到一个月,赵匡胤的这种想法就荡然无存了。原因是,他得到禀报:有三万多辽国的军队开到了太原一带,并有迹象表明,在此之前,北汉国的数万军队已经开始在陕北一带集结。看模样,北汉国是想趁蜀人叛乱而宋军久平未定之机对赵宋有所图谋,而辽国还同意了北汉的想法,决定与北汉联手,从陕北一带向南侵犯宋朝。

    赵匡胤一时紧张起来,蜀人之乱尚未平定,辽人和北汉又在陕北蠢蠢欲动,这局面不能说不糟糕。如果,辽兵和北汉兵真的联手从陕北向陕中、陕南侵犯,那么,正在蜀地平叛的宋军恐只能北上迎敌了,这样一来,蜀地就极有可能发生更大的变故。果然如此的话,赵匡胤灭蜀的计划就只能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赵匡胤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大臣向赵匡胤建议:与其被动地等待辽人和北汉来犯,还不如主动地向陕北进军,或者干脆直接发兵去攻打北汉都城太原。

    不少大臣都赞同这种主动出击的意见,赵匡胤却摇头道:“朕以为不妥!虽然大宋还可调集不少军队,但军中精锐多在蜀地平叛,在这种情况下与辽人和北汉开战,那是难有胜算的,而若不能胜,则辽人和北汉的气焰就会越发地嚣张,我大宋的处境也就会越发地危险了!”

    又有大臣向赵匡胤建议:既然战之难以取胜,那就遣使去太原主动与北汉通好议和,以争取时间来平定蜀人之乱,待蜀乱平定之后再与北汉认真计较也不迟。

    议和的建议也得到了一些大臣的首肯。赵匡胤问赵普道:“你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议和之议虽有道理,但恐不现实。北汉之所以欲犯我大宋,就是因为我大宋尚未平定蜀人之乱。此时此刻前去议和,北汉必不答应。更何况,我大宋去太原议和,实有示弱之嫌,既如此,北汉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发兵攻宋!”

    赵匡胤点头道:“朕以为,宰相所言极是!更何况,朕又如何能去向那北汉伪帝刘钧示弱?”

    赵匡胤的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但问题是,战恐不能胜,议和又不甘,那究竟怎样才能化解陕北一带可能爆发的危机?

    赵普又道:“臣以为,战不能战,和不能和,那就只有稳固防守了!”

    赵普的意思是:速速派一支军队赶往陕中,摆出一副稳固防守的态势,这样,辽人和北汉兵就不敢贸然南下。赵普言道:“只要宋军能在陕中与辽人和北汉兵对峙月余,那蜀人之乱就当彻底平定了!”

    大半朝臣都同意赵普的看法。实际上,赵普所言也是无奈之举。故而,一兵部大臣对赵匡胤言道:“臣以为,防守固然重要,但同时必须做好与辽人和北汉开战的准备!”

    赵匡胤思忖片刻,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把京城一带的数万宋军分成两部,一部向西开往陕中,与当地的宋军一道,做好防守辽兵和北汉兵南侵的准备;另一部宋军向西北进发,摆出一副向太原进军的态势。

    赵匡胤对赵普等人言道:“朕做出这般鱼死网破的架式,那刘钧不可能不有所顾忌!他只要一顾忌,就会有所迟疑,他一迟疑,光义就把蜀乱平定了!”

    事实是,赵匡胤做对了。数万宋军从汴梁一带分别开往西部和西北部之后(当时的汴梁城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了)二十多天,赵匡胤得到禀报:辽兵已经从太原撤走了,原先集结在陕北的数万北汉兵也陆续开回到太原附近。换句话说,北汉皇帝刘钧真的如赵匡胤所愿,没敢对大宋朝用兵。

    让赵匡胤更为高兴的是:赵光义和宋军已经彻底平定了蜀乱,正在北归,不日即可抵达汴梁。

    那是一个黄昏,赵光义和刘光义、曹彬等宋将风尘仆仆地走进了汴梁城。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虽也是与赵光义同行,但却是被关押在囚车上。而王全斌的部将王猛等百来个宋军中下级将领其状更惨,一个个被五花大绑不说.还用绳索拴成了一长串.活像是一队被逼着去修长城的苦力。

    未入汴梁前,王猛找着一个机会对王全斌言道:“大人,进京之后,下官恐怕就要掉脑袋了……”

    王全斌对王猛道:“你休要惊恐!我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另一囚车上的王仁赡闻之,不禁长叹一声对王全斌言道:“大人啊,你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连自身都难保了,又能担保何人!”

    王全斌冷哼一声道:“我就不信,皇上会治我等的罪!”

    赵光义等人刚一入汴梁城,赵匡胤就率着赵普等一干朝臣赶来迎接。见着赵光义、刘光义和曹彬,赵匡胤首先开口道:“各位爱卿辛苦了!朕已在宫中备下酒宴,为各位爱卿庆功,洗尘!”

    赵光义、刘光义和曹彬连忙跪地向赵匡胤请安。赵匡胤伸开双臂道:“各位爱卿快快请起!朕等着与各位爱卿痛饮一番呢!”

    待赵光义等人爬起,赵匡胤忽然问道:“光义,那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安在?朕如何不见他们?”

    其实呢,赵匡胤早就看见了王全斌等三人,因为那三辆囚车就停在赵光义身后不远处。换句话说,赵匡胤是在明知故问。故而,傍在赵匡胤身边的赵普就抢在赵光义之前高声言道:“皇上,王全斌他们犯了罪,正押在囚车上呢!”

    赵匡胤似乎大惊:“宰相,王全斌乃伐蜀之主帅,居功至伟,又何罪之有?”

    没等赵普开口,赵匡胤又忙着对赵光义言道:“快,快把王全斌他们放下囚车,朕要与他们一同入宫畅饮!”

    赵光义有些迟疑,而刘光义身边的几位宋将却七手八脚地把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放出了囚车。刚一出囚车,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就抢上几步伏地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一边亲手搀扶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一边言道:“各位爱卿受苦了!快,快随朕入宫,朕为尔等压惊!”

    赵光义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去望赵普。却见赵普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问赵匡胤道:“皇上,那边还有许多宋将被绳索捆绑着,是不是把他们都放了?”

    赵匡胤一瞪赵普道:“那些都是祸国殃民的罪犯,如何能放?”

    赵普刚要发话,赵匡胤却抢先吩咐左右道:“把那些祸国殃民的罪犯统统打入囚牢,待明日,朕再好好地处置他们!”

    王猛等一千宋将被押走了。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与刘光义、曹彬等人一道,簇拥着赵匡胤向宫中走去。赵普和赵光义本是傍在赵匡胤的两侧的,可渐渐地,他们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赵普轻声问道:“光义兄弟,蜀人叛乱确系王全斌等人所引发?”

    赵光义点头道:“不然,我何必要将他们打人囚车?”

    “可惜啊!”赵普叹了一口气,“皇上似乎另有打算!”

    赵光义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宰相大人,如果皇上真的有轻饶王全斌等人之意,那兄弟我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吗?”

    赵普回道:“那也未必!皇上有轻饶之意,群臣未必如此!”

    赵光义又问:“我等现在何去何从?”

    赵普仰头道:“入宫陪皇上饮酒吧。不然,皇上定会生气的!”

    这一夜,大宋皇宫中,真的是喜气盈天,热闹非凡。赵匡胤率在京的所有朝臣设盛宴为平叛归来的赵光义、王全斌等人洗尘庆功。有点奇怪的是,虽然谓之庆功宴,但赵匡胤却明确宣布:今夜只谈饮酒,攻蜀及平叛之事一概不论。

    赵光义在赵普的授意下问赵匡胤道:“皇上,攻蜀及平叛之事何时议论?”

    赵匡胤回道:“明日议论不迟!”

    这下好了,入宫赴宴的所有人都只能一门心思地饮酒了。可酒量有大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酒席上善始善终的。结果,包括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刘光义和曹彬在内,几乎所有赴宴的人,都烂醉而归。饮至半夜,酒席上只剩下三个人了:赵匡胤、赵光义和赵普。

    赵匡胤酒量虽大,却也被群臣敬得头昏脑胀,只是一时还能支撑。赵光义酒量小,没敢多喝,所以还比较清醒。最清醒的当然是赵普,别看他也像赵匡胤一样的频频举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怎么喝酒。

    赵匡胤眯缝着眼睛问赵普道:“宰相大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群臣都走了,你与光义为何不走?”

    赵普回答道:“不是臣不想走,而是光义兄弟问了臣一个问题,臣不知如何作答,所以只能呆在这里候旨。”

    赵匡胤费力地眨了眨眼皮道:“赵普,你以为朕喝醉了吗?明明是你想对朕发问,你又为何推到光义的身上?”

    赵光义连忙道:“皇上,臣弟的确有事要询问……”

    赵匡胤揉了揉太阳穴:“光义,你是想问朕如何处置王全斌他们吗?”

    “正是!”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王全斌等人虽有大功,但更有大罪!”

    “光义,”赵匡胤打了个酒嗝,“你适才所言,朕听来怎么像是出自赵宰相之口啊?”

    “皇上,”赵普言道,“开封尹大人所言乃是铁的事实,所以,出自谁口也都是一样!”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赵普,你与光义都违逆朕的旨意了!朕早就说过,今夜只谈饮酒,不及其他,尔等为何不依旨行事啊?”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的旨意,只是针对饮酒时而言,现在,席终酒止,臣与光义大人理应可以言及其他。更何况,蜀人叛乱之事不早作定论,朝中上下恐就会议论纷纷!”

