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受了点伤-刘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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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立夏实习过后,刚转成正职没多久,便接到了采访秦楚的工作。她对阮苏陌说:“我一下就有了走后门的优越感。”阮苏陌不以为然,“希望这后门真的是康庄大道。”

    到约定那天,立夏早到了一小时,去到秦氏的时候秦楚还在开会。她坐在18楼的候客室,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将所有东西准备好,等秦楚开会归来。这一等,大半小时就过去了,因为室内开了暖气,加上昨晚熬夜准备资料,立夏直感觉困意袭来。

    周嘉言进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大楼外寒意逼人,小小的空间里,女孩的头微微倾斜,正闭目养神。他走近,当事人并未发觉,脑袋眼见就要歪倒在沙发上,周嘉言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她身旁一坐,立夏便微靠在他的肩膀上,西服面料柔软,立夏在半醒半梦之间只当是沙发垫子。女生眼睫颤动,似是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周嘉言这才仔仔细细打量她,小巧的鼻尖,嘴唇并不若平常殷红,反而有些干裂,大概是气候原因。

    两人这样静静的躺坐,仿佛谁也与他们无关。

    最后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将二人惊醒,周嘉言随即快速的起身,仿若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立夏则今日不知昨昔的醒过来,微抬头,看见眼前人,愣住。周嘉言无视她的惊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望了眼手表道:“顶多还有15分钟。”

    立夏愣愣地点头,周嘉言便旋身出了门,那一场小意外和有过的悸动,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秘密。

    研究生的课相对来说较少,大多是自习或实验,阮苏陌勉强落得轻松。刘铭义兴匆匆打来电话那天是周末,立夏正在抱怨,她原先一心想着能成为报社的正式员工,但真的成为正式员工后,那工资是蹭蹭蹭地涨了,工作量也成正比往上飞啊。她箍住阮苏陌的脖颈使劲摇,“还要不要我活了啊要不要啊要不要啊!我要是也有一个地主养着就好了……”阮苏陌不高兴,拍开她的手。

    “哪里叫养了?我也辛苦劳动啊,我每天洗手作羹汤的我容易么我?!而且,你没见电视上那些金丝雀都小麻将打着碧螺春喝着狐裘披着啊?哪里有我这么寒酸的?!”

    闻言,立夏很赞同的点头,“那倒是。”然后给了阮苏陌一个十分同情的眼神,最后憋出一句“我原以为秦公子就好良家妇女这一口,现在才知道真的是我想太多,他看上的原来真是你的厨艺……于是我平衡了。”

    “……”

    接着诺基亚的标准铃声就响了起来,立夏从上衣荷包里将手机摸出,见来电是刘铭义,像避什么似地立即将电话拿远,“怎么办怎么办?”阮苏陌不解,“什么怎么办?”

    “那家伙昨天给我发短信表白了。”

    阮苏陌抚流海的手停顿下来,“啊?又告白了?!”

    请不要怪立夏和阮苏陌如此不看重刘铭义的告白,只是谁会有事没事将我喜欢你挂在嘴边啊?谁会在被拒绝几千几万次以后反而越挫越勇?因为听过太多次,拒绝过太多次,所以两人都麻木了。连立夏这样执着的人都对刘铭义敬佩有加。

    这下换阮苏陌一脸同情的看着立夏,“没事儿,我陪你去……”

    几人约见面的地方是西餐厅。刘铭义和立夏一样,毕业以后在亲戚的帮忙下,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民营企业,不过这比起同一批毕业的大多数人已经算是运气好的,起码衣食能解决,每个月还能省下点钱孝敬父母。约在西餐厅见面,立夏提议说换个地方,太铺张不好,被对方一口否决掉。

    临出门前,阮苏陌接到秦楚的电话,说要回家取东西,但是忘了带钥匙,问她在哪里。阮苏陌便报出了餐厅名字,约好在那里等。

    到达目的地,阮苏陌和立夏两人才发现刘铭义穿戴很正式,那个精气神乍看之下,还以为他是要去世界五百强面试,他坐在立夏和阮苏陌对面,将菜单递过去。

    “尽管点,今天我高兴。”

    阮苏陌暗自吐舌头,我怕你等会儿就高兴不起来了。虽然这样想,但她依然默不作声的接过Menu往最便宜的地方翻。立夏一坐定,便将阮苏陌点菜的手压住,然后正视刘铭义说:“刘铭义啊,在这世上除了我爸,对我最好的男人大概就是你了。”

    刘铭义拿过右手边的半杯苏打水喝一口,跟着点头,“嗯嗯,这话好像你前两次就说过了?”出师不利,被噎住,阮苏陌很尽力的在忍着笑。而立夏则低头想了一会儿,随后又将脸抬起来问:“那我还有什么话没说过?”刘铭义思忖半晌,随后道:“我不想吧,还觉得没什么,一想才发现,立夏你够可以的啊,什么狠话都对我撂过!”于是忍了很久的某人,终于嘻嘻哈哈笑了出来。

    立夏没辙了,五官皱成一团很狰狞的样子,双手还很配合的举起来,对着刘铭义比爪子。

    “不准再喜欢我!否则我咬死你!”

    这下刘铭义彻底被立夏震慑到了,愣是大半天都没有过神来,阮苏陌脸上正欲冒黑线,突闻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我现在出现是不是有点煞风景?”

    阮苏陌回头,才看见秦楚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逆光,气场颇为强大,男人眼角有隐隐的笑意,大抵是看见了刚才的一幕。这没什么,重要的是与秦楚并排站着的,还有西装革履的周嘉言,正环着手看他们。立夏从未这样窘迫过,头低得不能再低,阮苏陌则迅速起身把钥匙给秦楚。直到那二人消失,才感觉身边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也正是这时候,一直没有动作和语言的刘铭义突然开口了,“立夏。”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正经。

    “你单身,我等你,你说不想恋爱,我等你,就算以后你有了新的开始,我依然想等你。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很犯贱,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我干嘛非你不可呢?!我选择这样一直无休止的等待,以为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身边有个我。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依然是对不起吗?”

