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超然的翡翠玉镯丢失,这则新闻在鹭宁引起不小的轰动。
罗菲所在的刑警队立刻开始立案侦查,他们把所有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只看到一个和沈超然极其相似的人将玉镯取走,除此以外,暂时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鹭宁城轰轰烈烈地报道此次事件的时候,陆竟夕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里做骨髓移植手术了。
徐琳很守信用,拿到翡翠手镯后,立刻去医院捐了骨髓。
陆佳期每天都做好吃的让阿昭送过去,阿昭还会留在病房和徐琳聊一会儿天,阿昭嘴甜又乖巧,总是把徐琳哄得开开心心的。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做完也没有任何的排斥现象,当医生说陆竟夕这次移植非常成功的时候,陆佳期心里长久以来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在此之前的两个月,她每次踏进医院,都感觉这里像一座监牢,压得她透不过气,可是那天,她的心情却分外轻松。
她没有开车,只是在路上走着,展凌萧跟在她的身侧,静悄悄的一句话也没有,仿佛是她的影子。
过马路时,有车快速地开过,他紧张地拉住她的手说了一句:“小心。”
陆佳期扭头去看他。
他的脸上长出了青色的胡楂,却还是能看出那张漂亮动人的脸,一件穿得有些破旧的衬衫在夕阳的余光下,有些寒酸地闪耀着,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注重打扮的他,竟变得这样不修边幅?
“这阵子辛苦你了。”陆佳期真心地说。
“干吗突然和我说这个?”展凌萧摸摸她的头,“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点儿也不辛苦。只是没钱买漂亮的衣服,只能凑合着过了。”
“没钱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陆佳期居然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少爷了,早就没有了经济来源,这两个月,他连衣服都只穿替换的那三四件,有时候她夜里起来,看到他蹲在卫生间洗她的衣服,满手的泡泡浸在水中,轻声哼着歌。
“有什么好说的,衣服能穿就行。等过几天我出去找找工作,到时候就有钱打扮好看啦!你可不能因为我现在没钱不要我啊。”
陆佳期莞尔:“你救了我哥,我都还没有感谢你,怎么会赶你走呢。”
“那你想要怎么感谢我啊?”展凌萧凑过去,像是邀功,“要不……你以后做任务都带着我,我们可以做雌雄大盗!偷遍鹭宁所有富商!”
“想什么呢?就你那点技术,还想偷遍富商。”陆佳期觉得好笑。
“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很聪明的!”展凌萧一脸认真。
“好了,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先去我哥哥的玩具厂上班,工资不会太高,看你的能力给钱。”
“本来陆竟夕的公司我是不会去的,不过看在你亲自请我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吧。”
陆佳期看着展凌萧一脸孩子气地和她说话,恍惚把他和十七岁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他好像没有变,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少年时,一个不经意的撒娇和笑容,都会让她温暖许久。
可是他不再是十七岁了,十七岁的那个展凌萧瘦小、懦弱,连碗都洗不好,现在的他,身姿健硕,会做饭,会帮她洗衣服,会帮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事情的。
2
陆佳期去了一趟孤儿院,自从陆竟夕生病以来,她将近两个月没有去过孤儿院,小武已经开始上小学了,每天按时上下课,林家的人会派车接送他,林翱也常常来探望他。
陆佳期到的时候,小武刚刚放学回来,林翱正往小武手里塞新的玩具飞机,小武刚想甩掉,林翱说:“这可是你佳期姐姐家做的,你真的要扔掉?”
小武看到上面写着“童心玩具厂”的字样,想了一下还是把飞机接过来了。
“佳期姐姐。”小武看到陆佳期,开心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她。
陆佳期摸着小武的头,感觉他长高了一些。
“竟夕哥哥呢?”小武看到陆佳期身边的展凌萧,“你怎么跟这个大坏蛋在一起?你不要竟夕哥哥了吗?”
