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赵匡胤-固江山灭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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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德六年(公元968年)二月,当和煦的春风在汴梁城内外柔柔地吹拂时,赵匡胤正式册立宋氏为大宋皇后,因为此举非比寻常,所以赵匡胤在册封皇后的同时,还大赦天下。

    此时,宋氏因得到赵匡胤的殷勤眷顾,已怀有龙种。足月之后,她产下一子,是为赵匡胤的小儿子赵德芳。

    三月,大宋朝廷组织京试,得进士十人。其中,位居第六名的叫陶邴。陶邴是翰林中丞陶谷之子。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回到汴梁后,“请”周世宗柴荣的儿子周恭帝柴宗训“禅位”的时候,因行事仓促,一时苦于没有禅位文。就在这当口,时任翰林学士承旨的陶谷掏出了早已拟就的禅文,帮助赵匡胤顺利地“继承”了帝位。

    按惯例,考取进士者的名单要呈给皇上审阅。当赵匡胤御览那十位登进士第的名单时,赵普也在旁边。于是赵匡胤就问赵普道:“这第六名的陶邴可是那陶谷之子?”

    赵普回道:“皇上的记性真好!这陶邴正是陶谷之子。”

    赵匡胤又问:“朝中上下,纷纷传闻,说是这陶谷虽然是学富五车,但却教子无方。赵普,可有此事?”

    赵普点头应道:“臣也听过此类传闻,说是陶邴性倔,不服陶谷管教,而陶谷也拿陶邴没有办法。”

    赵匡胤不觉皱起了眉:“既然如此,那陶邴如何能考中进士?”赵匡胤当即吩咐赵普去查一查这次科考的主考官是谁。一查,赵匡胤更起疑心:主考官正是陶谷。

    赵匡胤问赵普道:“儿子参考,父亲为什么不回避?”

    赵普答道:“臣听说,陶谷本想主动回避的,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做了主考官。”

    “这里定有些问题!”赵匡胤道,“去把陶邴的文章拿来让朕一览。”

    赵匡胤看过陶邴的文章后,觉得确实不错。赵普也有相同的看法,且认为若依陶邴的文章来看,名次应该在第六之前。换句话说,赵普以为,陶谷虽然是主考官,但不仅没有作弊,反而降低了儿子的排名。

    “不!”赵匡胤摇头道,“这里肯定有问题!陶邴的这篇文章,许是在科考前就写好的,说不定,它还是出自陶谷之手!”

    赵匡胤下旨:令赵普会同中书省对陶邴进行复试。赵普虽然认为此举大可不必,但还是依旨行事了。

    赵普把陶邴叫到中书省衙门。陶邴就坐在衙门内,当着赵普和中书省官员的面做应试文章。在规定的时间内,陶邴交卷。赵普及中书省官员阅后,都认为陶邴的文章写得精彩。

    赵普带着陶邴复试的文章面见赵匡胤,且言道:“臣等一致认为,陶邴确有真才实学!”

    赵匡胤在看过陶邴的复试文章后,依然有些不相信:“赵普,这篇文章真是出自那陶邴之手?”

    赵普回道:“禀皇上,陶邴作文之时,臣等就坐在他的对面,寸步也未离开。”

    赵匡胤好像还是不相信:“陶邴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赵普多少有些不快了。因为很明显,皇上不仅怀疑陶邴和陶谷,连他赵普也怀疑上了。于是,赵普就静静地言道:“臣以为,陶邴虽然性倔,陶谷虽然教子无方,但这与陶邴有无真才实学本不是一回事。如果皇上真的以为这其中有假,那皇上可以亲自面试陶邴!”

    赵匡胤自然听出了赵普话中的隐隐不快,所以就轻轻一笑道:“爱卿,既然你复试过了,朕还有何必要再来一次面试?朕只是觉得,为国家选拔人才,应当慎之又慎。如果稍有不慎,出了什么差错,恐就要耽误国家大事!”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臣听说,那陶谷对中书省复试陶邴一事颇有看法,据说,陶谷有辞职之意。”

    “他这又是何苦呢?”赵匡胤道,“这样吧,爱卿,你代朕拟一道旨意:以后凡是朝臣子弟考中进士者,一律由中书省予以复试,复试合格者,方为真正中第,否则取消进士身份!”

    赵普觉得皇上的这道旨意颇有见地,这能在很大程度上防止朝中大臣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在科考中营私舞弊。故而,赵普就真诚地吹捧了赵匡胤一句:“皇上真是圣明啊!”

    因此,当陶谷找到赵普,说是皇上不信任他、他要辞官时,赵普就劝慰陶谷道:“亏你还是饱读诗书之人,天子多疑的道理你也不懂吗?如果你真的辞官不做,那皇上就真的不再信任你了!”

    陶谷听了赵普的话,不再提辞官之事。而赵普也兢兢业业地料理朝政,与赵匡胤相处得十分融洽。数月之内,大宋朝廷可谓是政通人和。最紧要的,宋军在入蜀平叛之后又恢复了元气,大批宋军精锐云集在汴梁周围。赵匡胤一统天下的步伐又要开始起动了。

    可就在这当口,也就是乾德六年七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情的发生,不仅使得赵匡胤与赵普这君臣二人之间重生裂隙,也使得赵匡胤一统天下的进度大为迟缓。

    这件事情并不是发生在宋朝内部,而是发生在北汉国内。北汉国皇帝刘钧患病死了,因刘钧膝下无子,便由其养子刘继恩承继了北汉帝位。刘继恩是一个既没有多少才能又性格软弱的人。北汉孝和帝刘钧在世时,任刘继恩为太原尹(相当于赵光义的职位)。刘继恩在太原尹任上,了无政绩。刘钧对此很是忧心忡忡。刘钧患病时,曾召来宰相郭无为问道:“朕时日无多矣!继恩虽很孝顺,但无治国之才,朕走后,汉家天下如何是好?”郭无为听了,一句话也不说。而正是郭无为的这种缄默,导致了刘继恩的极大不满。刘继恩以为,郭无为是不赞成他继承北汉帝位的,只是不好意思明说而已。所以,刘继恩登基称帝之后,尽管表面上对郭无为不无尊重,但实际上,他对郭无为却是日渐疏远了。而郭无为身为北汉宰相,又深得刘钧的器重,身边自有一帮亲信骨干。这样一来,刘钧死后,北汉国朝政就明显的分为两大势力:一大势力以刘继恩为首,另一大势力以郭无为为首。刘继恩虽是皇帝,但比较而言,郭无为的势力要强得多。

    刘钧病死,刘继恩继位之事,赵匡胤不可能不知道。而刘继恩与郭无为之间互相矛盾的事情,赵匡胤也知道了。所以,在一次朝会上,赵匡胤面对着文武百官突然宣布道:“朕已决定,不日发兵讨伐刘继恩!”

    赵匡胤一言既出,包括赵普、赵光义在内,文武百官大都十分惊诧。因为,在此之前不久,赵匡胤还与朝臣商议南征之事,从没有提过什么讨伐北汉的问题,可现在,赵匡胤却突然变卦了。

    一部分朝臣赶紧去看赵光义,更多的朝臣却是去看赵普。赵普觉得义不容辞了,就先瞥了赵光义一眼,然后望着赵匡胤道:“敢问皇上,为何放弃了先南后北之战略!”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爱卿,你说错了!朕并没有放弃先南后北的战略,只是现在形势有变,朕将战略稍作调整而已!”

    赵普继续问道:“皇上,形势如何有变?”

    赵匡胤仿佛大为惊讶道:“赵普,你身为大宋宰相,如何这般孤陋寡闻?刘钧已死、刘继恩上台,这你也不知?刘继恩软弱无能,且与那郭无为明争暗斗,这你莫非也不知?”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恐朝中大臣尽人皆知。然臣不明白的是,这些事情与皇上改变先南后北的战略有何关系?”

    赵匡胤愕然言道:“刘继恩与郭无为明争暗斗,几成势不两立之志,北汉军定然混乱不堪、无所适从!北汉国变故如此,朕的战略自然要随之变通!”

    “皇上!”赵普不觉提高了声音,“北汉国虽然有变,但辽国未变!辽人兵马依然十分强大!如果皇上发兵讨伐北汉,那辽人定会发兵来救!皇上,臣以为,我大宋军队虽然兵强马壮,但尚不足以与辽人一决雌雄啊!”

    “赵普,”赵匡胤有些不悦了,“你休要在这朝堂之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朕且问你,如果辽人果如你说的那般强大,为何在朕发兵攻蜀、平叛之际,辽人未敢轻举妄动?”

    赵普回道:“皇上许是忘了,我大宋军队在蜀平叛之际,辽人的数万兵马岂不是开到了太原附近?臣也知道,辽人自己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一时还无力南犯,但是,如果我大宋发兵攻打北汉,威胁了辽人的安全,辽人定会倾全力来相助北汉。到那个时候,恐我大宋军队就进退两难了!请皇上三思啊!”

    赵匡胤却不以为然地道:“赵普,朕用不着三思,朕现在只有一思,那就是:速速派兵讨伐北汉!”

    赵普又要发话,赵匡胤立即打断道:“赵普,你休要再劝朕!朕主意已定,任何人也不能动摇!北汉动乱如此,朕如果不趁机攻而灭之,岂不是错失良机?”

    赵普无言了,只能轻叹一声,然后去看赵光义。赵光义呢?半低着头,默默不语,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事后,赵普问赵光义道:“莫非兄弟也认为此次北伐定能成功?”

    赵光义回道:“不瞒赵兄,听你在朝中所言,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同时又觉得。皇上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在想,如果辽人不发兵救助刘继恩,我大宋岂不是就可以把北汉这个心头大患一举除去?”

    赵普缓缓摇头道:“兄弟啊,即使辽人不发兵救助,我大宋想在短时间内灭掉北汉也是谈何容易啊!汉兵不是蜀兵,汉兵的战斗力实在不可小觑。更何况,北汉与辽人唇齿相依,北汉若真的危在旦夕,辽人岂能坐视不救?”

    赵光义浅浅一笑道:“赵兄虽说的在理,但皇上已作出决定,我等岂能更改?”

    “是呀,”赵普一脸的无奈,“如果辽人真的不来相救,而刘继恩又和郭无为闹得不可开交,那么,皇上此举就也许能够成功!”赵普认为宋军此次北伐“也许能够成功”,而且还有辽人不来相助、北汉君臣纷争不已这两个前提条件。而赵匡胤则不然,赵匡胤以为,此次宋军北伐,定能一举成功!

    这年(乾德六年)八月,赵匡胤任命宋军大将李继勋为北征大元帅,统兵五万,讨伐北汉。

    出征前,李继勋问赵匡胤道:“皇上,微臣应该先攻打何处?”

    赵匡胤回答了四个字:“直攻太原!”

    太原是北汉国的首都。看来,赵匡胤已认定北汉内讧、无力抗拒宋军,所以就想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一蹴而攻下太原。

    赵匡胤还这般对李继勋言道:“爱卿攻下太原之后,朕亲率满朝文武到城外迎接爱卿凯旋归来!”

    李继勋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他没敢在皇上的面前吹大话,只是恭恭敬敬地对赵匡胤道:“臣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效忠!”

    赵匡胤又嘱咐李继勋道:“爱卿,此次北伐,当速战速决!如果耗时过长,恐有麻烦啊!”

    李继勋听出来了:虽然皇上认为北汉内讧不堪一击,但终究也在担心辽人会来相救。所以李继勋就向赵匡胤保证道:“臣决不会浪费一天的时间!”

    李继勋带着赵匡胤莫大的希望率军北上了。这五万宋军,不仅有一万骑兵,更有数百名能征惯战的战将,的确堪称是一支精锐之师。

    宋军北上前,李继勋把数百名将领都召集到身边,言道:“皇上命我等速战速决,我等当日夜兼程、奋勇向前,决不允许有任何懈怠之事发生!否则,虽我李某有情,但军法无情!”

    李继勋虽然这么说话,却也不敢莽撞。他命令一万骑兵先行,且对骑兵将领言道:“尔等遇有汉兵拦阻时,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速派人回报,决不可意气用事!”

    一万宋军骑兵就率先出发了,李继勋带四万步军及粮草供应紧随其后。从汴梁到太原,不足二千里。李继勋用玩笑的口吻对左右言道:“如果汉兵不加拦阻,我等一月之后,当站在太原城下!”北汉军队当然不会放任宋军前行。不过,李继勋得到的消息是,一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势如破竹,几入无人之境。

    北汉军队虽然几次与宋军骑兵交战,但都以失败告终。累计起来,宋军骑兵至少已消灭了万余北汉军,自己的损失却很小,还没有耽误多少行程。

    李继勋颇有些不解地问左右道:“汉军如何变得这般不经打?”

    没人能确切回答李继勋的问题,只一部下笑着言道:“大人,照此速度推进,一月之后,我们就该在太原城内散步了!”

    李继勋却摇头道:“我们不能太高兴了,更不能高兴得太早!如果我所料不差,我们将很快与汉军展开一场大战!”

    果然,宋军骑兵派人回报李继勋:柏团谷一带发现数万北汉军,领军的两位北汉大将叫刘继业、马峰。

    李继勋立即命令骑兵部队:原地待命,决不可轻举妄动!

    柏团谷在今天山西省祁县的东南,正好夹在汾河与昌源河之间(昌源河乃汾河的支流),距太原城不过二百多里。北汉在此集结了数万军队,显然是想在此把宋军牢牢地堵住。不然,再过个两三天,宋军就真的要开到太原城下了。

    李继勋之所以要命令骑兵部队原地待命,倒不仅仅是因为北汉军队多,而宋军骑兵少,以少击多,恐会吃亏。个中主要原因是,李继勋认为,那刘继业和马峰两员北汉大将,尤其是那刘继业,不是寻常等闲之辈。刘继业和马峰都与后周军和宋军交过手,虽然最终都未能击溃后周军和宋军,但在交手的过程中,却是胜多负少。

    这里要特别提一下那个刘继业。刘继业并非与北汉新帝刘继恩有什么血缘关系。刘继业本姓杨,名业,因自小便事从北汉孝和帝刘钧,深得刘钧的赏识,所以,刘钧就不仅擢他为北汉统兵大将,还赐国姓为刘,名继业。

    却说李继勋命令骑兵部队不得擅自妄动之后,自己也带了些亲兵赶到了骑兵营中。骑兵将领告诉李继勋:驻守在柏团谷的北汉军共有五万人,那马峰率三万人驻扎在柏团谷之西,刘继业率二万人驻扎在柏团谷之东。这两支北汉军互为犄角,牢牢地扼守着柏团谷通往太原的道路。

    “从数量上看,柏团谷一带的北汉军与北伐的宋军不相上下。李继勋对骑兵诸将领言道:“北汉乃区区小邦,本没有多少兵马。我估计,除去太原守军外,北汉的兵马恐都开到这里来了。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将刘继业和马峰打败,那么,在通往太原的路途上,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骑兵众将领一时群情激昂,纷纷向李继勋请战。一将领还这般对李继勋言道:“汉兵人数虽然不少,但全无斗志!只要我大宋天兵向前一冲,汉兵必然溃不成军!到那时,我大宋军队就可以乘胜追击、直捣太原了!”

    这个将领的这番言论博得了一阵喝彩声。李继勋看得出,这些骑兵将领不仅求功心切、求胜心切,而且因为打了几次小胜仗,已经开始有些目中无人了。目中无人就是骄傲,而骄兵则必败。

    所以,李继勋就重重地言道:“尔等太过狂妄!知道吗?就是那个刘继业,在先朝的时候,曾率一万汉匪南下,深入二百里,周军莫能拦阻!就是我大宋军队在与刘继业的对峙和较量中也没占过多少便宜!似尔等这般目空一切、盲目出击,必将为刘继业所败!”

    李继勋如此一说,骑兵众将领就不敢再多言。李继勋又问道:“谁敢与我立下军令状,说只要宋军向前一冲,汉匪必然溃败?”

    众将领面面相觑,终无人敢出头。李继勋吁了一口气道:“皇上命我等北伐,我等一定要慎重啊!稍有不慎,出了差错,我等就有负皇恩了!”

    众将领连忙表示:决不能因为要速战速决就贪功冒进,欲速则不达,一切但凭李大人主张和调遣。

    李继勋缓缓言道:“那刘继业诚不可小觑,但那马峰却有致命的弱点。据我所知,马峰虽然不失为一员猛将,但少有谋略,加上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占过宋军一些便宜,故而他就没把宋军放在眼里,对宋军的态度也十分地骄横。李某以为,我等正好可以利用马峰这一弱点,将汉兵在此一举击溃!”

    接着,李继勋就对众骑兵将领下达了作战命令:先绕道西去,然后由西向东对马峰所部展开攻击。

    李继勋强调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把马峰引向西去,引得越远越好,最好能把他引到汾河西岸去。记住,对马峰展开攻击的时候,要猛、要狠、要把马峰打痛,从而激怒于他,然后且战且退,切不可恋战!”

    李继勋还正色言道:“如果尔等因为恋战而误了我全盘大计,我决不轻饶!”

    众将领唯唯诺诺领命而去。李继勋也没耽搁,迅速回到步兵大营中。他把四万步兵分成两路,一路直插刘继业和马峰之间,一路则沿着那条昌源河北上。显然,李继勋的战略意图是,待宋军骑兵将马峰引往西去之后,就对刘继业的二万北汉军进行左右夹击。

    李继勋一边北上一边默默念叨道:刘继业,我李某找你报仇来了!

    原来,李继勋曾统兵驻守在宋朝北境,而刘继业也曾统兵驻扎在北汉南境。两个敌对的国家领土接壤,边防军之间发生一些摩擦那是很自然的事。就李继勋和刘继业两人之间而言,曾爆发过三次较大规模的战斗。战斗的结果是,李继勋二负一胜。尤其是第三次战斗,李继勋自认为是吃了大亏。双方各有数千人,可战斗结束后,宋军死伤近半,而刘继业的北汉军却伤亡不足千人。对此,李继勋一直耿耿于怀。当然了,李继勋是不会把自己曾被刘继业打败的事情轻易地告诉别人的。当得知驻守在柏团谷一带的北汉兵将领有一个正是刘继业时,李继勋便想着如何好好地复一回仇了。

    李继勋想着复仇,而刘继业却不曾有类似的想法。刘继业想的是,现在北汉朝政不稳,无论如何也要在柏团谷一带将宋军堵住,不然,太原就危矣,北汉国就危矣!

    刘继业和马峰是在宋军骑兵势如破竹北上之际,才被北汉朝廷匆忙派往柏团谷一带的。刘继业和马峰都知道,他们带走五万军队之后,太原城内外的北汉军只有二万来人了。

    所以,北汉军开到柏团谷之后,刘继业便对马峰言道:“如果我们挡不住宋军,那宋军就可以长驱直人了!”

    马峰却不以为然地言道:“刘将军休得多虑!我等皆与宋军交过手,宋军不过尔尔!”

    刘继业忙着提醒道:“马将军切勿大意!刘某以为,宋军已今非昔比,更何况,此番北犯的还是宋军中的精锐。正是这些精锐之师,竟然在短短的数十天之内便亡了偌大的蜀国!这岂不骇人听闻!”

    马峰笑道:“这只能说明,蜀军太无能了,而并非宋军有多么强大!”

    当闻听此次来犯的宋军统帅是李继勋时,马峰找到刘继业言道:“据马某所知,那李继勋是刘大将军的手下败将,赵匡胤派他统军,刘大将军还有何虑?”

    刘继业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刘某侥幸获胜,此时,刘某断不敢言胜也!要知道,在刘某看来,那李继勋乃一位智勇双全之人啊!不然,大宋强将如云,赵匡胤又何必派李继勋统帅宋军?”

    马峰哼道:“刘将军似乎是在长他人志气!我马峰敢保证,如果宋军胆敢继续北犯,我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马峰不仅这么说了,还似乎真的这么做了。没多久,马峰便派人通知刘继业:遭宋军骑兵突袭,他已率军向西追击。马峰的部下还告诉刘继业:马将军说了,不把突袭的宋军骑兵彻底打垮,誓不罢休!

    刘继业大惊,谓左右道:“马将军行事太过鲁莽!他这一西去,我刘某在此岂不就势单力孤了?”

    刘继业连忙派人西去,要求马峰赶紧停止追击、还军于柏团谷一带,又吩咐左右道:“速速派人南下侦察!我估计,定有大批宋军正向这里开来!

    西去的人回报刘继业道:马峰追击的速度很快,三万军队已大半过了汾河,并拒绝撤回。

    刘继业跌足道:“马峰如此一意孤行,正中了李继勋调虎离山之计啊!”

    南下的人回报刘继业道:“李继勋率二万宋军正向柏团谷开来!”

    刘继业一皱眉:“不可能只有二万宋军!快,沿昌源河向南侦察,如果我所料不差,定有一股宋军从东边开来!”

    刘继业的“所料”当然“不差”。当得知真有二万宋军沿昌源河西岸北上时,刘继业对左右长叹一声道:“吾军败矣!”

    虽然如此,刘继业也没有惊慌失措。他立即作了两项布置:一、他身边的两万北汉军一分为二,分别迎击左右开来的两路宋军;二、命人迅速西去告诉马峰:宋军大批部队已开始向柏团谷发动进攻,请赶紧回撤支援。

    当李继勋的宋军从左右两边对刘继业进行夹击时,刘继业对手下将领吩咐道:“告诉弟兄们,不要考虑胜负,只要考虑战斗!”

    战斗的结局虽然早就没有悬念,但战斗的过程却依然十分激烈。刘继业率二万北汉军硬是与李继勋的四万宋军在柏团谷一带激战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后来,眼见着就要全军覆没了,刘继业才率残部突围北撤。就在这当口,马峰率军赶来与刘继业合在了一处。

    马峰追过汾河之后,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他发觉,那些宋军骑兵并不是真想与他交战,而且为数也不甚多。恰好刘继业又派人催他东撤,说是宋军已大举进攻柏团谷,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把属下数千骑兵留下阻挡宋军骑兵,自己率军东渡汾河向刘继业靠拢。闻听刘继业已经溃败,他就赶紧掉头北上,及时地追上了刘继业。

    马峰懊悔不迭地对刘继业言道:“马某一时糊涂,中了李继勋的计了!不然,宋军何以能够得逞一时?”

    刘继业倒也大度,不仅没有责怪马峰,还安慰马峰言道:“宋军来势凶猛,纵然马将军不中计西追,我等在此也难以取胜!”

    这一回,马峰就没有说刘继业是在长他人之志气了,而是惴惴不安地问道:“事已至此,我等当如何应对?”

    刘继业回道:“在此设一道防线,与宋军再战一回!”

    马峰连忙道:“刘将军,恕马某直言,此时此地,若与宋军再战,恐毫无胜算啊!”

    刘继业点头道:“马将军所言甚是!我等在此与宋军交战,必败无疑!”

    马峰愕然问道:“既然必败无疑,刘将军又何必再战?何不撤军北上、固守太原?”

    刘继业喟然言道:“我刘某如何不想撤回太原?只不过太原城内早已是人心惶惶,在这种时候,如果我等撤回太原,恐宋军未至,太原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马峰还是不解:“刘将军,如果我等在此兵马尽折,那太原依然无足够兵力防守,太原岂不是依旧会沦于宋军之手?”

    刘继业回道:“如果一切如故,太原实难保全!我的意思是:我等在此与宋军再战,至少可以拖住李继勋数日。有了这些时间,如果辽人肯来相救,那辽军就可以开到太原城外了!否则,太原一破,我大汉就毫无指望了!”

    马峰明白了,刘继业是想不惜任何代价以争取时间。但马峰又问道:“刘将军,辽人行为乖戾,他们会来救助太原吗?”

    刘继业颇为沉痛地道:“刘某不知辽人是否会来救助,刘某只知道,如果辽人不来救助,那我大汉实不能独存!”

    不难听出,刘继业对北汉朝廷中君臣之间的争斗很是痛心疾首。马峰言道:“是啊,刘将军说的对,宋军今非昔比了,我大汉也今非昔比了……”

    于是,马峰就与刘继业一道,在柏团谷之北迅速地布置了一道防线。刘继业对马峰言道:“我估计,李继勋暂不会对我等发起攻击。待他的骑兵部队打过来之后,他才会对我等的防线全线攻击。”

    马峰笑道:“那我等就在此恭候李继勋吧!”

    刘继业却摇头道:“不,我们不必消极等待。我还有二千多骑兵,可令他们西去,与你的骑兵一道,缠住宋军的骑兵。等李继勋发觉时,我们至少又在此延宕了一日。”

    果然,李继勋一举将刘继业打败后,并没有马上北追。个中原因,除了等待西边的骑兵外,还有粮草供应问题。李继勋的想法是,待大军粮草送到,西边的骑兵也赶过来了,再北上与刘继业、马峰交战。李继勋肯定地认为,打败了刘继业之后,虽马峰及时地与刘继业会合了,北汉军也无力阻挡宋军前进了。

    然而,大军粮草都送到两天了,李继勋却没有等到西边骑兵的消息。后骑兵派人送信过来,李继勋才得知,宋军骑兵被马峰和刘继业的数千骑兵死死地缠住,一时难以摆脱。

    李继勋后悔不已地对左右言道:“我们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啊!”

    李继勋立即催军北上。宋军与北汉军再次发生大规模的激战。虽然北汉军人数比宋军要少,更无多少能征惯战的悍将,但在刘继业和马峰的督率下,北汉军依然与宋军厮杀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北汉军只剩下不足万人了,实在无力再构筑防线拦截宋军了,刘继业和马峰才无奈地领着残兵败将向太原逃去。而此时,宋军骑兵也终于击溃了北汉骑兵,赶到了李继勋的身边。

    李继勋把部队稍稍整顿了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向太原进发了。与此同时,他派人驰回汴梁向赵匡胤禀报:北汉军在柏团谷一带惨败,死伤数万人,大势已去,宋军正乘胜追击,不日即可兵临太原城下。

    赵匡胤得到李继勋的禀报后,心中的那个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他立即召见赵普,眉飞色舞地问道:“爱卿,你不是说朕不可发兵攻打北汉吗?现在,李继勋就要开进太原城了,不知爱卿心中作何感想啊?”

    赵普回道:“宋军北伐如此顺利,臣心中与皇上一样的高兴。不过,臣想对皇上说一句实话,臣现在还不敢太过高兴!”