    然后不只立夏,连阮苏陌也瞬间沉默了。她能了解刘铭义的感受,在那种对一个人喜欢而不得的追寻里,她可是刘铭义的前辈,虽然刘铭义看起来比当初的她要经打耐磨得多。

    但是谁规定了一个人很无敌,就必须去接受千锤百炼呢?

    后来那段时间,阮苏陌总会很不经意地想起顾安笙,她无聊时就发呆,仔细斟酌他曾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然后又觉得他对自己并不是全然无情。可如果不是无情,哪怕稍微有一点点的不忍心,怎会消失得那样彻底,音讯全无,仿佛要与过去一切断绝?可如果真要断绝,又怎么会让何熏知道他的动向呢?最后阮苏陌的思绪便便成了真正的剪不断,理还乱。

    元旦前夕,B市的气候早已是肃风卷地,街上依然人潮不减。

    原本新年的到来应该给所有人沾染些喜气,只是周放的骤然离世,让整个周家都陷入了一片阴霾之中。

    阮苏陌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刚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白布从头蒙到脚。华荟和周易作为周家长辈,仪态还保持在那里,唯独周嘉清吊着周嘉言的胳膊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对于这个并不算太熟悉的老人,阮苏陌并未多么的痛不欲生,只忽觉又有什么东西抽离了,某种叫做归属感的东西。周放虽是严厉,但待她倒是真好,为了弥补或者什么,起码曾让她感觉自己终于又有了家。现在他走了,像林夕那样悄无声息,仅有最后的结果通知。

    周嘉言见阮苏陌揪着布的一角不松手,过去揽她的肩膀,“爷爷原本已经病入膏肓,因为你的出现而愿意做手术,拖了这么几个月,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苏陌,不要难过,爷爷生前能与你相认,我想他也觉得圆满了。”然后阮苏陌便松开了手指,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于是没有人再插话,只剩下推车轮子的声音在整个走廊空空作响。

    宣读遗嘱那天,阮苏陌正在学校实验室做期末实习演练,却接到周嘉言电话催促她赶回周家听爷爷的遗嘱。阮苏陌无所谓,毕竟周放一走,华荟与周易当家,并没有将她当亲人不是么?可周嘉言却叫她必须到场,说是有关于她的内容。换下白大褂,阮苏陌向教授请了假,说改天补上,便急匆匆的往外赶。

    不是没有想过周放会为自己留下一些东西,只是阮苏陌没想到这份礼会这样大。

    周氏企业30%控股权,她的?她没有概念那是多少钱,可看见华荟在律师宣读出这一项的时候,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她就懂了,看来很多。后来她问秦楚,“周氏企业的30%控股权是多少?”正漫不经心吃饭的某人突然一顿,想了想,然后答:“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就挑浅显的给我说!”

    “海滨别墅,唔,100套左右吧。”

    然后阮苏陌端着盘子的手一下就滑了。

    怪不得华荟当时连以往的风度都不顾了,上前抢过律师手里的遗嘱问对方是不是念错。周嘉言抚额,拦住发疯的她说:“妈,我也是一律师,真假我还能分不清楚?这是爷爷生前的遗愿,也问过我的意见,所以你不用质疑也不要闹。”

    听见乒乒砰砰的声音,秦楚从餐桌前回头,见白瓷盘子碎了一地,扫一眼阮苏陌的手发现没有异常后,才恢复毒舌本性。

    “忽然一下变了暴发户,你还不适应?”

    阮苏陌一边弯腰去捡瓷盘的残片,一边回答,“适应,可适应了,不止适应,我还高兴!”闻言,秦楚起身走到阮苏陌面前,蹲下身子,将她的脸抬起来,缓缓道:“既然高兴,为什么还一副要哭的表情?”

    秦楚知道,阮苏陌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契机,周放的离世,她并不是不痛不痒。尤其对方死了,还将她安排得那样妥帖,那笔钱,几乎够她挥霍一辈子。所以他开口,不要她自己憋着。

    被戳到痛处,阮苏陌大声反驳,“我这是喜极而泣你不懂啊?!我以后再也不用受你秦大少爷的气,看你脸色被你剥削了!所以你要再在我面前得瑟,我就拿钱砸死你!”

    秦楚不置可否,“真可惜,秦氏控股权的60%还有底下一半子公司都归我所有,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让钱生钱,利滚利,所以你要确定你有那个资本来砸我。”

    说到砸这个字眼,阮苏陌倒真的向他挥拳头砸过去,“你就不能对我说些好话积点口德啊?!”秦楚抓住阮苏陌的手腕,“我一向只对不重要的人彬彬有礼,希望我那样对你吗?”

    闻言,阮苏陌好半晌才转过弯,“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很重要?”秦楚站起身,一同将她从地面拉起来,越过那些残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干嘛?”

    “送你回家。”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阮苏陌细心地发现,对方的眼神在她问出那句话以后,异常的不自然。侧脸不知是灯光原因抑或什么,微微泛红。

    “请把“重要”两个字,前面的那个“很”字去掉,谢谢。”

    阮苏陌在他背后做出张牙舞爪的表情,“切,谁稀罕。”丝毫不逊色那天立夏对着刘铭义的那般狰狞,只是秦楚没有看见。

    当然阮苏陌也没有发现,男人的嘴角微微向上翘。

    【2】

    元旦前晚,秦楚有工作,而立夏他们杂志社也有聚会,所以秉着要融入集体处好人际关系的原则,她言语调戏了阮苏陌一会儿便潇洒离开了。阮苏陌只得一个人呆在小出租屋里怨天尤人,还好那屋子不大,显不出特别冷清。

    打开电视,CCTV正在放跨年演唱会,台上的陈奕迅仰头闭眼,双手捏着话筒,深情不悔地唱:“我们为何变成陌路人的模样。”

    同一时刻,礼花齐鸣的声音,震得阮苏陌耳膜微响。

    她趴在窗台,看那些耀眼的颜色,绽放在自己眼前。忽听得外边有人惊叫,“下雪了!”阮苏陌伸出手,才感觉有冰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手心,一会儿便融化了。

    手机铃声响起,阮苏陌看下来电显示,随即摁下通话键。

    “怎么?大忙人忙完啦?”

    秦楚略带笑意的声线从听筒的另一端传过来:“再忙也不能让女朋友独守空闺啊。”

    阮苏陌心里不可遏制地一甜,“你准备怎样不让我独守空闺呢?”

