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作品集-流吧!我的眼泪(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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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他们两个?还是说你认为现场还有其他人?”

    “没别人了,钱塞尔亲眼所见。他们也许搞了场电话群交,我是这意思。她曾无数次沉溺其中,跟那些天杀的电话性交狂搅在一起,差一点就把脑子烧坏了。我希望我们能找到那些新主办商。我们杀了比尔,杀了卡罗尔,杀了弗雷德,杀了吉尔,但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接管这个网络。这帮堕落的人。”他双手颤抖着点燃一根香烟,拼命地吸。“这让我想起来一件事。艾丽斯有一回告诉我,说打算来一次电话网络纵欲,考虑要不要发正式邀请函。她说:‘最好这么做,这样大家才能在同一时间上线。’她是认真说的,但实在太搞笑。”他笑了起来。

    “你跟我说过一次。”赫伯说。

    “她真的死了。冷了,硬邦邦的。”巴克曼在身边的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我的妻子,”他对赫伯·迈米说,“她是我的妻子。”

    赫伯摆了摆手,暗示旁边还站着两名灰制服警察。

    “那又怎么样?”巴克曼说,“他们难道没读过《女武神》[38]吗?”他打着战,点起第二根烟。“西格蒙德和西格琳德。Schwester und Braut。妹妹与新娘。汉登格去死吧。”他将烟头丢在地毯上,看着它点燃羊毛,一小撮火焰随即腾了起来,被他用脚后跟踩灭了。

    “你最好坐下来,”赫伯说,“或者躺下来。你看上去糟透了。”

    “这的确是件很糟的事,”巴克曼说,“真的。在很多方面我都不喜欢她,但是老天啊,她是那么有活力。她一直在尝试新事物。这也让她送了命。多半是她和她那些巫婆朋友们在地下试验室里酿出来的新毒品,混了胶卷显影剂或者德拉诺凝胶,或更糟的东西。”

    “我想我们得和塔夫纳谈谈。”赫伯说。

    “好的,把他找来。他身上那个超微型发射器还在吗?”

    “貌似不在了。我们在他身上安装的所有设备,在他离开学院大楼后全都失效了。也许那枚种子炸弹还有用。但我们现在还没有理由去触发它。”

    巴克曼说:“塔夫纳是个聪明的狗杂种。他肯定有外援。某人或是某个团体在外面接应他呢。引爆种子炸弹,你想都别想,肯定早被某个乐于助人的同僚帮他从皮上割掉了。”也许是艾丽斯干的,他揣摩。我那爱帮忙的妹妹,每一次都会给警察帮点忙。真好。

    “你最好能暂时离开这栋房子。”赫伯说,“验尸官们马上就要进行标准流程作业了。”

    “开车送我回学院。”巴克曼说,“我恐怕开不了,手抖得太厉害了。”他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滑动,伸手去摸,发现下巴湿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他惊奇地问道。

    “你在哭。”赫伯说。

    “开车送我回学院。我会把该做的事情都了结掉,让你接手代管一阵子。”巴克曼说,“然后我就回这里来。”他心想,也许确实是塔夫纳给了她什么东西。但塔夫纳没事,她却死了。

    “走吧。”赫伯挽起他的胳膊,带他走向楼梯。

    下楼梯时,巴克曼问赫伯:“看在基督的分上,你想到过竟能亲眼看见我哭吗?”

    “没有。”赫伯说,“但这完全可以理解,你和她非常亲近。”

    “你可以这么说。”巴克曼忽然暴怒。“她这天杀的!”他说,“我早就警告过她,这就是下场。她那些朋友制造了这些药,把她当成试验这些药的豚鼠。”

    他们穿过客厅,来到户外,院子里停着两辆奎波。赫伯说:“在办公室里别太累。收拾得差不多,就可以交给我弄。”

    “我就是这个意思。”巴克曼说,“可没人听进去我的话,该死的。”

    赫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什么也没说。两个男人在沉默中穿过草坪。

    在返回学院的路上,赫伯在方向盘前说:“我大衣口袋里有香烟。”这是奎波起飞后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多谢。”巴克曼已经把自己这个星期的香烟定额抽完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赫伯说,“我原本不想现在就提,但等不了了。”

    “到办公室再说也不行?”