“谁是大坏蛋呀,小弟弟。”展凌萧笑着说,“我可是你爸爸的朋友。”
“你们都是大坏蛋。”小武大声说。
“那你承认大坏蛋是你爸爸了。”
“我……你别胡说。”小武一个小孩子哪里是展凌萧的对手。
“你手里还拿着你爸爸给你的玩具呢。”
“这……这是他硬要给我的……”小武想要狡辩又有些心虚,一张脸涨得通红,“佳期姐姐你看他,欺负人!”
“哟哟哟,被我戳穿了,就找人帮忙啊。”
“好啦,你别逗他了。”陆佳期说道。
“姐姐今天来看看你,这是给你买的新书包和本子,现在上学了,一定要好好读书。”陆佳期摸摸他的头。
“我一定会的,你放心吧!”
小武把书包里的书和最近考试的成绩单都拿出来给陆佳期看,他的成绩很好,字迹也很工整,看得出有认真学习,他和陆佳期很亲昵,不停地和她说话,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挑衅地看了展凌萧一眼。
展凌萧对于小武的举动完全没有反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以前陆竟夕很喜欢和小武争宠,现在面对展凌萧的无动于衷,小武反而败下阵来。
陆佳期要走的时候,小武终于忍不住问展凌萧:“你怎么都不生气啊?如果是竟夕哥哥都不知道多吃醋。”
“我才不会把你当成假想敌呢!”展凌萧一脸笑意,“你佳期姐姐心里只有我。”
陆佳期一脸通红,却发不出脾气来。
3
晚上两个人在家里边看电视边吃饭。
晚饭是展凌萧做的,一碗普通的蛋包饭,蛋皮煎得金黄,里面的米饭炒得颗颗分明,再撒上一点番茄酱,砂锅里煲了玉米排骨汤,一口米饭配一口汤,鸡蛋的味道混合玉米排骨的清香,简单却又知足。
陆佳期第一次认真地去品味展凌萧做的饭,发现无论是用料还是厨艺都非常用心。
电视里放的是《康熙来了》最后一期,蔡康永说着煽情的告别词,屏幕上回放这么多年很多搞笑的画面,棚里的灯光暗下来,蔡康永和小S互相扶持着离开摄影棚。
一档做了十年的节目就这样收场了,令人唏嘘不舍,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是他们这段时间的一个基本生活常态,两个人同坐饭桌上,却没有交流,电视声音放得很大,像是背景音乐。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陆佳期胃口格外好,她一个人吃了三份蛋包饭,喝掉了一整锅的排骨玉米汤,吃完摸了摸圆圆的肚子,饱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展凌萧洗完碗出来,看到她正在摸冰箱上的消食片,但是个子不够高,怎么也摸不到。
展凌萧走过去,帮她把消食片拿下来。
“今天胃口可真好。”展凌萧笑着。
陆佳期闻到他身上还有刚刚做饭留下来的蛋香味,他穿着围裙,手上还淌着水。
“你不是说没钱了吗?”陆佳期看着他有些旧的衣服说。
“我的钱不都给你买吃的了吗?”他宠溺地看着她。
“我有那么能吃啊?”
“也不是特别能吃吧,一顿饭也就吃三四碗米饭,四菜一汤全扫光。”展凌萧沉思了一下说。
陆佳期想起来这阵子,她虽然味同嚼蜡,但是却还是食量很大,对于她来说不管开心不开心,都不会影响她吃东西。
她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想让你到我这里好好过日子,没想到还给你添麻烦了。”
展凌萧低头,看到她小小的脸,眼巴巴地瞅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染着雾气,水灵灵的。
他忍不住低头,去吻她。
陆佳期没有挣扎,任他这样吻着。
他的手捧着她的脸,吻得特别认真又温柔,她的舌头特别柔软,像是带着花的香气,甜得令人沉醉。
许久之后,他放开她,看着她红红的脸:“我想你一直麻烦我,麻烦一辈子。”
陆佳期的心有些动容,她看着他许久,那一张漂亮的脸褪去平日的矜贵气息,变得居家而温润,眉目间也不再轻佻,多了一份纯真。
这段时间他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她,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她能感受到他想要好好对待她,想和她认真地在一起。
可是她闭起眼,总是忘不了那个夜晚,董明伟死在她的面前,她忘不了她坐在警车上,他目睹她离开的样子。
搂住他腰的手,轻轻松开了,她冷冷地推开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佳期站在窗户上,看着楼下。
街对面开了一家小餐馆,像是一对小夫妻在经营,女人站在门口招呼,男人在里面炒菜。
女人时不时地会走进去给男人擦汗,喂水。
店里生意不算很好,但是每到饭点也都坐满了人。
幸福吗?