    “15分钟以后出来。”

    挂断电话,阮苏陌对着手机龇牙咧嘴好一会儿。

    “还真当自己是二世祖啊,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切。”

    然后将手机随手扔在一旁,但同时又故作随意的瞄了眼时间,15分钟?换身衣服的时间差不多。

    阮苏陌将头发扎起,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模样出了门。其实她穿的不多,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薄毛衣,但因为羽绒服太厚,所以看起来很鼓。像雨丝一样的小雪依然徐徐在下,女生揣着手走出大院门口,嘴里呵出的热瞬间被寒气取代掉。

    阮苏陌注意着脚下的坑坑洼洼往外走,方抬起头,便见远远一个人影入了眼,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光线是橘红色的,很暗。三秒后,阮苏陌果断的给了自己一个微重的耳光,似是要确认什么。然后有车灯打过来,喇叭响了一声。

    秦楚看见阮苏陌跑过来,再打量她的一身装扮,皱眉:“这怎么行?我带你去的地方,女的必须穿晚礼服。”阮苏陌刹住脚,拉开车门的手也停顿了一下,眨巴几下眼睛,眼里的湿润也被隐藏掉。

    “你变态啊!这么冷的天叫我穿礼服?!”

    秦楚似笑非笑,“你是我骗过的人里面,最容易上当的那一个。”

    阮苏陌怒,“滚你的!”

    车子在远离市区的一栋摩天大楼前停下,阮苏陌问这是哪里,秦楚不言语,只向里面走去。

    两人上了电梯,直达顶层,出了电梯才发现,好像是一个露天观展台。秦楚上前去摆弄一台架在落地窗前的天文望远镜,阮苏陌则环顾左右,眼睛转个不停。片刻,秦楚朝阮苏陌招手,叫她从望眼镜里面往外瞧,方向却不是对着夜空。

    阮苏陌微眯眼,透过玻璃片往远处看,一会儿她回过头来,死死盯住身后的男人。

    “我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

    这个回答令阮苏陌扼腕,同时一把扼住秦楚的腕。

    秦楚却无视她快要扭曲的脸,抬手看了看表,然后趁对方不注意一把将她搂过来,站在望远镜前,左手按住女生的脑袋往下压。

    紧接着,似乎有人声从广场的方向传来。

    “5……4……3……2……1……0!”

    欢闹声和跨年的钟声同时响起,那原先一片漆黑的望远镜头里,有明亮的灯光依次亮起。最先只有一小簇,紧接着一排排都亮起来,瞬间闪了女生的眼。灯火照亮了远方,整个市区几乎都尽收眼底。视线所到之处,正是人民广场,摩肩接踵的人群在欢呼庆祝。阮苏陌在这一端,捏住望远镜,情不自禁地笑了。

    秦楚看着那上扬的嘴角,伸手,微微用力地将她圈进了怀里。被视线里热烈的气氛感染到,阮苏陌没有察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望远镜里舍不得眨眼。她看热闹,他看她。

    灯火映照下,两人的面庞顾盼生辉。

    报社的聚会很早便散场了,大多是有家庭的人,都嚷着老公或者老婆要自己早点回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立夏婉拒同事送她回家的建议,自己打了车。在小巷口下车后,想起了什么,又步行倒回头给阮苏陌买了宵夜。

    刚进小巷手机便提示收到了短信。是刘铭义,内容立夏还未打开看已经大概猜到,从大一开始的每一年元旦,都会出现的雷打不动的四个字,简单四个字,我喜欢你。

    可是这一次,在寒冷的冬夜,在周嘉言已经和她呼吸着相同城市空气的这个冬夜,立夏却觉得有多一丝温暖。不求回报对自己好的男孩子,她怎么就不喜欢呢?她一路缓行,低头沉思。半晌,却感觉有人挡了自己的路。

    而这边,直到阮苏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终于感觉脖子酸痛,抬头站直身,才发现自己正被身后的人抱住。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咚咚直打鼓,觉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在这样安静而纷乱的时刻,秦楚靠在阮苏陌肩头说:“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哦。”

    “我指的是,秦家。”

    “……”

    见阮苏陌无言,秦楚心底一沉,他放开她。

    “吓到了?还以为你会高兴。”

    阮苏陌转过身对着秦楚笑,要是眼前有一面镜子,她会发现那笑容假得连自己看着都难受。

    “我这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么……”

    “我这人最相信的话,就是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你的回答?”

    “……”

    “回答。”

    “要不,再等等?”

    闻言,秦楚点头,眼睛望着远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盛世模样,他嘴角轻勾。

    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心情很好,但阮苏陌知道,那个笑容一点也不温暖。很冷,甚至带了讽刺。

    “如果我是今天之前对你这样说呢?如果我是在今晚打电话的时候就这样对你说呢?如果,我是在你得知顾安笙回来之前的任何时刻,这样对你说呢?”

    阮苏陌心惊。

    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的。她不断告诉自己,是认错了。她也以为,秦楚是不知道的,一路上对方的表情和行为都太正常了,连一点矛头都没有,于是她也不准备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而现在,她就像是走黑巷,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棒,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不回答,他也不继续咄咄逼人,两人就这样,几乎要站成两尊雕像。阮苏陌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良久,秦楚才“呵”一声。

    “小红帽也没你那么单纯了阮苏陌,之前才被忽悠过一次,现在又继续上当。真以为要带你登堂入室见家长呢?傻不傻啊你。你的人生除了被骗还有其他的什么意义吗?”

    阮苏陌刷地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秦楚抄着手,一副好整以暇逗弄宠物的模样。瞬间轻松的心情因为秦楚的语气又觉得莫名失落。

    她张嘴,想要说什么,手机却响起来。从羽绒服荷包里摸出电话,是立夏。

    “不要告诉我你喝醉了要我来抬你回家!”

    而出乎意料的,她并未听见对方的还嘴,电话那边反而一片寂静。阮苏陌的心突地一跳。

    “苏陌,刘铭义出事了。”

    阮苏陌和秦楚赶到医院的时候,立夏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门外,脸上有擦伤,肩头的衣裳也被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中长的头发披散着。阮苏陌跑过去,急急叫道:“立夏!”