    赵匡胤知道赵普的话外之意:“你以为,李继勋攻不下太原城?”

    赵普连忙道:“臣不敢这么说,也不敢这么想。臣只知道,那李继勋至少目前还没有打进太原城!”

    赵匡胤冷哼一声道:“赵普,朕现在不想与你斗嘴。待李继勋拿下太原之后,朕一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你好好地理论!”

    赵普满脸堆笑道:“皇上,臣也在满心期待着李继勋能够早日拿下太原啊!”

    赵普所言自然是心里话,只不过,赵匡胤听了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在这点不舒服并没有影响赵匡胤的情绪。而数日之后,已经攻到太原城下的李继勋又遣人送回汴梁一条消息,赵匡胤就越发地高兴了。连那赵光义也这般对赵普言道:“看来,北方的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要消除了!”

    是什么消息使得赵匡胤越发地高兴?原来,在李继勋与刘继业、马峰在柏团谷一带激烈交战的时候,太原城内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变故。这次变故的发生,乃北汉皇帝刘继恩与北汉宰相郭无为之间的矛盾激化所致。

    刘继恩对郭无为越来越憎恨。郭无为当然也对刘继恩越来越不满。矛盾发展到这种地步,就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了。前文中说过,刘继恩性格较软弱,又很是忌惮郭无为的势力,所以,刘继恩虽然对郭无为无比憎恨、早就想把郭无为废除掉,但却犹豫不决、一直不敢动手。而郭无为就不同了,他不仅萌生了把刘继恩除掉的想法,还把这种想法付诸了行动。

    一天夜里,刘继恩正在宫内的守丧室中为养父刘钧守孝,朝廷供奉官霸荣突然带十数人闯入,不由分说地就把刘继恩杀死了。可刘继恩的尸体还热乎乎的呢,那郭无为又带人闯入守丧室,将霸荣等十数人又一起杀死了。

    紧接着,郭无为就自作主张立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为北汉新皇帝。

    李继勋在进军太原的途中听说了北汉又一次“改朝换代”的事。李继勋觉得此事非小,所以迫近太原城下之后,就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派人火速回京禀报,请皇上定夺。

    赵匡胤闻之大喜。他乐呵呵地对赵普及群臣言道:“朕不仅能够拿下太原,还会和和气气地拿下太原!”

    赵匡胤立即向刘继元发出了招降令:如果刘继元及时率北汉臣民投降,则刘继元可封为平卢节度使,郭无为可任邢州节度使,其他北汉大臣也各有封赏。赵匡胤同时在招降令中还威胁道:“如果尔等拒绝投降,那朕的天兵天将就踏进太原城,将尔等杀个鸡犬不留!”

    赵匡胤以为,在大宋军队兵临太原城下、北汉又无力守住太原的情况下,他这么一招降又一威胁,那刘继元就肯定会乖乖地献出太原城,从而了却他始终萦绕在心的那种“北伐情结”。

    然而,赵匡胤想错了。那刘继元虽然刚刚坐上北汉皇帝的宝座,且以郭无为为首的一些北汉朝臣因惧于宋军的威势,纷纷劝说刘继元献城投降,但是,刘继元却在宦官卫德贵和大将刘继业等人的支持下,拒绝投降,并发出了“与太原城共存亡”的豪迈誓言。

    刘继元的誓言传到汴梁城,赵匡胤气得七窍生烟。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口说能够“和和气气地拿下太原”,可那刘继元却不给他面子,这令他如何不大为恼火?恼火之余,便是极端的愤怒。愤怒之下,他派人给李继勋下达了命令:攻进太原城,将刘继元等人碎尸万段!

    李继勋接到圣命后当然不敢怠慢。他组织了一支二万余人的敢死队,准备亲自率领着一举攻下太原城。然而,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宋军不可能再攻下太原城了。

    就在宋军即将攻打太原的当口,李继勋突然接到报告,说是有数万辽兵正从东面分北、中、南三路向太原方向驰来。

    李继勋闻之,急忙下令停止攻城,又下令全军速速沿汾河东岸南撤。有部将不甘心,说辽兵距此尚远,应在辽兵到达之前先把太原攻下。另有部将说:如果及时地攻下太原,则辽兵就极有可能撤走。

    李继勋问主战的部将道:“你们以为,我们最快需要多少时间能够拿下太原?”

    一部将回道:“一天一夜。”

    李继勋言道:“辽人多骑兵,至多一天工夫,辽兵就会赶到这里。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处在辽兵和汉兵的夹击之中了,就是想撤走也不大可能了!”

    于是,宋军就遵照李继勋的命令,迅速地集拢到一起,然后准备沿着汾河东岸向南撤。李继勋对部将言道:“告诉弟兄们,不要考虑其他,只考虑南撤,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一部将对着李继勋摇头叹息道:“眼见着就要攻进太原了,可最终却落得仓皇而退的结局,下官真是心有不甘啊!”

    李继勋也叹道:“李某何尝不想马踏太原?可若是被辽兵缠住,我等恐就回不了中原了。即使我等侥幸逃出,也无法向皇上交待啊!”

    可就在这时候,李继勋又闻报:刘继业率万余北汉军开出太原城向宋军扑来。

    李继勋对左右言道:“刘继业定是得知了辽兵来救之事,想拖住我等。不要理会他,速速南撤!”

    宋军南撤的速度很快,一天之内.跑了一百多里.跑到了一个叫徐沟的地方。然而,刘继业追击的速度更快。本来,北汉军与宋军之间的距离起码有十几里,可等宋军跑到徐沟的时候,刘继业距徐沟顶多只有五里远了。

    一将领对李继勋言道:“刘继业如此穷追不舍,真是欺人太甚!下官以为,不如在此摆下战场,将那刘继业一举歼灭!”

    李继勋摇头道:“你以为刘继业会与我等硬拼吗?不,他没有那么傻。他只是尾随着我们、监视着我们!”

    果然,宋军在徐沟稍作停顿,那刘继业也马上停止了追击,甚至还向后退了些许。李继勋吩咐手下道:“快,继续南撤!”

    又撤了一天多,前面不远便是宋军与北汉军曾经交战过的柏团谷了。这时,刘继业突然加快了追击的速度,竟至与殿后的数千宋军交上了手。

    宋军将领们忍无可忍了,纷纷向李继勋请战。李继勋以为,既然刘继业主动开战了,那就索性在这里与他战上一场。于是,李继勋就拨出二万人马,分东西二路向刘继业包抄过去。李继勋吩咐部将道:“只宜速战速决,不宜持久厮杀!”

    两万宋军很快包抄过去,并顺利地将刘继业和万余北汉军围住了。李继勋一时有些纳闷:刘继业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向北退?莫非真想与我等拼命?

    但旋即,李继勋就不再纳闷了。因为宋军刚刚把刘继业围住,便有一万多辽军骑兵从北边杀了过来。李继勋知道情况不妙了,急令围住刘继业的宋军赶紧退离战场。左右部将不解,嚷着索性与北汉军和辽军大战一场。李继勋苦笑道:“如果仅仅是刘继业和一万多辽军,我又何惧之有?但问题是我们的南边马上就会有大批辽军出现……”

    李继勋所料一点不差。宋军刚一撤到柏团谷,南边便发现了数万辽军,至少有二万是骑兵。

    一宋军将领大为诧异道:“辽人如何跑得这么快?”

    李继勋言道:“这是另一股辽军,早就想在此断我等的后路了!北边还会有大量的辽军和汉军赶来。我等已经处于南北夹击之中了!”

    虽然处境十分危险,李继勋却也并不慌乱。他先把一名将领叫到身边吩咐道:“你速带十数人绕道东面南下,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皇上。你就说辽人不仅有全歼我等之心,且还有大举南犯之意,请皇上早作应对之策!”

    然后,李继勋把所有的部将都召到身边言道:“我等现在的处境,大家都已知晓。告诉弟兄们,我等只有拼命向南冲,才有可能冲出一条生路。否则,我等将葬身于柏团谷!”

    想来也有意思,不久以前,这柏团谷一带还是宋军大败北汉军之地,可现在,宋军却要在此作困兽斗。

    尽管如此,宋军将士们也没有多少惶恐。这是宋军中的精锐,军中有数以百计的战将。故而,李继勋一声令下之后,宋军将士们就无所畏惧地向南边的辽军掩杀了过去。

    辽军很善战,也很英勇,但却难以阻挡宋军的冲锋。虽然宋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柏团谷一带丢下了上万具尸体,但最终还是冲出了南边辽军的堵截。

    辽军自然不会罢休,会同刘继业的北汉军一起,以六万余的兵力跟在宋军的后面穷追。因为辽军骑兵甚多,追击的速度很快,所以常有掉队的宋军官兵被捉住或杀死。也就是说,宋军虽然突出了围堵,但危险并没有消除。

    而对李继勋来说,危险还不止于辽军和北汉军的追击。按常理,宋军冲出柏团谷之后,李继勋应该领着宋军向东南朝着汴梁城的方向跑。但李继勋不敢这么做,因为尾追的敌人太过强大。如果沿途的宋军不能挡住敌人,让北汉军和辽军打到了汴梁城下,那大宋江山就要险象环生了。

    李继勋思虑再三,决定依然率军沿汾河东岸退却。汾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在陕西南部偏西的地方流入黄河。李继勋的意图是,尽量把尾追的敌人朝西边引,这样,不仅可以减轻汴梁城的压力,也可使皇上有一定的时间来作出应对之举。

    尾追宋军的刘继业和辽军似乎无意去攻打汴梁,他们似乎只想把李继勋的宋军追而歼之。当然了,刘继业和辽军也知道,仅凭五六万兵马就想去夺取大宋汴京,也只能是一厢情愿。所以,李继勋朝哪个方向跑,刘继业和辽军就朝哪个方向追。

    李继勋很想跑慢些,但不行,敌人追得太急,他只能领着手下一个劲地奔跑,跑得稍稍慢一些,就有被敌人追上围住的可能。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仅十多天的工夫,李继勋就带着宋军猛跑了近千里。这时,早已人宋朝地界了。前面不远,便是宋朝在北方的重镇晋州城(今山西临汾,位于汾河东岸)。

    有部将向李继勋建议把军队开进晋州城,与尾追的敌人周旋一阵。李继勋摇头道:“刘继业和辽人正在疯狂之中,如果我等开进晋州,只会全军覆没。”

    于是李继勋率宋军继续南撤。刘继业和辽人也没有人晋州城,而是继续跟在李继勋的后面穷追。三四天工夫,李继勋向南跑了近四百里,刘继业和辽军也向南追了近四百里。

    手下向李继勋回报:前面二里处是绛州城(今山西新绛)。李继勋闻之大惊。因为从绛州城向南走三百多里就是黄河,而过了黄河后,再向东南走上三百来里,便是大宋朝仅次于都城汴梁的重镇洛阳。

    李继勋暗自思忖道:宋军如果继续南撤,那至多十来天,敌人便要兵临洛阳城下。

    恰好又有部将请求在绛州城一带与刘继业和辽军战上一场。李继勋叹道:“我何尝不想与敌人大战一场,从而阻挡他们南下?但尔等也知道,凭我等疲惫之师,想阻挡刘继业和辽人南下,恐只能是一厢情愿啊!”

    既不能挡住敌人,又不敢继续往南跑,李继勋一时进退两难了。就在这当口,负责向南侦察的一个骑兵将领回来向李继勋报告:数万宋军正在抢渡黄河北上。

    李继勋闻言大喜道:“定是皇上派兵来援,我等有救也!”

    然而,当得知北上的宋军主帅是董遵诲时,李继勋却皱起了眉,追问那骑兵将领道:“主帅真的是董遵诲吗?”

    骑兵将领回道:“是的。那董大人令下官告诉大人:速引兵南下,向古城一带撤退!”

    李继勋自言自语般地道:“皇上为何会让那董遵诲执掌帅印?”

    虽然满腹疑虑,但李继勋还是按董遵诲的吩咐下达了命令:全军拐向东南,朝古城方向撤退!

    古城是山西南端的一个小镇,位于黄河北岸。从古城过了黄河,便是河南地界了。李继勋一边引兵南撤,一边仍在不停地叩问自己:皇上似乎不该让那董遵诲执掌帅印啊?董遵诲何许人也?为何李继勋对他执掌宋军帅印会有如此的疑虑?实际上,关于董遵诲,前书中已经有所交代:赵匡胤年少时曾跑出家门去浪迹天涯,在穷愁潦倒之际,曾去随州投奔父亲的好友董宗本,董宗本待赵匡胤倒也不错,但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却对赵匡胤极为蔑视和极度不满,正因为如此,赵匡胤才一气之下离开随州继续浪迹天涯。

    赵匡胤与董遵诲的这段过节,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李继勋便是这“不算少”当中的一个。故而,闻知皇上让那董遵诲统帅数万宋军,李继勋就颇为不解。事实上,在大宋朝廷中,与李继勋一样颇为不解的人,也不在少数。

    本来,北汉新帝刘继元拒绝向大宋投降,赵匡胤向已经包围太原城的李继勋下达了攻城的命令后,就一心一意地呆在皇宫中等候着太原城破、刘继元被杀或被掳的消息了。可是,等来候去,赵匡胤不仅没有等到什么胜利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大批辽军攻打宋军、李继勋正节节败退的消息。

    起初,赵匡胤似乎不敢相信辽人真的发兵来救助北汉。然而。面色凝重的赵普对他言道:“皇上,辽人不仅发兵了,而且来势汹汹!现在,辽人正以日行百里的速度追赶李继勋,皇上应早作定夺啊!”

    赵匡胤当然知道形势的危急。李继勋送回汴梁的消息是:辽人和北汉有大举南侵之意。若是过去,赵匡胤肯定会与赵普一起商议应对之策。但此番不同,因为赵普从一开始就反对出兵北伐。现在,北伐失利了,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找赵普问策。

    但问题是,不好意思是一回事,速速派兵去抗击正在追赶李继勋的辽兵和北汉兵则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赵匡胤就一边叫赵光义去调集兵马,一边令朝臣推荐挂帅出征大将。

    赵匡胤为何要令朝臣向他推荐?原因是,当时的汴梁一带,虽有许多宋将,但这些宋将究竟谁可担任主帅,赵匡胤着实拿不准。他所知道的一些能够担当主帅的大将,不是跟在了李继勋的身边,就是不在京城附近。俗语云: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而赵匡胤当时所处的境地是:千将易得,一帅难求。因为形势危急,时间又紧,赵匡胤只能令群臣向他举荐帅才。

    赵光义没费多少力气就调集了数万军队。因为赵匡胤早有北伐之心,汴梁一带集结了很多兵马。可是,朝臣们推荐了许多执掌帅印的人选,赵匡胤却都不满意。

    万般无奈之下,赵匡胤便准备派赵光义领兵去抗击正在南犯的辽军和北汉军。就在这当口,赵普和赵光义二人并肩入宫求见皇上。

    赵普对赵匡胤言道:“臣以为,有一人可解皇上燃眉之急……”

    赵普不说“可以挂帅出征”之类的话,偏说“可解皇上燃眉之急”,这令赵匡胤听了委实不大舒服。好在赵匡胤还清醒,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舒服或不舒服的时候,所以,他就笑吟吟地问赵普道:“不知爱卿所荐何人啊?”

    赵普回道:“此人一月前来到京城,数次去往开封府。论武艺,开封府上上下下无人能敌;论谋略,臣等也甘拜下风。臣以为,若让此人挂帅,定可解皇上之忧!”

    赵普这回用了一个“忧”字。赵匡胤急忙问道:“此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本领?”

    赵普缓缓言道:“据臣所知,此人与皇上还有一段旧交情。”

    “哦?”赵匡胤把目光移到了赵光义的脸上,“此人是朕的故交?”

    赵光义言道:“他就是董遵诲!一月前,他来到京城,常到开封府走动,希望臣弟能向朝延引荐,但臣弟有些顾虑,一直未向皇上提及。”

    赵匡胤一时沉默了,他自然不会忘记董遵诲,过去的那段经历,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双眉不觉皱了起来。赵普和赵光义见状,也闭口不吭声。

    沉默之后,赵匡胤问赵光义道:“那董遵诲可亲口向尔等提起过与朕的那段往事?”

    赵光义回道:“他不仅亲口提及,而且说得十分仔细。在臣弟看来,他早有悔过之心,只是一时不敢晋见皇上。”

    赵匡胤又问道:“光义,那董遵诲真有如此的本领?”

    在赵匡胤的印象中,董遵诲实乃寻常之人。赵光义言道:“臣弟的看法,恰如赵普所言,那董遵诲的武功韬略,确有过人之处!”

    “好吧,”赵匡胤有意无意地瞥了赵普一眼,“就让那董遵诲去解朕的燃眉之急吧!”

    闻听皇上已决定任命董遵诲为宋军主帅,满朝文武不禁大为惊诧。不知底细的文武大臣以为,让一个无甚资历的人去统帅数万大军,实难让人放心。而知道其中底细的文武大臣就更加不放心了:董遵诲与皇上有过节,如果他领着数万宋军消极抗战或者干脆投靠敌人对大宋反戈一击,那大宋王朝就岌岌可危了。

    许多朝臣都大着胆子三五成群地去劝说皇上,不要让董遵诲做宋军的主帅,更有一些武臣向赵匡胤表示:愿领兵出征、战死沙场!赵匡胤对那些武臣们言道:“尔等忠心可嘉!但即便尔等战死沙场却不能打退入侵之敌,于我大宋江山社稷又有何益?”

    .赵匡胤又对那些文臣们言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已经决定让董遵诲挂帅出征,尔等也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于是,赵匡胤不顾群臣的反对,亲手将主帅金印交到那董遵诲的手中,还设宴为董遵诲饯行,并让赵普、赵光义等一干朝中重臣作陪。

    饯行席中,赵匡胤脱下身上的真珠盘龙衣送给董遵诲,并深情地言道:“遵诲兄弟,朕虽然尊为天子,但并无奢侈之物。这件盘龙衣,是朕最为珍贵之物,今送予你,只望能在征途中为兄弟你遮些风沙耳!”

    董遵诲慌忙伏身于地,一边磕头一边欷歔道:“皇上对微臣的大恩大德,微臣永志不忘!”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遵诲兄弟有些见外了!你的父亲与朕之皇考乃至交,朕与你本就是好兄弟。既是好兄弟,又有什么恩德可言?”

    董遵诲虽然遵旨平身了,但依然止不住地泪如雨下:“皇上,微臣如果打不退来犯之敌,愿提着脑袋回京向皇上谢罪!”

    赵匡胤赶紧道:“兄弟切莫有轻生之念!待兄弟凯旋归来,朕还要委以重任呢!”

    董遵诲向赵匡胤保证道:“微臣决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事后,赵光义对赵普言道:“我记得,当初王全斌率军从北路攻蜀的时候,皇上也曾脱下身上的皮衣派人送给王全斌,说是给王全斌挡一挡蜀地的风寒……”

    “不错!”赵普点头道,“我也记得,那王全斌穿上皇上的皮衣后,就一举拿下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

    赵光义不觉笑道:“赵普,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在施小恩小惠?”

    赵普也笑道:“你说得很对!皇上就是在施小恩小惠,只不过,恩惠虽小,却往往能立下莫大的功劳!”

    赵光义不笑了:“但愿董遵诲穿着皇上的真珠盘龙衣,也能如当初的王全斌一样,为大宋立下一桩莫大的功劳!”

    赵普却肯定地对赵光义言道:“你这个但愿很快就会变成现实的!”

    董遵诲当然不知道赵普和赵光义之间的这段对话。只不过他率军的行进速度也的确很快。他穿着赵匡胤的真珠盘龙衣,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数万宋军,一路西进,只用了三四天的工夫,就从汴梁开到了洛阳。

    在洛阳稍作休整后,董遵诲便又马不停蹄地率军折往西北,向黄河岸边挺进。董遵诲对部下命令道:“五天之内,大军必须全部渡过黄河!”

    结果,在第四天的下午,董遵诲的军队就大半渡到了黄河北岸。在河北的古城小镇,董遵诲遇到了李继勋的先头骑兵。

    董遵诲对李继勋的部下吩咐道:“速速回去禀告李大人,叫他以最快的速度撤向这里!”

    李继勋的部下匆匆地往北去了。董遵诲也没有闲着,而是立即将数万宋军作了部署。

    古城的西南面是绵延的中条山,东南面是巍峨的王屋山,西北面是流入黄河的两条小河,两条小河与王屋山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山道,这条山道由北向南直通古城小镇。很显然,董遵诲要利用这里山山水水的有利地形打敌人一个伏击。

    看起来,董遵诲的确有过人的军事才能。他把大部人马埋伏在王屋山西侧的山坡上,而把剩下的军队隐于那两条小河之间。一切布置停当之后,董遵诲就在古城小镇里等候着李继勋的到来了。

    数天之后,李继勋终于率军撤到了古城一带。看上去,李继勋不仅十分憔悴。也十分狼狈。不过,董遵诲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问李继勋道:“辽人和汉匪还有多长时间可以追到这里?”

    李继勋言道:“闻听董大人前来,弟兄们这几天跑得特别快!但据李某估计,顶多两个时辰,辽人和汉匪就会追到这里。”

    董遵诲又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大人,你和你的手下还可以一战吗?”

    李继勋回道:“李某及手下虽然疲惫,但尚可拼死一战!”

    “那好,”董遵诲言道,“请李大人率手下就在这小城内稍作休息。待辽人和汉匪赶到,再请李大人率众与之拼命厮杀。只要李大人能在此厮杀一一两个时辰,那董某就保证能够一一举将辽人和汉匪击溃!”

    李继勋虽然对皇上任命董遵诲担当宋军主帅心存不解,但此时此地,却也只能言道:“一切但凭董大人吩咐!”

    董遵诲又道:“有件事情想告诉李大人,董某数天前用来渡河的船只,已经撤往别处,如果李大人及手下不能在此坚守一两个时辰,恐一时也难以渡到河南。”

    董遵诲说的虽委婉,但意思却十分明显:你李继勋及手下只能在古城一带背水一战,因为别无退路。

    李继勋闻言多少有些不快,好在他没有将这种不快表现出来,而是铮铮有声地言道:“请董大人放心,我李某及手下虽然被穷追猛打多日,但皆非贪生怕死之辈!”

    董遵诲不再多言,径去王屋山西侧的山坡中去统领军队了。一手下对李继勋言道:“这姓董的大人将我等放在这小城里拒敌,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啊!”

    李继勋却道:“我倒以为,这董大人确有才干!如果辽人和汉匪真的穷追至此,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辽军和北汉军还真的沿着那条狭长的山道,往古城方向追来了。当得知李继勋并没有渡黄河、而是率众守在古城小镇里的时候,那刘继业便预感到情况有异,于是就对辽军统帅言道:“李继勋突然停止南撤,恐非寻常啊……”

    辽军统帅“哈哈”一笑道:“刘将军太过小心了吧?李继勋的身后就是黄河,我等又追得紧急,他一时无法过河,无路可逃了,当然只能在此与我等拼命了!”

    刘继业连忙道:“大帅虽然言之有理,但刘某以为,那李继勋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到达这里,这里又是大宋的地盘,如果李继勋真想继续南撤,是不可能找不到渡河的船只的!”

    辽军统帅大眼一翻问道:“刘将军,你以为这其中有诈?”

    刘继业点头道:“我怀疑已有宋军援兵至此……果真如此的话,我数万大军拥挤在这一条狭长的道路上,实在是很不利啊!”

    辽军统帅突地狂笑道:“刘继业,尔等惧怕宋军,但我大辽天兵却从不知惧怕为何物!即使宋军真有援兵至此,又能奈我何?”

    辽军统帅的话中明显的有轻视刘继业和北汉军之意。刘继业也没计较,继续对辽军统帅言道:“大辽天兵自然是勇不可挡,但是,如果东边的山林中藏有宋军伏兵,恐大帅也不好应付啊……”

    辽军统帅不高兴了,冷冷地对刘继业言道:“如果你要害怕,你就领着你的手下退后!本帅定要打过黄河,直捣洛阳!”

    原来,辽国此番出兵援助北汉,确有趁机大举犯宋之意。如果这股辽军顺利地打过黄河、攻占了洛阳,那聚集在太原一带的数万辽军就会迅速南下,与这股辽军兵合一处,东攻汴梁。辽军之所以要分两步走,是因为他们尚未摸清大宋朝的实力,不敢贸然与大宋朝全面决战。

    刘继业无奈了,只得讪讪地对辽军统帅言道:“刘某愿惟大帅马首是瞻!”

    于是,数万辽军和北汉军在辽军统帅的指挥下,一起向着古城小镇逼进。辽军统帅还气势汹汹地吩咐左右道:“勇往直前,把李继勋和宋军赶下黄河!”

    然而,李继勋并没有被赶下黄河。他率领手下,居然在古城小镇里足足坚守了一个多时辰,而且,趁辽军和北汉军暂时后退之机,他还率部出了古城,向辽军和北汉军发动了一次反冲锋,把那个辽军统帅气得“嗷嗷”直叫唤。

    辽军统帅和刘继业一起,重新组织人马,对李继勋和古城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就在李继勋觉得实在难以抵挡、古城眼看就要被攻破的当口,那董遵诲适时地领着数万宋军从王屋山的西侧山坡中钻出来,对辽军和北汉军展开了全线攻击。

    董遵诲一参战,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辽军和北汉军正忙着要攻占古城呢,数万宋军一下子如猛虎般地从东边冲过来,辽军和北汉军顿时就阵脚大乱。

    刘继业和辽军统帅在军队阵脚大乱的时候想法是一致的:赶紧撤兵。但在向何处撤兵的问题上,俩人产生了重大分歧。辽军统帅以为,西边的小河很浅,应将军队撤至河的西岸,重新整顿,然后再与宋军交战。很明显,辽军统帅虽然遭到了伏击,但仍不甘心,依然还要击溃宋军、打过黄河去。而刘继业以为,此时已经很难再与宋军交战了,更难以取胜,应不顾一切地向北撤,不然将招致重大伤亡。刘继业还对辽军统帅言道:“宋军既然在东边的山林中设有伏兵,那就极有可能在河的西岸也设有伏兵……”

    刘继业所言自然是正确的,但辽军统帅置之不理。辽军统帅一边命令部队死命地抵挡东边杀过来的宋军、一边组织起一支万余人的军队向西涉渡那条小河。结果当然只能如刘继业所料:万余辽军刚刚涉过那条小河,还未在河岸边站稳呢,一支宋军就突然冲杀过来,万余辽军至少在小河的西岸丢下三干多具尸体,余部又狼狈地逃回到小河的东岸。

    辽军统帅终于明白情形不妙了,也没用刘继业建议,就慌忙下达了全线北撤的命令。只是这命令下达得有些迟了,在宋军的围追堵截下,辽军和北汉军仅被杀死者就达两万多人。古城一战,宋军大获全胜。

    宋军不仅取得了古城之战的胜利,还迫使辽军取消了大举犯宋的计划。只不过,辽军和北汉军在撤往太原的时候,把宋朝晋、绛二州的百姓和财物一掳而空。对宋朝而言,这自然是一桩不小的损失。

    赵匡胤的使者驰到了董遵诲和李继勋的军中。赵匡胤旨令:李继勋班师回朝;董遵诲因立有战功,升任晋州刺史,领一路人马,就驻扎在晋州城内。从此役之后,董遵诲成为赵匡胤和大宋朝的一位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吏了。

    当古城大捷的消息传到汴梁后,满朝文武都纷纷称颂当今圣上慧眼识人。连赵光义也情不自禁地对赵普言道:“赵兄,果如你所言,皇上的小恩小惠,还真的立下了大功劳啊!”