    赫伯说:“那儿可能有督察级的警员,或是别的普通警员,比如我的手下。”

    “我没什么可说的——”

    “听着,”赫伯说,“是关于艾丽斯,关于你和她的婚姻,你和你妹妹。”

    “我的乱伦。”巴克曼刺耳地说。

    “有些元帅或许知道一星半点。艾丽斯跟太多人提起过。你知道她那个性。”

    “我为她的个性感到骄傲。”巴克曼艰难地点上烟。他居然哭了,他仍然无法从这件事中缓过神。我一定是爱过她,他对自己说,可我过去的种种感觉却都是恐惧和厌恶。还有性的驱动,他心想。有多少次,我们在做之前,会讨论这个。年复一年。“除了你,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对赫伯说。

    “可艾丽斯——”

    “好吧,就算有几位元帅知道此事,就算总监本人也关注这件事。”

    “和你作对的那几个元帅,”赫伯说,“若是知道那——”他犹豫了一下——“乱伦,会说她其实是自杀的。羞愧而死。你能想象到这种说辞,而且他们会想办法透露给媒体。”

    “你这么认为?”巴克曼心想,的确,这些材料足够编个精彩的故事了。警察将军和亲妹妹结婚,还有个秘密小孩藏在佛罗里达。将军与他的妹妹在佛罗里达表现得像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小孩在一起。还有那男孩,一定会继承这家人的疯狂基因。

    “我想让你知道的是——”赫伯说,“而且我认为你有必要花点心思在这件事上,虽然艾丽斯尸骨未寒,我提出这件事有些不合适,但是——”

    “是我们的验尸官,”巴克曼说,“学院的验尸官。”他没听进去赫伯在说些什么。“他会宣称死因是过量服用半毒性的药物,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

    “但也可以说是故意过量服用,”赫伯说,“喝了足以致死的剂量。”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赫伯说:“逼他,或是命令他,得出艾丽斯是死于谋杀的结论。”

    他明白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等他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之后,他也会想到这一层。赫伯·迈米是对的,现在就要有应对方案。甚至在他们回到学院见到下属之前,就要拿出方案。

    “我们可以,”赫伯说,“这样说——”

    “警察高层中那些对我的校园政策和强制劳动营政策感到不满的人,出于报复谋杀了我妹妹。”巴克曼脱口而出。当他意识到自己早就在考虑这些问题时,他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可是——

    “对,类似的说辞。”赫伯说,“不要指名道姓,也不提元帅。我的意思是,暗示是他们雇用了某些人干的,或是命令局里面某些热衷于往上爬的人干的。你认同我的想法吗?我们必须立马采取行动,马上公布此事。我们一回到学院,你就应当立即向各位元帅和总监本人发一份备忘录,从备忘录开始。”

    我必须将一场个人悲剧转化成政治上的优势,巴克曼意识到。要利用自己亲妹妹的意外死亡来捞好处。如果这真是意外的话。

    “也许这就是真相。”他说。会不会是霍尔拜因安排的?他对我恨之入骨。

    “不可能,”赫伯说,“这不是真相。但我们可以由此展开一场侦查。而你,必须要找到一个替罪羊,必须来一场审讯。”

    “同意。”他回答得很迟钝。辅料要足。结局必然是一场处决。媒体的报道中要隐藏很多晦暗的线索,暗示有“更高当局”卷入,但到底是谁?碍于他们的头衔则绝口不提。总监很有可能会发表一通官面文章,表达他对这个悲剧的同情之心,希望能将犯罪团伙早日一网打尽云云。

    “这么快就把此事摆上台面,我实在感到抱歉。”赫伯说,“但他们已经将你从元帅捋成了将军,如果乱伦的传闻放大到公众中,他们也许会借机逼你退休。当然,就算我们采取了主动,他们也许还是会将乱伦的故事散播出去。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尽量不让你曝光。”

    “能做的我都做了。”巴克曼说。

    “我们打算找谁当替罪羊?”赫伯问道。

    “霍尔拜因元帅和阿克斯元帅。”他对他们的恨,和他们对他的一样深。五年前,他俩下令屠杀了斯坦福校园里的一万多名学生。终极血腥,毫无必要的流血。这是暴行中的暴行中的暴行,是第二次内战。

    赫伯说:“我问的不是谁在幕后指使。这太明显了,就像你说的,霍尔拜因、阿克斯,还有其他什么人。我问的是:到底是谁亲自给她注射了毒品?”

    “无名小卒,”巴克曼说,“可能是强制劳动营里的一名政治犯。”这不重要。上百万的劳动营犯人,或是濒死的基布兹[39]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可能去干。

    “是我的话,就会找更高一层的人当替罪羊。”赫伯说。

    “为什么?”巴克曼没跟上他的思路,“我们向来都是这么干的,仪器会自动挑选一个毫无名气、无足轻重的——”

    “得找一个她的朋友。和她旗鼓相当的朋友。实际上,最好这人还十分有名,而且主要活动范围就在本城。她曾经上过不少明星。”

    “为什么要找名人?”