是的。
可是谁又能知道,旁人所看得到的幸福,是不是只是他们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呢?
4
徐琳养好身体离开医院的那一天,陆佳期和展凌萧送她回家。
她穿一件烟灰色的长裙,长发披散下来,脸上极素净。
她褪去一脸的妆容,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细纹,可是依然难掩她姣好的容颜。
展凌萧开着车,陆佳期和徐琳坐在车后,没有人说话。
路上的梧桐树上金黄色的叶片开始掉落,纷纷扬扬落在车窗两旁。
徐琳从包里把翡翠镯子拿出来,戴在手上。
“陆小姐,你知道这只镯子叫什么名字吗?”徐琳看着镯子问道。
陆佳期摇摇头。
“汉朝的苏武有一首诗叫《留别妻》,你可听过?”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诗里还有一句: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徐琳轻轻抚摸手中的玉镯,“这只镯子,叫春华。”
陆佳期听着徐琳的声音,隐约能感觉她语气里的怅惘。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让你取这只镯子。”徐琳转头,“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很穷,供不起我上学,一个人来到大城市,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去工厂做过女工,在餐厅给人端菜,睡过天桥,被人偷过钱,日子过得太苦了,有一天看到夜总会在招公主,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进去了,第一次,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就……后来就在夜总会做下来了,本来也没想遇到什么真情,可是老天还是让我遇到了他……”
徐琳的眼中似有微微光亮:“他是那么年轻、帅气,又风度翩翩,我记得那天有个客人一直灌我酒,他来替我挡酒,后来我才知道他酒精过敏,当天晚上被送到了医院,我很内疚,做了一些饭菜给他送去,他说从来没有女人给他做过饭,他吃饭的样子就像个孩子……”徐琳笑了,是甜蜜幸福的笑容,“后来他就经常来夜总会找我,聊天,说话,我们像是认识了很多年,有聊不完的话题,那时候很多客人点我,我也不去,这样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我也不在乎,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世界也是美好的。他甚至把他家的祖传翡翠手镯送给我,我当时真的特别感动,我觉得我们一定能冲破阻碍幸福地生活。但是好景不长,我们的感情被他父亲知道了,他父亲把我找到他家里去,让他和我说清楚,我看到他一脸害怕的样子,哆哆嗦嗦地和我说着那些绝情的话,我觉得自己特别可悲,当他把翡翠手镯从我手上拿下来的时候,我都能听见自己心碎一地的声音。”
“他没有再找你了吗?”