    立夏一看见阮苏陌,眼泪就吧嗒往下掉。

    “我丢下他跑了。”

    阮苏陌一愣,抚慰地抱住她,“没事的立夏,一定会没事的。”

    像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周嘉言远渡重洋,阮苏陌去机场送机,临去前给了立夏一个拥抱。当时的她也很天真地说:“没事的立夏,都会好起来的,你,我,我们。”而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愿。

    秦楚默不作声地将视线停在别处,他脱下外套,披在立夏身上,他指尖稍有触到女生的皮肤,只是瞬间,却依然感觉到对方抑制不住的几丝颤栗。

    自此,每个夜晚,立夏几乎都会梦见那一天,自己被人压在身下挣扎无果,动弹不得。然后刘铭义出现,那是立夏第一次觉得刘铭义在她面前,是男人的姿态,不是不懂事,只知儿女情长的男生。他两只手分别死死抱住男人的小腿,任凭怎么踢打也不放,咬紧牙关,只憋出几个字。

    “你想等着被强奸啊!”

    那大概是刘铭义在立夏面前,语气最凶的一次。

    终于,强奸两个字深深勾起立夏心底的恐惧感。那两个字眼似乎在提醒着她,再不跑,一辈子就真毁了。于是立夏那原本寻找攻击物的视线便收回来。她抬脚,退后几步,踩到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壳,差点摔倒。然后下意识转身,朝大街上奔去。

    身后男人的叫嚣越来越远,但是并没有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以前她开玩笑地踢打刘铭义的时候,他都哀怨连天,今天却格外安静。立夏知道,他只是怕自己发出嚎叫或者是求救的呻吟,她会回头。

    其实立夏看见了,在她转身的时候,眼角瞥见一道亮光闪过,冰冷的金属物,提起落下。就因为如此,她更拼命地跑,不敢回头。这场战局根本没有赢的几率,她回去,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当时的立夏,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报警,她只有报警。

    刘铭义的父母赶到医院时,刘铭义还在抢救中。立夏见到来人,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地不断抬起低下,一声声“对不起”被哽咽声混合得支离破碎。那对朴实的中年人仿佛在一瞬之间老了20岁。眼角的皱纹里是深深的担忧和悲伤,未等他们再说什么,立夏已经被他们的凄凉击溃。善良而厚实的他们没有再对立夏恶言相向,却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原谅,只是带着世界即将寂灭的悲伤,两个人相互支撑着等待儿子从手术室出来。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摘下口罩,十分平静地宣布情况不乐观,目前还在深度昏迷,至于什么时候醒来现在还不能确定。但那一瞬间,立夏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一些。

    还好,刘铭义,还好你没死,只要你还活着。

    之后的那几天,立夏请了假,不眠不休的照顾刘铭义。她看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曾经生龙活虎的他现在靠着呼吸机维持着微弱的生命。每每一望,就酸涩一分。

    事情发生一星期后,秦楚交代出去的人回了消息,说是在一家地下酒吧发现了其中一人的踪影,他通知立夏去确认。

    立夏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秃头,虽然巷子很黑,但是远远有昏黄的灯光投射过来。她记得,那钳制着自己手脚的男人,光亮的右边脑袋有一块褐色的斑。在那个男人发现他们的同一瞬间,警车的鸣叫声如期而至。

    男人被拷起双手时,有东西从他身上掉了出来,立夏眼尖地看到。她趁人不注意,迅速移步过去,将掉出来的东西捡起,握进满是汗水的手心。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秦楚送立夏回家。立夏在下车后朝着驾驶座上男人突然说道。

    “秦楚,谢谢你。以前我觉得你是特冷的一人,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秦楚和立夏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他挑眉,“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赞美?”

    “可以这么说。”

    秦楚忍俊不禁,复而又说:“立夏,过去过不去的,都会过去的。你要保重,不要让在乎你的人为你担心难过。”闻言,立夏一愣,最后轻轻颔首,转身朝里走去。直到看见她进了大院门口,秦楚才驱车离开。

    立夏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荷包里掏出捡到的东西。

    是一部男式的摩托罗拉手机。不知为何,在手机掉落出来的那一刻,立夏的脑子忽然灵光乍现。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么?真的是她运气太差,夜路走多了便撞了鬼?立夏被压制住的理智在瞬间归位,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不是那样。那两个男人太执着了,有人出手相救时,他们依然不达目的不罢休,好像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靠着门板,打开了手机的短信。收件箱和发件箱共16条已读,全是移动发的垃圾讯息,和狐朋狗友相约打牌的无聊信息之类,一无所获。再翻联系人,名称正常,也没有什么可疑。立夏几乎都要放弃了,又忽然想起什么,去翻通话记录。然后便发现了事故当天,12月31日,晚上10点有一通来电。

    是个陌生号码,并没有被存入手机或者SIM卡,但通话时间却长达20分钟。如果是打错了,不可能交谈那样久。但也许是那男人的朋友用另外电话打过来的呢?立夏狐疑,心里很紧张,犹豫半晌,才想一探究竟地按着那个号码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依然提示没人接,她越发觉得狐疑,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但拨打电话的手指执着非常。如果真有人指使,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让刘铭义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真凶。这几天,排山倒海而来的负罪感几乎快将立夏压垮,如果连为刘铭义伸张正义都做不到的话,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正出神间,电话那头却被接起,话筒里突兀地传过来一个声音,是极不耐烦的语气,“还打电话来做什么!”

    恍如一时起了海啸,立夏的世界瞬间山崩地裂,暗淡无光。那个女声,烧成了灰她也认得出来。

    【3】

    是谁说的,情敌对情敌总是分外敏感,何况她曾在饭桌上,麻将桌上,为了周嘉言和她叫嚣。

    所以她捏住电话,很轻,但是很肯定的叫了句“白琳。”

    那边立马挂断了电话。立夏死捏住手里的手机,心里的悲哀一层层涌上来。她很难想象,一个看似纯白无暇小鸟依人的女人,可以为了爱情,做出这等事情。况且,周嘉言早已做了选择,她还有什么不满足?难道她眼睛里就容不得一粒沙么?