    然而,赵匡胤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他曾锁着双眉对赵普言道:“朕现在想来,真的是很后悔啊!”

    赵普暗暗一喜,他以为,皇上定是悟出了现在北伐还不是时机、要继续“先南后北”的战略了。谁知,赵匡胤言道:“朕后悔的是,朕不该在刘继元的身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如果李继勋刚一打到太原城下,朕就命令他立即攻城,那么,在辽人来援之前,太原城就早被李继勋所破、那刘继元也早被朕所获矣!”

    赵普听出来了,皇上此番北伐虽然没有成功,又折损了许多兵马,但并未放弃北伐之念。

    果然,赵匡胤绷着面孔言道:“若不彻底征服北汉,朕誓不罢休!”

    赵普心中一紧。看来,皇上不吃一次大的苦头是不会打消北伐的念头了。

    这一年(公元968年)十一月,赵匡胤改元“开宝”。这样,宋乾德六年也就是宋开宝元年了。

    从赵匡胤改元开宝始,一批又一批的宋军陆续开到了汴梁城的附近。至开宝二年(公元969年)正月,聚集在汴梁城周围的宋军已达十万之众,这还不包括原来就驻扎在汴梁一带的数万宋军。可以说,当时宋朝的大半军力,都已集中在了汴梁四周。与此同时,大批大批的粮草也从各州陆续运抵京城。更有数百名战将,从四面八方奉旨入京,这其中,便包括那个“良将”曹彬。一时间,大宋都城汴梁,里里外外几乎都是穿军服的人在走动。

    赵普的妻子和氏,有一次从街上回到家,见着赵普,连忙大呼小叫问道:“老爷,城里怎么这么多的军人?”

    赵普“唉”了一声道:“军人多了,就说明皇上要开战了!”

    和氏又问道:“老爷,那万岁爷这回又要同谁开战?”

    赵普不禁又“唉”了一声:“夫人,皇上的事,我如何知晓?”

    和氏不相信赵普会不知晓,但没再追问。看见赵普那满脸愁容的模样,她有些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赵普自然是知道赵匡胤要对谁开战的。实际上,满朝文武也都知道当今皇上的意图。如果皇上欲向南征战,那就没有必要把大批的军队和粮草都集中到京城一带。故而,虽然赵匡胤还没有明说,但朝中上下也都能猜得着:皇上要再度北伐!

    所以,在一个黄昏时分,赵普甩着双手走进了开封府。不巧的是,赵光义不在,问府衙里的人,都不知道赵光义去了何处。赵普本想离开的,但又一想,径自在开封府里坐下了。慌得府衙里的人,一半恭立在赵普的左右,另一半分散出去寻找赵光义。

    终于,天黑了之后,赵光义急急地回府了。见了赵普,赵光义含笑抱拳言道:“竞让赵兄等了这么许久……”

    赵普回礼道:“本也无事,便想找兄弟聊上一聊,顺便蹭几杯酒喝。”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席就摆在了赵普和赵光义的面前。赵光义举杯道:“兄弟以为,赵兄此番前来,定是有事商谈,所以兄弟也就没有相邀别人作陪。”

    赵普言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京城内外集结了这么多的军队,为兄心中委实有些不安,所以就想来找兄弟你谈谈。”

    赵光义点头道:“十几万军队聚集在京城,这并非什么小事啊!”

    赵普轻言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开战了,不然,这么多的军队,每天要耗去多少粮食?”

    赵光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刚刚得知,皇上下个月便要再度讨伐刘继元!”

    赵光义所言,虽然在赵普预料之中,但赵普听了,身体还是不觉一震,且自言自语般地道:“皇上……已经不相信我了!”

    “不,”赵光义连忙道,“据我所知,皇上之所以没把这一决定告诉你,是因为他怕你反对他再度北伐。”

    赵普摇头苦笑道:“兄弟,如果我真想反对皇上再度北伐,我早就入宫见驾了,又何必来此与兄弟你把酒闲谈?”

    “是呀,是呀,”赵光义言道,“我已经看出来了,只要皇上做出了决定,那谁也无法改变!我改变不了,赵兄也改变不了!”

    “还有啊,”赵普言道,“如果我真的入宫见驾反对北伐,那我与皇上的关系就很有可能难以收拾了!”

    赵光义一时无言。赵普举杯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来了,那就应与兄弟你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

    “好!”赵光义展颜道,“今日开封府,只顾喝酒,莫谈国事!”

    俩人还真的痛痛快快地喝了几杯酒。可是,几杯酒过后,俩人的话题就又转到“国事”上来了。

    是赵光义先开的头。他首先言道:“赵兄,我听说,辽人内部发生了纷争,刘继元近来与辽人的关系也不很融洽,皇上在这种时刻发兵攻打刘继元,辽人恐不会再来相助。这样,皇上此次北伐,较之去年北伐,结果显然就会不同!”

    赵光义的意思是,没有了辽人的相助,皇上的北伐就能够成功了。赵普却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

    赵光义也没追问,只是定定地看着赵普。赵普言道:“我以为,即使辽人不来相助,此次北伐也难成功。理由有三:一、我大宋去年北伐之后,刘继元定然加强了防备,此时的太原城,无疑是兵精粮足,在这种情况下去攻打太原,难度不言而喻;二、刘继元虽没有多少才干,但顽固不化,一心死守太原。俗话说:困兽犹斗。刘继元莫非不如一头困兽乎?刘继元如此,太原就更难攻下了;三、刘继元虽无什么才干,可身边却有一帮颇富才干的近臣和大将。比如那个刘继业,就是一个异常善战之人。有刘继业这样的善战之人帮助刘继元固守太原,我大宋军队想要攻下太原,可就难上加难了!”

    赵光义“嘿嘿”一笑道:“赵兄,刘继业尽管善战,可仅凭他一人之力,若想确保太原不失,恐也并非易事吧?”

    赵普言道:“不知光义兄弟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周世宗柴荣率当今皇上及重兵团团包围了寿州城,然而,唐将刘仁瞻凭一人之力,硬是在寿州城内坚守了一年多。最后,刘仁瞻弹尽粮绝,又无外援,才被迫献城投降……在我看来,今日的刘继业,较之十三年前的刘仁瞻,当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赵光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又言道:“赵兄,那郭无为也许会在太原城内做些手脚。俗话说:家贼难防。刘继元再顽固,刘继业再善战,恐也难抵郭无为在暗中做的勾当……”

    赵普长吁一口气道:“兄弟,刘继元不比刘继恩啊!刘继恩畏首畏尾,所以身死人手。而刘继元不仅顽固,更是心狠手辣。我只怕在刘继元的面前,那郭无为不仅难有作为,恐还会惹上杀身之祸啊!”

    赵光义沉默了。沉默的含义只能是:他是赞同赵普的看法的。就听赵普轻轻叹道:“光义兄弟,我真想现在就入宫去劝阻皇上……”

    赵光义忙着言道:“赵兄,你不必入宫了……实不相瞒,我刚才对你所说的话,正是皇上对我所言……”

    赵普眉毛一动:“这么说,你已经同皇上谈论过北伐之事?”赵光义回道:“赵兄在此等候之时,我正在宫内同皇上谈论。虽然我的见解不如赵兄深刻,却也知道皇上再度北伐并无十分的把握,所以,我就把我的看法与皇上说了……”

    “于是,”赵普接道,“皇上就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对你说了!”

    “还不仅如此呢!”赵光义喝了一杯酒,又抹了一下嘴唇。“皇上以为,是赵兄你唆使我入宫去劝说皇上不要再度北伐的。皇上还笑着对我说: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听赵普的,更不要与赵普一个鼻孔,出气!”

    赵普赶紧道:“你就没向皇上解释一番?”

    赵光义言道:“我当然解释了。我对皇上说,我此番入宫见驾,赵普根本就不知道,可皇上始终不相信!”

    赵普“唉”了一声道:“皇上真是太冤枉我了!这间时也表明:皇上对我早有成见!”

    “所以呀,”赵光义又喝了一杯酒,“当此时刻,赵兄你就不能入宫劝驾,否则,后果可就难以想像了!”

    赵光义口中的“难以想像”,实际上就是“不难想像”。故而,赵普自嘲地一笑道:“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没去宫中劝驾,而是来找兄弟你饮酒。”

    赵光义也含蓄地一笑道:“赵兄,就让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耐心地等待吧!”

    也用不着什么耐心地等待。刚交二月,赵匡胤就当朝宣布:再度北伐刘继元。而且,赵匡胤此次还是御驾亲征。

    赵匡胤命赵光义为东京(汴梁)留守,代理朝政,命大将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为先锋直趋太原,自己亲率赵普等十数位大臣和曹彬、党进、赵赞等大将及八万宋军步兵随后跟进。瞧赵匡胤摆出的这副架势,显然是志在必得了。

    赵匡胤还在朝堂冷冷地宣称:谁要是劝阻北伐,谁就是居心叵测。这样一来,大宋满朝文武,都把双唇闭得紧紧的,不发一言。所以,从表面上看去,此次北伐,大宋君臣已经是同仇敌忾、别无二心了!

    不过在大宋宰相府,赵普与妻子和氏曾有过这么几句对话:

    赵普谓和氏道:“皇上此番是孤注一掷了!”

    和氏问道:“孤注一掷又如何?”

    赵普回道:“或是大胜,或是大败!”

    和氏又问:“老爷以为,此番是大胜还是大败?”

    赵普作答:“我当然希望皇上能够大胜!不过,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

    不知为何,和氏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不禁泣声对赵普言道:“但愿老爷能平安归来……”

    如果赵普和妻子的这几句对话让赵匡胤听见,赵匡胤的心中肯定是大为不快。因为,北伐刚刚开始,赵普还没有离开汴梁呢,和氏对赵普就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了。

    在李继勋走后的第二天,赵匡胤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赵普等大臣、曹彬等大将和八万大军及大军的粮草,浩浩荡荡地开出了汴梁城。出城之后,赵匡胤意气风发地对送行的赵光义等人言道:“待朕归来,定与尔等大醉一场!”

    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真可谓是势如破竹,又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短短数天工夫,便向前推进了三百多里。

    过了潇河,往西北走一百多里就是北汉都城太原。然而李继勋却道了声“且慢”,接着问部将道:“你们说,那刘继业为何不战而退?”

    一部将回道:“因为我大宋铁骑来势凶猛,那刘继业不敢应战!”

    另一部将言道:“刘继业只有万余人,而我大宋铁骑却有二万之众,刘继业当然只能不战而退了!”

    部将所言,自有道理。但李继勋却摇了摇头道:“非也!那刘继业并非胆小之人,且又诡计多端。我以为,他之所以不战而退,正是想诱使我等尽快地过河!”

    一部将问道:“李大人的意思是,那刘继业在河的对岸设有伏兵?”

    李继勋言道:“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等绕道别处渡河,那即使刘继业在对岸搞什么名堂,也奈何不了我等了!”

    众部将纷纷点头。接下来的问题,是绕道潇河以西呢,还是绕道潇河以东?如果绕道潇河以西,那就重复了去年北伐的道路,而如果绕道潇河以东,则离太原城就越来越远。

    李继勋没有叫部将商议,而是自作主张道:“向河东走,然后找个水浅的地方过河!”

    事实证明,李继勋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当时,北汉的军队大多集中在汾河以东、潇河以北这一地带,越往潇河的东边走,北汉的军队就越稀少。李继勋作出这一决定,就是想暂时避开北汉主力,渡过潇河,先与那刘继业战上一场。

    于是,李继勋就率二万骑兵沿潇河南岸向东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跑到一个叫马首的地方才打住了马脚。与此同时,李继勋又派人南下,将自己的做法和想法禀告皇上。

    到达马首之后,李继勋让部队略略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待官兵们吃饱饭、恢复了精神之后,李继勋便下令渡河。果然,渡河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拦阻。

    渡过潇河之后,有部将提出:干脆一直向西北打,直攻太原。李继勋没有同意。他对部众言道:“我们应该沿着潇河向西打,这样,就可将汉匪主力吸引到我们的身边,待皇上率大军赶到之后,我们便可把汉匪主力消灭在潇河北岸。汉匪主力既完,那太原城就不难攻下了!”

    李继勋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的部将心里大都很清楚:如果直攻太原,那太原城外的北汉军队就极有可能全部缩回太原城内,这样一来,李继勋便不大可能在太原城外与刘继业大战一场了,而沿着潇河北岸向西打,那李继勋就肯定能与刘继业遭遇。当然了,仅凭李继勋的二万骑兵,是不可能攻下太原的,所以,李继勋说要把北汉军的主力吸引到自己的身边,也是颇有见地的。

    二万宋军骑兵开始向西打了。很快,李继勋就占领了潇河北岸的小镇上湖。又很快,潇河北岸边的另一小镇芦家庄也落入李继勋之手。手下回报:芦家庄以西二十里,是小镇段廷,镇内驻有二千多北汉军,为首的是北汉皇帝刘继元的弟弟刘继钦。

    闻听刘继钦就在前面,许多宋将便磨拳擦掌地向李继勋请战,要率兵去攻打段廷。如果活捉或打死了刘继钦,那该是一件多么大的功劳?更何况,刘继钦的身边还只有二千多人。

    然而,李继勋却阻止了部将们的冲动。他皱着眉头问部将道:“你们说,那刘继业现在何处?为何我等连克上湖、芦家庄,刘继业却一直没有露面?”

    李继勋这么一说,部将们便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是啊,不说别的,那刘继钦好歹也是北汉皇族,为何身边只有二千多人?还有,刘继钦明明知道宋军的二万骑兵已经打来,为何还呆在段廷小镇里不动?难道,刘继钦仅凭二千来人,就能够守得住段廷?

    李继勋突然冲着部将们高声言道:“我敢肯定,那刘继业就在我们的身边!”

    李继勋说对了。一宋将匆匆忙忙地跑来向李继勋报告,说是有两三万北汉军已经从北边压过来,指挥者正是那个刘继业。

    又有一宋将跑来报告李继勋:段廷小镇里的北汉军突然增加到了近二万人,有一多半都是骑兵。

    宋将们这才明白过来:刘继业和刘继钦二人要把他们这二万宋军消灭在潇河岸边。这样一想,许多宋将便多少有些紧张起来。

    李继勋却“哈哈”一笑道:“好个刘继业,动作真快啊!我李某实在是佩服!”

    宋将们连忙询问李继勋该如何应对。北汉军总兵力有近五万人,且骑兵的数量也不比宋军少多少。如果宋军不想应战,那就只有抓紧时间向东撤,不然,待刘继业赶到,宋军便只能往潇河里跳了。

    李继勋自然是不想往潇河里跳的,而且也不想向东撤。他朗声对诸将们言道:“汉匪既然已经逼过来了,那我等就在此与他们好好地战上一场!只要我等能将这批汉匪拖住,那皇上就有时机把这些汉匪围而歼之!”

    李继勋说得气宇轩昂,众将领也都不禁豪情万丈起来。李继勋命令道:置北边的刘继业于不顾,先全力向西攻打段廷,力争在刘继业赶到潇河岸边之前,击溃刘继钦,然后再回过头来迎战刘继业。

    李继勋是这样考虑的:刘继业人数虽较多,但大半为步兵,行动慢,而刘继钦人数虽较少,但大半为骑兵,行动快,如果不率先将刘继钦击溃,那宋军的处境就会很危险。问题的关键在于,宋军能否在刘继业赶到之前一举将刘继钦击溃?李继勋重重地对部将们言道:“告诉弟兄们,在攻打段廷的时候,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谁敢后退一步,定斩不饶!”

    二万宋军骑兵便甩开马蹄子向西冲去了。从芦家庄到段廷,不过二十里耳,李继勋很快就率众伫立在了段廷小镇外。好家伙,那刘继钦把近二万人的军队大多都屯在小镇内,似乎在等候着李继勋和宋军来攻打。而段廷镇外,只有三千余北汉骑兵在紧张兮兮地游弋。

    李继勋不禁笑谓左右道:“这个刘继钦根本就不会打仗啊!刘继业与这样的人合力,岂不是自讨没趣?”

    一宋将也轻松地笑道:“是呀,刘继钦把段廷当作太原了,以为我们非得去攻打它!”

    李继勋立即下达了命令:一万人佯攻段廷镇,另一万人火速把镇外的三千北汉骑兵吃掉!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一万宋军刚一攻打段廷,镇内的刘继钦就紧张得不知所以了。虽然眼见着镇外的三千余人已被一万宋军骑兵团团围住。刘继钦也不敢冲出镇子前去解救。这样一来,尽管镇外的三千多北汉骑兵英勇异常,却也被李继勋率众杀得落花流水。最终,那三千多北汉骑兵大半战死,余部落荒而逃。

    镇外的战斗结束后,李继勋就鸣金收兵了。他对部将们言道:“我本想在此与汉匪们恶战一场的,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我们就继续西行,让刘继业跟在后边追吧!”

    说来也好笑,李继勋都领兵离开段廷老远了,那刘继钦却依然龟缩在镇内动也不敢动。

    李继勋还含笑冲着东方言道:“刘继业,你人多势众,恕李某暂不奉陪了,待吾皇陛下赶到,李某再回头与你见个高低!”

    没能与刘继业好好地战一场,李继勋实在是有些遗憾。不过,宋将们在离开段廷的时候,却都是兴高采烈的。其中一名宋将大笑道:“如果汉匪将领都如刘继钦一样的贪生怕死,那太原城就唾手可得了!”一番话,说得宋将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宋将们就很难露出笑容来了。连李继勋的脸皮也立刻绷得紧紧的。为何?原来,一条小山脉挡住了宋军的去路。小山脉虽然裂开了一道峡谷可以通过,但峡谷处却突然出现了数千北汉骑兵,而且,那数千北汉骑兵中,有一人赫然正是那刘继业。

    许多宋将不明白:刘继业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峡谷中?但李继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刘继业料定那刘继钦无法阻挡宋军,所以就带着身边的数千骑兵率先赶到峡谷里来了。

    李继勋很是懊悔地对左右道:“我低估了刘继业……我们行进得太慢了!”

    李继勋赶紧命令部将道:“速速冲过这条峡谷,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啊,如果不尽快地从这里冲出,待东边的大批北汉军追到,李继勋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李继勋命令一下,几个宋将就带着近万名官兵扬起马蹄一起冲向峡谷。

    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个宋将回来了。他们沮丧地告诉李继勋:刘继业和那些汉匪太过勇猛,加上峡谷地形复杂,怎么冲也冲不过去。

    另几个宋将不服气,带着手下又对峡谷发起了冲锋,可最终依然无功而返,其中一名宋将还中箭身亡。

    又有几个宋将向李继勋请战。李继勋摇头道:“不必再冲了!待天黑了之后,叫一些弟兄弃马登山,绕到峡谷的西面,从背后袭击刘继业!”

    然而,李继勋这一招没有奏效。刘继业早有防备,在一些地势舒缓、易于攀登的山坡上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刀斧手。数千宋军由于地形不熟,折腾了大半宿,不仅没有绕到峡谷的背后,还折损了千余官兵。

    当新的一天到来之后,李继勋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危险了:那刘继钦带着万余骑兵终于出了段廷镇、开到了距宋军不到五里的地方。而距刘继钦不过十多里,刘继业原先率领的二万多北汉步军也正急急地向西开来。

    虽然刘继钦的动作很迟缓,且有观望之意,但李继勋知道,顶多一个时辰,待那二万多北汉步军从东边压过来,宋军恐怕就难以走脱了。换句话说,在一个时辰之内,宋军如果不能冲出刘继业把守的峡谷,那后果堪忧。除非赵匡胤率领的大军能够及时地赶到。李继勋把几个将领叫到自己的身边,神色异常凝重地道:“你们带上五千弟兄跟我往峡谷里冲!告诉弟兄们,这次如果再冲不出去,那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五千宋兵宋将在李继勋的带领下,一窝蜂地冲向了峡谷。人数上,李继勋明显的占优:刘继业的身边只有二千多骑了,不少人还负了伤。然而,利用峡谷中熟悉的地形和不怕死的精神,刘继业率众硬是将李继勋和宋军堵在了峡谷以东。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刘继业的身边只有不到千骑了,却依然牢牢地把守着峡谷。而宋军以东,刘继钦和数万北汉军已经一步步地逼近。如果刘继钦的动作能够稍稍快一些,恐早已和宋军交上了手。

    李继勋急忙下令:大部宋军掉头向东,先把刘继钦堵上一堵,其余宋军随他向峡谷发动最后一次冲击。他还苦笑着对左右言道:“这是最后一搏了……待刘继钦打过来,我们只能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了!”

    说是“最后一搏”,其实李继勋心里很清楚:宋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冲击峡谷了。掉头东去的宋军只有万余人,是根本挡不住刘继钦及数万北汉军的进攻的。退一步说,即使李继勋此番能够冲出峡谷,那掉头东去的万余宋军也将陷入刘继钦及数万北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可就在这当口,形势发生了逆转。李继勋正准备带人往峡谷里冲呢,却得到报告,说是那刘继业已经率众冲出了峡谷,正向宋军阵地驰来。

    一时,李继勋身边的宋军官兵都大惑不解:刘继业只有不到千余骑了,这样主动地冲出来,岂不等于是放弃了峡谷而自寻死路?要知道,李继勋的身边还有三千多骑啊!

    然而,李继勋却大笑了起来。就听他高声吩咐道:“弟兄们,快摆开阵势,把刘继业拦住!他想逃跑!”

    见李继勋这么一笑一说,不少宋军官兵都明白过来了:定是皇上的大军已经从峡谷西边打来,刘继业不敢再呆在峡谷里了。否则,待李继勋冲入峡谷之后,刘继业可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李继勋还对身边的一个部将言道:“快去告诉东边的弟兄们,就说皇上的大军已到,叫他们少要担心、休要害怕!”

    说时迟、那时快,刘继业率八百多骑已经冲到了近前,且恰恰冲到了李继勋的身边。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继勋一催战马、一舞长剑,边扑向刘继业边厉声叫道:“刘贼,还往哪里逃?”

    刘继业无心恋战,也不敢恋战,双腿一夹马肚,缩头哈腰的,不仅避开了李继勋的攻击,还略无停顿地继续向前冲。

    李继勋马打回旋,刚准备再次扑向刘继业,却被两个北汉军官一左一右地缠住了。这两个北汉军官的身手不弱,竟然缠得李继勋无法分身。待李继勋好不容易地将两个北汉军官收拾了之后,那刘继业早就逃走了。

    李继勋跌足喝问一个挂彩的宋将道:“尔等为何不拦住刘继业?”

    那宋将苦丧着脸回道:“刘贼太过凶猛,下官等实难阻挡……”

    李继勋大叫一声道:“那就快追啊!”

    本来,东边还有万余宋军,刘继业是很难脱身的,但因为这万余宋军已经和刘继钦交上了手,根本就没有提防到刘继业会从西边冲过来,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刘继业身边的八百多骑虽然伤亡殆尽,但刘继业自己却成功地与刘继钦会合了。与刘继钦会合之后,刘继业马上领着数万北汉军向太原方向撤去。

    这时,从那条峡谷处冲出来数千宋军步兵,领头的是有“良将”之称的曹彬。李继勋忙着迎上去言道:“曹大人来得真及时啊……”曹彬却急急地问道:“李大人为何不去追赶汉匪?”

    李继勋回道:“我身边尚能骑马作战者只有万余,而北撤的汉匪却有三四万之众,那刘继业还十分地难惹……”

    曹彬打断道:“李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和赵赞大人已率五万大军从潇河东面打来,不日即可抵达这里!”

    李继勋“哎呀”一声道:“那我等快去追赶刘继业!”

    于是,李继勋和曹彬就暂时撇下伤员和步军,率万余骑兵向北追去。追了数十里,在什贴(太原东南六十里处)的南面,李继勋和曹彬终于追上了刘继业和刘继钦。

    曹彬对李继勋言道:“我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争取把这批汉匪拖住,等皇上来收拾他们!”

    万余宋军在曹彬和李继勋的指挥下对已经到达什贴小镇的北汉军发起了进攻。而刘继业似乎知道曹彬和李继勋的意图,叫刘继钦率大部北汉军速速撤回太原,自己则带着近万名骑兵留在什贴阻击宋军。

    两军骑兵在什贴一带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杀。从早晨战至黄昏,又从黄昏战至黎明。搏杀了一天一夜之后,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且也都搏杀得精疲力竭了。就在这时,赵匡胤和赵赞率五万宋军将什贴一带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李继勋对曹彬言道:“这一回,刘继业恐是插翅难飞了!”

    曹彬也道:“虽然跑了刘继钦,但消灭了刘继业,就是一桩莫大的胜利啊!”

    然而,宋军并未能消灭刘继业。刘继业硬是在宋军的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只身逃往太原。这令李继勋和曹彬大感遗憾。赵匡胤却似乎没感到什么遗憾。

    什贴之战结束后,他笑谓李继勋、曹彬和赵赞等人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了初一决躲不过十五!”