    “是吗?”赵匡胤一皱眉,“赵普,依你之见,朕当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啊?”

    赵普回道:“王全斌等人直接引发了蜀人叛乱,破坏了皇上一统天下的大业,此罪不小,应由文武百官共同议论为妥。臣过去曾对皇上说过此言,敢请皇上三思!”

    “赵普,”赵匡胤似不经意地问道,“非得要百官共同议论吗?你是不是以为朕不能很好地处置此事?”

    “臣并非此意!”赵普挺认真的样子,“臣的意思是,待百官共议之后,再报请皇上做最后的定夺!”

    赵匡胤歪了歪头:“赵普啊,朝中人多,人多就嘴杂,如果百官七嘴八舌、了无结论,那还不如由朕直接来处置!”

    赵普却肯定地道:“皇上,臣保证百官在共议之后会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若臣所言不果,臣愿接受皇上任何处罚!”

    赵匡胤打了个哈欠,接着问赵光义道:“你以为如何?”

    赵光义回道:“臣弟赞同宰相大人的意见,且臣弟明日可以在朝中向文武百官出示王全斌等人的罪证!”

    “那就这样吧!”赵匡胤有些不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朕要去休息了!不然,朕明日没有精神上朝!”

    赵匡胤说着话便离席而去,因喝酒过多的缘故,脚步多少有些踉跄。待赵匡胤离去后,赵光义低低地对赵普言道:“你看见了吗?皇上有些不高兴了!”

    赵普一边起身一边言道:“我以为,皇上明日恐怕会更不高兴!”

    赵光义忙问道:“此话何意?”

    赵普悠悠言道:“明日百官共议,定会判王全斌等人死罪,而皇上却想网开一面!”

    一切都如赵普所料。第二天——乾德五年(公元967年)正月二十三日,赵匡胤下令御史台召集文武百官于朝堂,议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所犯的罪行。在赵普的主持下,赵光义及文武百官认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在攻克成都后犯有豪夺女子、玉帛、擅发府库、纵容部将和隐没财物等罪,并查实王全斌等三人共隐没财物六十四万四千八百余贯,这还不包括王全斌等三人从后蜀宫中抢得的金银珠宝。后来,赵普又在王全斌等三人的诸多罪名中另加了一条:引发叛乱,危及大宋。

    赵光义及文武百官最后判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虽有平蜀之功,但功不抵罪,且罪恶滔天,依法应当处死!

    二十四日,赵普将百官共议的结果禀告了赵匡胤。赵匡胤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言。赵普当时也没有多问。

    二十五日,赵匡胤没有上朝,说是“偶感风寒”,正在后宫中调理。不过,他却派一名执事太监到朝堂向文武百官宣读了他的处理决定。

    赵匡胤的处理决定大略如下:王猛等十数位罪大恶极的宋将立即处绞,并示众于市;免去王仁赡原先在朝中担任的枢密副使一职;在随州设立崇义军,命王全斌前往统率;在金州设立昭化军,令崔彦进前往节制;重赏当初攻打蜀国的东路军所有将领;擢刘光义为镇安节度使;升任曹彬为宣徽南院使兼义成军节度使;等等。

    那王猛终究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据说,王全斌曾在赵匡胤的面前极力为王猛说情,说王猛曾救过他王全斌的命,希望皇上留下王猛戴罪立功。赵匡胤却道:“兴师吊伐,妇人何罪?而残忍至此,当速置法以偿其冤!”王全斌最终无奈作罢。那些被王猛割乳而死的“妇人”们,在九泉之下,总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在赵匡胤的处理决定中,除王猛等十数位被处死的宋将外,要数王仁赡受到的惩罚最为严重了。王全斌和崔彦进虽然都被降了官职,但好歹还有一支军队统领,仍不失为大宋朝的一名将军,而王仁赡却不仅不再握有兵权,连朝中枢密副使之职也被免去了,几乎变成一介平民了。

    王仁赡为何会落到如此结局?原因是,他太不识时务了。赵匡胤曾在二十四日分别召见过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王全斌和崔彦进闻听百官议定他们死罪后,不敢再嘴硬,当着赵匡胤的面,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尤其是崔彦进,认罪的态度还特别地好。而王仁赡则不然,不仅不好好认罪,且还“历诋诸将过失”为自己开脱。赵匡胤气愤地问道:“纳蜀国侍中李廷珪妓女、开丰德府库取金银珠宝,难道也是诸将所为?”见赵匡胤举出了铁证,王仁赡才被迫低头认罪。但已经迟了,赵匡胤不想再优待他了。

    以刘光义和曹彬为首的东路宋军,除刘光义和曹彬二人外,其他的主要将领也都得到了赵匡胤的大力提拔。

    朝中文武百官虽然大都觉得皇上对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个人的处置未免有过轻之嫌,但也只是把自己的看法隐于心里,顶多在私下里悄悄议论几句而已。不仅是一般的朝臣了。就是赵光义,在听到赵匡胤的处理决定后,也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一笑了之。

    但赵普则不然,他不仅在朝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确表示皇上对此事处理不公,且还嚷着非要与皇上当面理论。群臣劝他,他不理。赵光义劝他,他不听。

    然而,赵匡胤自那日“偶感风寒”后,一连数日没有上朝。赵普去宫中询问,宫中太监告诉他:皇上在花妃娘娘的寝殿里调养身体,恐还有几日方可上朝。那太监还对赵普说,皇上有旨:调养期间,不见任何朝臣。

    赵普颇为不快地对赵光义言道:“皇上哪里是什么偶感风寒?他分明是故意躲避臣等!”

    赵光义又劝道:“算了吧,宰相大人!皇上既然已经做出定论,你也就不要过于计较了!再者,任你如何计较,你也不可能推翻皇上的旨意!”

    “不行!”赵普态度很坚决,“此事非同小可,臣定要与皇上理论个是非曲直!”

    赵光义见赵普如此较真,生怕赵普会与赵匡胤大吵大闹起来,于是就跑去找赵普的妻子和氏,请和氏出面劝说赵普。

    和氏果然劝赵普道:“老爷,甭想着去找皇上理论了!就算你理论赢了,于老爷你又有何种好处?”

    赵普回答和氏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一般之事,我决不会坚持去找皇上理论。但此事非同一般:是我主张由百官共议王全斌等人之罪,百官也依了我的意思判定王全斌等人为死罪,可到最后,皇上却推翻了百官的判定。夫人想想看,如果我不就此事与皇上认真地理论一番,那皇上以后还会听我的话吗?皇上不听我的话,也就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皇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文武百官便不会惟我马首是瞻了!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我纵然官居宰相,又有何实际意义?”

    和氏觉得丈夫言之有理,便马上改口道:“那好吧,你就去找皇上理论吧!大不了,妾身与老爷离开这里!”

    赵普高兴地道:“这才叫夫唱妇随啊!”

    和氏问道:“皇上不上朝,老爷又如何去找他理论?”

    赵普笑道:“国事繁复,皇上岂能久居后宫之内?说不定,皇上还会主动召见我呢!”

    又让赵普说中了。五六天之后,赵匡胤传旨:传当朝宰相入宫见驾!

    正如赵普对赵光义所说的那样,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偶感风寒”。赵匡胤呆在花蕊夫人的身边,主要的目的也就是想躲开赵普的纠缠,顺便趁此机会与花蕊夫人好好地逍遥快乐几日。赵匡胤深知,他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赵普心中定然有所不满。他以为,避在后宫几日,赵普心中的不满也就自然而然地会消失了。由此不难看出,就赵匡胤而言,其实也不想与赵普发生什么争吵的。

    但事与愿违,赵普心中的那种不满一点也没有消失。这样。一番争执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赵普入宫刚一见到赵匡胤的时候,态度还是十分温和的。他伏地给赵匡胤磕头,还轻声问道:“皇上龙体无恙耶?”

    赵匡胤亲热地叫赵普“平身”,然后莞尔一笑道:“朕偶感风寒,却有劳你如此牵挂,朕真是感谢不尽啊!”

    赵普又问了一句道:“皇上龙体果然无恙耶?”

    赵匡胤点头:“朕确已安康,爱卿不必再过于牵挂!”

    赵普也点了点头:“既如此,臣就斗胆请教皇上了!”

    赵匡胤心中不禁一“格登”:“不知爱卿有何事要问?”

    赵普言道:“臣想请教的是,皇上在处理王全斌等人一案时,为何赏罚不明?”

    赵普的语气不像是在请教,分明是在质问。赵匡胤暗道:好个赵普,你依然对此耿耿于怀啊!

    赵匡胤嘴里说的是:“赵爱卿所言差矣!朕如何赏罚不明?王猛等人肆意欺凌百姓,朕已经将他们正法。王全斌等人既不能很好地约束部将,也不能很好地约束自己,朕毫不客气地降了他们的官职,还免去了王仁赡在朝中之职。曹彬等人治军有方、军纪严整,不愧为大宋良将,朕自然要重重地封赏他们!如此,爱卿又为何以为朕赏罚不明?”

    赵普不紧不慢地言道:“在臣看来,王猛等人被绞,只是做了一回替死鬼而已!”