“派人来过一次,送了我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三百万。没多久,他就和本地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结婚了,婚礼办得很隆重很盛大,全鹭宁的人都知道,我的姐妹们都在嘲笑我,大家都以为我肯定会灰头土脸地离开,但是我没走,我还在这里,每天灯红酒绿迎来送往。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为他付出真心了。”
“难怪你不差钱。”
“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纵使有再多的钱,在哪里都是孤独的。”
言谈间,车子已经到达徐琳家楼下。
那是一栋十分破旧的小楼,只有五层高,墙壁上的漆都开始脱落,看得出有很多年头了,站在楼下就能闻到楼上人家炒菜的烟火气息。
门口也有一棵巨大的榕树。
树下放着一张石桌,几把石凳,干干净净。
“这房子,是我买的,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那时候这棵树还是一棵小树苗,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以前他常常送我回家,站在这里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时光过得可真快啊,我都这么老了。”
徐琳把手举起来,放在榕树下,那一只翡翠玉镯在阳光中分外通透翠绿:“这只镯子却一点也没有变。”
“他或许有什么苦衷呢?”展凌萧不忍心见她这样,拿话来安慰她。
“他妻子死了三年,父亲也已经过世,可是他还是没有来找我。我日日守在这栋房子里,等在这棵树下,把桌子凳子擦了又擦,可是又怎么样呢?他还是没有来,我知道,他不会来了。即使这镯子丢了,他也不会来。”
徐琳把手镯用力往石桌上一砸。
“露西姐,你这是……”展凌萧想去阻拦,已经晚了。一只价值连城几经辗转好不容易到手的镯子,顷刻尽毁。
“断了吧,一切都断了。”徐琳低低呓语。
“断了也好,算是一个了结,人总不能永远活在过去里。”陆佳期说道。
她理解徐琳的心情,许多年前,她也曾怀着这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和自己的内心告别。那是一种痛苦的剥离,像是把血肉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开,无比疼痛,却又必须要面对。
有小贩在卖糖炒栗子,徐琳对展凌萧说:“能麻烦展公子帮我去买一点糖炒栗子吗?”
“好的。”展凌萧知道徐琳是故意要支开他。
展凌萧走到街对面去买糖炒栗子,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回过头,问:“佳期,你吃吗?”
“我不吃。”陆佳期摇摇头。
展凌萧有些失望地走掉。
徐琳看着展凌萧的背影说:“陆小姐,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有一个男人这么爱你,无怨无悔为你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徐琳看着展凌萧。
“他伤害我的时候,你没看到,不知道多遭人恨呢。”陆佳期反驳道。
“谁不会犯错呢?至少他愿意改,愿意弥补。”徐琳靠近陆佳期,在她耳边说,“你如果知道他为了你都做了什么,你肯定舍不得恨他。”
“给,露西姐。”展凌萧从街对面走过来,把糖炒栗子递给徐琳,又像献宝一样给陆佳期拿了另一袋,“这袋是给你的,野生小栗,你的最爱。”
“我都说我不吃了,你还买。”陆佳期瞪他。
“不就嫌剥栗子麻烦嘛,我给你剥就是了。”展凌萧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生气。
“你们感情真好,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徐琳笑着。
陆佳期一怔,她这才发现,这段时间她对展凌萧的态度已经习惯性地变得亲昵。
“谁和他老夫老妻,我都不知道多讨厌他。”陆佳期嘴硬。
“你讨厌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嘛。”展凌萧剥了一颗栗子放到陆佳期的嘴里,“好吃吧?”
徐琳看着他们两个人,微微地笑着:“谢谢你们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又诚心地说道,“也祝你们幸福。”
“谢谢露西姐,我们一定会幸福的。”还没等陆佳期回答,展凌萧抢先道。
陆佳期对于展凌萧的无赖,一脸无奈。
徐琳拎着行李,走进了那栋破旧的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惜,她始终没有等到他。”陆佳期叹口气。
榕树下,有风吹来,垂挂而下的枝条迎风摆动,石桌上摆放着的是断成三截的玉镯。
孤寂而悲伤地摊在桌子上,像是一个女子斩断过去的决心。
展凌萧走过去,把那几截玉拿起来,放到手心里。
“你拿这个干吗?”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的合作成果,这么丢了多可惜,我得留着做纪念。”展凌萧捧着说。
陆佳期想起徐琳刚刚说的话:“你是怎么说服徐琳改变主意的?”
“都已经解决了,还问这些做什么?”展凌萧似乎不愿意提及,“回家吧,你给我做饭吃好不好?”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怎么不是你做给我吃?”