    立夏此刻只想找到白琳,当面对质,但是那个电话,却再也拨不通。

    匆匆忙忙奔进屋,阮苏陌已经在睡梦中,立夏拿起对方放在枕边上的手机,翻通讯录,终于在末端看见周嘉言,那个触动她心弦的三个字。

    几声嘟响,话筒那边传来很淡定的一声“喂”,她直奔主题。

    “周嘉言,我是立夏。”

    沉默了几秒,那边回道:“我知道。”

    接着两两沉默。周嘉言思忖半晌,“那件事我听说了,你不要太自责。”

    对他的安慰依然不能免疫,立夏踌躇片刻,好久才意识到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机。

    她敛神,“不,周嘉言,我不自责。毕竟真凶都还能理所当然,我这个受害人为什么要自责?”

    “你话中有话。”

    “白琳在哪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嘉言你不要给我装不明白,我只问你白琳在哪里?”

    面对立夏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周嘉言一如既往地淡然,“你们之间有误会。可是立夏,我了解白琳,她是个善良的女生,她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的。”

    立夏忽然很想冷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周嘉言,也可以有这样的表情。还想再说什么,电话却突兀地被挂断。她气急地转过身,才发现阮苏陌醒了,正半坐起身子望着自己,眼里写满惊讶。

    “是她?”

    立夏毫不犹豫的点头,“嗯,基本上可以确定。”

    阮苏陌微张的嘴唇来不及合拢,但思想却已经率先令她有了行动。她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找秦楚,找秦楚,似乎什么事都能摆平,任何问题都能解决,就像在短时间内,大海捞针地找到那秃头男的行踪。这渐渐加深的依赖,阮苏陌浑然不觉。

    接着,阮苏陌和立夏再难入睡,天一亮便去了医院。

    到的时候刘母正在用棉签往刘铭义干得脱皮的嘴唇上抹水,反反复复,但纵使这样,那嘴唇上灰白的颜色,依然深深刺痛立夏的眼。随即,阮苏陌的手机在空旷的病房内响起,是秦楚的电话。挂断以后,阮苏陌示意立夏出去说话。

    “白琳被带去了派出所审问,但是天一亮便被周嘉言保释出来了。”

    闻言,立夏如遭雷击,她捏住阮苏陌的手,“怎么会?!派出所的人脑子都出问题了?不会打那个电话试试啊!”

    “打了,但是无法接通。当场还拿白琳的手机来证实,结果号码并不是那个。”

    “那……那还可以去查啊!电话卡不是用身份证办的么?!只要查那张卡号的身份证!不就一目了然?!”

    说到这里,阮苏陌支支吾吾的回答:“查了,是个女的,但并不是白琳。那女的当晚便认罪了,好像是你大学校友,说因为你成绩好,嫉妒你很久了。”

    “是白琳!是白琳!苏陌你相信我!我不会听错的,绝不会!”

    阮苏陌拉住她的手,使劲儿点头,“我相信你。只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办法让她伏法。所以立夏,你要冷静,你一向都冷静,你不能首先乱了方寸是不是?”

    立夏还要说什么,一个男音却忽然插了进来。

    “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阮苏陌和立夏同时回头,被眼前人震得一愣一愣。

    顾安笙右手握拳清咳几声,好像是感冒了,见二人依然没有答话,才将拢在嘴边的手放下。

    “苏陌,立夏。”

    原本以为,那天晚上只是她的错觉,天太黑,下了雪,人便容易产生幻觉。所以阮苏陌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醒来后,那个人依然在自己不知道的远方,好像再也回不来。

    但是现在呢?

    明晃晃的灯光下,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不停穿梭,他轮廓更加分明,和多年以前的那个影子重叠,一身精明干练的铁灰色西装,温和妥帖地叫自己的名字。

    凝望眼前人,阮苏陌原本抓住立夏的手在瞬间松开来。她膛目,似乎这一次,要将这个人看真切。而顾安笙隔着走廊上来往不息的人群静静与她对望,目光深邃。

    阮苏陌不停地警告自己要镇定,大气不敢出,深怕又是一场梦境,最后左思右想后才憋出一句:“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

    阮苏陌的话,令顾安笙身形微微一顿,咧唇。

    “怎么会,苏陌。”

    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将所有人视作透明,又突然回来。告诉她,怎么会呢。如果你不会,当初又如何会那样一个字都没有的不辞而别?

    可没有再给阮苏陌机会缅怀,顾安笙已经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不过这次是对这立夏说的。

    “刚刚看你们着急的样子,好像遇见了麻烦?”

    他这一开口,立夏仿佛多了个信任的人,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开始经过,以及和周嘉言白琳之间的牵扯全全道了出来。

    听完,顾安笙略一沉着:“猜测在法庭上不成立,立夏,他们要的是证据。”

    他淡淡然道出的这个事实,几乎将立夏打入谷底。

    “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看真凶逍遥法外?”

    “那不尽然,不有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你说前一晚电话还是白琳接的,之后身份证上却是另一个人。如果这件事真是她指使的,那么肯定有人在背后帮忙。或许,是嘉言。”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安笙停顿了一下,望一眼立夏,发现她脸色更加不好看。所以顾安笙停顿了一小下,才紧接着往下道:“有人改了卡号所属身份证的话,营业厅会有记录。”

    这句话将阮苏陌和立夏敲醒,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一句:“去查记录!”

    顾安笙让她俩稍安勿躁,“不过我想,那记录应该是查不到的,如果有人刻意想包庇,这些细节应该也会处理好。但可以去试一下。”

    不管怎么说,顾安笙的一番话起码带来了希望,立夏的心稍稍宽了一点。阮苏陌则用眼角偷偷打量那张熟悉的脸,这才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沸腾,翻江倒海的惊诧感扑过来将她淹没。

    是真的,不是幻影,真的回来了,在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现在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另一个同伙,立夏,你还记得对方的样子吗?能描述出来不?”

    立夏再度激动起来,“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就是变成一干尸,不,他就是被挫骨扬灰后再从棺材里诈尸了,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顾安笙点头,“我们得找到他。”

    阮苏陌点头,秦楚这两个字,再度在她脑子里不停的转啊转。

    顾安笙和阮苏陌立夏一起去到当地营业厅总部调资料,结果真如顾安笙猜测的那样,没有任何记录。立夏有些沮丧。几人出来的时候一路沿着街道走,谁也不说话。期间经过一个管制刀具店,立夏的脚步一顿,转而往里走。阮苏陌和顾安笙跟进去,发现她拿起一把亮澄澄的中型水果刀左右打量。顾安笙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结果刀子放回原位,阮苏陌则扯住立夏的衣袖。

    “我知道你很想为刘铭义伸冤,但是不要冲动!”