    赵匡胤未及开口,赵普紧接着又道:“王猛等人被绞,固然是罪有应得,但王全斌等人之罪较之王猛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不仅是臣一人的看法,更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共识,然而皇上却轻易放过了他们!敢问皇上:王全斌等人当斩而不斩,这岂能称作是赏罚分明?”

    说实在的,赵普如此咄咄逼人,赵匡胤真想发火。但许是自觉有点理亏的缘故吧,赵匡胤又没有发火,且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赵爱卿,”赵匡胤就那么笑着言道,“你又何必非得置王全斌等人于死地而后快呢?俗语云: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据朕所知,爱卿你与王全斌等人并无什么过节,更无任何的冤仇,爱卿何不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赵匡胤说得不可谓不明白了,但赵普却显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皇上,臣的确与王全斌等人近日无冤、去日无仇,臣也并非蛇蝎心肠,非得置别人于死地而后快,但是,臣以为,既然王全斌等人罪该论死,那此事就不能含而糊之!”

    赵匡胤轻轻地“唉”了一声道:“赵普啊,你话中的道理,朕又何尝不知?可你知道吗?且不说别人,就说王全斌吧,身仕数朝,屡建功勋,与朕还曾并肩战斗过!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过去的份上,朕也不忍心太过为难王全斌他们啊!”

    赵普却硬硬地言道:“皇上,臣也记得一句俗话,叫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全斌等人虽有赫赫的过去,但既然罪该论死,那就当与王猛等人一样处死!不然,王猛等人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这世道不公,当今皇上不公!”

    赵匡胤渐渐地蹙起了眉头:“赵普,你是在批评和指责朕吗?”

    赵普言道:“臣不敢这么大胆!但臣认为,王全斌等人当死而不死,这实在是有失公允,窃以为皇上不取也!”

    赵匡胤摇了摇头道:“赵普,你为何如此固执?圣人有云:刑不上大夫。朕饶过王全斌等人死罪,又有何不妥?”

    赵普回道:“皇上说得没错,刑的确不上大夫,但那是因为大夫没有犯法,若大夫犯了法,照样上刑,若大夫犯了死罪,也照样论死!臣以为,甭说是什么大夫了,天下任何人,只要犯了法、犯了罪,就都要受到应得的处罚,王全斌等人也不能例外!”

    赵匡胤忽然高声问道:“赵普,你说的天下任何人,莫非也包括朕吗?”

    赵普一怔。他只顾与赵匡胤理论了,不觉把话说过了头。是呀,就“天下任何人”几个字来说,显然包括赵匡胤在内。皇帝虽说是“真龙天子”,但归根结底也还是人。可是,如果赵匡胤也犯了法、犯了罪,又能受到什么应得的处罚?更主要的,作为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犯法犯罪之说,即使有,谁又能治他的罪?要知道,在专制社会里,独裁者不仅是至高无上的,且还是绝对真理的化身。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赵普一时多少有些紧张。紧张之后,他讪讪一笑道:“皇上是在开玩笑吧?皇上如何能犯法犯罪?”

    这回轮到赵匡胤紧追不舍了:“赵普,你正面回答朕的问题!朕且问你:你刚才所言的天下任何人,是不是也包含朕在内?”

    赵普吞吞吐吐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岂能与寻常人等相提并论?”

    “赵普!”赵匡胤来劲了,“看今天的模样,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也想治朕的罪啊?”

    赵普无言。赵匡胤有些得理不饶人了:“赵普,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刚才还是舌吐莲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振振有词,现在怎么变成哑巴了?”

    赵普开口了:“皇上,臣刚才说过,真龙天子不能与寻常人等相提并论,臣还曾说过,皇上根本不可能犯法、也不可能犯罪!但是,皇上既然再三逼臣,臣也就不能不说:如果皇上真的犯下了什么罪过,虽然臣等不敢追究,但是,皇上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

    “你!”赵匡胤怒发心头、拍案而起,“你信口开河、强词夺理、倚宠骄横、目无皇尊!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你的罪吗?”

    赵普伏地叩头,然后缓缓爬起,一边爬起一边言道:“恭请皇上罢去微臣宰相之职!”

    许是太过愤怒了吧,赵匡胤只是铁青着脸,没有发话。赵普停顿了一下,接着躬身言道:“草民赵普告退!”

    赵普慢慢地离去了。半晌,赵匡胤突地大叫道:“赵普,你以为朕不敢罢你的宰相吗?”

    赵匡胤声音虽高,可惜赵普未能听见。赵普早已经出了皇宫,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剩着赵匡胤,气得浑身一个劲地乱抖。慌得那些太监宫女,只紧张兮兮地围在皇上的身边,不敢多喘一口气。

    赵普口中的“罪己诏”是怎么回事?它是封建社会里,皇帝自己降罪自己的一种形式。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没人能治他的罪,便只好自己降罪自己了。封建皇帝虽然永远都是正确的,但当国家发生重大变故,而自己又实难完全推卸责任的时候,也只能被迫用“罪己诏”的形式向天下臣民检讨。赵普放言赵匡胤如果“真的犯下了什么罪过”,“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赵匡胤焉能不愤而发怒?

    表面上看起来,赵匡胤冲赵普发怒是因为赵普提到了“罪己诏”,而实则不然。赵匡胤之所以对赵普动怒,其根本原因是赵匡胤以为赵普变了,与过去的赵普不是一个人了。在赵匡胤的眼里,现在的赵普很是居功自傲,很有一点不把他赵匡胤放在眼里的味道。不是吗?他赵匡胤只是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还故意装病躲避了赵普几天,可赵普依然不肯罢休,依然胡搅蛮缠。难道他赵匡胤作为大宋的皇帝,连这一点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没有?难道在这大宋国度里,他赵匡胤说话不能算数而他赵普说话却能一言九鼎?如此下去,他赵匡胤还能称得上是这大宋王朝的惟一主宰吗?

    这也难怪,再开明的皇帝,当他觉得有人对他的统治构成莫大威胁时,他对构成威胁的人也不会心存什么仁慈的。当然了,对赵匡胤而言,他还远远没有觉得赵普已经对他的统治构成了什么威胁。但是,赵普敢如此藐视他的权威,赵匡胤也是极为不快和不满的。只是始终念及赵普过去的功劳,更主要的,赵匡胤始终觉得,赵普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所以赵匡胤才不忍把赵普怎么样。

    在赵匡胤的眼里,赵普与过去是大不相同了。而在赵普的眼里,赵匡胤也与过去大相径庭了。

    赵匡胤气得在宫中浑身乱抖。赵普虽然没有乱抖,却也气得不轻。从宫中回到家之后,赵普就阴沉着脸对妻子和氏言道:“夫人,快收拾收拾,随我离开汴梁吧。”

    和氏连忙问道:“那万岁爷又撵你出京了?”

    赵普回道:“他没有撵我,但我已经向他辞了职。”

    和氏又问:“万岁爷批准你辞职了?”

    赵普仰头叹道:“何必等他批准?等他批准我再离去,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和氏也叹道:“唉,在妾身看来,老爷你与万岁爷是很难在一朝相处了!”

    “这不能怨我,”赵普立即道,“只能怨皇上当了皇上之后变化得太厉害了!”

    “那好吧,”和氏言道,“既然老爷与万岁爷闹翻了脸,那妾身就随老爷找一个僻静之地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吧!”

    和氏忙碌起来,指挥着宰相府里的仆人匆忙地收拾东西。一个时辰之后,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和氏却发现不见了赵普。一个仆人告诉她:相爷在院落的东北角坐着。

    和氏悄悄走到赵普的身边,赵普浑然不觉。和氏轻声问道:“老爷,你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吧?”

    赵普倒也诚实:“不瞒夫人,我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我是舍不得离开这宰相之位!夫人想想看,老爷我奋斗多年,不就是图得这么一天吗?”

    和氏笑了:“既如此,老爷,你又何必向万岁爷主动辞职?”

    赵普摇头道:“夫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了,好了!”和氏言道,“妾身知道老爷你的心思。这样吧,你先在这儿坐着想心思,待东西完全收拾好了之后,妾身再来唤你。

    赵普客气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和氏缓缓地离去,但很快,她又急急地走来,一边走一边言道:“老爷,那位开封尹来了!”

    赵光义为何此时赶到?原来,宫中一位太监见赵普与赵匡胤争执得厉害,赵普又向赵匡胤主动辞职,觉得事关重大,便派人将此事告诉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又派人告诉了赵光义。赵光义闻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宰相府。

    见着赵普,赵光义“哈哈”一笑道:“赵兄,若小弟来得慢一慢,岂不是就再也见不着赵兄了?”

    “惭愧,惭愧!”赵普也打了个“哈哈”道,“只因为兄行事仓促,未及向光义兄弟你辞行,还望兄弟见谅才是啊!”

    “赵兄,”赵光义不笑了,“你不就是同皇上理论了一番吗?又何必负气而走?”

    赵普“唉”了一声道:“兄弟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为兄就和盘托出。此番为兄入宫与皇上理论,不慎触犯了龙颜,龙颜大怒,看模样是要治为兄的罪,既如此,为兄又何不识趣地自动离开?不然,待皇上将为兄打入囚牢,兄弟你岂不是还要给为兄送饭?”

    “赵兄说笑话了!”赵光义言道,“皇上当时也只是说气话,你又何必当真?再说了,你若是真的离开,那还有谁人可以辅佐皇上一统天下?”