“这两个月的饭哪天不是我烧的?你看我的手都被烧成什么样子了!”展凌萧伸出手指,上面全是烧饭留下的疤痕,“你还不快点给我一个爱的亲亲。”
“你烧得那么难吃我都没说,你还好意思装可怜。”陆佳期才不上当。
“我不管,我就要亲亲。”展凌萧把脑袋赖在陆佳期的身上,像是小动物一样磨蹭。
陆佳期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推开:“走了。上车。”
“唉,没劲。”展凌萧拎着栗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佳期身后,犹如一个幸福的小跟班。
5
陆竟夕的身体在手术过后恢复得差不多,医生说回家休养就可以了。
他这次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去之后分外地珍惜自己的身体,除了玩具厂的玩具照常生产,其他的项目全部停掉,更不像以前那样满世界飞。
空闲时,他就在郊区的古董店里,养花逗鸟喝茶品茗。
陆佳期三不五时会来探望他,阿昭在巷子里摆一张小桌子,煮上几道小菜,几个人围着吃饭。
展凌萧从来不去,不管陆佳期怎么喊他,他都不来。
虽然陆竟夕活下来有展凌萧一半的功劳,可是陆竟夕身体恢复之后,展凌萧依然视他为情敌。
陆佳期觉得展凌萧有时候狡猾又奸诈,有时候却又幼稚得要死。比如旁人要学一年半载都学不会的开锁技术,她教他两日他就游刃有余,又比如每次看到陆竟夕就是死活不和陆竟夕对话,连正眼都不看陆竟夕。
那一副傲娇的样子,真令陆佳期头痛。
陆佳期起初不知道怎么安置他,于是给他在玩具厂安排了一个做设计的活,本来只是想让他去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没想到他和设计部的人一起设计出了几款新型玩具,投入到市场上小孩子出奇地喜欢,在孩子圈引起不大不小的潮流。
他每天到点去上班,下了班会绕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然后站在她房间门口说:“小舞,我饿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佳期虽然嘴上会说麻烦,但是每次都会起身去厨房做饭给他吃。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各自吐槽着剧情,展凌萧会看看杂志,有时候也拿纸张出来画点画。
生活周而复始,乏善可陈,却令她觉得安心。
有次陆佳期在古董店里吃饭吃到一半,展凌萧打电话来,可怜兮兮地说:“小舞,我一个人在家快要孤独得死掉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声音带着软萌的撒娇,却又相当洪亮,透过手机结结实实地落到陆竟夕和阿昭的耳朵里。
“佳期姐,你金屋藏娇。”阿昭说。
陆佳期怕陆竟夕不高兴,赶紧去看他,他的表情很淡然,还是如往常一样吃着饭菜。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阿昭拿着碗进屋去洗。
“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以后不用来得这么勤。”陆竟夕在给多肉喷水,头也没抬地说道。
陆佳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你不反对展凌萧留下了?”
“我反对有用吗?你想做的事情,谁能阻拦得了?”陆竟夕放下手里的水壶,“再说人家现在救了我的命,我也不能让人家露宿街头啊。”
“我把他留在公司,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听副总说他帮我们赚了不少钱……”
“你可真是个好商人。”陆佳期笑。
“这次住院,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你说我们小时候过得那么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好的日子,我们还一直折腾,每天都在钢丝上跳舞,不值当,以后我们安安分分地经营我们的公司,赚不赚大钱都没关系,只要人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行,钱是永远花不完的。”
“我知道了。”陆佳期点点头。
“你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吗?”陆竟夕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不知道。”陆佳期有点茫然,她贪恋现在的生活,却又不敢伸手去拥抱。
“你要明白,他现在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才暂住你这里,就算他不是展宏的亲生儿子,但是终究养了这么多年,展宏不可能放任他一直流落在外。”
“这些我都明白。”陆佳期知道她现在贪恋的不过是一时的温暖,而这份简单的平静,很可能随时被打乱。她只是暂时假装看不到罢了。
“下个月我准备去一趟山区,给孩子们送点玩具。”
陆竟夕郑重地看着陆佳期:“无论你做什么哥都支持你,只要你能开心。人活一世,不过就是在苟且里,拼命地挖掘那么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你看到了你的希望,就不要放弃。”
“哥,谢谢你。”
陆佳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按掉。
“好了,快回去吧。”陆竟夕知道是展凌萧打来的电话。
“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陆佳期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她的步伐轻快,没有了以往的沉重,她的眼中有笑意,没有了平时的悲伤,而这些都是展凌萧带给她的。
陆竟夕用了十年的时间都无法做到让她发自真心地快乐,只有展凌萧,无论她有多恨他,讨厌他,可是她的心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快乐。
陆竟夕轻声地叹了一口气:“或许这都是命吧,终是逃脱不了的。”
6
晚上回家,陆佳期在公寓门口遇到展凌杨。
他是刻意等在那里的,平日里只穿白大褂的主任医师换上了一身西装,温润如玉地朝她走过来,她差点没有认出他。
“陆小姐。”他走到她跟前,像是等了很久。
“展医生?”