    “为了把霍尔拜因、阿克斯和那些跟她混在一起的混蛋以及堕落的电话乱交杂种绑在一起。”听起来赫伯真的生气了。巴克曼感到很震惊,他盯着赫伯。“他们才是谋杀她的真正凶手。她那些邪典朋友。找一个你能找到的最有名的人,接下来你就有各种方法将他们和元帅们联系起来。设想一下这样的丑闻,霍尔拜因卷入电话乱交网络。”

    巴克曼掐灭手中的香烟,又点上一支。他在思考,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更臭,我编造的丑闻要比他们传出去的更耸人听闻。

    这个故事得好好编编。

    二十五

    在洛杉矶警察学院的办公套间里,费利克斯·巴克曼收拾好桌上的各种备忘、邮件和文档,机械地挑出需要赫伯·迈米特别关注的东西,将不那么重要的都收起来。他动作很快,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赫伯坐在办公室的打字机前,撰写巴克曼关于妹妹遇害的第一份面向公众的非正式声明。

    过了一会,两人完成了各自的工作之后,在巴克曼的主办公室里那张极其宽大的橡木桌旁坐了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巴克曼坐在橡木桌后面,开始看赫伯写的草稿。“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他看完之后问道。

    “有必要。”赫伯说,“如果不是悲伤让你变得恍惚,你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你之所以能保住高层位置到今天,就是因为你有这种认清事态的能力。如果你没这能力,五年前他们就把你发配到警察培训学校当少校了。”

    “那就发表吧。”巴克曼说。“等等。”他示意赫伯回来,“你引用了验尸官的话。难道媒体不会起疑心吗?验尸结果不可能出来得这么快。”

    “我把死亡时间往前调了。我能保证叫案件看上去发生在昨天。这样就没事了。”

    “有这必要吗?”

    赫伯简短地回答:“我们的声明必须先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他们也绝不会干等到正式的验尸报告出来。”

    “那好,”巴克曼说,“发表吧。”

    佩吉·毕松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警方备忘录,还有一份黄色档案。“巴克曼先生,”她说,“我不想在这样的时刻打搅您,但这些——”

    “拿过来给我看看。”巴克曼心想,这是最后一份了,看完我就回家。

    佩吉说:“我知道您一直在寻找这份档案,麦克纳尔蒂督察也一样。这份档案大约十分钟前刚送到,来自数据中心。”她将档案放在巴克曼面前的记事簿旁,“杰森·塔夫纳的档案。”

    巴克曼感到大为震动。“杰森·塔夫纳的档案不是不存在吗?”

    “貌似有人把它取走了。”佩吉说,“不管怎样,他们将这些档案又放了回来。我们刚刚收到更新信息,但没有任何附加解释,数据中心方面只是——”

    “滚开,让我好好看看。”巴克曼说。

    佩吉·毕松安静地离开,轻轻地关上门。

    “我不该那样对她说话。”巴克曼对赫伯·迈米说。

    “完全可以理解。”

    档案袋一打开,巴克曼就发现一张光滑的8×5宣传照,别在上面的标签上写着:周二晚九点,NBC电视台《杰森·塔夫纳秀》,承蒙光临。

    “老天爷。”巴克曼惊呼。他不禁想,众神在玩弄我们,拧断我们的翅膀。

    赫伯弯下腰,也看见了那张照片。他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张宣传照,一时无话。最后赫伯说道:“让我们看看档案里还有什么。”

    巴克曼把那张8×5宣传照和标签扔到一边,翻开档案的第一页。

    “有多少观众?”赫伯问。

    “三千万。”巴克曼伸手拿起电话。“佩吉,”他说,“给我接NBC电视台,洛杉矶的KNBC什么的。让我直接跟他们的高管对话,职位越高越好。告诉他们是我。”

    “好的,巴克曼先生。”

    很快,一个很像负责人的家伙出现在电话屏幕上。他说:“您好,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吗,将军?”

    “你们有一档节目叫《杰森·塔夫纳秀》?”巴克曼问。

    “在每周二晚上,已经办了三年了。九点准时播放。”

    “你们直播这档节目有三年了?”

    “是的,将军。”

    巴克曼挂了电话。

    “既然如此,塔夫纳在瓦兹区干吗呢?”赫伯·迈米说,“还去买伪造的ID卡。”

    巴克曼说:“我们连他的出生证明都找不到。我们查询了每一个数据中心,每一张存档报纸。你以前听说过周二晚上九点NBC的《杰森·塔夫纳秀》吗?”

    赫伯有些犹豫,谨慎地说:“没有。”

    “你不确定?”

    “我们不停地谈论塔夫纳——”

    “我从没听说过。”巴克曼说,“我可是每天晚上都要看两小时电视的人。从八点到十点。”他翻到档案第二页,用力把第一页丢到一边。第一页档案掉到地板上,赫伯捡了起来。

    在档案的第二页上,记录了塔夫纳多年来录制的唱片资料,包括专辑名、销量和发行日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份清单,清单上的日期一直追溯到十九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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