    赵普苦笑道:“兄弟太看得起我赵某了!说实话,我现在觉得,皇上好像不再需要我了!大宋朝建立前,皇上的眼里还有我,可大宋朝建立以后,皇上的眼里就没有我了!不瞒兄弟你说,我思前想后,实在是有些伤心啊!我时常在想:难道历朝历代都脱不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的古训吗?”

    在大宋皇弟的面前说这些话,至少可以看出赵普对赵光义还是十分信任的,更是十分地了解。赵光义连忙道:“赵兄千万不要如此想,也千万不要离开京城!”

    赵普摇头道:“兄弟,你替为兄想想,事已至此,为兄留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赵光义苦劝,赵普不听。但最终,赵普还是同意了暂时留在宰相府,如果皇上批准了赵普的辞职,那赵普就速速离开京城,反之,赵普就当然继续做大宋朝的宰相。

    看起来,赵普同意暂留宰相府是赵光义苦劝的结果,而实际上,恰如赵普对妻子和氏所说的那样:他确实舍不得放弃大宋宰相的职位。

    一连数日,赵普都称病不上朝。赵匡胤呢,也不追问,似乎已经把赵普给淡忘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几天里,赵光义一会儿跑到宰相府,一会儿又赶往宫中,在赵普和赵匡胤之间进行斡旋。

    终于,几天之后,赵匡胤在朝中颁布了一道口谕:不许赵普辞去宰相职位。在这道口谕颁布的第二天,赵普悠搭着双手上朝了。这二人之间的僵持局面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果说,在过去的岁月里,赵普与赵匡胤之间也存在着许多矛盾的话,那么,在诸多的矛盾当中,恐要数这一次的冲突最为严重:赵普的确是对赵匡胤生气了,而赵匡胤也的确是对赵普生气了。如果不是赵光义从中周旋,那赵普与赵匡胤之间的僵持就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这种僵持还会发生某种变故。那赵普不是嚷着要离京出走吗?如果赵匡胤真的同意赵普辞职,那以后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故事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赵普与赵匡胤之间的僵持告一段落了,但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和好如初。实际上,一眼看上去,赵匡胤已经有点疏远赵普了。至少,赵匡胤不再动辄就去宰相府吃和氏烧的狗肉了,而赵普被召入宫的次数也大为减少。有时,一连月余,赵普也不见召。

    和氏谓赵普道:“老爷,你曾对妾身说过,如果万岁爷不再器重你,你虽然官居宰相,也毫无意义。现在,万岁爷明显的开始冷淡你了,你为何还要赖在宰相的位子上?”

    赵普闻言脸庞不禁一红,但旋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言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得不到皇上的器重,可以想方设法地使皇上再度器重你,可若是丢了宰相之位,再想重新获得,那就难于上青天了!”

    和氏问道:“你以为那个万岁爷还会再度器重你吗?”

    赵普回答得很简洁:“事在人为!”

    和氏不禁叹道:“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在不停地勾心斗角!细想开来,又有多大的意义?”

    赵普马上言道:“夫人说错了!这不叫勾心斗角,这叫运用谋略!”

    和氏轻轻一笑道:“好吧,老爷,你就谋略去吧!妾身再也不想过问这些烦人的事情了!”

    本来心直口快的和氏,因久居宰相府中,已经开始对君臣之间的政治游戏腻烦了。而赵普则不然。他瞪大着眼睛,在努力寻找着重新博得赵匡胤青睐的机会。

    这一年(乾德五年,公元967年)十月,左卫上将军宋延渥奉旨运送从各州搜罗来的佛像进京。赵匡胤为何要把那些佛像运到汴梁城?原来,那些佛像都是用铜铁铸成的。佛像运到汴梁之后,把它们毁掉,然后再铸成钱币、兵器或其他器物。

    赵匡胤又为何要把那些佛像毁掉?实际上,赵匡胤是在继承后周世宗柴荣统治时的一项政策。柴荣曾明确下诏:全国各地的铜铁铸成的佛像,必须全部运到京城来集中销毁,以作其他用处。

    佛教自汉代由印度传人中国以后,发展很快。到了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国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极为繁盛的阶段。唐朝文人杜牧在他的《江南春》一诗中这样写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该诗的主旨虽然是在感叹世事的沧桑,但从“南朝四百八十寺”一句中,却不难想见佛教在当时的盛况。请注意,诗中的“南朝”指的是南朝梁代的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试想想,一个建康城竟然有“四百八十寺”,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不要以为诗中的语言都是虚指,实际上,据史书记载,梁朝时的建康城内,有寺庙五百多座,僧尼更是多达十余万人。窥一斑而见全豹,建康城如此,那佛教在南北朝时期该兴盛到了何种程度?

    南北朝结束后,就依次到了隋唐五代时期。单说五代时期吧,虽然社会十分动荡,对佛教多少带来了冲击,但总起来看,佛教在当时依然十分地盛行,大江南北也好,黄河上下也罢,到处是寺庙林立、僧尼攒动,信佛拜佛的百姓自然就数不胜数了。更有甚者,许多地方,许多百姓都把农具毁了用以铸造佛像。心怀大志的周世宗柴荣,正是因为觉得佛教如此泛滥恐有碍他一统天下的大业,所以才颁诏把全国各地的铜铁佛像运到京城集中销毁的。赵匡胤在许多方面都受到柴荣的深刻影响,故而也就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一集中销毁佛像的政策。从国家发展农耕这一角度来看,销毁佛像这一政策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这一次,左卫上将军宋延渥奉旨运送到汴梁城内的铜铁佛像多达数百座。这些佛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都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本来,集中销毁佛像之事与赵普没什么关系。但许是闲来无聊吧,宋延渥入京的第二天,赵普就去看望了宋延渥。当朝宰相亲来看望,宋延渥自然有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之余,宋延渥问赵普有何指教。赵普言道:“我只是想看一眼那些即将被毁的佛像。”

    数百座佛像被宋延渥封存得井然有序。宋延渥告诉赵普:已接到旨意,马上就要销毁这些佛像。赵普点了点头言道:“这些佛像,铸造得倒也精致啊!”

    宋延渥一旁言道:“是啊,这么好的佛像,就这么给毁了,也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宋延渥的话后,赵普双眉不禁一跳,旋即问道:“宋将军,你的意思是,这些佛像不该毁掉?”

    “赵大人,”宋延渥慌忙道,“下官只是信口说出,别无他意,大人可千万别当真啊!”

    赵匡胤下旨毁掉佛像,如果宋延渥认为不该毁,那岂不是有抗旨不遵之嫌?赵普轻轻一笑道:“宋将军休要担心!赵某倒以为,你适才所言,不无道理啊!”

    “不,不!”宗延渥赶紧道,“下官信口开河、一派胡言,不曾有半点道理啊!大人就不要惊吓下官了!”

    赵普言道:“我何曾惊吓于你?我说的是实话。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呀,这些佛像你就暂时不要销毁!”

    看赵普的表情,的确像是在说实话。于是宋延渥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的意思,是叫下官抗旨?”

    赵普回道:“宋将军,我不是叫你抗旨,我是叫你暂不要毁掉佛像。”

    “赵大人,”宋延渥一脸的困惑,“恕下官愚钝,这抗旨与暂不毁佛像有何不同?”

    赵普“嘿嘿”一笑道:“赵某的意思是,待赵某入宫见过皇上之后,宋将军再开始销毁佛像也不迟。”

    宋延渥有些明白了:“大人也不想毁掉这些佛像?”

    赵普答道:“不是赵某不想毁掉这些佛像,而是皇上不想毁掉这些佛像!”

    宋延渥立即又变得糊涂了,皇上明明下旨毁掉这些佛像,宰相大人为何如此说话?

    宋延渥糊涂了,赵普却清醒得很。因为赵普坚信:赵匡胤是一位敬信佛教之人。

    当时许多人以为,大宋皇帝赵匡胤是极端憎恶佛教和僧人的。这些人的这种看法也是有一定的依据的。那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春天,刚坐上皇帝宝座不久的赵匡胤曾去了一趟扬州,从扬州回到汴梁之后不几天,汴梁城内的皇建院里的僧人辉文和琼隐等十八人就遭到了赵匡胤严厉的惩罚:僧人辉文被当众用乱棍打死,琼隐等十七人在杖后被流放到偏远荒凉之地。

    辉文被杖死和琼隐等人遭流放之事,在当时的汴梁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那些僧尼之辈,更是谈之色变。而实际上,赵匡胤之所以如此无情地严惩辉文和琼隐等人,是有内情的。这内情,赵普十分清楚。

    赵普是跟着赵匡胤从扬州返回汴梁的。皇上返京了,满朝文武及百姓都纷纷赶往城外迎驾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庙里的和尚和观里的道士也三五成群地跑出城外迎接赵匡胤。登基伊始的赵匡胤,见到如此盛大的欢迎场面,自然是好不得意。

    好不得意之余,有一个和尚告诉赵匡胤,说是皇建院里的僧人没有出城迎驾。赵匡胤就信口对赵普言道:“你去查一查,看看皇建院里僧人何故未来迎驾。”

    赵匡胤当时也只是随便说说,进了汴梁城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也难怪,他虽然做了皇帝,可总不能每次从外地回汴京都要城内所有的人一起赶到城外迎驾吧?但赵普没有忘记,入城之后,他就立即亲自着手进行调查。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赵普经调查得知:皇建院里的僧人之所以没有出城迎驾,是因为赵匡胤入城的当口,皇建院里的僧人们正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还不是一般的饮酒作乐,几乎每个僧人的怀里都偎有一个女人,像辉文和琼隐这般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僧人,更是左拥右抱,乐不可支。辉文和琼隐等僧人都乐不可支到了这种地步,哪还能记起什么出城迎驾之事?