“是我,冒昧打扰。”
“你是来找展凌萧的?”
“我来找他回家,可是……他不愿意。”展凌杨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
陆佳期这才注意到展凌杨的西装上有鸡蛋的污渍。
“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说只要他肯回去,父亲愿意接受他。”展凌杨看着陆佳期,像是有所保留,“只是……父亲有个条件……”
“要他跟我一刀两断是吗?”聪慧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展宏在想什么呢。
展凌杨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陆佳期竟然一下子猜中了。
“难怪他要拿鸡蛋砸你?”陆佳期笑,她能想到展凌萧发脾气的样子。
“三弟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不管多生气,总是笑嘻嘻的,无论对谁说话都谦谦有礼。”
“那是他伪装得好。”陆佳期笑起来,“在展家的时候,他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别人不喜欢他,他要装懂事,装听话,就怕被人讨厌,被人抛弃,现在出来了,自然就没有顾忌,做回他自己。”
“我当他大哥三十多年,竟然都没有一个认识他半年的人了解他。”展凌杨感到很惭愧。
半年?他们何止认识半年,他们整整认识十年了啊!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他在我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陆小姐,我知道你对凌萧好,可是他是我们展家的孩子,一直在你这儿住着也不太合适,父亲养了他那么多年,纵然他有天大的过错,父亲也能原谅他,只要他回来,他永远都是展三公子,受万人追捧,可是他在外面,在你公司,他永远只能是一个跟班,一个打工仔,一个吃软饭的男人。我了解他,从小他自尊心很强,任何事情都不能落在别人后面,他那么急功近利地伤害老五,也是想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以后继承家业,我们展家这么大盘的生意,以后会让他和凌歌打理。”展凌杨认真地看着陆佳期,“这段时间我看着凌萧为你哥的事情忙前忙后,像一个跟班一样,那么多人对他投去嘲笑的目光,但是你却对他不闻不问,甚至连一个笑脸也很少给他,我不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感情,我更不知道你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如果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就放他回去吧。我不想他在你身边,像一条狗一样,卑微地祈求你的爱。”
展凌杨说这些的时候,是一个大哥对弟弟的心疼,展凌萧的感情他看在眼里,可是他无能为力,他不知道陆佳期和展凌萧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感情经历,可是他确定展凌萧如果不离开她,早晚会因为她葬送自己。
“我知道他的执着,多年前他差点为一个女孩死,现在我不想他为另一个人再死第二次。”
他并没有等陆佳期的回答,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
天空开始下起了雨,陆佳期一个人站在雨中,雨越下越大,几乎把她全身浇湿。
她不知道展凌萧这么多年都经历了什么,她从来不问他,也不想知道,她冷漠地看着他在她身边奔忙,为她鞍前马后,她假装看不见,依然对他时好时坏。陆竟夕住院期间,她好几次精神崩溃,一点点小事就对展凌萧发怒,他也从来不还嘴,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让她骂,骂完了还继续帮她操持着一切。
他做得那么卑微,那么不动声色,让陆佳期几乎察觉不到他的改变。
是展凌萧把陆佳期抱回家的,他看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陆佳期回来,有些担心,就出去看看,没想到看到站在大雨中的陆佳期。
“下雨了也不知道躲?”展凌萧一边抱着陆佳期一边往里面走,雨伞遮住她的全身,却让自己整个人淋在大雨里。
陆佳期抬头去看他,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臂弯温暖,双眸含着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陆佳期放在沙发上,拿来毛巾帮她擦头发,擦身体。
“我在门口看到你大哥了。”
“这么巧啊……”展凌萧并没有要说的意思,继续帮陆佳期擦着头发。
“为什么不回去?回去多好,重新做你的展家三少爷。”陆佳期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你永远只能是一个打工仔,一个假少爷,外面的人都会嘲笑你,说你吃软饭,你在鹭宁永远都抬不起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是谁?我是这鹭宁城所有公安都在搜捕的窃贼飘,我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你和我一起,你就是共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如果你被抓,我就和你一起坐牢,我不怕。”
“当警察把手铐铐在你的手上,当你被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当半夜三更有人突然在你旁边咬舌自尽,你就知道你有多害怕!”陆佳期捂着耳朵,“我忘不了你害死了老爹,我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月光,我忘不了在监狱里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是你!你这个凶手!”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知道我听到这些会有多心痛,我们重遇之后,我一直都想弥补我当年的过错,是你不给我机会!只要你一句话,去死我愿意!”