    赵匡胤的意思是,刘继业今日虽然侥幸逃回了太原,但明日终究难以逃脱。因为在赵匡胤看来,太原城是肯定会被宋军攻破的。太原既破,刘继业又能逃向哪里?

    不过,当李继勋把自己在潇河岸边的遭遇说了一番之后,赵匿胤也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刘继业真乃人才也!待明日太原城破,朕定要好好降服于他,叫他为朕所用!”

    接着,赵匡胤下令:大军直趋西北,包围太原城!

    只用了大半天时间,数万宋军就开到了太原城外。这已经是宋朝的军队第二次兵临太原城下了。

    太原城的四门早已紧闭,城墙上的北汉官兵个个荷枪持剑、如临大敌。赵匡胤对左右玩笑道:“看起来,那些汉匪倒也精神啊!”

    曹彬询问现在是否就开始攻城。赵匡胤言道:“爱卿不用性急,煮熟的鸭子是飞不掉的!再说了,大军粮草尚未运到,爱卿等就先把太原围起来吧!”

    粮草估计还得数天才能抵达太原城外。所以,李继勋和赵赞等人就请求带兵把太原以北的地方扫荡一番。因为太原以北的许多城市也是北汉国的地盘。

    赵匡胤否定道:“不可!朕此番北伐,只是想拿下太原、捉住刘继元。太原未下便扫荡北部,恐会惹恼辽人,如果辽人发兵,太原就难克了!实际上,只要拿下太原,处置了刘继元,北汉也就算完了!”

    很显然,赵匡胤虽然一心想讨伐刘继元、征服北汉,但对辽国的实力,却也是十分忌惮的。尽管在此番北伐前,赵匡胤已经得知辽国因内部纷争,不大可能发兵相助北汉,但赵匡胤却也不敢轻易冒险。

    宋军把太原城围了起来。赵匡胤又派人南下,催促押运粮草的军队加快速度。不几日,赵普、党进等文臣武将及三万宋军终于押运着粮草赶到了太原城外。

    赵匡胤立即对包围太原城的宋军作了重新部署:命大将党进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东,命大将李继勋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南,命大将赵赞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西,命大将曹彬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北。其余宋军看守粮草兼作机动。

    赵匡胤笑问赵普道:“爱卿,朕如此布置军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普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说出什么惹皇上不高兴的话。思忖之后,赵普言道:“党进、李继勋、赵赞和曹彬皆能征惯战之辈,皇上让他们围驻在太原四周,恐太原城内的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

    赵匡胤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爱卿,你以为,朕几日便可攻破太原?”

    赵普回道:“这个问题,臣实不敢妄加推测!”

    “哦?”赵匡胤皱了皱眉,“爱卿,莫非你以为朕难以攻破太原?”

    “臣不是这个意思,”赵普赶紧道,“臣的意思是,那刘继元顽固透顶,恐会死守太原。”

    赵匡胤“哼”了一声:“刘继元再顽固,又能如何?也许你会说,城里还有一个善战的刘继业。不错,刘继业是很善战,但俗语有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继业再善战,城内也不过四五万兵马。刘继业凭着四五万兵马,就能抵挡得了我大宋十万大军?”

    其实,宋军当时只有九万余,而城内的北汉军也不到五万。单从人数上看,宋军应是北汉军的二倍。

    然而,自觉不自觉地,赵普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皇上,城内的兵马虽然不多,但城内的百姓却多达十几万之众!”

    “赵普,”赵匡胤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城内的百姓再多,又有何用?”

    “皇上,”赵普的声音也不觉提高了,“臣以为,寻常的百姓,如果征战沙场,用处的确不大,但如果用来守城,却又的确不可小觑啊!”

    赵匡胤明显的有些不快了:“赵普,攻城在即,朕不想与你探讨什么百姓的问题。待朕攻破城池之后,再与你好好地理论!”

    “是,是!”赵普连忙点头哈腰,“皇上亲自指挥,太原城定当土崩瓦解!”

    赵普此话,显然有言不由衷之嫌。故而,待赵匡胤拂袖而去后,赵普就扪心自问道:我为何又惹皇上生气了呢?

    但生气归生气,赵匡胤和宋军终归是要攻打太原城的。只不过,在宋军发动进攻之前,太原城内发生了一桩变故。这桩变故的发生,对赵匡胤和宋军攻打太原城是十分不利的:北汉宰相郭无为被北汉皇帝刘继元杀了。

    郭无为之死,自然与他想要降宋有关。李继勋去年率军攻打北汉时,郭无为就有了降宋之心,可因为刘继元的继位和辽兵来救,郭无为降宋的企图才没有得逞。

    此番赵匡胤再度北伐,又是御驾亲征,郭无为降宋的念头就更加坚决了。早在宋军还没有正式北伐前,郭无为就当众做过一次自杀表演。表演的目的,当然是为降宋做铺垫。

    那是在北汉君臣的一次酒宴上,郭无为喝着喝着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刘继元忙问其故,郭无为抽抽噎噎地言道:“皇上啊,听说赵匡胤就要派百万大军来攻打了!我等这弹丸之地,恐难逃灭顶之灾了!每念于此,臣忧心如焚!臣死不足惜,可皇上及百姓将何以堪?万望皇上三思啊!”

    见郭无为那么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刘继元只好走到郭无为的身边,拉起他的手百般的安慰。谁知,郭无为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刀,作势自刎,慌得刘继元连忙抱住郭无为的腰身,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卸了郭无为的佩刀,郭无为的表演才算是结束。

    当时,刘继元还没有想到郭无为的这番表演是为降宋做准备。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刘继元也是在郭无为的扶持下才得以当上北汉皇帝的。但有一个人却看出了郭无为的意图,这个人就是宦官卫德贵。卫德贵以为,郭无为过去想降宋,现在依然想降宋。于是,卫德贵便开始备加注意郭无为的行动来。这一备加注意,郭无为就渐渐地露出了马脚。

    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有一个叫惠璨的人走进了太原城。惠璨说自己是宋朝的殿前都指挥使,因为犯了罪,所以来投北汉。其实呢,惠璨并非什么宋朝殿前都指挥使,更无什么犯罪之事,他是赵匡胤派出的间谍,到太原来侦察情况的。由此也可看出,赵匡胤为攻破太原、征服北汉,确是花了不少的心机。

    包括卫德贵在内,许多人都看出了惠璨的身份可疑。然而,郭无为却把惠璨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并让惠璨做了供奉官。李继勋率宋军打到潇河岸边的时候,惠璨溜出了太原城,想向李继勋汇报情况。没成想,惠璨在半道上被一个叫李超的北汉军官及手下抓住了。李超审出了惠璨的真实身份,便把惠璨押回了太原。刘继元很震怒,令郭无为认真审理此事。郭无为根本没有审理,而是把惠璨偷偷放了,并且为了灭口,还把李超杀死了。刘继元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卫德贵知道,只是一时没有明说。

    赵匡胤率宋军把太原城围起来的当天,晚上,郭无为向刘继元请求率一支军队出城,说是要趁宋军立足未稳之机发动袭击。刘继元同意了,还令刘继业与郭无为同行。卫德贵看出了郭无为的用心:想率一支军队降宋。于是,卫德贵就找到刘继业,如此如此地耳语了一番。夜里,郭无为和刘继业率一支军队出城了,可出城不多久,刘继业便擅自把军队又带回了城里。郭无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在夜色中兜了一圈之后,也返回了太原城。

    如果郭无为当时就投奔了赵匡胤,也许卫德贵就不会向刘继元揭发郭无为释放惠璨之事。可是,郭无为偏偏回城了,卫德贵便觉得不说不行了。于是,卫德贵就对刘继元说出了惠璨一事,还说郭无为此番主动要求率军出城袭击宋军,实际上是想带着军队投奔赵匡胤。

    刘继元相信了卫德贵的话。因为去年宋军北伐的时候,郭无为就领着一帮大臣劝说他投降。现在再想想郭无为的那次自杀表演,显然也有鼓动朝臣降宋之意。于是,刘继元也没审问,就叫卫德贵带人把郭无为杀了。刘继元做皇帝是郭无为一手扶持的,可到头来,郭无为却死于刘继元之手。

    郭无为之死对赵匡胤攻打太原城是有很大影响的。如果郭无为活着,那太原城内就会有相当一批人存有降宋之心,而郭无为死后。太原城内的降宋之心便也随之消失了。没有了降宋之心,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就一心想着抵抗宋军了。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

    赵匡胤当时并不知道郭无为被杀一事。即使知道,他也仍然是要对太原城发起攻击的。大军都围住太原了,岂有不攻之理?于是,在一天早晨,赵匡胤一声令下,宋军便开始了攻打太原之战。赵匡胤本是想速战速决的,所以,在最初的几日里,党进、李继勋、赵赞和曹彬分别率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太原城发动了全面进攻。然而,全面进攻并不奏效。赵匡胤就又改为重点进攻:把大部宋军都调往城北,由“良将”曹彬统率攻城。

    可是,“良将”这回也失灵了。曹彬率数万宋军一连猛攻了十数日,不仅未能攻入城里半步,自己的左胳膊上还中了一箭,所幸中箭不深,并无大碍。

    重点进攻也不行,赵匡胤就又改为全面进攻。一连攻了月余,太原城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太原城久攻不下,赵匡胤自然有些着急。他不禁想起赵普所说过的话:太原城内的百姓当不可小觑。可不是吗?城墙上到处都有老百姓的身影,甚至,一些妇女和小孩也跑到城墙上帮助北汉军守城。也就是说,宋军不是在同北汉军作战,而是在同太原城内的所有人作战。太原城内的所有人加在一起,可是要比宋军多得多啊!

    可是,着急归着急,赵匡胤却没想过要放弃攻打太原。因为他坚信,太原城终究是会被攻克的。就在这时,那赵普为赵匡胤出了一个攻城的点子。这点子很实用,差一点就把太原城给攻克了。

    流经太原城西侧的汾河,在这一带地势较高。赵普对赵匡胤言道:“如果把河堤决开,那河水就会流进城里……”

    赵匡胤闻言大喜道:“对!妙!城里只要灌足了水,太原当不攻自下!”

    于是,赵匡胤就命赵赞带人挖河堤,又吩咐曹彬道:“你多准备一些弓箭手,埋伏在高地上,只要刘继元派人堵水道,你就放箭!”

    赵赞很快就带人将汾河大堤挖了一个大口子,河水翻腾着直往太原城里灌。因为河水很急,不到半天工夫,整个太原城就浸了一层没踝的河水,城内的水位还在眼见着往上涨。

    这下子,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就慌了神。刘继元急忙下令:在城西堵水,从城东放水。

    然而,放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城内街道高低不平,且房屋纵横交错,若想顺利地放水,那就必须毁掉许多建筑,这显然难以办到。而最不容易的,还是堵水。城外地势高,不管在城内怎么堵,河水照样溢进城里。要想使河水不流进城,那就必须到城外去堵住水道,叫河水流向别的地方。

    太原城的西门打开了。数以千计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冲出城外,拿着工具去堵水道。那曹彬看得真切,一声令下;三千多名弓箭手一起放箭,冲出城外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纷纷中箭倒地。

    河水依然不停地往城里灌。一批又一批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冲出城外,企图堵死水道。但结果,至少有数千名北汉官兵和老百姓中箭倒在了西门之外,尸体都堆成了小山,可水道依然没能堵住。

    这期间,赵匡胤和赵普是一直站在曹彬的身边的。看着一批批的北汉军民冲出城外又倒在城外,尤其是看着那些虽然中了箭却一时尚未死去的在尸体丛中痛苦挣扎的人,曹彬的心中委实有些不忍。心中不忍了,嘴里也就说出了相应的话。曹彬低低地对赵匡胤言道:“皇上恕臣无礼,臣总觉得,此情此景。多少有点残忍……”

    赵匡胤挺认真地言道:“曹爱卿,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有些残忍,但这怨不得朕,挖堤放水,这是宰相为朕出的主意!”

    “皇上冤枉微臣了!”赵普连忙道,“微臣只是建议皇上开堤放水,根本与开弓放箭无关!而命令曹彬大人放箭杀人的,恰是皇上的旨意!”

    “赵爱卿,”赵匡胤张大了眼,“你这就是在推卸责任了!你既然向朕建议开堤放水,那就等于是向朕建议开弓放箭。不然,开堤放水又有何用?”

    赵普赶紧道:“皇上,臣以为,开堤放水是一回事,而开弓放箭则又是另一回事!”

    赵匡胤却道:“在朕看来,开堤放水与开弓放箭本就是一回事!”

    那曹彬慌忙言道:“皇上,宰相大人,请允许微臣言说……微臣以为,眼前的景象虽然有些残忍,但这怨不得宰相大人,更怨不得皇上,只怨那死不改悔的刘继元太不知好歹了……”

    曹彬之所以这么说,乃因为他觉得皇上与宰相之间的争执是由自己引起的,他有责任将话题岔开。而赵普也顺势言道:“曹大人言之有理!只怨那刘继元顽固透顶、拒不投降,不然,又如何累及这么许多无辜的百姓?”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两位爱卿所言甚是!联倒要看一看,那刘继元还能支撑多久!”

    刘继元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太原城内的水位越来越高,平均水位恐已没膝,而西城门内外的河水最深处已达腰部。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的话,要不了几天,太原城就将变成一片汪洋。

    那是一个黄昏,刘继元颓然地坐在寝殿里。他的身边,除围绕着一大帮妃嫔外,还站着宦官卫德贵和大将刘继业。卫德贵因检举揭发郭无为叛国罪有功,已经荣升为北汉大内都点检。

    刘继元只那么颓然地坐着,不言语,卫德贵和刘继业便也不做声,而那些妃嫔们就更是噤若寒蝉。寝殿里的气氛,自然十分凝重。所幸这寝殿的地势较高,一时还没有浸水,但寝殿之外的地面上,早已是波光荡漾。

    忽然,刘继元抬头问卫德贵道:“爱卿,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朕去年登基伊始,那赵匡胤曾发来一封诏书,说是要封朕为平卢节度使……朕没有记错吧?”

    卫德贵一惊,刘继业也一惊。去年,李继勋率宋军围住太原城的时候,赵匡胤的确晓谕过刘继元:如果刘继元献城归降,可任大宋平卢节度使,那郭无为可任邢州节度使,其他北汉大臣也都有封赏。但问题是刘继元为何要在此时此刻提出这个问题?莫非刘继元的心中已经有了降宋之念?

    想到此,卫德贵赶紧言道:“皇上,那赵匡胤去年的确说过此话,但臣以为,赵匡胤只不过是在欺骗而已!赵匡胤的目的,就是想欺骗皇上拱手让出太原城。皇上去年没买赵匡胤的账,誓与太原共存亡,结果,宋兵大败而归,我大汉都城巍然屹立,刘继业大人率军一直打到了黄河岸边……”

    刘继元“唉”了一声道:“卫爱卿,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去年,有辽人相救,可今日……朕真是忧心如焚啊!”

    “皇上.”那刘继业言道,“臣以为,纵然没有辽人相援,我等也能保卫太原!”

    刘继元摇头道:“刘爱卿啊,你智勇双全,朕是知道的,你说能够保卫太原,朕也相信,可事到如今,朕也是出于无奈啊……”

    刘继元真的有降宋之心了,只差没有明说了。卫德贵急忙言道:“皇上可还记得蜀国的那个孟昶?他降宋之后,赵匡胤封他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还封他为秦国公,可到头来,孟昶却不明不白地死去,孟昶的母亲也绝食而终……皇上,赵匡胤的话可千万不能相信啊!”

    刘继元的身体一震,但没言语。刘继业又道:“皇上,臣敢保证,只要再坚守月余,待盛夏来临,宋军定不战自退!”

    刘继元仍旧闭着口。卫德贵压低嗓门言道:“皇上,臣等死不足惜,但如果让赵匡胤的阴谋得逞,皇上将何以堪?这些皇妃娘娘又将何以堪?”

    刘继元闻言,不禁朝着周围的那些妃嫔们看了几眼。是啊,那些妃嫔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如果给了别人,也着实难以割舍。那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不是被赵匡胤纳入自己怀中了吗?

    想到此,刘继元不禁对着卫德贵和刘继业长叹道:“爱卿啊,你们以为朕真的忍心放弃太原吗?可不忍心放弃又能如何?刘爱卿适才说要再坚守月余,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用不了十日,太原就将被汾河之水淹没!”

    卫德贵咬牙切齿地言道:“皇上,堵水之事,由臣来负责,臣若堵不住河水,提头来见皇上!”

    刘继业也信誓旦旦地对刘继元言道:“皇上,只要卫大人能够堵住河水,臣就一定不让宋军跨入城内一步!”

    “好!”刘继元终于打起了精神,站了起来,“两位爱卿既如此说,那朕就重复去年所说过的话:誓与太原共存亡!”

    这个刘继元,应当说还是颇有骨气的。个中主要原因,自然是他刚刚入主北汉便饱受赵宋的威胁。如果这种威胁一旦消除,北汉天下太平了,刘继元是否是位明君,那就只能另当别论了。不过,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刘继元终亦不如赵匡胤那么富有雄才大略,尽管赵匡胤也时常犯错误。

    卫德贵在刘继元的面前立下军令状之后,就忙着去想堵水的方法了。他一个人自然是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的,若想得出,水早堵上了。于是,卫德贵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北汉宫中的大小太监全召集到一起,令他们为自己出主意想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俗语又云:众人拾柴火焰高。更何况宫中的太监,总是不乏聪慧之人的。所以,北汉宫中的那些大小太监,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之后,还真的为卫德贵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就是用成捆成捆的草漂浮在水面上,人推着草捆往前移动,因草捆很厚,宋军的箭无力穿出,又因草捆上浸有河水。即是火箭也奈何不得。这样一来,掩在草捆后的人就可以堵水道了。

    还别说,卫德贵的这个办法收到了奇效。大约只花了一天时间,太原西门外的几条水道就全部被北汉官兵和百姓封堵死了。因为西门外到处都是河水,宋军无法冲过来截杀那些封堵水道的北汉军民,勉勉强强地有些宋军泅水过来,却被城墙上的北汉弓箭手给射了回去。这恐怕就是赵匡胤和赵普等人始料未及的了:本想用汾河水淹灌太原城逼刘继元投降,没成想,西门外汪积的汾河水,反倒成了宋军攻城的一道莫大的障碍。

    赵匡胤差点没气炸了肺。他一边急令赵赞带人把决开的汾河堤重新堵上,一边忙着命党进、李继勋和曹彬率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太原城发动猛攻。待城西汪积的河水都流尽了之后,赵匡胤又令赵赞也投入了攻城之中。

    可是,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实在是太顽强了,北汉大将刘继业、张崇训、郑进、卫俦等人自不必说,就是那胆小的北汉皇弟刘继钦也整日地奔波在城墙之上。而刘继元则带着新任宰相张昭敏、大内都点检卫德贵等一千朝中大臣领着宫女太监及老弱妇幼百姓往城墙上运送吃喝之物。完全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太原城内已经是全民皆兵、众志成城了。

    这样一来,宋军就只能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一连猛攻了月余,宋军虽然杀伤了数以万计的北汉军民,也屡次攻上了城墙,但最终,太原依旧握在刘继元的手中。更主要的,宋军的伤亡也当以万计,而且大将李继勋也负了伤,伤势还比较严重。

    赵普认为自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他找到赵匡胤言道:“皇上,臣以为,不能再攻下去了……汉匪个个都在拼命,且占有地利之势,我大宋军队不能如此硬拼啊!”

    赵匡胤冷冷地言道:“汉匪既然敢拼命,朕的军队岂有不敢拼命之理?朕就不相信,那刘继元会一直拼到底!待太原城内无一兵一卒的时候,那刘继元还拿什么与朕拼命?”

    看起来,赵匡胤是决心与刘继元一拼到底了。赵普连忙道:“皇上,这可不是拼与不拼的问题啊!现在已入夏季,臣闻这一带盛夏多雨,到那个时候,淫雨绵绵不断,臣担心我大宋军队不战而自溃啊!”

    赵匡胤没好气地问道:“依你之见,现当如何?”赵普回道:“臣之愚见,当速速撤军回朝!”

    “不行!”赵匡胤斩钉截铁地道,“不攻破太原,朕决不罢休!”

    赵普无力改变赵匡胤的意志,只得长叹一声作罢。这样,宋军就继续鼓足力量对着太原城猛攻猛打了。只是无论如何猛攻如何猛打,终也不果。

    五月来临。果如赵普所言,太原一带下起了大雨,且大雨一连十数日不断。也真的是大雨,雨点落在地面上能砸起多大的一个坑。雨点还很密,有时候,人与人面对面站立,都看不清对方。当然了,在这种雨天下站立,几乎没有人敢睁眼的。

    连眼都不敢睁了,还如何攻城?不仅不能攻城了,连吃饭休息都成了问题。那么大的雨有时还夹杂着那么大的风,饭没法烧,觉也没法睡。守军的帐蓬,大半都已进风漏雨。一开始还能忍受,时间一长,许多人就忍受不了了。

    忍受不了就要患病。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有人患病,就会迅速传染蔓延开去。至五月下旬,宋军官兵发烧、拉稀的已愈万人。

    赵普再次请求赵匡胤道:“皇上,不能再支撑下去了,赶紧撤军吧……不然,后果的确是堪忧啊!”

    赵匡胤绷着脸言道:“不,朕不撤军!朕的处境困难,刘继元的处境也不会好!”

    赵匡胤此言多少有强词夺理之嫌了。除去军队数量之外,刘继元不管在哪个方面的处境都要比赵匡胤好。可是,赵普除了又长叹一声外,也别无良策。

    老天爷似乎成心跟赵匡胤过不去。这一年还有一个闰五月。天气依然是那么地酷热沉闷,大雨依然是那么地连绵不断。至闰五月中旬,宋军患大小轻重疾病的官兵,几占总数的一半。随赵匡胤前来观战的朝中大臣,除赵普外,几乎都患了病。

    赵普便又想去劝说赵匡胤撤军。凑巧的是,赵匡胤这回率先主动地把赵普和曹彬等人召到了自己的大帐中。赵普看见,皇上的大帐里也在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水。就听赵匡胤低低地问道:“你们说,这仗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因为赵匡胤没有具体的问谁,所以赵普和曹彬等人就都没有开口。实际上,赵普很想开口,但因为劝过赵匡胤两次,赵匡胤都不采纳,所以赵普就故意保持沉默。

    却见赵匡胤朝着赵普一瞪眼道:“赵普,朕问你呢,这仗现在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赵普这才“哦”了一声道:“皇上,臣本愚钝,不敢妄言……臣想听听曹彬曹大人的高见!”

    赵匡胤心中很不快活。赵普这样作答,明显的是对他赵匡胤有意见。好在赵匡胤也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所以,赵匡胤就咽下去一口唾沫,转向曹彬言道:“曹爱卿,宰相想听听你的高见呢!”

    曹彬慌忙躬身道:“皇上,宰相大人既不敢妄言,微臣就更不敢妄言了……不过,微臣当年奉旨平蜀时,与十几万蜀兵交过手,更与数十万蜀地叛军交过手,臣以为,蜀兵也好,蜀地叛军也好,都不如太原城内的汉匪来得凶悍!”

    “那是自然,”赵匡胤不觉点了点头,“不然,曹爱卿攻打太原不久,何以就中了汉匪一箭?”

    “曹大人!”赵普突然亮了嗓子,把曹彬吓了一跳,把赵匡胤也吓得打了一个机灵。就见赵普冲着曹彬吹胡子瞪眼睛道:“皇上是问你现在这个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你为何岔开话题,诉说起当初攻蜀之事来?蜀兵在南,汉匪在北,二者如何能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难道也不懂吗?”

    若是平日,赵普这般冲着曹彬发火,曹彬肯定会大惊失色。但此番不然,因为曹彬早就知道赵普曾经劝过皇上撤军之事。同时曹彬还知道,皇上已有撤军之意,只是不便明说,而赵普正是想借他曹彬的嘴来给皇上下令撤军铺下个台阶。

    所以,曹彬就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对赵普赔笑道:“宰相大人批评的是……曹彬一时紧张,说话跑题了……”

    而赵匡胤听了赵普的话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句,岂不是在讽刺他吗?亏得赵匡胤大度,不仅没有对赵普怎么样,还挤出一丝笑容朝着曹彬言道:“爱卿休要紧张。宰相有些性急,说出一点重话来也在所难免。你且歇歇气,然后慢慢告诉朕:在你看来,这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

    曹彬说了实话:“皇上,依臣微见,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且臣以为,早一点撤军,就少一点损失……”

    说完,曹彬暗暗地注视着皇上的脸,却见赵匡胤转问赵普道:“宰相,你以为曹爱卿所言如何啊?”

    赵匡胤这是在明知故问了。赵普回答得也很得体:“禀皇上,臣以为曹大人所言十分地精当!”

    “那好吧!”赵匡胤忙道,“就依曹爱卿所言:待大雨一停,就立刻班师回朝!”

    赵匡胤终于做出了撤军的决定。只不过,这决定的产生似乎来源于曹彬的建议而与赵普无直接关系。在这种时候,赵匡胤还暗暗地与赵普较劲儿,也着实耐人寻味。

    说来也有些奇怪,赵匡胤刚一作出撤军的决定,绵绵的大雨就渐渐地停了。以至于赵匡胤都有些纳闷起来:如果我早一点决定撤军,那大雨是不是早就停了?

    虽然已经决定撤军,但也得有条不紊地进行。伤兵很多,患病者更多,还有那么多的军需粮草。所以,赵匡胤就令李继勋和党进带伤病者及军需粮草先行南下,又命赵赞率一支部队将太原以南的一万多户北汉百姓强行迁至河南、山东等地以此来削弱北汉的实力。而赵匡胤自己则与赵普、曹彬等人一道领一支万余人的宋军殿后掩护。

    曹彬本是劝赵匡胤随李继勋和党进一同先行南归的,赵匡胤却道:“大宋官兵为朕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无功而返,朕如何还能先行南撤?朕虽然不能与他们一般浴血疆场,但总可以同你一起为他们断后吧?”

    不难听出,赵匡胤对此次北伐多少有了些悔意。曹彬无奈,只好又去劝赵普与李继勋等人先走。赵普勃然作色道:“曹大人,皇上断后,赵普若先走,此为不忠。赵普与曹大人本是兄弟,如果赵普弃曹大人而先行南下,此乃不义。曹大人又何必陷赵普于不忠不义之地?”