    出家之人讲究的就是四大皆空,皇建院又在汴梁城内,院里的僧人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饮酒玩女人?

    赵普把调查的结果告之赵匡胤。赵匡胤愕然言道:“竟有这等事?”

    赵普回道:“证据确凿,绝无半点虚构!”

    赵匡胤异常气愤。气愤之下,他吩咐赵普道:“佛门净地,怎能容纳这等污秽之事?速将皇建院里的那些淫恶之徒绳之以法!”

    于是辉文就被打死,琼隐等十七名和尚被流放。许是为了顾及佛门圣地的名声吧,赵匡胤在严惩辉文和琼隐等僧人的时候,并没有如实公布他们的罪状。这样一来,许多不知内情的人便以为赵匡胤是仇视佛门和僧人的,至少也是不喜欢佛门和僧人的。

    赵普当然不这么看。因为经常与赵匡胤在一起,所以赵普对赵匡胤与佛教的关系就颇为了解。赵匡胤登基之后改元“建隆”,便在汴梁城内建了一座建隆寺(后来改元“开宝”,汴梁城内便又多了一座开宝寺)。赵普曾多次随赵匡胤一道入建隆寺等庙宇对佛祖进行膜拜。相国寺重修普塔的时候,赵匡胤也曾带赵普一同前往观看。若遇着大旱之季,赵匡胤还会带着赵普等人入寺祈求佛祖赐雨。只是这些举动,赵匡胤一般不声张,所以鲜为人知。

    使赵普坚信赵匡胤敬佛、信佛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汴梁城内有个读书人叫李霭,一朝考中了进士,正待要在仕途上飞黄腾达的当口,突然有一天,他被赵匡胤一旨令下,流放到沙门岛上去做苦力了。李霭的熟人不知究竟,只以为李霭肯定是忤逆了朝廷和皇上。个中原因,只有赵普等少数人才知晓。原来,有人向赵匡胤密告,说李霭写了一本书叫《灭邪集》,是专门攻击佛教的,还说李霭把佛经用针线缝缀起来当内衣穿。赵匡胤勃然大怒地对赵普言道:“这个李霭,妄想步韩愈后尘呢!”

    唐代大文豪韩愈,对当时日益繁盛的佛、道二教极为不满,曾直言上疏道:应让所有佛教徒、道教徒还俗,应烧掉所有佛经和道书,应把所有佛寺和道观都改为民房。

    赵匡胤问赵普道:“那韩愈最终是什么结局?”

    赵普回答:“被流放了!”

    “那好,”赵匡胤言道,“就让那李霭步韩愈后尘吧!”

    赵匡胤一句话,那李霭就由一个进士变成了一个流放者。流放多日之后,李霭才终于悟出自己何以被流放。由此不难看出,赵普所虑一点不差,赵匡胤确实是一个既敬佛又信佛的皇帝。

    当然了,若与同时代的封建君王相比较,赵匡胤又确乎算不上一个真正笃信佛门的人。比如那个已经死去的湖南政权的统治者周行逢,不仅每天都要到寺庙对着佛像礼拜,且只要见到僧人,不论大小,也一律合掌礼拜,甚至,他还常常为僧人捧衣帽、打洗脸水。

    当时,对佛教最为推崇的封建君主,恐要数南唐国的皇帝李煜了。李煜当上皇帝之后,专门从宫廷里拿出重金招募百姓为僧尼。李煜统治下的江宁都城,其僧尼人数虽不能与南朝相比,却也多达万人之众,这些僧尼的开支费用,全由南唐朝廷担负。李煜每天退朝之后,便与皇后共同穿上袈裟,跪拜佛祖、诵读佛经。据说,因为跪拜、诵读的时间太长了,李煜的手和脚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李煜还在皇宫内大造佛寺,因为皇宫内如果住有和尚实有不便,所以他便让先朝的嫔妃们都削发为尼,分住在皇宫内的寺庵里。

    赵匡胤虽不能与周行逢和李煜等人相比,但至少也是个信佛之人。对赵普而言,这就足够了。所以,在吩咐了左卫上将军宋延渥暂不毁掉佛像之后,赵普就急急地入宫,要求面见皇上。

    赵匡胤虽然对待赵普不像过去那般热络,但赵普作为当朝的宰相,既然主动要求见驾,赵匡胤也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且见了赵普之后,赵匡胤还面带微笑问道:“爱卿何故急着见朕啊?”

    赵普言道:“臣是从宋延渥将军那儿赶来……”

    赵匡胤“哦”道:“朕以为,销毁佛像这等小事,恐不劳宰相大人操心,所以朕事先就没有告之于你。”

    赵匡胤以为,赵普不知销毁佛像之事,定是有些生气了。赵普言道:“皇上,臣适才看见过那些佛像,臣觉得那些佛像细腻逼真、栩栩如生,如果就这么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赵匡胤一怔,然后缓缓问道:“赵普,你此话何意?”

    赵普回道:“臣的意思是,这些佛像应该保留下来。”

    赵匡胤一时无语。沉默片刻,赵匡胤望着赵普的双眼道:“你继续往下说。”

    赵普继续言道:“臣知晓,这销毁佛像的规矩是周世宗皇帝定下的。皇上建立大宋以后,这规矩便延续了下来。可臣以为,江山变了,有些规矩也得随之改变,更何况,皇上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乃是一位敢于破旧立新的圣明之君!周世宗时,江山狭小,物资匮乏,为一统天下计,世宗皇帝才不得以毁佛像铸兵器、钱币。现在不同了,大宋江山大大地拓展了,南有广袤的荆湖之地,西有物资丰饶的川蜀,大宋不再缺乏铸造兵器、钱币之物。既如此,皇上何不把天下佛像原样保存以供那些向善之人顶礼膜拜?臣以为,如果天下之人皆有一颗向善之心,那皇上便可以垂手而治了!”

    还别说,赵普这一番话,真的说到了赵匡胤的心坎里。赵匡胤微笑道:“赵普啊,你适才所言,正合朕意。只不过,朕有些担心,如果不再销毁佛像,那天下百姓岂不是又会用铜铁铸造新的佛像?大宋江山再辽阔,物资再丰富,也不能把所有的铜铁都用在铸造佛像上啊?”

    赵普言道:“臣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臣以为,皇上可以向天下颁布一道诏令:已经铸好的佛像,不许销毁,但也不许任何人再用铜铁铸造新佛像,违者严惩!”

    “好!”赵匡胤高兴地道,“还是爱卿你考虑问题比较周全!那些费尽人力物力才铸造好的佛像就这么毁于一旦,也着实可惜。这样吧,爱卿,就按照你刚才讲的意思,你代朕草拟一道旨意,然后交由礼部晓谕天下!”

    赵普立即道:“臣遵旨!”

    看看,赵普毕竟是聪明之人,又毕竟对赵匡胤颇为了解,故而,他以为赵匡胤一定会采纳他不再销毁佛像的建议,赵匡胤还真的采纳了。这样一来,赵匡胤岂不又要对他赵普另眼相看?

    突地,赵匡胤“啊”了一声道:“赵普,朕已旨令那宋延渥毁像,你快去制止他吧!”

    赵普躬身道:“启禀皇上,臣从宋将军那儿来的时候,已斗胆命令他暂缓毁像。臣此事没有及时禀告皇上,祈望皇上恕罪!”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爱卿啊,你及时地保护了佛像,又何罪之有?这样吧,爱卿,你就与那宋延渥将军一起,再叫上光义吧,你们三人辛苦点,把那几百座大大小小的佛像分置在京城的各个寺庙里。既然已经从各地运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费时费力地运回原地了。爱卿以为如何啊?”

    赵普立即道:“臣谨遵圣谕!”

    接着,赵普就轻轻松松地出了皇宫。他也真的很轻松,大半年的时间内,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感觉。他就带着这种轻松的感觉迈进了开封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赵光义大略地叙述了一遍。

    赵光义笑道:“赵兄,你真行啊!只几句话,就使皇上改革了一项旧制!”

    赵普谦逊地摆手道:“兄弟谬奖了!不是为兄多么有能耐,而是当今皇上圣明!”

    赵光义压低嗓门问道:“赵兄,此事过后,皇上可又对你刮目相看了?”

    赵普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光义兄弟,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为兄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对皇上提提建议罢了!”

    “好了,赵兄,”赵光义笑道,“别说得那么悲观了!我们还是去完成我们的差使吧!”

    赵普与赵光义一起见到了宋延渥。宋延渥惊喜地言道:“皇上真的同意不毁佛像了?”

    赵光义趁机吹捧赵普道:“宋将军,你也不看看赵宰相是何等样人?在大宋朝廷里,有赵宰相办不成的事吗?”

    “那是,那是!”宋延渥点头哈腰的。“宰相大人的韬略,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赵普连忙道:“我说,你们二人如此说话,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里,我赵某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延渥赶紧道:“两位大人,我们抓紧时间办差吧!”