“你会舍得死吗?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你会舍得你的身份地位还有名利?你不会!你舍不得那些!”
“董小舞!你为什么总是揪着我的这个错不放!我不是舍不下那些,我只是想你脱离董明伟的魔掌!我只是想救我母亲,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展凌萧的声音几乎带着绝望。
“你走吧。回去吧。”陆佳期冷冷地说道,“回到展家,做你的展家三公子。”
“你现在在气头上,等你冷静了我再和你说。”展凌萧的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冷静。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要你了,展凌萧,我不要你了你听到没有。”陆佳期攥着拳头,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和展凌萧做个了断。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展凌萧在听到陆佳期这句话时,一瞬间就炸了,他冲上前,一把抓住陆佳期的手,几乎整个人都倾压在她身上。
“董小舞,你再说一遍?”一张俊颜,差一点要贴上陆佳期的脸,他愤怒地看着她,让她无处可躲。
“我不要你了……我不要……唔……”陆佳期的话还没说完,展凌萧的吻就落了下来,愤怒带着炙热的情绪,舌尖在她的口中翻搅,像是江河奔腾。陆佳期想要挣扎,手却被他狠狠地抓紧,她想使劲,却发现根本推不动他,此刻的他,力气大得惊人。
“你不要我?”展凌萧压着她,“从遇到你的那一天,你就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为你我情愿做你的跟班,为你我和父亲吵翻天,为你这么多年我拼命地学习各种技能,为你我放弃了努力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事业!现在我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却说你不要我了?”展凌萧的眼中蓄着泪,“你怎么这么狠?难道我犯了一个错……就再也得不到宽恕了?”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在陆佳期的脸上,像是温热的光,落在心上,灼得生疼。
“你可以让陆竟夕陪你这么多年,刀山火海他和你一起,我告诉你,我也可以。你要杀人,我给你埋尸;你要去地狱,我就和你一起死在地狱里。你这辈子丢不掉我!”
他吻她,那种带着侵略和不满的愤怒,全在这个吻中发泄出来,他疯了,被陆佳期那句话逼疯了,她怎么可以不要他?他这辈子从遇到她开始,就早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
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想要弥补,为什么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
他的卑微,付出,换来的只是她的抛弃?
大雨淋湿了陆佳期的衬衫,展凌萧撕开她的衣服,低头亲吻上去。
一种难掩的愉悦和羞耻让她呻吟了起来,湿漉漉的身体,裹着炙热的内心,那伪装的冷漠,在此刻全都释放了出来。
她可以从言语上拒绝他的靠近,却无法令自己的身体说谎。
展凌萧用手轻抚着她的脸,她的脸颊一片潮红,眼中没有了拒绝的冰冷,散发着渴望的迷离。
他进入她的身体,看着她闷闷地娇喘着,那声音像是小小的羔羊发出来的,细碎而娇美,听得他血液沸腾。
“小舞……你需要我……对不对?”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问道。
“我……我不……”她摇着头,可是后面的话却被展凌萧的吻吞了下去。
他不要听到陆佳期说这些,她明明是爱他的,可是她就是不肯接受他。
陆佳期的手在他的背上抓出一道一道的口子,那些疼痛让展凌萧更加放纵。
客厅忽闪的灯光映出展凌萧绝望又英俊的脸,那张她从来不敢拥有,用恨来逃避的脸。
从小就被人抛弃,在各种行骗欺诈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从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相信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曾经欺骗过她的人。
可是现在,她逃不掉了,她爱他,哪怕她对他的爱没有了信任,可是她知道,她爱他。
她渴望他在她身边,渴望他所有的一切,她渴望拥有也渴望给予。
只是她害怕。
那个留在她身边而一无所有的他,真的会快乐吗?她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真的能给他带去快乐吗?