    立夏翻白眼,“什么跟什么,白琳那恶毒的女人有资格和我玉石俱焚吗?!我不过是想要挑把水果刀而已……”

    顾安笙轻眨几下眼睫,眼角堆满笑意,“不值得。”随后又加上一句,“听见你和苏陌还像以前那样对话,真好。”

    阮苏陌的心都跟着这句话一路往下软,不告而别算什么啊,没有联系算什么啊,他总归是记得有这么几个人的不是么?他说看见她们真好。原来阮苏陌预想过的很多重逢情节,歇斯底里的哭闹,不讲道理地质问,统统都没有用上,甚至连一些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也许在顾安笙面前,自己永远都得是输家。

    阮苏陌去市场买完菜,到秦楚公寓的时候是傍晚六点左右,照理说,那个时间秦楚还没有下班,但她一出电梯,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扭到一半,门便从里边开了。暖气扑面而来,原本带着一身寒气的阮苏陌还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她瑟缩了下肩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身后的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秦楚嗤一声,慢悠悠地跟着她后面晃回客厅,“阮苏陌,请不要把你的高兴表现得那么明显。”

    女生回过头,“啊?”

    “你以前从不关心我回来得早还是晚,况且,今天也不算太早好么?”

    “你想太多。”

    “你满面春风。”

    “你神经病!”

    两人又开始有掐架的趋势。秦楚及时收声,不再理会她,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他的报纸。阮苏陌也觉得没趣,悻悻地跑去厨房做饭去了。然后在饭桌上,战火终于蔓延开来。两人为了争最后一块炒鸡蛋,用筷子夹得不可开交。

    起先是阮苏陌占上风,但秦楚手快,连抢几下,那鸡蛋就到了自己手里。阮苏陌也与他较劲儿了,你来我往,金属物打在一起铛铛作响。最后鸡蛋又回到秦楚手中,他果断的将筷子上的食物往嘴里送,阮苏陌情急之下倾过脑袋,对着他“噗”一声,瞬间,绽出的唾沫星子跟着飞溅。秦楚夹着那鸡蛋,难得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然后嘴角僵硬地迁出一个弧度。

    “你果然极品,还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阮苏陌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坐在座位上笑到抽风,“你倒是吃啊,你怎么不吃了?”秦楚坐在那里没动作,虽然也接吻好几次了,但这毕竟不是接吻啊,根本就是恶作剧。对他这样有洁癖的人来说,要吃下那块鸡蛋,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他愣在当场,既不肯吃,又不肯让阮苏陌称心如意。

    可是另一边,看秦楚石化的阮苏陌攻其不备,一筷子上去,夹下对方手上的鸡蛋要往嘴里送。但下一秒,她又紧接着听见响亮的一声“噗”。

    抬头,两两视线相对,眼底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秦楚抿唇,再度坐直身,看似平静其实心中雷声大作。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做那样幼稚没品的事情……但那又怎样?是被阮苏陌带坏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怪他,他这么告诉自己。

    两人可怕的胜负欲……

    阮苏陌难以置信刚刚那会是秦楚所为,她隔了好久才消化掉这个事实。缓慢地将那块几经波折的鸡蛋放在盘子里,她站起身,再将盘子端到厨房,万分不舍地将鸡蛋倒入了垃圾桶。这下轮到秦楚坐在座位上,抄着手,眉眼带笑,瞳光明亮。乍看下,竟有几分小孩子恶作剧过后的率直和天真。

    再从厨房回到饭厅的时候,秦楚已经不见了,阮苏陌穿着拖鞋朝书房走去,门没有关紧,一眼就看见那熟悉的背影,果然在这里。她站在门口透过缝隙往里看,男人脸上满是认真。阮苏陌站在原地咂舌:啊,不知哪个冤大头又要被这腹黑盯上了。

    但是不是真的?一个男人,一旦认真做某件事,总会有种特别的气质,将人的眼光情不自禁拉过去。至少当时的阮苏陌,盯着对方弧线完美的侧脸,泛青的下巴,再往下,到深褐色的V领T恤,只觉移不开眼。之前阮苏陌同立夏一起,看秦楚为了刘铭义的事情东奔西走,她开玩笑地对立夏说:“帅吧,我男人。”

    那时的立夏明明没有喝水,嗓子眼却硬生生的咯噔了一下,她啧啧啧个不停,随即拿眼斜着鄙视阮苏陌。

    “你男人,你怎么就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呢?你怎么就不敢对那些送上门来的莺莺燕燕说出来呢?你对我说有个屁用啊!”

    阮苏陌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开玩笑”。当时的立夏,表情突然变得认真,她问:“苏陌,如果有一天,顾安笙和秦楚同时站在你面前伸出手,你会选择谁?”这个八点档的恶俗问题,将阮苏陌问傻。片刻,阮苏陌哈哈大笑,她说:“立夏,怎么可能呢?顾安笙不喜欢我。”

    “如果喜欢呢?”

    “可是他不喜欢。”

    “如果。”

    “好吧,就算顾安笙真的后知后觉,先天感情线迟钝,最后蓦然回首间忽然发现:诶,原来她喜欢我。那这个假设也不会成立。”

    “为什么?”

    阮苏陌嘴角咧开,笑得没心没肺,“立夏啊,就算顾安笙肯来这样低声下气的挽回,你认为秦楚会做这样弱智的事情吗?那是谁?秦公子!秦大少!”

    最后一声秦大少喊得有点高了,连不远处正在与人谈话的秦楚都回过头来看了她几眼。

    站在门外神游的阮苏陌,忽听得秦楚头也不回地说道:“最讨厌人偷偷摸摸,自己滚进来。”

    女生在男人背后,弯腰脱下脚上的毛绒拖鞋,做了一个要砸他的动作。但手里的拖鞋始终也没有扔出去,她又愤愤地将拖鞋穿回脚上,踢踏着往里走。

    阮苏陌拉张椅子与秦楚面对面坐着,她双手撑着下巴,尽量笑容满面的对着对方,有求于人就该是这样的好态度。但是,直到阮苏陌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秦楚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最后阮苏陌憋不住了,伸手在办公桌前扣了几声。

    没反应。

    再扣。

    没反应。

    “秦楚!”