    从上午到中午,又从下午到黄昏,赵普、赵光义和宋延渥带着一帮人忙活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地将那几百座佛像安顿在了京城的各个寺庙里。赵普虽然没有亲手劳作,却也跑得腰酸腿胀。

    赵普对赵光义言道:“府尹大人啊,中午一顿饭都没好好吃了,晚上可得要喝上几杯解解乏了!”

    赵光义言道:“那是自然。兄弟我虽不善饮,晚上也要好好地喝他几杯!”

    宋延渥盛情相邀赵普、赵光义到他的将军府去同饮,还说是中午就吩咐家人准备酒菜了。

    赵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宋将军,你也忙碌了一整天了,正待回家好好地休息,我等如何能再去打扰?”

    宋延渥连忙道:“这如何能叫打扰?下官平日就是想请二位大人恐也不能如愿。下官今日有幸跟在二位大人的身后效力,便想趁此机会邀请二位大人到敝府一坐,还望二位大人能够成全下官……”

    宋延渥说的情真意切。赵光义看着赵普言道:“宰相大人,有道是盛情难却吧?”

    赵普笑道:“府尹大人,应该是恭敬不如从命啊!”

    于是赵普和赵光义就随着宋延渥去了。

    再看宋延渥,脸上几乎乐开了花儿。这也难怪,在大宋朝廷里,除了赵匡胤之外,不就是赵普和赵光义的权力最大了吗?能同时把赵普和赵光义一起请到家里来做客,对宋延渥而言,不啻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看来,宋延渥说的是实话,宋府早就在准备这顿晚饭了。赵普和赵光义刚一在宋延渥的将军府里落座,一大桌丰盛的酒宴就摆了上来。那菜香酒香一个劲儿地往赵普和赵光义的鼻孔里钻。

    赵普叹道:“宋将军啊,你如此客气,我等还真的有些过意不去呢!”

    赵光义却“嘿嘿”一笑道:“宰相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就用不着过意不去了!”

    “对,对!”宋延渥满脸堆着笑。“只要两位大人能在下官这里吃得尽兴、喝得尽兴,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赵普和赵光义当然吃喝得很尽兴。不过,在这尽兴的过程中,曾发生过一段小插曲,不能不提。那就是,宋延渥在喝得满面红光的当口,曾这么叫了一声:“丫儿,快出来为两位大人斟酒!”

    随着宋延渥的叫声,从里屋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体态婀娜,走起路来如柔风拂柳、仪态万千。

    那少女走得近来,先是甜甜地冲着赵普和赵光义唤了一声“大人”,然后便轻轻地为赵普和赵光义斟酒。赵普无意中发现,赵光义见到那少女的时候,脸色陡然一白,像是无比地惊诧,以至于在端起酒杯的时候,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赵普暗道:光义兄弟这是怎么了?虽说这少女姿色可观,但光义兄弟也不该如此失态啊?

    好在那宋延渥已经喝多了,并没有注意到赵光义的表现。于是赵普就打了个“哈哈”问道:“宋将军,这俊俏的女子赵某该如何称呼啊?”

    宋延渥忙道:“回宰相大人的话,这乃是下官的小女……”

    “哦……”赵普点了点头,“原来是宋将军的千金小姐啊!”

    赵普瞥见,那赵光义的目光一直在偷偷地瞟着宋家小姐。于是赵普就又故意高声言道:“宋将军,贵小姐有如此花容月貌,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位大富大贵的如意郎君!”

    宋延渥急忙拱手道:“托宰相大人的口福……真到了那一天,下官一定用八抬大轿将宰相大人请来喝上一杯喜酒……”

    赵普笑道:“宋将军,到了那一天,你就是不请赵某,赵某也要到贵府讨杯喜酒!”

    宋延渥也不禁大笑起来。这顿酒席便在赵普和宋延渥的笑声中结束了。宋延渥虽然喝多了,却也知道要派轿子送赵普和赵光义。赵普阻止道:“宋将军不必操劳!我等有些过量,正好徒步清醒一下大脑。”

    赵光义也想在街上散散步。宋延渥无奈,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赵普和赵光义送出府门多远,才踉踉跄跄地返回。

    只剩着赵普和赵光义了。赵普轻声问道:“怎么样,光义兄弟?要不要为兄我替你做一回月下老人?”

    赵光义一怔,“赵兄,小弟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赵普“嘿嘿”一笑道:“光义兄弟,何必在我的面前伪装?实话告诉你吧,你偷看宋家小姐的目光,都被我瞧见了!如果你不嫌弃为兄,为兄愿意从中牵线搭桥。虽然兄弟你早已妻妾成群,但我只要与宋将军说一说,宋将军想必总会给我一个薄面!”

    赵光义明白过来了:“赵兄,原来你以为我看中那宋家小姐了?”

    “不是吗?”赵普反问道,“如果不是,兄弟你看她的目光为何那等怪异又那等痴迷?”

    赵光义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赵兄,你误会了!我之所以那等看她,是因为我觉得那宋家小姐长得太像另外一个人了!”

    “哦?”赵普双眉一紧,“是这么回事啊!不知那宋家小姐与何人长得如此相像?”

    赵光义回道:“宋家小姐长得太像我第一位大嫂了!”

    “谁?”赵普一怔,“你是说,宋家小姐长得有点像皇上的第一位夫人?”

    “不是有点像!”赵光义停下了脚步。“当宋家小姐刚一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的第一位大嫂又复活了……”

    这就难怪赵光义乍见着宋氏小姐的时候会脸色陡然一白了。要知道,赵光义同赵匡胤的前两任妻子可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赵普恍然大悟似地言道:“光义兄弟,你说得一点没错啊!”

    赵普为何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赵普对赵匡胤的第二任妻子王氏比较熟悉,印象也比较深,而对赵匡胤的第一任妻子贺氏就不太熟悉了,虽然也见过贺氏的面,但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故而,若不是赵光义提及,赵普根本就忆不起来那宋氏小姐的相貌与贺氏相似。

    赵光义笑模笑样地问道:“赵兄,你说,如果我那皇上大哥猛然见着宋家小姐的面,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赵普顿了一下,“为兄恐不敢妄加揣测!”

    话虽是这么说,但当与赵光义分手之后,赵普的脑海里却始终在翻腾着这么一个问题。是啊,如果皇上见了宋家小姐的面,脸上会作何表情,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赵普想这个问题想得太投入了,以至于他在大街上逛至半夜才走回宰相府。回府之后,他问仆人:夫人安在?仆人回答:夫人久等相爷不归,已先自休息了。

    赵普直奔卧房。他那急如闪电的速度,令仆人看了目瞪口呆。推门入卧房之后,和氏果然在摇曳的烛光下酣睡。赵普不管,大步跨到床边,三把两把地硬是将和氏揉醒了。和氏睁着惺忪的双眼问道:“老爷,你是不是酒喝多了,现在耍酒疯?”

    赵普言道:“我什么时候能多喝酒?你快清醒清醒,我有话问你。”

    和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起了身:“老爷,妾身已经清醒了,你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赵普爬上了床,思忖了片刻,然后问道:“夫人,你老实告诉我:一个女人,是不是很难忘怀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

    和氏愕然言道:“老爷,你是不是喝醉了?半夜三更的,你为何问妾身这个问题?”

    赵普言道:“我没有喝醉,你也甭想那么多!你只管如实回答就行了!”

    见赵普的确很认真,和氏也就轻声言道:“在妾身看来,任何女人,都很难忘怀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比如妾身我,即使老爷你将妾身休掉,或者老爷你不幸归天了,妾身也不会忘怀老爷你的!”

    和氏倒也聪明,借机表白了对赵普的一腔忠诚。而赵普却又追问道:“夫人,假如我真的归天了,而你又改嫁了另一个男人,你是不是就会把我给忘了呢?”

    “不会!”和氏肯定地道,“妾身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女人是很难忘怀她第一个男人的!”

    “那么,”赵普放慢了语速,“夫人,男人是否也不会忘怀第一个被他占有身体的女人?”

    和氏不无奇怪地道:“老爷,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赵普回道:“我自然清楚,但我不敢肯定,所以我想听听夫人你的看法!”

    和氏蹙着秀目言道:“妾身的看法,是同样的道理:男人也绝不会忘怀他的第一个女人!”

    “好!”赵普一下子将和氏紧紧地搂住,“夫人也这么认为,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和氏在赵普的怀里蠕动了一下,“老爷,恕妾身发问,你半夜三更地回来,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用?”

    赵普神秘地一笑道:“因为老爷我想拿一个人做实验。”

    和氏问道:“老爷想拿谁做实验?”

    赵普回答了两个字:“皇上!”

    于是就来到了仲冬的一个黄昏,赵普入宫求见皇上。赵匡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知见了赵普的面之后,赵普却说是和氏在家里炖了一大锅狗肉,非要请皇上前往品尝。赵普还引用和氏的话说:万岁爷多日没来吃狗肉了,是不是生气了?

    赵匡胤没法拒绝,更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答应赵普道:“你先回去,告诉尊夫人,天一黑,朕立即前往!”