    这样一来,曹彬就只好与皇上和宰相同行了。没承想,赵匡胤和赵普差点被北汉军队提了去。

    那是一个还算晴朗的日子,赵匡胤、赵普和曹彬率万余宋军开始从太原南郊撤退了。虽无雨,也无风,但因为道路太过泥泞,行走实在不便,所以,赵匡胤等人紧走慢走了一整天,也只不过走了五十多里。

    天黑的时候,殿后的宋军走到了汾河东岸的一个叫小店的村庄(太原以南约五十里处)。虽然一天没跑多少路,但宋军却也是人困马乏。赵匡胤对曹彬吩咐道:“官兵们也都累了,就在此地歇息一宿吧!?

    小店村虽小,但因为村里的百姓都叫先行的宋军带走了,所以村庄就很空。当然了,万余宋军一下子开进了小店,村庄就立刻被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赵匡胤和赵普是在一间小屋里休息的。小屋里有两张旧床,赵匡胤躺在一张比较大的床上,赵普则躺在一张比较小的床上。屋里很闷热,蚊虫还不知疲倦地唱个不停。曹彬本想叫几个士兵来为皇上和宰相赶蚊子,却被赵匡胤一口拒绝了。

    虽然很疲倦,但赵匡胤和赵普却谁也睡不着。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天气闷热、蚊虫叮咬的缘故。即使此刻赵匡胤躺在龙床上、赵普躺在自己的家里,恐二人也难以合眼。个中原因,当然是此次北伐失败了。

    不过,俩人虽然都睡不着,但仿佛心照不宣似的,俩人谁也没有提及北伐之事,谁也没有多说活。在子夜之前,俩人都只各说了一句话。

    赵普说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休息,真是太委屈皇上了!”

    赵匡胤说的是:“委屈了朕,也委屈了你赵大人!”

    说完了之后,俩人就又不约而同的缄默了。如果此时能下一场暴雨,也许会冲淡这小屋内的沉默气氛。然而,今夜偏偏没有雨,夜空中还有几颗模糊的星星在眨眼。

    但子夜过后,赵匡胤和赵普的话就多了起来。因为小屋外有人高叫道:“汉匪打过来了!”

    赵匡胤和赵普几乎是同时爬起了身,而且几乎是同时跳下了地。不同的是,赵匡胤跳下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剑,而赵普没有剑,所以只能空着双手。

    赵匡胤长剑一舞道:“刘继元真是欺人太甚!”

    赵普双手一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那曹彬一头撞进了小屋。赵匡胤忙着问道:“偷袭的汉匪有多少人?”

    曹彬气喘吁吁地回道:“具体数目不知……臣闻听有汉匪来袭,便忙着跑来护驾。”

    赵匡胤急道:“曹彬,现在不是护驾的时候,你快去组织兵马把汉匪击退!”

    赵普也道:“是啊,曹大人,只要你把汉匪击退,皇上也就安全了!”

    曹彬不敢怠慢,急急地对身后的一个手下叮嘱了几声就甩开两腿跑了。很快地,赵匡胤和赵普的身边就围上来一大群宋兵宋将。

    赵匡胤冲着那群宋兵宋将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何干?”

    赵普接道:“他们自然是来保护皇上!”

    赵匡胤两眼一瞪道:“朕不用你们保护!你们都去杀敌!朕也要去杀敌!”

    虽然赵匡胤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但那群宋兵宋将却不敢轻易离开。赵普冲着他们大吼一声道:“难道你们想抗旨吗?”

    赵普这一吼可不得了,那群宋兵宋将立刻就没了踪影。小屋内就又剩下赵匡胤和赵普二人了。赵普刚要开口说话,赵匡胤抢先言道:“走,赵普,跟朕去杀敌!”接着又道:“朕许久未亲自杀敌了,今夜朕要大开杀戒!”

    赵普便跟着赵匡胤来到了屋外。屋外的光线虽很黯淡,却也能看见到处都有人马在奔跑、到处都有人马在交战,只是那些奔跑和交战的人的面目,赵匡胤和赵普看不甚清。

    赵匡胤有些犯难道:“赵普,这场面乱哄哄的,连敌我都难以分清,叫朕又如何杀敌?”

    赵普回道:“依臣看来,皇上不必亲自杀敌,皇上只需在此观战也就是了!”

    “不行!”赵匡胤气宇轩昂地道:“大宋军队正在浴血奋战,朕这个大宋皇上又岂能在一边冷眼观瞧?”

    一声“大宋皇上”可坏了,就听不远处有一人高叫道:“弟兄们,快过来!赵匡胤就在这里!”

    随着叫声,数十匹快马一起朝着赵匡胤和赵普驰来。马上之人显然是北汉官兵。但旋却,斜刺里又冲过来数十骑,截住了那些北汉官兵。这些人当然是宋军官兵。两军一百多人,就在赵匡胤和赵普的眼前杀成了一团。

    赵普急急地道:“皇上,这股汉匪来势凶猛,宋军恐抵挡不住……”

    赵匡胤问道:“你这是何意?”

    赵普回道:“臣的意思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什么?”赵匡胤腰板一挺,“朕乃堂堂的大宋皇上,如何能临阵脱逃?”

    赵匡胤正说着呢,却听赵普大叫一声道:“皇上,汉匪冲过来了!”

    果然,一名北汉骑兵冲破了宋军的拦截,不顾一切地朝着赵匡胤的方向扑来。赵普赶紧言道:“皇上,你快进屋躲一躲……”

    赵匡胤却道:“你且退后,待朕迎敌!”

    说话间,那名北汉骑兵就冲到了近前,他手中高举的长剑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然而,这闪闪发光的长剑一时间却没有砍下。原因是这北汉骑兵发现,他的面前直直地站有两个人。所以他就那么高举着长剑喝问道:“快说,你们当中谁是赵匡胤?”

    只见赵普“啊呀”一声怪叫,掉头就向小屋里钻。那北汉骑兵以为赵普是赵匡胤了,双腿一夹马肚就要追赶。赵匡胤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右脚向前一踏,右手向上一递,长剑便把那北汉骑兵挑落在了马下。

    赵普折回到赵匡胤的身边道:“皇上,适才真是好险啊!”

    赵匡胤气呼呼地言道:“赵普,朕叫你退后,你却偏偏碍手碍脚地站在朕的身边,朕心中既想着保护你,又如何能放开手脚杀敌?”

    “皇上,”赵普也有点不高兴了,“刚才若不是臣故意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你又岂能一招便得手?”

    赵匡胤哼道:“若不是担心于你,这汉匪尚未冲将过来,朕便将他斩落马下了!”

    赵普颇为委屈地道:“皇上啊,臣先前冒死引敌以救皇上,你怎么一点也不领臣的情啊?”

    “领什么情?”赵匡胤似乎也很委屈,“若不是你在身边,朕能等这汉匪冲到面前还一动不动?”

    “好,好!”赵普弯腰把那北汉骑兵的长剑捡了起来,“皇上,臣现在有武器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说着话,赵普还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去,只是迈得有些滑稽:他的剑不是提在手中,而是扛在肩上。

    赵匡胤不禁问道:“赵普,你要去往何处?”

    赵普头也不回地言道:“臣要去奋勇杀敌!”

    赵匡胤哑然失笑道:“赵普,快回来吧!你手无缚鸡之力,又焉能临阵杀敌?”

    赵普却道:“臣如果战死阵前,皇上岂不是少了一桩牵挂?”

    看来,赵普像是真的生气了。赵匡胤连忙道:“赵爱卿,朕只是叫你退后躲藏,并未让你上前送死啊!”

    说着,赵匡胤就要抢上前去把赵普拽回来。谁知,赵匡胤刚一挪动脚步,那赵普就“哇呀”一声大叫地掉头向回跑了,且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道:“皇上,快躲啊!汉匪又冲过来了!”

    只见赵普的身后,十几匹快马如风如火地驰来。赵匡胤却笑道:“赵普,不用跑了,那不是汉匪!”

    可不是吗?十几匹快马上的人纷纷跳下地,向着赵匡胤请安。赵普气喘吁吁地道:“臣眼睛不好,看不真切……”

    赵匡胤正要调侃赵普几句,忽地,一宋兵高叫道:“汉匪打过来了!”

    这回真的是北汉军冲过来了,足足有一百多骑。一宋兵头目赶紧对赵匡胤和赵普言道:“请皇上和赵大人速速躲避!小人等誓死将这股汉匪拦住!”

    赵匡胤催促道:“尔等休得啰嗦,快去杀敌!”

    赵普也胸脯一挺道:“有赵某在此,皇上自会无恙!”

    十几个宋军骑兵不敢再耽搁,一起呐喊着向着敌人冲了过去。赵普急忙碰碰赵匡胤的胳膊道:“皇上,快走啊!”

    赵匡胤问道:“哪里去?”

    赵普回道:“臣发现东边有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树木林立,正好可以藏身!”

    赵匡胤不悦道:“赵普啊,你怎么又想着要做逃兵?”

    赵普急急地言道:“皇上啊,非臣想做逃兵,实乃迫不得已耳!这股汉匪人多势众,那十几个宋兵实难抵挡,待汉匪包围过来,皇上与臣恐遭不测也!臣死实不足惜,可皇上乃大宋之天,天若坍塌,大宋安在?更何况,皇上若有不测,那一统天下之大任,又将交由谁来完成?”

    赵匡胤一时默然,但仍无逃避之意。赵普“扑通”跪地,且将手中的长剑搁在颈间道:“皇上若不听臣之言,臣愿即刻死在皇上面前!”

    赵匡胤有些慌了:“好了赵普,别拿死来吓唬朕,朕听你的话不就行了吗?”

    就这么着,赵匡胤和赵普肩并肩地朝着小店村东边的那座小山包跑去。赵匡胤一边跑一边还低低地道:“赵普,你劝朕躲避,实出于忠心,然忠心之外,也可看出你的胆小!”

    赵普突然打住脚:“皇上若认为臣胆小,臣这就回去杀敌!”

    赵匡胤拉了赵普一把道:“快走吧!朕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宋宰相死于汉匪之手?”

    赵普也拉了赵匡胤一把道:“皇上,快跑!汉匪追过来了!”

    赵普其实是瞎说的。而实际上,确有十几名北汉官兵冲了过来。他们先是在赵匡胤和赵普睡觉的小屋里里外外地搜索了一遍,然后才向东边驰来。而这当口,赵匡胤和赵普已经跑到了那座小山包的跟前。

    小山包自然不大,但树木的确茂盛。赵普轻声言道:“请皇上拽住臣的衣襟,臣往哪里钻,皇上就往哪里钻。”

    “你这是何意?”赵匡胤似乎不明白。“你是怕朕钻迷了路?”

    赵普解释道:“皇上乃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是不会迷路的,臣是怕树林里的荆棘针刺会毁了皇上的龙颜!有臣在前面挡着,龙颜就不会有损了!”

    赵普的解释虽不无嘲弄之意,但赵匡胤听了却也暖暖和和的。于是赵匡胤就凑在赵普的耳边道:“事已至此,朕由你摆布也就是了!”

    赵普不再说话,缩着头,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朝树林里钻去。赵匡胤紧紧地贴在赵普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钻进了树林。

    钻了一会儿,赵普转身道:“皇上,可以了。汉匪不敢钻这么深的。”

    赵匡胤低笑道:“此时此地,你说话算,朕说话不算!”

    倏地,林外传来一声马嘶。赵匡胤和赵普赶紧敛声屏气。就听林外有人问道:“赵匡胤会不会钻进这树林里去了?”

    一人答道:“我们下马搜一搜吧!”

    赵匡胤连忙将剑提起,赵普也把剑横在了胸前。可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北汉兵搜过来。

    赵匡胤轻言道:“看模样,汉匪可能是离开了……”

    赵普连忙道:“皇上不可大意!臣以为,待天亮再出林子也不迟。”

    “那好吧,”赵匡胤动了动身子,“朕正好可以在此睡上一觉!”

    然而,树林里的蚊虫比那小屋里的蚊虫更多,甭说睡觉了,连坐也难坐得安稳。赵匡胤“唉”了一声道:“那刘继元欺朕太甚,这蚊虫也跟朕过不去,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啊!”

    赵普跟着言道:“臣以为,屋漏也好,船破也罢,总是有原因的……”

    赵普的话外之意是:如果不主张北伐,你皇上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赵匡胤哼哼唧唧地言道:“赵普,你别在那原因不原因的!这儿蚊虫再多,朕也挺得住!”

    “那是,那是,”赵普的语调听起来很认真,“皇上乃天之子,小小蚊虫岂能奈天子何?”

    赵匡胤硬是强忍着才没有开口。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有点不敢开口,他怕赵普又会把话题扯到此次北伐上来。

    赵匡胤不开口,赵普也闭了嘴,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君臣二人谁也没说话。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二人才相继开口说话。因为不说话不行了,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还非常大。

    不仅有雨,还有大风,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赵匡胤急道:“赵普,回小屋里避避雨吧!”

    赵普摇头道:“不行,皇上,说不定那小屋里躲着汉匪!”

    赵普所言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总不能就这么呆在树林里任大雨浇泼吧?虽然树叶十分茂密,但在大风吹刮之下,树叶也并不能遮去多少雨滴。更何况,电闪雷鸣之下,也着实有些怕人。

    突地,赵普惊喜地道:“皇上,你看,那儿有一个洞!”

    其实那不是一个洞。那是一个小炭窑或煤窑,因为废弃好多年了,周围都长满了杂草和小树。乍看上去,它的确像是一个小山洞。

    赵匡胤和赵普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前一后地钻进了窑洞。还真不错,窑洞顶上被掩得严严实实的,风吹不到,雨打不着,且因为天已明亮了的缘故,蚊虫也骤然少得近乎没有了。

    赵普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言道:“皇上,你真乃大吉之人啊!昨晚汉匪追赶,有这片小树林掩护,现在刮风下雨了,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窑洞。若不是皇上在此,微臣恐就没有这逢凶化吉的福分了!”

    许是边伸懒腰边说话的缘故吧,赵普的语调听来很有些阴阳怪气,赵匡胤真想冲着赵普发作一顿,但最终却只是翻了翻眼皮,没有吭声。

    赵普又道:“皇上,微臣想起一件正经事来!”

    赵匡胤没好气地言道:“你还能想起什么正经事?”

    赵普凑到赵匡胤的跟前道:“臣在想,那曹彬曹大人现在何处?为何迟迟不来救驾?”

    赵普此言倒也正经,于是赵匡胤就看着洞外的风雨道:“昨夜汉匪突然偷袭,宋军定然猝不及防……但朕以为,曹彬曹大人现在正和汉匪交战,且最终一定能将汉匪击溃!”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点头道,“臣对曹大人也充满了信心!只不过在汉匪的突袭之下,宋军的损失必然很大!”

    赵匡胤没做声,只定定地看着洞外。赵普暗自叹息一声,也慢慢地把目光融入到洞外的风雨之中。窑洞内便渐渐地归于默然了。

    一眼看上去,赵匡胤也好,赵普也罢,都倚着洞壁在休息。这也难怪,一夜未睡,又紧张得不得了,自然十分困倦。而实际上呢,无论是赵匡胤还是赵普,恐都没有什么好心绪沉人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匡胤和赵普相继睁开了眼。赵普轻声问道:“皇上可是肚中饥饿?”

    赵匡胤默默地点了点头。赵普言道:“请皇上稍候,臣去去就来!”

    说完,赵普就一头钻出了洞外。洞外依然是风雨交加,只是少了电闪雷鸣。风驱赶着树枝,雨拍打着树叶,也确有一番诗情画意。

    一会儿,赵普回来了,从头到脚都淌着雨水。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当然了,赵匡胤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什么真正的包裹,而是赵普的外衣。

    赵普把包裹打开,里面装着好几十个青色的野果子。这野果子的模样很像苹果,只是比苹果小许多。

    赵匡胤连忙拿起一个野果子问道:“赵普,此为何物?可能充饥?”

    赵普回道:“禀皇上,此物为何物,臣也不知。臣只知道,此物有点甜,还有点酸,不仅能充饥,还能提精神!”

    赵匡胤把野果子放到鼻下嗅了嗅:“赵普,你如何会知道此处有此物?”

    赵普答道:“臣居滁州的时候,经常上山走动,因而知道山林之中在此季节会有此物。适才臣出洞寻找,还真的让臣找着了!”

    “哦,”赵匡胤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赵普未遇赵匡胤前,一直住在滁州城外,因为经常上山走动,所以对滁州周围的山道就非常地熟悉。赵匡胤正是在赵普的带领下从山道绕过清流关隘,一举取得了滁州大捷而威名大震。滁州大捷之后,赵普就成了赵匡胤最为得力的助手了。

    赵普看着赵匡胤言道:“臣请皇上用膳!”

    赵匡胤也看着赵普言道:“请爱卿陪朕一同用膳!”

    跟着,俩人一起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俩人便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嚼起那不知名的野果来。赵普一边吞嚼一边还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臣觉得,这果子的味道比臣过去吃的时候可口多了!”

    “岂止是可口多了?”赵匡胤也含含糊糊地言道,“在朕看来,此果是天底下最美味最可口的东西!”

    一人一连吃了十多个果子,肚中便大半饱了,吃的速度也就明显的放慢了。速度放慢了,彼此说话也就能听得真切了。

    就听赵匡胤言道:“爱卿啊,吃着你采来的果子,朕不禁想起在滁州初遇你的往事来……”

    “皇上,”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往事就不必回首了吧?”

    “如何能不回首?”赵匡胤的神情十分地认真,“那往事的点点滴滴.皆珍藏于朕的心间。朕记得,那个时候,全军上下,包括朕在内,都称爱卿你为先生……”

    “是啊,”赵普也自觉不自觉地沉入了过去,“微臣记得,就连驾崩的太后,那个时候也称微臣为先生!”

    “太后驾崩之前,”赵匡胤深深地望着赵普,“嘱咐朕一定要听从你赵先生的话,当时光义也在场……现在想来,恰如太后所言,若没有你赵先生,恐就没有朕的今天啊!”

    “皇上言重了!”赵普拿起一个果子递到赵匡胤的手中,“微臣何德何能?微臣只不过是尽心尽力罢了!”

    赵匡胤也拿过一个果子送到赵普的手中:“爱卿啊,即便是放眼天下,能像你这般尽心尽力者,又有几何?”

    赵普微微一笑,赵匡胤也微微一笑。是啊,在赵匡胤登基前后的那些年月里,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是何等的融融洽洽啊!

    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里,赵匡胤和赵普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起往事来。什么往事?从二人在滁州相识,一直诉说到“陈桥兵变”。赵匡胤正要接着往下诉说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喊声:“皇上!赵大人!你们在这里吗?”

    这呼喊声起码出自数百人之口,且非常地整齐。赵匡胤和赵普这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他们愕然发现,雨早已停了。风也早已停了。而且,青翠欲滴的树林里还有阳光在闪耀。

    赵匡胤一边往洞外钻一边言道:“不知不觉的,天竟然晴朗了!”

    赵普言道:“臣听出,刚才那阵叫喊声中,有曹大人的声音!”

    赵匡胤异常惊讶道:“爱卿,你的听觉有如此灵敏?”

    赵普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伸长脖颈叫道:“曹大人!皇上在此,还不快快过来跪拜?”

    赵普的叫声还未落呢,“呼啦啦”地,从旁边的林木里钻出十多个宋兵宋将来,领头的一人,正是曹彬。

    曹彬与身边的宋兵宋将一起跪在了赵匡胤和赵普的面前。曹彬诚惶诚恐地言道:“微臣无能,微臣该死,让皇上和赵大人如此受惊受苦!”

    赵匡胤轻轻地道:“曹彬,朕且问你:前来偷袭的汉匪是否已被彻底击溃?”

    曹彬回道:“前来偷袭的八千汉匪,除匪首刘继业及数十人脱逃外,其余皆被微臣歼灭!只是,微臣所部也损失惨重,官兵只剩千余人……”

    赵匡胤连忙扶起曹彬道:“爱卿,你可是立了大功啦!于仓猝之间能将偷袭的八千汉匪彻底击溃,除了曹爱卿你之外,谁还有此本领?”

    赵普接道:“曹大人,我估计现在已是黄昏了。趁现在天晴不雨,赶紧护卫皇上南下吧!不然,若有汉匪再来袭击,曹大人恐就难有回天之力了!”

    “宰相大人说的是!”曹彬言道:“下官这就护卫皇上南下。不过,早在昨天夜里,下官就已经派人先行南下去搬救兵了……”

    赵普“哈哈”一笑道:“难怪皇上会如此看重曹大人,原来曹大人行事果然仔细啊!”

    就这么着,在赵普爽朗的大笑声中,曹彬领着千余人的军队(其中约半数为伤兵)开始护卫赵匡胤还朝了。一路上,既没有什么北汉军再来袭扰,也没再遭受多少风雨之苦,还朝的路程十分地顺利。可是,赵匡胤却锁起了眉头,很少说话。

    赵普当然知道赵匡胤为何会如此,只是没有询问。赵普还这么以为:即使自己不询问,皇上也会主动说出来的。

    果然,踏人河南地界后,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啊,如果朕回京之后就着手南征之事,你看需要多长时间来做准备?”

    赵普略略思忖道:“臣以为,至少得一年时间!”

    “是啊!”赵匡胤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一年时间,朕恐怕无力南征啊!”

    赵匡胤此话何意?赵普自然明白。赵匡胤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赵匡胤是等于当着赵普的面承认了自己此番北伐是错误的。换句话说,赵匡胤已经在委婉地向赵普认错了。既如此,赵普还能说什么呢?

    转眼间,荷残菊枯,冬天来到了。

    这是开宝二年(公元969年)的冬天。在冬天到来之前,也就是赵匡胤二度北伐失败后回到汴梁不久,赵匡胤患了一场病。这病算不上多大,就是一天到晚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慌得那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等没日没夜地守候在赵匡胤的榻边,寸步也不敢离开。终于,当冬天蹒跚地来临的时候,赵匡胤又打起了精神。

    有了精神,赵匡胤就要干正经事了。

    他颁布了一道旨令:改任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武行德为太子太傅,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白从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杨廷璋为右迁牛卫上将军。

    王彦超等人新任的官职,就地位而言,毫不逊色于节度使一职,只不过,这都是些虚衔,并无实权。也就是说,赵匡胤没有让王彦超等人“罢职归乡”,而是让他们一起留在京城养老了。

    事后,赵匡胤对赵普言道:“朕以为,朕如此对待王彦超他们,应该算是公平的!”

    赵普笑着回道:“皇上行事,岂有不公平的道理?”

    于是,赵匡胤也咧嘴笑起来。不难看出,自宋军二度北伐失败后,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融洽了许多。

    因为关系融洽了,赵普就更加挖空心思地为赵匡胤出主意想办法。而无论赵普出什么主意、想什么办法,赵匡胤一律是准奏。

    比如,有一天晚上,大雪纷飞的当口,赵匡胤优哉优哉地赶到赵普的宰相府嚷着要吃狗肉。那和氏一阵忙碌之后,赵匡胤与赵普二人就面对着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的狗肉把酒叙谈了。

    一开始,二人只是闲聊。聊了一会儿,赵匡胤对赵普言道:“爱卿啊,大宋的疆域日渐扩大,不久又要南征,可朕发现,现在京城里的人才太少!你说,朕如何才能寻得更多的人才以备国事和南征之需?”

    赵匡胤此言,很有些求贤若渴的味道了。当时朝廷选拔人才,主要是通过科举考试(世袭、补官、捐官者,未必是真正的人才)。科举考试不仅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当时科考一般每年举行一次),且真正优秀的人才也不一定都去参加科考。这对于雄心勃勃的赵匡胤来说,自然难以满足。

    “是呀,”赵普言道:“大宋疆域这么大,不久又要南征,人才的确是很缺乏啊!不瞒皇上,臣近日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太好了!”赵匡胤高兴地道,“我等君臣真是不谋而合啊!快说,你近日的思考可否有了结果?”

    赵普回道:“臣的确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呀爱卿,”赵匡胤急道,“此时此地,你还用得着跟朕客气?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嘛!”

    赵普言道:“臣的想法是,由朝廷下令,着各州官吏以五千户为一个单位,每一个单位中选举一名忠孝、德业皆突出者入京供朝廷择用。如果一个单位中确有奇才者,名额可不受一人之限。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爱卿这主意妙!这样一来,天下人才将皆为朕之所用,朕也无遗珠之憾了!”

    赵普谦逊的一笑道:“臣之想法还很粗浅,敬请皇上斟酌!”

    赵匡胤还真的在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对赵普言道:“爱卿,朕对你的想法略作修改和补充。一、不由朝廷下令,而由爱卿你代朕拟一道旨意,立即晓谕各州;二、加上这么一条:若有人才不报者,以抗旨论处,若有以寻常人等滥充人才者,以欺君论处!爱卿,朕如此修补,可有道理?”

    “皇上太英明了!”赵普一边说话一边殷勤地为赵匡胤斟酒。“臣先前所言,就像是从山中采来的一块石头,而经皇上这么一修补,这块石头就立刻变成美玉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赵普,你也学会当面吹捧了!不过,你如此吹捧,朕听了很是舒服!”

    赵普连忙道:“皇上冤枉微臣了!微臣并非吹捧,微臣说的是实话!”

    “那好吧,”赵匡胤笑吟吟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待各州所举人才聚京之后,由爱卿统一去安排,然后朕亲自去选拔!”

    赵普应喏道:“微臣遵旨!”

    赵匡胤走后,那和氏谓赵普道:“老爷,妾身看得出,你与皇上现在的关系好像很亲密呢!”

    “一点不错!”赵普不无得意地道,“皇上不顾老爷我的劝阻,两年时间内两次北伐,均无功而返,所以皇上就不得不承认:老爷我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和氏又问:“老爷,你与皇上现在的这种关系,能一直保持下去吗?”

    赵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当然不能!”

    和氏接着问:“那依老爷之见,这种关系究竟能保持多久?”

    赵普沉默了,脸上的那种得意早已荡然无存,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和氏忙道:“妾身多嘴了……请老爷恕罪!”

    赵普摇头道:“夫人何罪之有?只是老爷我实在说不准啊……我与皇上的这种关系究竟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月两月?”