    这彪悍的声音一出来,男人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文件,靠在皮椅上,像个老太爷般地望着她。明明两人所处的位置一样,但他就给她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提问!”

    “回答。”

    “今天在医院,我和立夏碰见顾安笙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去医院了,碰见你们相谈甚欢,所以很识相地没有出现来破坏你们的和谐。”

    ……

    虽然秦楚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阮苏陌心里很不爽,她为何不爽?天知道。

    “再提问!”

    “考虑回答。”

    “为什么要考虑啊,这么不干脆……”

    “因为,就一般性而言,你讲话的重点都是放在最后,所以我得考虑一下。万一你现在问的问题过于私密,或者你想叫我上刀山下火海呢?我不得被你卖了啊。”

    阮苏陌这下是彻底无语,不过经秦楚这样一说,她才意识到,好像是这样。看起来,他已经很了解她。然后阮苏陌刚刚不明所以的不愉快忽然一扫而光。她笑,眼睛汪成一滩清水,细眉弯弯。

    秦楚感觉被这个笑容刺得心一跳,他偏过头,干咳一声。

    “你还有五分钟时间,有话快说。”

    阮苏陌心情大好,她朝着秦楚的方向双手合十,“让我见识见识你神通广大的本领吧秦公子,立夏和刘铭义的那件事,还有一人在逍遥法外呢……”

    阮苏陌满心等着秦楚的回答,良久,对方才说话,却不是回答帮不帮忙,而是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整件事情真不是白琳做的呢?”

    听见这突兀的问题,阮苏陌一愣,片刻后又很肯定的摇头。

    “是她,立夏她绝不会听错,我相信。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当立夏叫出白琳名字的时候,那边突然就把电话挂断了,并再也打不通。如果接电话的不是白琳的话,那又是谁听见白琳两个字会这样敏感呢?”

    这番话句句在理,秦楚叹气,“阮苏陌,有些事情你真的不需要去掺和。”

    “什么叫掺和?刘铭义也是我的朋友!”

    话说到这里,阮苏陌几乎可以猜到秦楚的回答。她下意识地皱眉,方才的笑意渐渐消失。

    “你不愿意帮忙,为什么?”

    “我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不能。你有你想保全的人,我又何尝没有?”

    阮苏陌不知道怎么来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这几年里,与秦楚冷战无数,斗嘴无数,可她真正求他帮忙的事情,从来没有遭到对方拒绝。现在,从他口中听见那明显的推脱,阮苏陌竟然有些懵。他叫她不要插手这件事,他说,我也有想要保全的人。

    也许不是因为他拒绝而心里不舒服,是因为他口中那个,他想要保全的人吧。

    “哦,谁是你要保全的人?让我想想。”

    “秦楚,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你想保全的人只有一个。”

    “是白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琳是白离的妹妹。”

    阮苏陌有些紧张,她在等一个回答,但始终没有等到。她清楚地看见秦楚忽然灰暗下来的脸色,也许说灰白都太浅,铁青?男人从靠椅上站起来,转身,留给阮苏陌一个背影,直到背影都不留。

    【4】

    两人第一次真正冷战。

    所谓真正冷战,就是谁也不搭理谁,连斗嘴的话都省了,就算在同一个屋子里,也仿若对方不存在般。后来阮苏陌便不再去秦楚的公寓。

    快要过年,学校早已放假,阮苏陌偶尔会和立夏一起去看刘铭义,医生说刘铭义现在的状况算是好的,没有出现肌肉萎缩的现象。这大概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

    除了医院,阮苏陌再无其他去处。她原先是想去打工,但B市的夏天奇热,冬天却奇冷,她的手一直很娇气,每到冬天稍微不注意就会生冻疮。以前一开冬,林夕便开始给她织手套。没有事做,阮苏陌便整天躺在出租屋里看电视,温书,或者走神,更多的是盯着那突然沉寂的手机画圈圈诅咒。

    “饿死你!没饭吃!”

    而秦楚也仿若真收到了诅咒一般,了无音讯。

    阮苏陌再看见秦楚的时候,是在最新一期的杂志上,名字她忘了,只记得照片里的他与白离在国道一家西餐厅吃饭。从透明玻璃窗看过去,白离上扬的嘴角,秦楚朗然的侧脸,一览无遗,任是谁见了都得夸上句:好一对璧人。

    阮苏陌心想,那照相的人有那么好的技术,做狗仔真是可惜得很。鼻子很不舒服,大概是感冒了,阮苏陌伸手去揉,忽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向前看,回头,再侧脸,才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顾安笙。

    对方上身穿一件领口半拉链的黑毛衣,深色薄呢绒围巾只围了一圈,白皙高瘦。他朝她挥了一下手,露出洁白的牙齿,又短促地叫了声“苏陌”。待顾安笙走到面前的时候,阮苏陌鼻间的酸涩早已被憋了回去,她对着顾安笙笑。

    “啊,好巧。”

    对方点头,随后打量女生一下。

    “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这天冷得,应该多穿一件外套。”

    原本只是朋友之间,很稀松平常的一句关心话,可由顾安笙对她说出来,怎么就有了宠溺的感觉呢?她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手机便铃声大作。阮苏陌慌忙之下去掏,手里的杂志一个不稳就掉在地上。顾安笙比她快一步,率先弯了腰去捡,而后那身子明显在半途中顿了一下,最后才直起身,原物奉还。

    阮苏陌条件反射地一把拿过杂志,电话也顾不得接,她被顾安笙的眼神盯得发虚。

    奇怪,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怎么反而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就好像,她正趴在墙头等出墙,却被人逮了个现形。

    阮苏陌很想对顾安笙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半刻也不敢停留的接起来。立夏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进阮苏陌的耳朵。

    “今天监所的打了电话来,说是那个秃头男人要见我!”

    “啊,啊?!”