    赵普本还想请赵光义作陪的,可赵光义不在开封府。一打听才知道,下午的时候,赵光义就出城公干去了。赵普只得作罢。

    天刚刚擦黑,赵普就站在宰相府外等候了,等候了一会儿之后,天空竟然飘下雪花来,而且雪花还特别地大,真的如鹅毛一般。就在这当口,几盏灯笼由远而近,赵匡胤如约来了。

    赵普急忙迎上去施礼道:“天气恶劣,皇上依然驾临寒舍,微臣真是感激涕零啊!”

    赵匡胤“哎”了一声道:“爱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尊夫人诚心邀朕,朕岂有不来之理?再说了,朕已多日未吃尊夫人烧的狗肉了,心里实在馋得慌。更何况,这等天气,正好就着狗肉饮酒!”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躬身让道:“恭请皇上入内!”

    赵匡胤也不客气,率先大步迈入宰相府。却见宰相府院门边,一人伏地磕头呼道:“微臣恭请圣安!”

    磕头者,左卫上将军宋延渥也。赵普解释道:“微臣自知酒量难以让皇上尽兴,本想邀光义兄弟前来侍酒,可不巧的是,光义兄弟下午出城公干了。又凑巧的是,半道上遇见宋将军,微臣便把宋将军邀来助皇上酒兴!”

    “好,好!”赵匡胤点了点头,“宋爱卿,快平身吧!来者都是客,你就与朕一起去品尝宰相夫人所烧的狗肉吧!”

    岂止是狗肉?一张桌面上,满放着山珍海味。赵匡胤略略惊讶道:“爱卿,你今日为何如此破费?”

    一边的和氏笑吟吟地接道:“万岁爷,你过去都是匆匆而来,臣妾无法准备,今日臣妾特地相邀万岁爷,岂能依然是一盆狗肉?”

    赵匡胤拊掌道:“好,大嫂,你这番情意,朕心领了!”

    “仅仅心领可不够哦!”和氏笑模笑样的,“万岁爷得吃好喝好,臣妾才会满足啊!”

    “大嫂放心!”赵匡胤一边落座一边言道,“朕今夜一定吃得让你满足,喝得让你高兴!”

    接着,赵匡胤、赵普和宋延渥君臣三人就吃喝开了。宋延渥多少有些拘谨。赵普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赵匡胤则不然,许是真的想让和氏满足和高兴吧,他吃喝起来,直如风卷残云一般。

    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还教训宋延渥道:“宋爱卿,别那么缩手缩脚的。既然来做客了,那就该像朕这般,尽管吃、尽管喝!不然,你省了宰相的酒菜,还落得宰相的怨怪!”

    “是,是!”宋延渥连忙一手端杯一手举筷,“臣这就奉旨吃喝!”

    赵匡胤不禁笑了:“宋爱卿,这里只有吃喝二字,哪来的什么旨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普见赵匡胤已是酒酣耳热了,便偷偷地对和氏使了一个眼色。和氏会意,悄悄地退去。旋即,一位少女盈盈地走了出来。

    那少女径自走到了赵匡胤的身边,从一个女仆的手里接过酒壶。恰赵匡胤与赵普干了一杯酒,酒杯落空,那少女便轻执酒壶为赵匡胤斟酒。

    赵匡胤因与赵普、宋延渥闲谈,一时没有留意那位少女。待面前的酒杯斟满,赵匡胤正待举杯时,无意中一扭头,便发现了那位少女。

    再看赵匡胤,乍见着那少女的脸庞时,大惊失色,两只眼睛都直了,且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赵普心里有数了,便故意装着莫名其妙的样子问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赵匡胤没有听见赵普的问话。他愕然瞪着那少女问道:“你,你是谁?”

    宋延渥赶紧起身跑到赵匡胤的身边躬身道:“回禀皇上,她是微臣的小女……小女闻听微臣今日陪皇上饮酒,定要随来为皇上斟酒……”

    赵匡胤似乎不相信:“宋延渥,她,真的是你的小女?”

    宋延渥急忙跪地道:“微臣岂敢诓骗皇上?她的确是微臣的小女……”

    宋氏女也轻轻地跪在了父亲的身边,甜甜地言道:“小女子恭祝万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匡胤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吁气完毕,他轻轻地道:“宋爱卿,你回座位上去吧,朕还要好好地喝上几杯呢!”

    宋延渥唯唯诺诺地起身,那宋氏却依然跪在地上。赵匡胤顿了一下,然后低低地对宋氏道:“你起来吧!你……可以回家了!”

    和氏把宋氏领走了。赵匡胤堆起笑容言道:“赵普啊,朕也不瞒你,这里有些菜,朕就是在宫中,也难以吃到啊!朕今日真是大饱口福啊!”

    赵普忙道:“皇上过奖微臣了!微臣只是表表心意而已!”又转向宋延渥言道:“将军大人,皇上兴致如此高,你何不再敬皇上几杯?”

    宋延渥还未及起身呢,赵匡胤便率先举杯道:“来,宋爱卿,宰相大人既然说了,朕与你就共饮几杯!”

    几杯酒下肚之后,赵匡胤像是不经意地问赵普道:“你作为当朝的宰相,可知这宋爱卿为人及才干如何?”

    赵普回道:“禀皇上,就臣所知,宋将军不仅为人忠诚,且才干出众,可谓是大宋的栋梁之臣!”

    “既然如此,”赵匡胤很快地瞥了宋延渥一眼:“让宋爱卿经年累月地囿于京城,干一些运送佛像之类的鸡毛小事,岂不是有埋没人才之嫌?”

    “皇上圣明!”赵普言道,“臣正准备禀明皇上,让宋将军出任一方镇守大员。”

    “这样吧,”赵匡胤故作沉吟状,“寿州乃大宋军事重镇,就让宋爱卿前往寿州镇守。另外,加封宋爱卿为忠武节度使!”

    赵匡胤一句话,宋延渥就由一名将军变为大宋朝的一名封疆大吏了。慌得那宋延渥迫不及待地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含蓄地一笑道:“宋爱卿平身!你有这样的才干,朕自然会相应地加封于你!”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的亲切。君臣又饮酒说笑了一会儿之后,赵匡胤就起身回官了。离开相府前,赵匡胤意味深长地对赵普道:“宰相大人,这顿饭,朕吃得真是舒服啊!”

    送走皇上之后,那宋延渥连声向赵普表示感谢。赵普笑道:“宋大人何必言谢!待宋大人成了国丈之后再对赵某言谢也不迟啊!”

    宋延渥忙问道:“赵大人,宋某真的能成为国丈?”

    赵普回道:“你就放心地出任寿州吧!此事若没有把握,赵某又何必费这许多周折!还有啊,皇上又何必这么快地加封于你?”

    听赵普的口气,他对自己的一番安排充满了信心。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如赵普所料。

    赵匡胤离开相府之后就急急地回宫了。在回宫的途中,他紧锁双眉想道:世上为何会有这等巧合的事!那宋氏为何会长得与那贺氏如此相像?

    前书中说过,赵匡胤对待他的第一任妻子贺氏和第二任妻子王氏都不是很友好。说得不客气点,他只是把贺氏和王氏当作一个供他发泄的女人、而不是当作他的妻子。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女人的看法似乎有了某种改变。尤其是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如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居然有些怀念过去了。他,赵匡胤是不是有些愧对贺氏和王氏?贺氏和王氏都那么年纪轻轻地就死了,他不该怀有一丝愧疚之情吗?

    不过,在遇见宋延渥的女儿宋氏之前,赵匡胤的心中即使会生起这种愧疚之情,那也是很偶然的。毕竟,赵匡胤不可能老是去想他与贺氏和王氏之间发生的事。然而,遇见宋氏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就是不想回到过去,那贺氏的身影也鲜活活地在他的眼前晃动。贺氏终究是他平生的第一个女人啊!作为男人,谁能忘怀他的第一个女人?故而,贺氏的音容笑貌、贺氏的身体、他与贺氏在床上亲热的情景……一古脑儿地全涌到他的脑海里了。这就使他自然而然地对贺氏产生那种愧疚之情了,而且这种情感的程度还比较深。

    所以,赵匡胤在赵普的家中当面加封宋延渥,固然不出赵普所料,是因为他很想得到宋氏,但同时,也有这么一个因素:他把宋氏当成了贺氏,这样一来,他加封宋延渥,也包含了他对贺氏的一种追忆。

    赵匡胤就是带着那种对贺氏的愧疚之情走回大宋皇宫的。在自己的寝殿前,他伫立了一会儿。因为他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那贺氏没能当上皇后,如果我把酷似贺氏的宋氏立为大宋皇后,九泉之下的贺氏,是否会感到些许的安慰?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有些高兴起来。他一边往寝殿里走一边又想道:待明日,叫赵普去向宋延渥表达我的意愿。

    赵匡胤之所以要叫赵普去代表意愿,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邀他去相府饮酒、与那宋延渥父女偶然相逢等等,都是赵普事先安排好的。所以,赵匡胤就不禁在心中感叹道:这个赵普,真是善于揣摩别人心愿啊!

    然而,令赵匡胤感叹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他刚一跨入寝殿,便有一人跪地向他请安。跪地之人,不是那宋氏又是谁?

    赵匡胤惊喜地问宋氏道:“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赵匡胤就觉得自己所问纯属多余。这岂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宋氏入宫,定是那赵普所为。赵普定是在他还在相府饮酒的时候便派人将宋氏送入宫中了。

    果然,一个太监跑到赵匡胤的身边道:“禀皇上,这宋姑娘是宰相大人吩咐送来侍寝的……”

    赵匡胤又不禁暗叹道:赵普啊,你为何如此了解朕的心意啊!