    和氏不再说话。其实和氏的心里很清楚:只要老爷事事都依着皇上,不要与皇上作对,那老爷与皇上的关系就会永远亲密。只是,她心中虽这么想,但并未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老爷是不可能事事都依着皇上的。

    第二年(开宝三年,公元970年)的正月,大宋各州依旨选出的人才陆续抵达汴梁。人才数以千计。一时间,大宋都城之内,真可谓是人才济济了。

    赵普奉旨将数以千计的人才大致分为文武两类。文才集中在东城,武才集中在西城。然后,赵普入宫恭请赵匡胤面试。没成想,就是这次面试,使得赵匡胤和赵普之间又闹了一点不愉快。而正是这次的不愉快,为赵匡胤和赵普后来的反目成仇埋下了伏笔。

    赵匡胤是先去西城对那些武才子们进行面试的。他对赵普言道:“不久即要南征。如果能从中选出一些将才来,岂不是朕的莫大惊喜?”

    听得出,北代失利之后,赵匡胤便对南征之事念念不忘了。不然,他就很有可能先去东城而不是先去西城。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大军南征之时,自然是将才越多越好。不过臣以为,皇上此次面试,肯定不会失望!”

    还真的让赵普说中了。由各州选出的数百名武才子,果然个个优秀。这也难怪,每个州官都是抱着“宁缺勿滥”的态度来推举人才的,谁也不敢把一个稀松平常的人送到京城来让皇上选拔。据说有一个州,按五千户一个单位,应该向朝廷推举三名人才,可那刺史跑折了双腿、绞尽了脑汁,最终也只找到两名颇有才干的人。刺史无奈,只得提前进京向皇上请罪。谁知,赵匡胤不仅没有降罪于他,反而对他大加赞扬,还赏赐了他许多财物。

    赵匡胤的面试内容只有两项:骑射功夫和格斗本领。数百名武才子先进行骑射功夫的比赛,然后再进行格斗本领的较量。骑射功夫主要指的是骑在马上射箭,格斗本领则主要指的是徒手散打。赵匡胤规定:无论是骑射还是格斗,只要能进入前三十名者,一律拨入禁军为官,而进入前三名者,则直接由皇上授予将军衔。赵匡胤还规定:未能进入前三十名的,全部充入禁军为卒。旨令一下,那数百名武才子便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力争打入前三十名甚或前三名。要知道,这些才子在自己所在的州都是武艺佼佼者,这么多武艺佼佼者聚在一起比试,那场面自然非同小可。更何况,他们还是当着皇上的面进行比试,那场面就更加非同凡响了。

    骑射功夫的比赛相对来说比较文明。十人一组骑在马上射靶,谁射中靶心的次数多谁就是胜出者。而格斗本领的较量就多少有些残忍了:两人一组进行厮杀,胜出者再与另一组胜利者进行厮杀,直到厮杀出一个最终胜利者。而待最终胜利者产生的时候,选手们大半都已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其中有数名选手因伤势过重不治而死。当然了,选手死亡之事是几天以后才发生的,赵匡胤并不知晓。赵匡胤知道的是,这数百名武才子几乎个个都有一身过人的本领。

    所以,赵匡胤就一边聚精会神的观看比赛,一边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如果朕的军队都是由这样一些人组成,那太原城又何愁不破?

    一边的赵普似乎看出了赵匡胤的心思,轻轻地问道:“皇上在想什么啊?”

    赵匡胤连忙道:“朕在想,如果这次不举行这种人才选拔,那这么许多武艺高强之人岂不大多湮没于民间?”

    赵普点头道:“皇上说得没错!所以臣以为,皇上选拔人才,当不拘一格!”

    “言之有理!”赵匡胤笑着道,“爱卿真是言之有理啊!”

    从上午到中午,大半天的时间,骑射比赛结束。拔得头筹者是一个叫马林的人。马林不仅射术精湛,且力道奇大,有一支箭,竟然将靶心射穿,看得赵匡胤不禁鼓掌叫起“好”来。赵匡胤还这么对赵普言道:“朕自恃箭术颇有成就,可现在看来,朕不如马林呀!”

    骑射比赛结束后,赵匡胤和赵普等朝中大臣与选手们在一起吃了饭。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格斗比赛就开始了。

    至黄昏时分,格斗比赛结束。令赵匡胤异常高兴的是:格斗比赛的最终胜出者,居然也是马林。

    赵匡胤乐呵呵地对赵普言道:“爱卿,你看清楚了吗?这马林连战七八场,竟然毫不手软,当真是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啊!朕以为,就徒手格斗而言,恐大宋将军无人能敌马林!”

    “皇上说的是,”赵普言道,“诚如皇上所言,这马林的手脚功夫,的确非同一般。只要稍加雕琢,他必能成为一员猛将。只不过……”

    赵普欲言又止,赵匡胤问道:“爱卿是否以为这马林有些残忍?”

    “皇上目光如炬!”赵普回道,“臣发觉,凡是与马林交手之人,皆为马林所伤,其中有二人还被马林打断了肋骨!更主要的,臣觉得马林在击伤对手的时候,双眼中冒出一股骇人的凶光!这凶光在臣看来,便是冷酷、无情和残忍……”

    “爱卿观察得的确仔细!”赵匡胤点了点头,“朕也觉得,这马林着实有些残忍。但朕同时又以为,马林年轻气盛,又是当着朕与尔等的面进行较量,所以出手有些凶狠、行为有些霸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赵普动了动双唇,但没动出话来。赵匡胤吩咐一个太监道:“叫那马林过来见朕!”

    马林小跑过来,伏地给赵匡胤磕头。好个马林,激战了半日,只微微有些气喘而已。连赵普也不禁在心中赞道:真乃一条好汉也!

    就听赵匡胤笑嘻嘻地问马林道:“你箭术很精湛,朕看了不觉有些手痒,便想与你比试一番,如何?”

    马林慌忙道:“小民……如何敢与皇上比试箭术?”

    赵匡胤言道:“马林,你听清楚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小民了,你现在是大宋禁军中的一名将领了!朕与大宋的一名将军切磋武艺,又有何不可?”

    马林看来倒也爽快:“微臣请皇上赐教!”

    “好!”赵匡胤直起身来,“牵马取箭!”

    赵匡胤翻身上马,并接过赵普递来的一张弓和三支箭。百步之外的一张台子上,等距离地放着三个鸡蛋。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匡胤用掌一击马屁股,马便围绕着那张台子转起来。待马跑得越来越快的当口,赵匡胤摘了挂箭,就听“嗖”、嗖”、嗖”三声,那三个鸡蛋被射得粉碎。

    众人山呼“万岁”起来。赵普凑到赵匡胤的面前道:“皇上威风不减当年,真乃神箭也!”

    赵匡胤喜滋滋地言道:“双手未免有些生疏了,但适才侥幸得中!”

    赵普又将一张弓和三支箭交到马林的手中道:“马将军,该你表演了!”

    马林赶紧冲着赵普鞠躬,一颗硕大的头颅几乎触到了双膝。赵普言道:“马将军不必多礼!赵某想提醒你的是,皇上已将三只鸡蛋射中,你若想讨得皇上欢心,那仅仅做到箭无虚发是不够的,你必须拿出惊世绝技来!不然,你不如主动地去向皇上认输!”

    马林连忙言道:“小人多谢大人教诲!”

    马林从从容容地上了马。赵匡胤问赵普道:“你适才与那马林嘀咕些什么?”

    赵普回道:“臣叫那马林一定要胜过皇上,马林答应了!”

    赵匡胤双眉一扬道:“爱卿,朕三箭三中,马林还如何胜过朕?至多平手耳!”

    “臣以为未必!”赵普言道,“马林虽有些残忍,但一身功夫,臣还是叹为观止的!”

    赵匡胤不相信。也甭说赵匡胤了,当时在场的人,恐没有谁会相信赵普的话。因为有一个问题很明显:马林如何才能胜过皇上?

    但结果是,马林真的胜过了赵匡胤。赵匡胤是三弓三箭才将三只鸡蛋射碎的,而马林却只用了一弓便将那三只鸡蛋同时击碎。不要以为马林是一箭射三蛋,那算不得什么大本事,只要瞄准三只鸡蛋排列的纵向去射也就行了。马林是一弓三箭同时射中三蛋,这就了不得了。一弓开二箭有之,一弓开三箭也有之,但一弓开出的三箭能同时准确地击中百步外的三只鸡蛋,且还是骑在奔跑的马背上,这等箭术,恐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

    不知是看得呆了,还是因为有赵匡胤在场,马林露出了这手绝技之后,众人都哑口无声。是啊,马林的箭术比皇上还要高明,如果众人鼓起掌来,皇上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然而赵匡胤率先鼓起掌来,且一边鼓掌还一边高声地叫“好”。这样一来,现场顿时就掌声雷动了。

    赵匡胤对着赵普叹道:“爱卿啊,你适才说朕乃是神箭,可现在看来,这神箭的名号,理应回在马林的头上!”

    赵普却道:“臣以为,皇上是当之无愧的神箭,而马林则是名副其实的箭神!”

    “妙!”赵匡胤高兴得一击掌,“爱卿说话,总是这么精妙!”

    那马林早已垂首哈腰地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柔声言道:“马爱卿,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马林带着些许的惶恐抬起了头。赵匡胤问道:“爱卿的箭术和徒手格斗的本领,朕已了然于胸,但不知爱卿在刀剑上可有几分造诣?”

    马林忙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自幼便在山中随一僧人学武……微臣不敢在皇上的面前说大话,但十八般兵器,微臣都略知一二……”

    赵匡胤立即高叫道:“来啊!把十八般兵器都搬来,让马爱卿尽情地施展一番!”

    赵普一边低声言道:“皇上,天就要黑了,你还要到东城去面试……依臣之见,叫马林日后再为皇上演练十八般兵器也不迟……”

    “不!”赵匡胤肯定地道,“待朕看完马林演练之后再去东城!爱卿放心,朕一点都不累!”

    赵普无奈了,只得陪着赵匡胤一同观看。那马林也真是好生了得,十八般兵器,几乎样样都称得上是精通。只见他,忽而马上,忽而马下,忽而大刀,忽而长剑……围观的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又目眩神摇。尤其是天黑了之后,马林手中的兵器发出一阵阵骇人的寒光,当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

    赵普不禁喟然言道:“皇上,在臣看来,即使那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在此,恐也只能自叹弗如啊!”

    赵匡胤也兴奋地道:“赵普,朕今日才算是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赵普建议道:“皇上,马林也太累了,该让他去好好地歇息了!”

    “好!”赵匡胤冲着马林叫道:“爱卿,你不用再练了,快过来领赏吧!”

    你道赵匡胤给了马林什么奖赏?他奖给了马林一件黄马褂。不仅如此,赵匡胤还亲切地拍着马林的肩头道:“爱卿暂在禁军中任职,朕日后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赵匡胤便带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在赵普等人的簇拥下往东城而去了。南征在即,能得到似马林这般无比勇猛之将,赵匡胤焉能不兴奋?只是,赵匡胤没有想到,他往东城这么一去,便与赵普闹出了一点不愉快来。

    聚集在东城一带的那数百名由各州推举出来的文才子们,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恭候皇上来面试了。现在,天早已黑透了,皇上也终于驾临了,这数百名文才子便一个个地都立即打起了精神。

    赵匡胤面试文才子的办法比较简单:出一道作文题,命文才子们在一个时辰内当着皇上及朝廷大臣的面写就一篇文章。这种面试的办法,很像后来宋朝科考制度中的殿试。

    赵匡胤规定:文章在前十名者,直接入朝为官;在前十名以下、五十名以上者,由朝廷派往各州县为官;五十名以下者,均返回原籍好好地念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赵匡胤还规定:凡返回原籍而又未参加今年科考者,将依律惩处。

    然而,赵匡胤抵达东城后,并没有马上就进行面试。原因是不仅他赵匡胤没有吃晚饭,那些文才子们也大半没有吃晚饭,甚至,有的文才子因为整日都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连中午饭都没有吃。

    赵匡胤对一个太监言道:“吩咐下去,着有司快快备下饭菜,朕要与那些才子们共进晚餐。晚餐过后,立即面试!”

    但赵匡胤最终却未能亲自面试。因为有一个文才子要求单独见驾,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皇上。赵匡胤答应了。赵普本想回避的,赵匡胤言道:“你在此无妨!”于是赵普就傍在赵匡胤的身边共同接见那个文才子。

    那个文才子是一个小老头,面目多少有些委琐。令赵普大感诧异的是,那小老头见了赵匡胤之后,只是微微地弯了一下腰,然后就直直地盯着赵匡胤的脸。

    赵普厉声喝道:“你乃何人?见了当今圣上为何立而不跪?”

    小老头瞥了赵普一眼,接着慢慢悠悠地问赵匡胤道:“不知皇上可还认识我小老儿?”

    赵匡胤朝前凑了凑道:“朕只是觉得你十分面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小老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皇上真是健忘啊!小老儿乃辛文悦是也!”

    就听赵匡胤“啊呀”一声大叫,跟着就纵到了小老头的面前,双手一下子攀住小老头的双肩,口里欷虚欠言道:“原来是辛师傅从天而降……朕适才也太过失礼了!还望辛师傅不要见怪才是啊!”

    赵普霎时便明白了。赵匡胤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谈起过这辛文悦其人其事。赵匡胤十岁时随父母由洛阳迁至汴梁,辛文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成了赵匡胤的老师。赵匡胤虽然跟着辛文悦没学到多少经书上的知识,但却在辛文悦的引荐下,跟着辛文悦的一个江湖朋友学得了一身过硬的武艺。赵匡胤曾这么对赵普言道:“朕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得到天下,而朕如果没有辛文悦,就不可能踏上得到天下的征途!”由此可见,在赵匡胤的心目中,辛文悦与赵普的地位差不多是相当的。有所不同的是,自滁州相遇之后,赵普就一直与赵匡胤在一起,而赵匡胤与辛文悦之间,却有三十多年未曾相见。

    现在,赵匡胤与辛文悦终于重逢了。可不知为什么,见赵匡胤和辛文悦那种拉拉扯扯的亲热劲儿,赵普既感到厌恶更觉得不快。所以,赵普就异常响亮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竭力平静地言道:“皇上与这位辛师傅久别重逢,固然可喜可贺,但臣以为,皇上与这位辛师傅如此勾肩搭背,也着实有违礼数!”

    赵匡胤“哎”了一声道:“爱卿所言差矣!这位辛师傅不是外人,乃朕的恩师,既如此,也就无需讲甚礼数了!”

    赵普却盯着辛文悦言道:“辛师傅的大名,赵某早有所闻,如雷贯耳!只不过,赵某想提醒辛师傅的是,皇上如此待你,是皇上大仁大义的表现,而你乃是读书人,本当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可是你,见了皇上立而不跪于先,又与皇上拉拉扯扯在后,敢问辛师傅:你这般行为,还成何体统?”

    赵普的声音虽不大,但极具震慑力。那辛文悦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了。赵匡胤见状连忙对赵普道:“爱卿休得再多言!朕要带辛师傅入宫大醉一场!这里面试之事,就由爱卿代朕全权处理了!”

    赵匡胤说完,也不容赵普再言,就携着辛文悦一起摆驾回宫了。剩着赵普,在原地怔了半天,这才记起自己的肚子里还空空如也。

    虽然对皇上带着辛文悦径直离去颇为不快,但赵普对面试之事也不敢稍有马虎。不管怎么说,此次面试,终归是在为朝廷选拔人才。待面试完毕,将数百篇文章收拢封好,已是午夜以后了。

    赵普对应试者言道:“十天之后,尔等的名次便可排列出来。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应试者都散去了,监考的各位大臣也回府歇息了,但赵普还在忙碌着。他不是忙碌着阅览文章,而是忙碌着找有关人员打听辛文悦的情况。待忙碌结束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赵普依然没有休息,他又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开封府。巧的是,已经离京十数天的赵光义昨晚上回来了。于是赵普就如此这般地对赵光义说了一通。赵光义保证道:“赵兄放心,如果皇上果如赵兄所言,那兄弟一定力劝皇上!”

    赵普都对赵光义说了些什么?原来,赵普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到,皇上肯定想让那辛文悦留在朝中为官。而赵普却想抵制皇上的这种行为,但又怕自己一人的力量过于单薄,所以就跑来联络赵光义一起反对皇上。

    果然,赵普正要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来传旨:着赵普立即入宫见驾商讨国事。

    赵普笑谓赵光义道:“如果赵某所料不差,皇上这国事定是指的那辛文悦入朝为官一事!”

    赵光义言道:“兄弟陪赵兄一同入宫。”

    于是赵普和赵光义就一同离开了开封府。入得宫来,见了赵匡胤,赵光义率先言道:“臣弟昨夜归京,特来禀告皇上知道。”

    赵匡胤笑容满面地道:“光义来得正好!朕欲与赵普所谈之事,光义你也可发表意见。”

    接着,赵匡胤问了赵普昨晚面试之事,赵普如实作答。赵匡胤看着赵普通红的双眼道:“爱卿昨晚太过辛苦了!所收文章,当仍由爱卿全权定夺。爱卿办事,朕总是放心的!”

    赵光义言道:“闻听皇上昨夜喜逢早年师傅,臣弟这里给皇上道贺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光义,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朕要与尔等商谈的,正是关于朕的那位师傅的事情!”

    赵普和赵光义默然。就听赵匡胤言道:“辛师傅虽然是朕早年的恩师,但他在朕的成长道路上,却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朕常常这样想:如果朕早年没有得遇辛师傅,那朕以后的生活道路又会是什么样?故而,在朕的内心深处,的确是对辛师傅充满了感激之情……”

    赵普开口道:“皇上如此不忘旧情,着实让臣等万分感动!”

    “是啊是啊,”赵匡胤连连点头。“旧情的确难忘啊!朕此番巧遇恩师,心中是既欣喜又惭愧!朕欣喜的是:三十多年了,朕还能与恩师重逢!朕惭愧的是:朕虽贵为天子,但却让恩师漂泊了这么多年!从昨晚得见恩师的那一刻起,朕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恩师再继续漂泊下去了!恩师给了朕一条成长的道路,那朕就应该还恩师一生的荣华富贵!”

    赵匡胤说得一往情深。停顿了一下,他对着赵普问道:“朕打算给辛师傅一个官职,爱卿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皇上所言,天经地义!”

    大宋皇上的师傅,理所应当地要在大宋为官。赵光义问道:“不知皇上准备给那辛师傅一个何等官职?”

    赵匡胤沉吟道:“朕考虑过了,如果给辛师傅太高的官位,恐朝中上下不服,可如果给辛师傅的官位太低,又实难表达朕对恩师的一片心意。所以,朕斟酌再三,打算让辛师傅在朝中任枢密副使一职!”

    赵普和赵光义闻言都不觉一怔。当时的大宋朝廷,最高的权力机构叫做“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都堂”。中书门下的最高长官谓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即正宰相。副宰相名为“参知政事”。比中书门下略低一等的权力机构便是“枢密院”——实际上,如果单从权限这一角度来考虑,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应该是相并列的两个机构:中书门下管文,号“东府”,枢密院管武,号“西府”,合称为“二府”,分管天下文武大权——枢密院的最高长官称为枢密使或知枢密院事(赵普任宰相前曾任此职),副长官就叫枢密副使或同知枢密院事。很明显,枢密副使当为大宋朝廷中的一个显赫职位,而担任此职的人当然也就是大宋朝廷中的重臣了。

    虽然,赵普早就料到赵匡胤会让那辛文悦入朝为官,但却没料到赵匡胤会让辛文悦担当如此重职。赵普如此,赵光义就更感意外。所以,赵匡胤说过之后,赵普和赵光义就怔在那里,半天没做声。

    赵匡胤又说话了:“你们这是怎么了?朕打算让辛师傅任枢密副使一职,你们为何不表明态度?”

    赵普表态了:“皇上,那辛师傅究竟任何职,自然是你说了算。只不过,在皇上做出决定之前,臣有一句话想告诉皇上知道。”

    赵匡胤言道:“你有何话尽管说。”

    赵普言道:“臣想告诉皇上的一句话是:那辛师傅是一个品行不端、劣迹斑斑之人!”

    赵匡胤惊道:“赵普,你何出此言?”

    赵普不紧不慢地道:“据臣所知,那辛师傅在入京之前,一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这还不算,他常常勾结不法官吏,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赵普!”赵匡胤赶紧道,“你是否言过其实了?”

    赵普回道:“皇上若不信臣之言,可派人详加调查!臣还想告诉皇上一件事:那辛师傅入京总共五日,除昨晚外,其余四日皆留宿在妓馆之中!”

    “这,”赵匡胤不禁愕然,“竞有这等事?”

    赵普言道:“此事不难调查。皇上只需派人到京城的那几家有名的妓馆中去打探一下便可知道究竟!”

    “皇上!”赵光义也表态了,“那辛师傅并非正经的读书人,根本就是一个寻花问柳、不务正业之徒!臣弟以为,似这等样人,不仅不可担任枢密副使之职,就是在朝中为官,也不够格!”

    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开封尹大人所言甚是,请皇上三思!”

    赵匡胤默然。忽地,他盯着赵光义问道:“你对朕说实话:你此番与赵普一同入宫见朕,可是出自赵普的主意?”

    赵光义回道:“臣弟不敢欺瞒,那辛师傅之事,确是赵普赵大人对臣弟提及,但入宫见皇上一事,又确是臣弟自作主张!”

    “是吗?”赵匡胤不相信,目光转向了赵普道:“你也对朕说实话:你是不是与光义约好了,一同来反对朕?”

    赵普回道:“臣如何敢反对皇上?但皇上既然这么说了,臣也不便否认,因为臣即使否认,皇上也不会相信!”

    “那好吧,”赵匡胤言道,“既然你和光义双双反对朕,那朕就把辛师傅派往京城之外去做官,这总可以了吧?”

    赵匡胤做出让步了。赵光义问道:“但不知皇上准备把辛师傅派往何处任何职?”

    赵匡胤脱口而出道:“让辛师傅去房州做刺史!”

    从“脱口而出”不难看出,赵匡胤也料到了赵普会反对他让辛文悦入朝为官,所以就做好了第二步的打算。赵匡胤心里话:赵普,你这下子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谁知,赵普还是有话说:“皇上,臣以为,那辛师傅不能去房州做刺史!”

    赵匡胤大感意外:“赵普,你这是何意?你说辛师傅不能在朝为官,朕同意了,可朕让他去房州做刺史,你为何还要反对?你这不是成心与朕过不去吗?”

    赵光义也颇为不解地看着赵普。因为他与赵普约好了:只要辛文悦不在朝为臣,做什么官都可以。既如此,赵普为什么又要反对?

    就听赵普言道:“皇上,并非臣故意跟皇上过不去,而是臣以为,那辛师傅实在不宜去房州做刺史,因为,那周郑王柴宗训就在房州!”

    柴宗训即是周世宗柴荣的儿子。赵匡胤建宋后,改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封在房州。

    赵匡胤皱眉道:“赵普,柴宗训在房州与辛师傅去房州做刺史有何关系?你这岂不是故意找借口反对朕?”

    赵普忙道:“皇上误会臣了!臣的意思是,那辛师傅缺德少能,如果去了房州之后与那柴宗训闹出矛盾来,岂不是让皇上很不愉快?”

    “赵普,”赵匡胤突然加大了音量,“朕老实告诉你,让朕很不愉快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赵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那辛师傅缺德少能?这话也是你说的吗?辛师傅是朕的恩师,他缺德少能了,那朕岂不也是如此?赵普,朕且问你:是不是在你的心目中,朕一直是一个缺德少能的皇帝?”

    赵普“啊”了一声道:“皇上,你如何能这般理解臣语?”

    赵光义也赶紧道:“皇上,臣弟以为,赵普适才所言,对皇上并无恶意!”

    “好了!”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们都不要再啰嗦了!即使你们串通一气来反对朕,朕也不会改变决定的!”

    赵普还要说什么,但赵匡胤却径直离开了。再看赵普,空张着两片唇,那想要说的话就粘在舌头上,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这滋味儿当真不好受啊!

    赵光义挪到赵普的跟前道:“走吧,出宫吧!再呆下去,恐皇上会真的以为我等在结党营私与他作对!”

    赵普“唉”了一声道:“光义兄弟,天地良心作证:我赵普并无私心杂念,一切都是在为国事着想啊!”

    “我当然知道,”赵光义点了点头,“而且我想,皇上冷静下来之后,也定会明白赵兄的一片忠心的!”

    赵普又“唉”了一声道:“忠臣难当,自古皆然啊!”

    那么,赵普反对那辛文悦在朝为臣,是否真的完全出于忠心?似乎也不尽然。且听他回到家之后与妻子和氏之间的一段对话。

    和氏问道:“老爷,你为何要反对那辛文悦在朝为臣?”

    赵普回道:“夫人应该好好想一想:那辛文悦本是皇上的早年师傅,皇上对他一直念念不忘,如果他在朝为臣、紧紧地跟在了皇上的身边,那老爷我的权限岂不是受到了莫大的影响?”

    而实际上,赵光义之所以站在赵普一边反对辛文悦留朝为官,他与赵普私交甚笃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和赵普一样:赵光义也在担心自己的权力会因辛文悦留朝而受到削弱。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赵普反对赵匡胤的决定就是完全出于私心。

    和氏还曾问道:“老爷,皇上让辛文悦去房州做刺史,你为何还要反对?”

    赵普答道:“因为老爷我觉得,那辛文悦确实不是一个正经东西。他去房州做刺史,极有可能与那郑王柴宗训闹出矛盾来。如果矛盾闹得大了,皇上将不好收拾啊!不管怎么说,皇上过去也曾受到周世宗的眷顾。不是周世宗柴荣对皇上眷顾有加,皇上又焉能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老爷以为,当今皇上理应对郑王柴宗训关怀备至才是啊!”

    和氏又问:“老爷,即使那辛文悦在房州与郑王柴宗训闹得不可开交,与老爷你又有何干?”

    赵普叹道:“夫人恐有所不知,如果辛文悦与柴宗训果然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那就势必造成房州一带的不稳定,而这不稳定又极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皇上一统天下的大计……夫人,老爷我虽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徒,但也在整天想着要尽自己所能辅助皇上了却一统天下的心愿!夫人想想看,待天下一统、四海归宋之时,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所以,只要有可能危及到大宋江山的稳定、影响到统一大业的事情,哪怕是皇上已经旨令定夺了的,老爷我也会在皇上的面前据理力争!”