她做得到吗?
陆佳期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亲密,他暴风雨一般的愤怒。
她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水滑落。
7
陆佳期并不记得展凌萧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她躺在浴缸里泡澡,全身都酸痛,感觉自己和一条死鱼没什么两样。
展凌萧坐在浴缸外的地板上给她按摩肩膀,手法娴熟,动作老练,非常舒缓。
“怎么样,我技术是不是很好?”他一语双关地问道。
陆佳期用最后一点力气瞪了他一眼:“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一辈子都想赖着你的疯子。”他在她的耳边摩挲道,“你想要丢掉我,我就折磨死你。”
这句话听得陆佳期一阵胆战心惊。
展凌萧愉快地帮陆佳期把澡洗完,擦干,再抱她回到房间里。
他躺在她的身边,把她整个人圈到自己怀里来,两个人的肌肤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这样才能令他感到安全。
房内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满屋都是淡淡的洋甘菊的香气,他贪婪地吸了一口说道:“真香。”
陆佳期的脸贴在他的胸膛,那里能听到他清晰的心跳。
“这么一点香气,就把你迷住了。”她幽幽地开口。
“我还记得十七岁那一年,我第一次走到安和巷,你蹲在屋檐下和一只鸟在玩,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你穿着一件小雏菊印花的裙子,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小雏菊的香气。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香气,把我迷了这么多年。”展凌萧低头看到陆佳期身上的青紫,“刚刚弄疼你了吧?”
陆佳期摇摇头。
“我刚刚气昏了,我听到你说你不要我,我就疯了。”他的声音轻轻的,“我知道一定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你才会说出那么残忍的话,那不是你的本意。”他的手抚摸着陆佳期的背,“可是你怎么能说不要我呢?我可以忍受这世上所有的痛苦,就是不能忍受失去你。”他搂紧她,“老天让我们再遇到,就是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注定是属于彼此的,谁也不能离开谁,谁也不能,把我们再分开。”
陆佳期睁着亮晶晶的双眸抬头看他。
“我愿意做你的跟班,愿意屁颠屁颠地跟在你的身后,什么展家三少爷,别人倾慕的目光,我都不在乎。这么多年,我拥有了这些,可是都比不上和你重遇的这半年。”他垂眸,“我想要承担你的现在,你的未来,你的一辈子,我不能保证能做到最好,但我保证,我会努力去做。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陆佳期看着他真诚的眼神,那张流光婉转的脸似乎散发着动人的光泽。
“这些话你还和谁说过?”许久之后陆佳期问道。
“我发誓只和你一个人说过。”展凌萧信誓旦旦。
“真的?”
“千真万确。”
陆佳期盯着他的眼睛,良久之后说道:“那以后也不许和别人说了。”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地吻上展凌萧的唇,柔软而温存,带着接纳的美好。
展凌萧对她突如其来的吻有些怔忡,却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彼此深情地交缠着,仿佛筑起的那道冰终于融化了一般。
再相信一次吧,陆佳期听到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对她说。
纵使他们中间横着巨大的能将人吞噬的黑洞,可是只有他陪伴的人生,才能在苟且生活的世界里,活出难得的幸福。
夜静了下来,床头的蜡烛被吹得猎猎摇晃,两个孤独的人在静夜中彼此拥抱吸取温暖,完成最漫长的孤独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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