    那太监又低低地言道:“皇上,宋姑娘已经沐浴完毕……”

    赵匡胤“哦”了一声,对那太监挥手道:“尔等都出去吧!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太监应喏,却又哈腰言道:“皇上,花妃娘娘适才来过这里,说还要来此……”

    赵匡胤略略皱眉道:“你去告诉花妃娘娘,就说朕今夜不想见任何人!”

    这“任何人”当然不包括宋氏姑娘。待寝殿里只剩下大宋皇上和宋氏之后,大宋皇上弯下了他那尊贵的腰,双手只往宋氏的身下一抄,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身躯抄离了地面。许是她刚刚沐浴完毕的缘故吧,一股浓郁的芬芳,霎时沁入他的心脾。

    这当口,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抱着她的身躯走到龙床边,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到了床面上。放得很轻,他生怕稍有不慎会损伤了她。

    她自然是闭口不言的,还紧紧地闭着双目。虽然她早就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事了,和氏在送她入宫的时候又再三地安慰她,可事到临头了,她还是控制不住由里到外地紧张。这些并不奇怪,如果一个女人初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那才真叫奇怪呢。

    可有点奇怪的是,赵匡胤当时也有些紧张。他可不是什么初次了,又紧张什么?原因是,他真的把宋氏当作贺氏了。这样一来,彼时彼地,就是赵匡胤与贺氏的洞房花烛夜了。那个时候的赵匡胤,连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吗?

    赵匡胤许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他把宋氏轻放到床上之后,一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床边,一边凝视着宋氏一边在想:当年与贺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是怎么做的?

    赵匡胤很快就全部想起来了。第一次真正做男人的情景,他如何能忘记?……

    与当年的那个夜晚一样,赵匡胤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追不及待地扑到了宋氏赤裸裸的肉体上……与当年的那个夜晚有所不同的是,赵匡胤在贺氏的肉体上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幼稚可笑,而赵匡胤在宋氏的肉体上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驾轻就熟、任意驰聘了。

    待云收雨散,那宋氏的额头上早已是汗珠滚滚。这也难怪,虽是冬天,但皇上的寝殿里却依然是热浪翻腾的。

    这时候,赵匡胤说话了。他温柔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然后情真意切地言道:“你记着朕的话:朕一定会对你好的!”

    与那早已作古的贺氏和王氏相比较,宋氏无疑是一个十分幸运的小女人。

    第二天,赵普奉旨入宫见驾。见了赵普,赵匡胤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言道:“赵普啊,朕想来想去,在这个世上,最了解朕的,还是你!”

    赵普连忙道:“谢皇上夸奖!为人臣的,自然应该多替皇上着想!”

    “是啊,”赵匡胤轻叹一声,“做臣子的多为皇上着想,做皇上的也就应该多为臣子着想。上明臣贤,国家方能昌盛!可在过去的日子里,朕却与你多次龃龉,这可都是朕的不是啊!”

    赵普赶紧道:“皇上如此说话,微臣真是无地自容了!臣以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全是微臣之罪,与皇上无干!”

    “好了好了!”赵匡胤微微一笑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朕不会再多想,你也不要再多虑,一切总得向前看嘛!不过,有件事情,朕想提醒你一下。”

    赵普略略垂首道:“请皇上训示!”

    赵匡胤言道:“朕听说,你在洛阳为自己修了一幢豪华住宅,建宅所费,是朝廷明令禁运的川蜀之木,且豪宅之内,广蓄姬妾……赵普,可有这等事?”

    赵普一惊。因为赵匡胤所言是事实,只不过他在洛阳修宅是极其小心的。他没敢用自己的名义修建,而是假借他人的名头营造,连和氏都不知道此事。看来,身为朝廷宰相,总是会有敌人和对手的,正是这敌人和对手把此事弄清了之后告知皇上的。

    赵普勉力一笑道:“皇上真是英明!臣在洛阳修宅一事,本以为极其隐秘,孰料还是瞒不过皇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赵匡胤言道,“不是有句俗话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赵普,朕且问你,你在京城的宰相府不够宽敞吗?为何要在洛阳城里大修私宅?”

    赵普回道:“臣也不敢瞒皇上,臣在洛阳修宅,是为以后作打算。等到了那么一天,臣年事高了,要告老还乡了,臣就准备迁到洛阳去度过余生……”

    “赵普,”赵匡胤不无惊讶地道,“你才多大年纪?又比朕年长几岁?如何就想到了告老还乡之事?你若是告老还乡了,谁还来辅佐朕一统天下?”

    “是,是!”赵普连连点头,“臣现在悟出,在洛阳修宅一事委实不妥,更不该动用朝廷禁运的川蜀之木……请皇上降罪,臣决无怨言!”

    “降什么罪啊!”赵匡胤笑道,“如果要降你的罪,朕又何必当面说出?再说了,大宋宰相为自己修一座私宅又何罪之有?虽说那些川蜀之木是朝廷禁运之物,但再怎么禁运,也不该禁运到你当朝宰相的头上吧?”

    “多谢皇上宽恕!”赵普讪讪一笑道,“朝廷那道禁令,正是出自臣普之手……”

    “好了,”赵匡胤言道,“这事就这么算了!朕现在不会追究,将来也不会追究,永远都不会追究!不过,朕还是想问一句:你在洛阳私宅内广蓄姬妾一事,尊夫人恐还蒙在鼓里吧?”

    赵普的脸庞竟然有点发烫:“微臣暂时尚未向她透露……”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赵普,朕可得提醒你,此事若是让尊夫人知晓,恐大宋宰相府就不得安宁了!”

    赵普也笑道:“皇上放心,臣一年只去洛阳数次,而且还都是有公干在身,她如何会知晓?”

    赵匡胤突地压低嗓门言道:“赵普,朕本以为你真是一位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啊!”

    赵普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皇上,大凡男人,有几个不好色?”

    至此,赵普和赵匡胤的关系便又和好如初了。以前的那些隔阂和不愉快似乎都化为乌有了。

    赵匡胤向赵普表露了心迹:想立那宋氏为大宋皇后,而且马上就想确立。

    立宋氏为皇后之事,赵普当然没有意见,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赵普以为,确立大宋皇后不同于接纳一个皇妃,应该要慎重,更何况,大宋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皇后了。所以,赵普向赵匡胤建议:应着礼部详加筹划,明年春天加封宋氏为后比较妥当。赵匡胤愉快地同意了。

    这年(乾德五年)年终,还发生了一件令赵匡胤十分愉快的事:石守信、王审琦和范质、王溥、魏仁浦五人结伴到汴梁来拜望他了。石守信和王审琦是他当年的好兄弟,而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是赵普之前的三位大宋宰相。这五个人一起来到汴梁,赵匡胤自然是高兴万分。

    所以,赵匡胤就在宫中摆下了盛大的宴席,欢迎石守信等人的到来。赵普、赵光义在席边作陪自不必说,满朝文武也都被赵匡胤邀来作陪。要知道,石守信等人不仅与赵匡胤、赵普、赵光义很熟悉,就是满朝文武,他们也大都相识,故而,席间的热闹与欢快是不言而喻的,也是不难想见的。

    然而,就在这热闹与欢快之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那就是,石守信等人在汴梁逗留了数日后离开的时候,赵匡胤的大女儿昭庆公主、二女儿延庆公主和三女儿永庆公主也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汴梁城。

    原来,赵匡胤在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石守信等人。石守信、王审琦(包括高怀德等)等人为赵匡胤最终能够君临天下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一招“杯酒释兵权”使得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显赫全无。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人虽然称不上是大宋的开国功臣,但在赵匡胤建宋之初,也为宋朝的稳定和发展做了许多功不可没的事情,而最终,赵匡胤却以年事已高为借口,让范质等人告老还乡了。

    所以,赵匡胤就想对石守信等人做些补偿。恰好,石守信、王审琦和魏仁浦三人在来汴梁的时候,分别把自己的儿子石保吉、王承衍、魏咸信也带了来。赵匡胤就灵机一动,当即决定把自己的三个女儿分别下嫁给石守信、王审琦和魏仁浦的儿子。

    对赵匡胤的这个决定,石守信和魏仁浦了无意见,因为他们的儿子尚未婚娶,能成为皇亲国戚自然不是一件坏事。而王审琦却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他的儿子王承衍已经娶妻乐氏。如果王承衍再把公主娶回家,那公主岂不就成了王承衍的偏房?皇上的女儿如何能做别人的偏房?

    于是王审琦就向赵匡胤叩头,请赵匡胤改旨。赵匡胤却道:“朕旨意已定,断不能改!”

    皇上的旨意不能改,但有一样东西能改。赵匡胤对王审琦吩咐道:“你回去以后,令那乐氏改嫁,朕给予她厚赏!”

    王审琦只得依旨行事。赵匡胤的三个女儿对此很是不快,可又无奈,最终,她们只能带着很少的嫁妆(赵匡胤实乃俭朴之人)流泪而去。而赵匡胤却开心得不得了。

    赵普对赵匡胤逼迫那乐氏改嫁一事很有些看法,但他没有明说。他以为,刚刚才与皇上修好关系,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又引起皇上的不悦,那就不值得了。

    不过,赵普自己也对自己产生了疑问:难道自己以后就这么一门心思地顺应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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