    且撇开赵普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不论,就赵普这一番话本身而言,他反对让辛文悦去房州做刺史,也的确是出于一片公心的。

    和氏幽幽言道:“老爷,你虽然敢在皇上的面前据理力争,但皇上嘴大,你嘴小,你最终也是拗不过皇上的!”

    赵普承认道:“夫人说的是!去年和前年我反对北伐,但皇上还是北伐了,现在我反对辛文悦出任房州刺史,但辛文悦还将大摇大摆地出任房州!不过夫人请放心,虽然我的嘴没有皇上的嘴大,但我依然会在皇上的面前说个不休!”

    和氏最后道:“既然如此,那老爷和皇上就终究有决裂的一天!”

    赵普说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很快,也就是正月底的一天,那辛文悦带着一干随从去房州上任了。辛文悦离京的时候,赵匡胤亲自赶往城门相送,并再三叮嘱辛文悦有空常回京城看看。赵匡胤叮嘱辛文悦的时候,双眼湿润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因为皇上都为辛文悦送行了,所以赶往城外为辛文悦送行的朝中大臣就很多,连赵普也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之中。只不过,赵普来为辛文悦送行,倒不是完全看赵匡胤的面子。赵普一边为辛文悦送行一边这样想:虽然辛文悦最终还是去了房州,但毕竟没能留在朝中。所以赵普就又这么想:皇上哎,你其实并没有赢,我赵普也没有输。

    看起来,赵普是在暗暗地与赵匡胤较劲了。其实呢,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因辛文悦之事使得赵匡胤和赵普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但就当时而言,这点不愉快还不足以影响二度北伐失败后赵匡胤和赵普之间所建立起来的那种良好的关系。实际上,赵匡胤对赵普还是十分信任的。

    比如,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赵匡胤正在宫中用膳。左边坐着宋皇后,右边坐着花蕊夫人,赵匡胤虽然没有左拥右抱,但也其乐融融、乐在其中。就在这时,太监来报:赵普求见。赵匡胤笑谓宋皇后和花蕊夫人道:“赵普此时入宫,定是来蹭饭吃的!”

    然而赵匡胤想错了,因为赵普已经吃过饭了。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你既已吃过晚饭,此时进宫何干?难道你不知道此时正是朕用膳之时?”

    “臣自然知道,”赵普瞟了花蕊夫人一眼,“所以臣现在进宫来了!不然,待皇上用膳完毕休息了,臣就不便也不敢来打扰了!”

    实际上,赵匡胤很少吃过晚饭马上就休息的,而对赵普来说,似乎也不存在什么“不敢来打扰”的问题。所以,赵匡胤忙着问道:“赵普,发生了什么事?”

    赵普又瞟了宋皇后一眼:“臣想与皇上单独谈……”

    赵匡胤明白了,赵普欲谈之事,定与宋皇后与花蕊夫人有关,不然,赵普是不会要求什么“单独谈”的。

    果然,待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离去后,赵普言道:“臣刚刚接到禀报,说那忠武节度使宋延渥大人在寿春治所大肆营造私邸,且广纳姬妾、强抢民女,惹得民怨沸腾、影响极坏!”

    听了赵普之言,赵匡胤不觉一怔。但旋即,他就嬉笑着言道:“爱卿啊,朕之国丈在寿春建几间房屋、纳几个女人,这好像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你又何必这般神秘兮兮地入宫见朕?难道,你要朕就因为这点小事去惩处国丈?”

    “臣正是此意!”赵普言道,“臣以为,此事非小,皇上当严肃待之!”

    赵匡胤略略皱了皱眉道:“赵普,朕本以为你为人处事十分地公平和公正,可现在看来,朕想错了!”

    赵普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赵匡胤慢悠悠地言道:“你赵普在洛阳秘密地修建私邸,也广纳姬妾,而朕却佯装不知,更没有追究。可现在倒好,国丈在寿春修了一点私邸、养了一点女人,你却一本正经地跑到朕的面前来要朕严肃待之,试问:你这么做是公平呢,还是公正啊?”

    赵普连忙道:“皇上没有仔细听臣所言啊!臣在洛阳所为与宋大人在寿春所为,貌似相同,实则大不同也!”

    赵匡胤抬了抬眼皮道:“愿闻爱卿高见!”

    赵普侃侃而谈道:“如果宋大人只是在寿春修一点私邸、养一点女人,那臣决不会跑到皇上的面前来说三道四。因为臣在洛阳也是如此,又有何脸面指责宋大人?但臣先前说过,宋大人不仅仅是修一点私邸、养一点女人的问题,他还公然派属下四处强抢民女,以致寿春的百姓怨声载道!皇上,寿春乃大宋重镇,如果寿春不稳,那皇上即将开始的南征大计就必将受到影响!皇上,此事切不可等闲视之啊!”

    赵匡胤默然。赵普接着言道:“如果臣在洛阳所为惹起了民怨民愤,那臣愿受皇上的任何处罚!”

    赵匡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道:“爱卿啊,依你之见,国丈当如何处罚啊?”

    赵普言道:“依臣愚见,国丈大人虽然有错,但错在小节,且寿春一带目前也无什么大的变故,所以,臣以为,皇上只需将国丈大人调离寿春也就是了!”

    “好,”赵匡胤立即道,“就依爱卿所言!”

    事实是,赵匡胤最终不仅将宋延渥调离了寿春,还只封了宋延渥一个“静难节度使”的空衔。因为赵匡胤悟出,如果宋廷渥手中的权力太大,真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还着实不太好处理。

    赵匡胤又问赵普道:“寿春乃战略要地,大军南征时,恐许多粮草都要从那一带筹措。你说,国丈调离以后,谁人去那里镇守比较合适?”

    赵普似乎早就想好了人选:“臣以为,王审琦可以镇守寿春!”

    赵匡胤一愕:“赵普,你不是开玩笑吧?王审琦乃朕的结义兄弟,早就被朕解除了兵权,现在又重新起用他,恐不太合适吧?”

    赵普言道:“臣以为没有什么不适合的。臣还以为,王审琦现在是皇上的儿女亲家,去镇守寿春正合适!”

    赵匡胤还是有点犹豫:“赵普,朕早年的结义兄弟都赋闲在家,如果独独起用王审琦,其他的人会怎么看?”

    赵普惊讶道:“皇上如何会这么健忘?那李继勋李大将军岂不也是皇上早年的结义兄弟?”

    不错,李继勋确是赵匡胤早年结义的十兄弟之一。李继勋不仅依然受到赵匡胤的重用,且还是宋军第一次北伐的主帅。

    赵匡胤自嘲地一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朕连早年结义的十个兄弟都有些淡忘了!”

    赵普问道:“皇上可否同意让那王审琦去镇守寿春?”

    “同意!”赵匡胤点头道,“王审琦不仅善战,且足智多谋,他一定能将寿春治理得歌舞升平的!”

    赵匡胤说对了。王审琦领忠武节度使出镇寿春以后,深得当地官吏和百姓的拥戴。赵匡胤死后,王审琦依然兢兢业业地镇守在寿春。

    因为辛文悦的事情,赵匡胤和赵普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而因为宋延渥的事情,赵匡J乱和赵普之间又一下子变得异常地亲近起来。亲近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说吧,这年(开宝三年)的七月份,赵普患了一场病,一连数日不能上朝。赵匡胤不仅亲自带着御医前往宰相府看望,还一下子赏赐给赵普五千两银子和五千匹绢。那和氏也跟着沾了光,得到了赵匡胤赏赐的五十两银子和三千匹绢。

    赵普的病刚一好,赵匡胤就把他召到了宫中。赵匡胤问道:“大军和粮草朕已准备就绪,你以为何时南征为宜?”

    赵普回道:“过了秋天为宜。那时南方就不那么酷热了!”

    赵匡胤点头,又问:“何人挂帅为宜?”

    赵普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曹彬!”

    .赵匡胤摇头:“攻打南汉用不着曹彬,朕想把曹彬留着下一步动用。你再推举其他人选。”

    赵普思忖了片刻,然后道:“潭州防御史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可用!”

    “好!”赵匡胤一乐:“就这么定了!”

    赵匡胤即将攻战的对象是南汉国。

    开宝三年(公元970年)九月,赵匡胤任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桂州道行营都部署”(即南征宋军的主帅)、朗州团练使尹崇珂为副都部署(即副帅),领十万宋军远征南汉。

    赵匡胤攻打南汉的借口是正大光明的。他对潘美和尹崇珂言道:“朕听说南汉的百姓受尽了刘镟的欺凌盘剥,朕有责任救南汉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赵匡胤还任命那个夺得箭术和格斗双料冠军的马林为南征宋军的正选先锋将军,领一万禁军先行南下。

    赵匡胤对马林是抱有莫大期望的。他曾这么对赵普问道:“你说,朕为何要派马林做先锋?”

    赵普回道:“臣以为,南汉兵马虽然较多,但军心不稳、官兵怯战,马林本乃勇猛无比之夫,皇上派他先行,正好可以凭借其勇猛胜南汉官兵的怯懦!”

    “不错!”赵匡胤言道,“这就叫以大宋之长克南汉之短!在朕看来,马林虽只有一万人,但十万南汉军也不能挡也!”

    赵普笑问道:“既然如此,马林一人便可拿下广州,皇上又何必派潘美和尹崇珂南下?”

    赵匡胤“啊”了一声道:“赵普,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吧?朕此次南征,志在必得!马林虽然勇猛无比,但毕竟没有实战的经验,如果朕只依靠马林一人,倘若马林出师不利,那朕岂不是蹈了北伐的覆辙?此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者也!”

    赵普不禁笑出了声:“皇上,你真是越来越英明了!”

    马林出征前,赵匡胤设宴为其饯行。赵普、赵光义等朝中重臣都被邀来作陪。席间,赵匡胤满怀深情又满怀期待地对马林言道:“爱卿,有句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朕此次南征之事,究竟能不能一帆风顺,关键就看你这个头开得如何了!”

    马林立即道:“皇上,微臣如果开不好这个头,定马革裹尸以还!”

    “爱卿言重了!”赵匡胤乐呵呵地道,“不过,爱卿这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魄和精神,朕还是非常欣赏的!”

    赵普提醒马林道:“将军,南汉兵马虽弱,但毕竟人数众多,加上南汉山川纵横、地形复杂,将军须倍加小心才是!出师不利事小,但若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和期望可就事大了!”

    马林忙着向赵普保证道:“宰相大人之言,末将已谨记!末将决不敢辜负皇上的重托和期望!”

    赵匡胤最后提议道:“来,让朕与各位爱卿预祝马将军马到成功!”

    马林便精神抖擞地离开汴梁南下了。马林走后,赵匡胤问赵普道:“你对朕说实话:马林此番南下,能否真的马到成功?”

    看来,赵匡胤对马林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的。赵普回道:“禀皇上,马林能否马到成功,臣实不敢肯定,臣敢肯定的是:马林此番南下,必能打几场胜仗!”

    “赵普,”赵匡胤马上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如果马林不能打胜仗,朕又何必派他南下?”

    赵普赔笑道:“马林是皇上钦派,所以臣此时此地似乎只能讲些废话……”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的话中好像含有别样的意思,但没有追问,只是定定地遥望着南方,似乎在凝视着马林的一举一动。

    马林的行军速度很快。他手下一万禁军全是骑兵,又没有什么粮草的负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吃完以后揣上几天干粮又继续走。

    赵匡胤的战略意图是:先把南汉在广西的地盘抢到手,再向东攻占广州北部的城池,然后南下夺取广州、彻底吞没南汉。所以,马林先行南下的目的地便是广西的东北部。

    马林本来的想法是:用一个月的时间抵达广西边境,略略休整后便向南汉军盘踞的城市发动进攻。然而,从汴梁到广西确实太遥远了,仅直线距离就差不多有三千里,加上曲里拐弯的路程,又何止四五千里?

    故而,尽管马林所率全是骑兵,也很难在一月的时间里走完全程。部队经河南、历湖北,跨入湖南地界时,已是人困马乏。马林不管,依然催促手下道:“打起精神,继续前进!”还鼓励手下道:“只要攻下一个城池,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马林的催促和鼓励下,一万宋军开始玩命了:只要胯下的战马还能够跑动,就不停歇地向前赶路。尽管如此,待一万宋军赶到广西东北边境时,也整整花去了三十五天的时间,还有数百名士兵掉了队。

    马林命令部下开进一个小镇原地休整。他自己则不顾疲劳忙着去侦察敌情。据侦察得知,南汉在广西境内的三个主要城池中,贺州(今广西贺县,距广东西境一百多里)驻军最多,有近二万人,昭州(今广西平乐,位于贺县西部偏北二百多里处)次之,有万余南汉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位于平乐北部偏西二百多里处)城内南汉军最少,只有七八千人。

    按常理,马林应该率军先去攻打桂州,一则因为桂州城内敌军少,二则因为当时宋军距桂州城最近。

    然而,马林却做出了一个令手下大感意外的决定:全军南下,直趋贺州。

    这一扑,便正式拉开了赵匡胤吞并南汉的战争序幕,也立即震惊了在广州的南汉小朝廷。

    闻听宋军已攻入广西境内并直向贺州扑来,南汉朝廷上下极为惶恐。当时,刘鋹正在广州城护城河里的一条豪华的游船上与内太师兼六军观军容使李托的两个女儿尽情尽兴地玩耍,忽地,那李托神色紧张地跑来,告诉刘鋹宋军已经攻入之事。刘镟大惊道:“赵匡胤意欲何为?为何不事先通知于朕?”

    李托“唉”道:“皇上,别说没用的了,快想办法应付吧!如果贺州有失,那大汉国西部的地盘就全完了!”

    刘鋹连忙道:“事已至此,你叫朕有什么办法好想?应该是你想办法才对!”

    “好,好!”李托点头道,“臣以为,皇上应速派龚大人前往贺州督战!无论如何,贺州也不能丢!”

    刘鋹没有意见,当即召来龚澄枢,令其马上前往贺州。龚澄枢倒也没有推拒,还对着刘鋹慷慨陈词道:“国家有难,臣理应为国分忧!”

    从广州到贺州,至少有四五百里路程。而龚澄枢带着几个随人只用了三四天的时间就跑完了,其速度竟然比南下的马林还要快。他到达贺州的时候,马林距贺州还有一百多里。

    可是,龚澄枢刚一走进贺州城,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何?宋军将至、大战将即,可贺州城内的南汉官兵依旧懒洋洋的,连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南汉军队已经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赵匡胤吞并了湖北湖南后,其地盘虽然与南汉国接壤,但一时没有南下,且湖南南部的驻军也很少。占据福建泉、漳二州的陈洪进和南唐国李煜,虽然都与刘鋹比邻,却都抱着与刘鋹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故而,南汉的军队除了与被逼反抗的百姓有些战斗外,已经多年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战争了。而刘鋹只顾自己享乐,根本不去过问军队之事。加上贺州、桂州等地当时又属于边城,城内的南汉官兵其生活条件就更差、更加地无人问津。这样一来,龚澄枢走进贺州城、发现城内的南汉军队几无斗志也就不足为奇了。

    龚澄枢很着急,也很忧虑。他忙着把大大小小的军官都召到一起开会。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南汉军官根本就不买龚澄枢的账。

    恰好此时有人来报,说宋军已经开到了芳林(贺州北面不远)。上百名南汉军官转瞬间便在龚澄枢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

    军官们跑了,士兵们当然不会再呆在城里。龚澄枢眼睁睁地看着成群结队的士兵跑出城外而无可奈何。

    最终,龚澄枢也跑了。南汉重镇贺州,还没开战就失守了。

    闻听贺州之敌已全然跑散,马林大喜,宋军官兵也大喜。但二者的大喜却不同,马林喜的是:南汉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啊!而许多宋军官兵喜的是:马将军说过,攻下一座城池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贺州城等于是被攻下了,我们便可以在贺州城里为所欲为了。

    就在许多宋军官兵想像着到贺州城里如何为所欲为的当口,马林却突然下令:部队暂不进入贺州城,迅速向贺州以东开进。

    不少宋军官兵暗暗地发起牢骚来。马林把大小将领召到身边言道:“我马某说话不会不算数,只是刘鋹不会轻易地放弃贺州,定会从广州派兵前来。告诉弟兄们,只要能将刘鋹的援兵击溃,我就让他们在贺州城里狂欢三天!”

    马林言中了。刘鋹再昏庸,也知道贺州不能失守。贺州若失,不仅在广西的地盘化为乌有,就是在广东的地盘也岌岌可危。所以,见到那龚澄枢狼狈地逃回来,刘鋹就大惊失色地问道:“贺州被宋军占了?”

    龚澄枢回道:“臣离开时,宋军还未至,但此时此刻,贺州定已落入宋军之手!”

    待问清了龚澄枢贺州之行的情况后,刘鋹更为惊惧道:“朕二万军队,还未看见宋军的影子就一哄而散?”

    龚澄枢很是悲伤地道:“……臣本想与贺州共存亡,可仅凭臣一人之力,又实难抵挡宋军啊!”

    刘鋹无奈,只得召集群臣议事。还不错,南汉君臣在朝廷上很快地达成了两个共识。一个共识是:贺州决不能丢,一定要把它夺回来。另一个共识是:应该叫那潘崇彻领兵出征。

    然而,潘崇彻自从被刘鋹解除了兵权之后,一直心怀不满,更主要的,闻听宋军已经南下之后,他就对南汉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故而,刘鋹旨令他率军出征,他却推说患了眼疾不能出征,甚至,他都没有接下刘鋹的圣旨。

    刘鋹大怒,立刻要处死潘崇彻。龚澄枢劝道:“皇上息怒,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理当饶过潘崇彻一死……”

    李托也劝刘鋹道:“潘崇彻只是一时想不开,容臣等去慢慢地开导他……”

    龚澄枢和李托之所以要帮潘崇彻说话,是因为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待宋军打到广东,能与宋军相抗衡的,恐怕只有潘崇彻了。

    然贺州之事急,不能干等着那潘崇彻慢慢地转变思想。而龚澄枢和李托等人又并无统兵出战之意,刘鋹一气之下,指派太监伍彦柔领三万兵马出征贺州。

    刘张对伍彦柔许诺道:“只要你夺回了贺州,朕宫中的金银财宝随你挑!”

    而伍彦柔却言道:“臣不需要皇上的金银财宝,臣只希望能够得到皇上身边的一个波斯国女人……”

    一个太监,却想得到波斯女人,确是一件新鲜的事儿。刘鋹一狠心、一咬牙,慨然言道:“好,伍彦柔只要你打垮了宋军,朕身边的波斯女随你挑!”

    看来,为救国难,刘鋹长也不惜做出牺牲了。而伍彦柔,听了刘鋹的话之后,就乐滋滋地领兵离开广州往西北而去。

    伍彦柔离开广州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乐滋滋的。因为他这么想:听说开往贺州的宋军只有一万人,而他身边却是整整三万兵马,以三万对一万,当然是稳操胜券了。所以伍彦柔又不禁这么想:待我凯旋归来,得了皇上身边的一个波斯女,该如何玩弄于她呢?

    伍彦柔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呢,手下禀报:战船已无法再向前开了。

    伍彦柔此番出征,是沿着绥江水陆并进的。一万水军乘船行驶在江面上,二万步军沿绥江两岸向前推进。伍彦柔端坐在一艘大战船的船头上指挥着三军。看他那得意非凡的表情,俨然是一位胸有成竹的大将军。

    战船无法再向前开了,就说明已经到了绥江的源头。绥江源头北面不远,是一个叫南乡的地方。从南乡向西北走上一百多里,就是那个贺州城。

    伍彦柔下令:水军弃舟登岸,三军一起开往南乡。因为时已近午,所以伍彦柔又下令:在南乡吃过午饭后,立即向贺州进发。三万南汉军就乱哄哄地向南乡而去。伍彦柔很会享受,他既不是步行,也没有骑马。据载,伍彦柔当时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的,由几个士兵抬着,优哉游哉地向前移动着。

    只可惜,伍彦柔的这种优哉游哉的享受并没能维持多久。大概是南汉军的先头部队刚刚抵达南乡的那个当口,突地,从南汉军的左边杀过来一彪人马,中有两面大旗,一面大旗上书着斗大的“宋”字,另一面大旗上写有一个斗大的“马”字。南汉军还没有把那“宋”字和“马”字看清楚呢,从右边又杀过来一彪骑兵。这回,南汉军看清楚了,从右边杀过来的人马中也飘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宋”字,另一面是“马”字。

    南汉军顿时大乱。乱到什么程度?抬着伍彦柔的那几个士兵把伍彦柔往地上一撂,拔腿就跑。任伍彦柔喊破了嗓子,那几个士兵也没有回头。

    伍彦柔当然也想跑,但为进已晚。从正面又杀过来一哨人马,冲在最前面的一匹战马之上,赫然端坐的正是那马林。

    马林早就瞅准了伍彦柔的所在,率一千多骑笔直地扑向伍彦柔。虽然也有一些南汉官兵拢在了伍彦柔的周围,但马林手中的一柄长剑却足以使鬼神胆寒。而马林身后的宋军官兵也个个奋勇争先、锐不可挡。原先拢在伍彦柔周围的南汉官兵见势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伍彦柔了,纷纷夺路而逃。很快,马林的战马就踏到了伍彦柔的面前。当时的伍彦柔,几乎刚剐从椅子上站起来。马林长剑一扬,便要取伍彦柔的性命。谁知伍彦柔双手一摆道:“且慢!你不能杀我!”

    马林一怔,长剑悬在了空中:“马某为何不能杀你?”

    伍彦柔挺认真地回道:“因为有一个波斯女人还在等着我……”

    马林被闹糊涂了。但也只是糊涂了一瞬,马林的长剑便在伍彦柔的颈间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弧线过后,伍彦柔身首分离。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伍彦柔的脑袋刚一脱离身子,还没有往下落呢,就被马林的长剑挑在了空中,而与此同时,伍彦柔那没脑袋的身子则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再看伍彦柔的那个脑袋,一对眼睛愕然大张着,似乎在质询马林一个问题:你为何不理解我的心情啊!

    马林自然不会去考虑伍彦柔的什么心情。他左手提溜着伍彦柔的脑袋,右手挥舞着滴血的长剑,一边纵情驰骋着一边大嚎大叫道:“弟兄们,只顾杀啊!”

    在马林的号召下,从中午至黄昏,一万宋军竟然将三万南汉军砍死了十之七八。数以万计的南汉官兵倒在了绥江两岸。鲜血将绥江水染红,绥江变成了一条血江。

    只有一百多个南汉官兵成了宋军的俘虏,但这些俘虏还被马林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杀完了俘虏之后,马林问手下官兵道:“你们是想在南乡过夜呢,还是想开进贺州城里玩乐?”

    宋军众官兵异口同声地回道:“开进贺州城!”

    于是,激战了大半日的宋军官兵顾不得疲惫,在马林的率领下,一个个带着胜利的喜悦掉头向西驰去。在驰往贺州途中,一军官问马林道:“将军,我等进了贺州以后,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马林回道:“马某决不食言!”

    这下好了,贺州城内的南汉军早就跑光了。宋军大摇大摆地开进了贺州城。进城之后,马林先命人将城门封死,然后笑谓手下道:“你们可以行动了!”

    宋军官兵便忙活开了。忙活些什么?无外乎“酒、色、财”三个字。喝酒的喝酒、找女人的找女人、抢东西的抢东西……这就苦了滞留在城内的那些南汉百姓了。还不仅是苦,有些百姓因不满宋军所为与宋军官兵发生争执,便遭毒打甚至遭杀。

    当然,并非所有的宋军官兵都在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宋军平日的纪律是比较严格的,禁军尤其如此。故而,尽管马林鼓励、号召手下在城内为非作歹,也仍有相当一部分宋军官兵没有加入到奸淫掳掠的行列中去。这些人顶多喝上一些酒,然后就找地方休息了。其中,有一位军官还奉劝马林道:“官兵如此肆意胡为,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恐对将军不利……”

    马林“哈哈”大笑道:“你未免太多虑了!皇上需要的是南汉的地盘,并未旨令我等善待这里的百姓,我让弟兄们在大战之余充分地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又何错之有?既无错,又哪来的不利?”那军官不再言语。他再言语也没什么用,马林是这里的主将,一切由马林说了算。

    宋军在贺州城内尽情地玩乐了三天。之后,马林下令:全军西进,夺取昭州。

    昭州东南数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开建寨,地势较险要。昭州南汉军在这里驻有一支近二千人的部队,守将叫靳晖。就是这个靳晖,很让马林吃了一番苦头。

    马林本以为,伍彦柔的三万军队都被打垮了,偌大的贺州城也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小小的开建寨还不一蹴而就?马林甚至这样想:他的战马在寨外只要那么一嘶,寨内的南汉军恐都要吓趴下了。

    谁知,那靳晖领着不到二千人的军队硬是在开建寨内与马林的宋军精锐骑兵厮杀了整整二天二夜。最后,因昭州刺史田行稠拒不派兵增援,靳晖实在是寡不敌众,才被宋军攻破了寨子。

    宋军破寨前,靳晖对尚存的三百余手下道:“守寨已无望,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有二百来人从寨后逃走,另一百余人则坚持与靳晖一起战斗到底。结果,宋军攻入后,这一百余人全都战死,靳晖力尽被擒。手下问马林如何处置靳晖,马林气急败坏地咆哮道:“砍死他!把他砍成肉酱!”

    最终,靳晖被乱刀砍死,也真的被砍成了肉酱。这也难怪马林要发这么大的火:马林攻打开建寨的损失几乎是与伍彦柔作战时的损失的二倍。

    所以,马林虽然乱刀砍死了靳晖,但心中却也不禁这样想:如果贺州城内的南汉军和伍彦柔都如靳晖一样的勇敢,那他马林是否还能杀伍彦柔在先,破贺州城于后,恐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不过,在马林的心目中,南汉军依然是不堪一击的。故而,攻破开建寨之后,马林就当即下令:迅速西进,一鼓作气拿下昭州。

    马林还真的一鼓作气地拿下了昭州城。原因是,南汉昭州刺史弃城逃跑了。昭州刺吏田行稠早在宋军攻打开建寨的时候就想着如何逃跑了。宋军刚一攻破开建寨,田行稠就不顾一切地溜之乎也。

    许是对攻打开建寨损失较大一直耿耿于怀的缘故吧,刚踏人昭州城,马林就板着脸孔宣言道:全体官兵,谁要是善待南汉人,就以通敌论处。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宋军官兵都干起了烧杀淫掠的勾当。在贺州城内曾劝说过马林的那个军官本是想洁身自好的,却被马林严厉地教训了一顿,无奈之下,便也去抢一个小姑娘淫乐。这小姑娘算是很幸运的了,那军官玩弄了她一番之后,将她偷偷地放出了城。很显然,自宋军攻入之后,昭州城就变得一片狼藉了。

    马林本想让手下在昭州城内好好地玩上几天的,可接到报告,说是宋军主帅潘美和副帅尹崇珂已率十万大军渡过了灌江,正向西南开进。

    灌江位于广西东北角,大致由南向北流入湘江,距桂州不过二百多里。马林连忙下令:全军停止玩乐,立即开往西北,一定要在潘大人和尹大人赶到之前拿下桂州。

    马林的这个目的又达到了。南汉桂州刺史李承进闻听昭州刺史田行稠弃城逃跑后就已经心惊胆寒,又闻听有十万宋军从东北开来,就更不敢呆在桂州城里了。如此,马林距桂州城还有近百里的时候,李承进就自然而然地步了田行稠的后尘。

    马林洋洋得意地开进了桂州城。他不能不得意,他只率一万宋军,便将南汉在广西的地盘全部抢到手了,而且自己的损失还不大。这等功劳,除了他马林,谁人能及?

    得意之余,马林也没忘了手下的弟兄们。他提醒手下道:“潘大人和尹大人至多还有一天就可以赶到,你们可要抓紧时间玩哦。”

    实际上,哪里需要一天的时间?只半天工夫,桂州城就被宋军奸淫掳掠得乌烟瘴气。可谓不是战争胜似战争,桂州城内,到处可见被宋军杀害的南汉人的尸体。就是桂州城外,也不难见到一具又一具的尸骸。

    待潘美和尹崇珂率大军赶到,尹崇珂惊问马林道:“那李承进已弃城逃跑,这里并无战事,又何来的这么许多尸骨?”

    马林回道:“是末将手下弟兄行事不慎,一时误杀了人!”

    “这岂是什么误杀?”尹崇珂大怒,“这分明是滥杀无辜!”

    尹崇珂真想劈头盖脸地冲着马林大发一顿脾气,但被潘美劝下了。潘美私下里对尹崇珂言道:“那马林是皇上钦定的先锋将军,你又何必与他这般计较?”

    尹崇珂张目反问道:“潘大人,马林如此滥杀,我等岂能不闻不问?若是皇上知道了,我等岂不要受到牵累?”

    潘美轻轻一笑道:“皇上既然这等器重马林,那就不会怪罪于他。既没有怪罪,我等又何来的牵累?潘某以为,只要马林一如既往地攻城拔寨,那皇上就定然龙颜大悦!说不定,我等还会跟着马林沾光呢!”

    尹崇珂摇了摇头道:“潘大人可还记得王全斌攻蜀之事?王全斌等人纵容部下胡为,导致蜀人群起反叛,皇上当时可是龙颜大怒的呀!”

    “可结果呢?”潘美言道,“王全斌等人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到头来依旧是安然无恙,皇上只不过杀了几个替死鬼而已!”

    尹崇珂默然。潘美笑道:“尹大人不必顾虑重重,一切自然会有马林担待!只要我等自己不胡为,又不纵容部下淫掠,那么,即使马林惹出了天大的乱子,也与我等无涉。相反,如果我等制约了马林、延误了皇上征服南汉的计划,那我等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尹崇珂终于点头道:“潘大人所言甚是!平心而论,就打仗来说,马林也的确是一位好手!皇上真是慧眼如炬啊!”

    “所以啊,”潘美言道,“我们应尽量地让马林去施展这方面的才能。他才能施展得越充分,皇上就会越发地高兴!”

    尹崇珂同意道:“一切但凭潘大人主张!”

    于是,潘美就找来马林言道:“马将军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我等真是佩服得很啊!潘某希望马将军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马林当即言道:“如果潘大人同意,末将这就率兵先行东进!”

    “好!”潘美大声道,“我给马将军五万人马,如何?”

    马林回道:“多谢潘大人!”又向潘美保证道:

    “下官一定早日攻克广州,以待潘大人和尹大人到来!”

    是呀,原先只有一万人,马林便在广西如入无人之境,现在,他手里有五万大军了,自然会有足够的信心一直打到广州。马林便信心十足地率军东进了。

    再说刘鋹的南汉小朝廷,自伍彦柔在南乡兵败被杀后,就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接着,贺州、昭州和桂州等地相继被宋军攻占,南汉小朝廷就更是人心惶惶。连刘鋹都暂时告别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开始忧虑起国事来。

    刘鋹召来龚澄枢和李托问道:“宋军来势凶猛,汉军莫能抵挡,朕将为之奈何?”

    龚澄枢言道:“臣以为,并非宋军多么凶猛,而是汉将太过怯懦了!那马林只率区区万人,却连夺贺州、昭州和桂州等地,这岂不都是那些汉将不战而逃的结果?”

    李托言道:“龚大人所言甚是!如果贺州等地守将都能尽力与宋军拼杀,那马林又何以得逞一时?”

    刘鋹唉声叹气道:“两位爱卿所言,朕都明白,可是,宋军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两位爱卿应该尽快地为朕出一个好主意才是啊!”

    龚澄枢出主意了:“臣以为,贺江以西的地盘暂时是无法夺回来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把宋军堵在贺江以西,不让他们继续东进!”

    李托同意道:“速派一支大军赶到贺江东岸,阻击宋军过江!”

    刘张问道:“你们以为,谁人可领兵出战?”

    龚澄枢和李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言道:“潘崇彻!”

    看来,整个南汉朝廷,除了潘崇彻之外,也的确无人能够领兵打仗了。不仅龚澄枢和李托这么以为,连刘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刘鋹就点了点头,但旋即又皱眉问道:“朕上回命他出征,他推说有疾不应,这一回,他能听朕的话吗?”

    龚澄枢言道:“臣以为,只要皇上大大地加封于他,他必然领旨出征!”

    李托补充道:“臣以为,皇上仅仅加封于他,还未必奏效,皇上只有恩威并施,他才会答应!”

    刘镟果然恩威并施了,一边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兼马步军都统,一边派人暗示潘崇彻:如果你不答应出征,朕就杀了你。

    刘鋹的这一招还真的见了效。潘崇彻不仅答应领兵出征,还将全家老小都纳入军中,说要与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刘鋹高兴了,也放心了。他以为,潘崇彻这么一去,宋军就过不了贺江了。而实际上,刘鋹想错了。潘崇彻根本不想再为刘鋹卖命了,他是怕刘鋹杀害他家人才把全家老小都纳入军中的。细想起来,这也不能怨怪潘崇彻有背叛之心。撇开过去的恩恩怨怨不说,就当时情况而言,广州附近的南汉军队达二十余万众,可刘鋹只给了潘崇彻三万兵马。很明显,刘鋹长对他潘崇彻仍然不信任。

    潘崇彻领兵离开了广州。按理,他应该沿绥江往西北而去,抵达贺江的中游,这样他才能凭借有利地形防堵宋军由广西进入广东。而潘崇彻不然,他离开广州以后,一开始是向西北而去的,可走了一百多里之后,他突然掉头南下,然后沿西江径向西而去。

    刘鋹闻之,急忙派人赶往潘崇彻军中,命他速速开往西北。但潘崇彻置之不理,依然直向西行。最后,他将三万兵马带到了贺江与西江的交汇处的一条峡谷里安营扎寨了。看潘崇彻的阵势,不仅不像是去防堵宋军,倒像是在防堵刘鋹由广东逃往广西。

    刘鋹再昏庸,也明白潘崇彻已经背叛了自己。他冲着龚澄枢和李托嚎叫道:“这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非要潘崇彻领兵出征!这下好了,朕的三万兵马没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龚澄枢和李托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刘鋹盛怒之下,便要发兵去讨伐潘崇彻。李托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现在不是与潘崇彻较真的时候,待把宋军击退再找潘崇彻算账也不迟……”

    刘鋹没好气地问李托道:“你说,朕如何才能击退宋军?”

    李托支吾两声,终未能说出什么好计策来。龚澄枢言道:“皇上,臣以为,现在要想把宋军堵在贺江以西已经不现实了,当务之急,应速速派重兵往屯韶州……如果韶州有失,恐大汉都城就难保了……”

    就龚澄枢此话而言,还是颇有道理的。韶州(今广东韶关)在广东北面偏东五百多里外,是当时南汉国的一个重镇。其东北近二百里处是边城雄州(今广东南雄),西南近二百里处是另一战略要地英州(今广东英德)。韶、雄、英三州作为一个战略整体与广州遥相呼应、互为犄角。如果韶州有失,那雄、英二州必难独存,而此三州若皆失,那宋军就可以长驱直人南扑广州了。

    自然,想保住韶州是一回事,能不能保住韶州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万般无奈的刘鋹,只得同意了龚澄枢的建议。不过,看刘鋹的动作,他也确乎想保住韶州的:他不仅使韶州一带的南汉军队总数增至十多万,还送了数十名少女给韶州都统李承渥和韶州刺史辛延渥表示慰勉。李承渥与辛延渥接到少女后立即派人回禀刘鋹:一定与韶州共存亡!

    很快,马林就率五万宋军攻到了北江西侧(韶州在北江上游的东岸)。站在北江西岸边,约略可以看见韶州城。马林踌躇满志地对手下言道:“先拿下韶州,然后就开进广州!”

    让马林意想不到的是,他南征所吃的第一次败仗,也是惟一一次败仗,恰恰就在这韶州城外。

    那一天,上午,在马林的指挥下,五万宋军浩浩荡荡地过了北江。马林本以为,韶州城内的南汉军要么早就弃城逃跑了,要么就是龟缩在城内不敢露面。有谁知,马林刚过北江,便有手下跑来向他报告:前面的山坡上发现大批南汉军队。

    在北江与韶州之间,有一座山,谓之莲花峰。南汉韶州都统李承渥亲率四万余军队就驻扎在莲花峰的山坡上。马林笑谓手下道:“看来,这李承渥的胆子不小啊,敢出城与我大宋军队交战了!”

    手下问何去何从,马林命令道:“先击溃李承渥,然后打进韶州城,让弟兄们好好地乐上一乐!”

    马林一声令下,五万宋军就奋不顾身地向莲花峰扑去。马林还鼓励手下道:“过了这座山,就是韶州城,进了韶州城,就什么都有了!”

    一开始,宋军的进攻非常地顺利。南汉军虽占有地形之利,但在宋军的猛攻之下,却也只能节节败退。以至于,马林都对左右摇头叹息道:“唉,现在想来,就开建寨一仗还有点像样啊!”

    可是,马林的叹息声还没有落呢,战场上的形势就陡然发生了逆转。原来节节败退的是南汉军,现在倒过来了,是宋军在节节败退了。

    这并非南汉军官兵突然间变得勇猛了,原因是:山坡上突然间出现了成百上千头大象。这些大象不仅个个身披盔甲,且每个象背之上,还都驮着两名南汉官兵。这些官兵身上的盔甲比大象身上的盔甲更要严实:从头到脚都被厚厚的金属包裹着,只两条手臂上的金属稍薄些,因为他们每人都握有一杆长枪。这些甲士如果落到地面上也许会动弹不得,但骑在象背上,却可以利用手中的长枪致敌于死命。这,便是李承渥苦心训练出来的“象阵”。如果没有这个象阵,那李承渥是决不敢开出韶州城与宋军对阵的。

    象阵一出,宋军自然大乱。成百上千头大象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起朝着宋军逼来。大象本就皮糙肉厚,加上又有坚甲护卫,宋军的刀剑根本伤它不得。而实际上,宋军官兵是很难接近大象的,还没接近呢,就早被象背上的甲士用长枪捅死了。有些宋军官兵用弓箭射击,可这些弓箭无论是对那些大象还是对象背上的那些甲士,都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宋军大乱,马林大恐。说实话,在此之前,马林与许多宋军官兵一样,还从未见过大象。见宋军在象阵的面前一步步地败退,马林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了。有手下建议派一些刀斧手设法滚到大象的脚下砍斫大象的腿。马林摇头道:“这怎么行?那李承渥率军就跟在象阵的后面,即使刀斧手滚到了大象的脚下,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万般无奈之下,马林只得痛苦地下令:全军西撤,而且动作要快!

    尽管宋军西撤的动作很快,但在抢渡北江的时候,还是被李承渥突袭了一回,损失很大:数以千计的宋军官兵死在了北江东岸。不久前,宋军曾使南汉军的鲜血染红了绥江水,而现在,宋军的鲜血也差不多染红了北江水。宋军撤到了北江西岸,虽有较大损失,但队伍也并未乱成一团,这自然是平日训练有素的结果。李承渥获胜之后,也没有过江追赶,而是还军莲花峰下。战事便暂告一段落。

    首尝败绩,马林心中确实很难受。他可是在潘美和尹崇珂的面前说过大话的。不过,马林虽然很不好受,却也还比较冷静。手下问怎么办。手下想了很多的法子,但马林认为这些法子都不足以破敌。有手下向马林请战,愿以死与李承渥一拼。马林训斥道:“你不怕死,难道马某怕死不成?但像尔等这般盲目无谓去死,马某决不为!”

    不日,潘美和尹崇珂率数万宋军赶到。马林羞红着脸庞据实以告。潘美劝慰道:“马将军不必自惭。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常胜将军?”

    尹崇珂也安慰了马林几句。马林言道:“两位大人越是如此,下官就越发难受……令下官更难受的是,下官绞尽脑汁,终也想不出破敌之法……”

    潘美“哈哈”大笑道:“马将军不必难受,破此象阵又何难之有?”

    马林连忙请教,尹崇珂插言道:“破此象阵,当以火攻为妙!”

    马林恍然大悟道:“还是两位大人胸有韬略!”

    潘美立即以主帅的身份作了一番军事部署。部署完毕,潘美正色对尹崇珂和马林等人道:“必须一举击溃李承渥、攻占韶州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摧毁南汉官兵的自信和幻想,在较短的时间内拿下广州,结束这场战争!”

    潘美所言,才是一位军中主帅的见地和气魄。相比之下,马林似乎只知道如何冲锋陷阵、如何攻城拔寨而已。

    宋军又开始过江了。一天夜里,尹崇珂率五万人首先北上,然后东进,渡过了武水(韶州西北面的一条河),一阵急行军之后,潜伏在韶州的北郊。黎明时分,马林率四万多官兵渡过了北江,第二次向蓬花峰的李承渥发起了进攻。

    与前番进攻不同的是,马林此番进攻的主要目的是诱敌。虽是诱敌,但也要做得真实。所以马林就率着官兵对李承渥的军队发起了猛烈的冲击。与前番一样,南汉军难以抵挡宋军。李承渥一声令下,成百上千头大象便又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宋军压了过去。李承渥又下令:象阵加快速度,力争将大部宋军歼灭在北江东岸。一头头大象都小跑起来。马林所部显出了一种溃不成军之势。紧跟在象阵之后的李承渥得意地催促道:“再快些,把宋军全部消灭!”

    只是李承渥得意得太早了。他先是惊讶地得知:宋军已经向韶州城发动了攻击!紧接着,令他大感意外又大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成百上千头大象突然都掉过头来乱奔乱跑,把李承渥的数万军队冲了个稀巴烂。

    大象为何都突然掉了头?原因是,它们遭到了宋军的火攻。对象阵发动火攻的是潘美和万余宋军。这万余宋军大半是弓箭手。待象阵冲到近前时,他们朝着大象射出了数以万计的箭。这不是普通的箭,是火箭。火箭大都落在了大象的身前,在象阵的前面燃起了一道火墙。大象虽训练有素,却也惧怕火热,一个个转过身子狂奔起来。

    跟在象阵之后的数万南汉军可就惨不忍睹了。那么多的大象一起冲撞过来,那还了得?腿快的侥幸拣了一条命,腿慢的就只好任由大象践踏了。被大象踩死踩伤的南汉官兵当数以万计。李承渥当时属于那种腿快的人。但他与另外那些腿快的南汉官兵一样,侥幸活命只是暂时的,因为马林已经率军冲了过来。

    也没用潘美下令,马林就带着宋军对李承渥进行了反扑。南汉军早已被大象冲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组织抵抗,只能任由宋军宰割。

    而马林还不只是想把李承渥击溃了事,他命令骑后将领道:“你先别忙着杀人,你先带人冲到莲花峰下,把敌人堵住!”

    数千宋军骑兵很快就包抄过去断了南汉军的退路。战至下午,李承渥的南汉军已陷入宋军重重包围之中,且人数已不足万,大都放弃了抵抗。

    然而马林却下令道:“杀!都杀死!”

    结果,李承渥所部数万军队,除千余人脱逃外,全被马林的宋军所杀,李承渥也未能幸免,他被马林亲手割下了脑袋。如果把死去的南汉官兵都堆放到一起的话,那莲花峰的旁边便又会出现另一座山峰了。

    这边的战斗刚一结束,那边又传来好消息:

    尹崇珂已经攻占了韶州城,并生擒了南汉韶州刺史辛延渥。潘美闻之大喜道:“韶州一破,广州便朝不保夕了!”

    但马林却似乎不甚快活:他虽然歼灭了李承渥,但破韶州之功却不属于他马林;入城之后,他向潘美、尹崇珂提议让弟兄们在城内外好好地“享乐享乐”,但被拒绝了;他强烈要求杀死辛延渥和其他俘虏,而潘美和尹崇珂都没同意。

    令马林更不舒心的是:他要领兵迅速南攻,但潘美和尹崇珂却叫辛延渥派人去广州劝刘鋹投降。

    马林皱着眉头问潘美道:“只要大军南下,广州便唾手可得,大人又何必对刘鋹劝降?”

    潘美回道:“如果刘镟愿降,我等又何必大动干戈?”

    马林气鼓鼓地道:“潘大人,如果刘鋹拒不投降,你可得还让下官我再打先锋哦!”

    潘美笑道:“马将军放心。如果刘鋹不降,你就从这里一直打到广州!”

    还真的让潘美说着了,刘鋹真的没有投降。本来,闻听韶州已失,辛延渥又派人来劝说,刘鋹长已经动了投降之念。可是,那龚澄枢和李托高低不同意。龚澄枢对刘鋹言道:“大汉江山来之不易,如何能轻易送人?”

    李托也对刘鋹言道:“皇上呆在广州,就是陛下,而皇上如果降宋,就成了阶下囚了!”

    “陛下”与“阶下囚”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啊!“陛下”可以整日整夜地花天酒地,而“阶下囚”则只能任人摆布了。于是刘鋹又改变了降宋的念头。

    但刘镟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危矣,他问龚澄枢和李托道:“朕虽然不投降,但宋军打过来之后,朕岂不还是做不成皇上?”

    龚澄枢和李托向刘鋹建议:可封那潘崇彻为宰相,召他速速回来北上抗敌。

    刘鋹就派人星夜西驰。可得到的回复是:潘崇彻拒不接受圣命。又闻听宋军已经离开韶州正向南进发,刘鋹愁眉苦脸地问龚澄枢和李托道:“谁人可领兵北上啊?”

    龚澄枢和李托不知所答。一个朝廷,竟然无将可派,也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而就在这当口,一个叫梁鸾真的老宫女向刘鋹推荐其养子郭崇岳,说郭崇岳饱读兵书,英勇善战,可以为皇上效力。虽然刘鋹对那个郭崇岳一无所知,但又实在别无选择。于是,刘鋹就任命郭崇岳为招讨使,领兵出镇马径(广州北部不远)。

    郭崇岳离开广州前,刘鋹深情地执着他的手道:“爱卿啊,朕现在只有这六万军队了,全让你带走了,你如果守不住马径,朕可就一筹莫展了!”

    郭崇岳信誓旦旦地道:“巨愿为皇上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刘鋹“唉”了一声道:“郭爱卿,你知道吗?你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事小,朕若是做不成皇上可就事大了!”

    郭崇岳便在刘鋹的“唉”声中离开了广州。他刚一离开广州,那马林就率军攻下了英州。

    刘鋹长拒绝投降,潘美和尹崇珂多少有些遗憾。但马林却很兴奋。如果刘鋹投降了,他马林岂不是无仗可打了吗?所以,马林就急忙找到潘美言道:“大人,刘鋹不愿降,下官可以率军南下了吧?”

    潘美点了点头。于是,尹崇珂率一部宋军出韶州向东北攻打雄州,马林率大部宋军出韶州向西南攻打英州。潘美吩咐尹崇珂道:“你拿下雄州之后,当迅速掉头南下!”

    潘美又叮嘱马林道:“你夺取英州之后,应连续作战,直扑广州!”

    马林心里话:潘大人,你就是不说,我也不会耽搁的。他对左右言道:“告诉弟兄们,一路上多辛苦点,等打进了广州城,我保证让弟兄们乐个够!”

    马林说到做到。只五天工夫,马林就从韶州赶到了英州,并占领了英州城,把殿后的潘美足足甩下了二天的路程。

    也亏得是马林进军迅速,要不然,那潘崇彻也许就没命了。最终,他投降了潘美。

    马林就催促着大军不分昼夜地向广州开去。两天后的黄昏,宋军开到了马径的北面。马径一带,驻扎着南汉朝廷的最后一支部队:郭崇岳和六万南汉军。

    有部下建议休息一夜再进攻马径。马林摇头道:“不!攻下马径,然后到广州城里休息!”

    于是宋军就振作起精神向马径发动了猛攻。说起来,郭崇岳是以逸待劳,还占有地形之利,然而,宋军刚一发动进攻,六万南汉军就一下子跑散了十之七八。领着这样一支军队,即使郭崇岳真如其养母所言“饱读兵书、英勇善战”,那也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不过,郭崇岳也的确英勇。宋军黄昏时发动进攻,傍晚便占领了整个马径地区。然而,郭崇岳就像一头困兽般,在月色笼罩下,手执一对大铜锤,在宋军阵中横冲直撞,还连伤了几员宋将。

    马林闻之大怒,也要找一对大锤与郭崇岳分个高下,但一时未能找着,只寻得了一对板斧。马林就挥舞着板斧大战郭崇岳了。这一场好战,用“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在众目睽睽之下,马林与郭崇岳足足大战了有半个时辰。最后,马林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只斧子拨开郭崇岳的两只铜锤,另一只斧子将郭崇岳劈成了两半。

    马林虽砍死了郭崇岳,自己却也累得差不多要瘫倒。他吩咐左右道:“郭崇岳这小子够猛的,你们挖个坑把他埋了!”还特地叮嘱道:“把他的一对铜锤也一块埋了!”

    马林虽有些残暴,但终究也有惺惺相惜之心。埋了郭崇岳之后,马林下令:三军立即开往广州。官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说广州就在前面不远,便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拼命地朝前奔。

    次日凌晨,马林率宋军攻占了白田(广州附近)。站在白田,就可看见广州城了。马林得意地命令手下道:“弟兄们,把广州围起来,千万不能让刘鋹跑了!”

    宋军呐喊着冲向广州城。那刘鋹呢,还真的未能跑掉。不仅是刘鋹了,连龚澄枢和李托二人也没有跑掉。

    当然不是刘鋹等人不想逃,而是事情出了一点意外。早在宋军攻占马径前,刘鋹长等人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把许多金银财宝和许多妃子宫女装在了十余只船上,准备逃到南边的大海里去。可是,等宋军攻占了马径、扑到了白田、刘鋹等人想逃跑的时候,那十余只船连同金银财宝和妃子宫女一起,被一些太监伙同一些卫兵偷偷地先开走了。刘鋹等人再想逃跑的时候,显然来不及了:马林的宋军已经将广州城团团地围了起来。

    刘镟走投无路了。他可怜巴巴地问龚澄枢和李托道:“两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救朕啊?”

    说来可笑,在宋军兵临城下的当口,龚澄枢和李托二人竞为刘鋹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放火把南汉皇宫府库全部烧掉。龚李二人为何会出这么一个主意?因为他们认为,宋军攻打南汉,目的无外乎是夺取南汉皇宫里的珠宝钱财,只要一把火将珠宝钱财全部烧掉,宋军就不会开进广州城了,龚澄枢还这般对刘镟言道:“到那个时候,宋军一退,皇上就依然是大汉的皇上!”

    刘鋹以为有理,由着龚澄枢和李托派人一把火将南汉皇宫烧成了灰烬。臣子愚蠢如此,刘鋹还信以为真,南汉若是不亡国,那真叫太奇怪了!

    不过刘镟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皇宫虽然烧了,但宋军还是开进了广州城。刘鋹再也没折了,只得与龚澄枢和李托一起投降了马林。还算不错,在向马林投降的时候,刘鋹脱下金色的龙袍、换上了一身白衣服,似乎在为亡国的南汉追悼,而且,在走到马林面前的时候,刘鋹也的确落下了几滴泪。

    可马林不吃这一套,在尽情地奚落了刘鋹等人一顿之后,马林下令:将刘鋹、龚澄枢、李托等一干南汉君臣一并处绞!

    如果潘美来得慢一点,刘鋹等人就一命呜呼了。潘美担心马林会在广州城内大开杀戒,所以就带着几个随从星夜追赶马林。饶是如此等潘美踏进广州城的时候,绞死刘鋹等人的绳索也已经悬挂好了!就差没朝刘鋹等人的脖颈上套了。

    潘美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救了刘鋹长等人一命。但潘美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在马林的授意下,攻入广州城的宋军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这些宋军官兵简直是发疯了,潘美虽为主帅,也难以制止,而潘美还不敢强行制止,因为怕惹出乱子。

    潘美只能在心里这么想:等回京之后,一定如实向皇上禀报,不然,自己也会受到连累。

    南汉国就这么灭亡了。南汉国辖下的六十州、二百一十四县的土地及十七万户百姓都尽归宋朝所有。从此,赵匡胤下一个征战的目标南唐国,就被宋朝压缩在江苏的中南部、安徽的东南部和江西的北部这么一块狭长的地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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