    挂断电话,顾安笙同阮苏陌一起打车去了监所,到达目的地,立夏紧张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苏陌,我好紧张。”

    阮苏陌骂她傻,“又不是你犯的案,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进到会见室,立夏一屁股就坐在凳子上,那凳子吱嘎的响了几声,阮苏陌很嫌弃地望她几眼。

    “我真怕你一走,回头人家发现这里的地面居然凹陷了。”

    立夏想还嘴,但已经有狱警先进来,身后跟着的便是那秃头,几乎快不成人形。想来蹲监狱的滋味不好受,你在外面恶,在这里,比你恶的更多,要不怎么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看看那手上狰狞的伤痕便知道了。立夏等他坐下才问道:“是你叫我来的?”

    “是……”

    “为什么?”

    那人突然站起来,顾安笙将阮苏陌和立夏朝后拉,怕对方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来。但男人却没有向前,只是跪在地上。他嗓子很哑,听起来就像野猪在嚎叫,“我错了!其实整件事另有主谋!你是受害人,我告诉你是谁指使的,我作证!你能不能向法院求情说我主动坦白,争取减刑,宽大处理?!……这里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从监管所出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沉默了。白琳为了周嘉言,竟可以做到这地步,立夏自认不能比,她还没有狠心到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情,就可以做到遇佛杀佛遇人杀人的地步。而这样得来的爱情真的能幸福吗?

    立夏打破沉默问阮苏陌,“现在有了人证,我们还缺什么?”

    阮苏陌耸肩,“律师。”

    顾安笙清咳一声,脸色淡然。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应该能胜任。”

    阮苏陌和立夏面面相觑,顾安笙挑眉,“我离开的这些时间可没有荒废,自修了两年的法律,运气好,考到了律师证,目前在Kin事务所上班。”

    立夏惊叫,“Kin?那个传说中,在B市,面试最严格最变态最灭绝人性的Kin?”

    见到顾安笙若无其事地点几下头,立夏一直引以为傲的强心脏都差点承受不了,她伸出右手食指,在顾安笙的肩膀,一字一戳。

    “你、还、可、以、再、深、藏、不、露、一、点、吗?!”

    阮苏陌一边摇头,一边发自内心的感叹。

    “我嫉妒那些想做什么就能真的做到的人,我嫉妒那些用比别人少一半时间,却能将事情做到完美的人。天,你真不公平。”

    顾安笙失笑,伸手揉几下女生的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仿佛两人并没有隔了那些年无法抹掉的空白时光,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半步。

    这个动作一出来,不止立夏和阮苏陌僵硬了,连顾安笙自己也开始不自在。

    第二天,白琳便接到了法院的传票。刘家父母是对老实人,年轻时候从遥远偏僻的山区辗转到B市打工,不懂法,帮不了多少忙,所以将整件事都是立夏在应对。

    大二母亲节的时候,刘铭义曾对立夏说:“我爸妈可热心了,顾客落在店子里的东西还登报寻人。”

    所以现在的立夏,每次看见两老,从心里涌现的那种亏欠总是让她难以启齿。

    从监狱回来的那天下午,告别顾安笙,立夏便又去了医院看望刘铭义。

    她用干净的白毛巾沾了温热水,去擦拭男生的脸。然后立夏才忽然发现,刘铭义可真瘦,不知是不是伤痛的原因。以前她一直没有注意过,在大学的时候,整天看他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精力百倍的样子,总有种错觉,他体质很好。立夏很自责,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有丢下刘铭义跑掉,或许他身上的伤痕就会少一点,或许他就不会这样面无血色,生活不能自理的躺在她面前。

    换了盆热水,立夏一边给刘铭义润肤,一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刘铭义,快了,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还记得白琳吗?就是你说的那个,虽然长得一副小家碧玉,但天知道安了副什么心肠的女人。”

    “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你说是不是。”

    她喃喃自语,像对着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什么都说,看见的,听见的,天气如何,吃的什么,就像他曾每天定时发给她的短信一样。

    “刘铭义,你快点醒。跟着马上就过年了,你爸妈还等着你回家团圆呢。”

    “然后,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回C城,去我家过年。”

    “还有苏陌也一起。她肯定特别兴奋,一路抱怨着秦公子是多么无耻的剥削她,一路说你是如何如何的对我好,最后再总结一句,她怎么就遇不到你这样的男生呢?”

    大街上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走在路上,总会听见路边某个地方,小鞭炮砰砰炸响的声音。

    上庭的前一晚,周嘉言忽然给立夏打了电话,什么也没多说,只有一句开门见山的“立夏,我们谈谈吧”。立夏去了,在市区一家很幽静的水吧。周嘉言先到,坐在长条纹木桌前,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立夏在他对面坐定,看一眼时间。

    “你得快点,我今晚得早点回去。”

    周嘉言也直言不讳,转动着之间小巧的清酒杯。

    “立夏,撤诉吧。”

    简单三个字,却让立夏瞬间火大起来,她是想过周嘉言是来劝的,她也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真到了面对的时候,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

    “不要再来说什么她是无辜的,你明天就会知道,她到底有多无辜。”

    闻言,周嘉言依然面不改色,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根万宝路,熟练地替自己点上。烟雾袅绕,几乎让立夏看不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她也希望自己看不见了,最好连耳朵也听不到,这样,就不会听见他接下来的那句,几乎将自己打入万丈深渊的话。

    他说,“立夏,你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无知的三岁小孩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白琳做的。”

    立夏到秦氏做采访的那一天,周嘉言的所作所为,全被前来的白琳窥见,她原是无意经过,便上来看看。周嘉言记得白琳将玻璃花瓶一个个往地下砸,她说:“你当我是傻子么周嘉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来过英国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次你在马路上忽然停车的理由是不是?你以为你们在餐厅意外碰见,我没有发现你突变的脸色,是不是?!”

    语毕,立夏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电光火石间,她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果汁,全数泼在对面男人的脸上,声嘶力竭,几欲疯狂。

    “周嘉言!我差点被强奸!你知不知道!”

    男人却只是优雅地将烟熄灭,随即用宽大的手掌将脸上的水珠抹尽,“毕竟,差一点。”

    字音刚落,立夏已经果断地伸出手,给了对方一耳光。她愤然转身,周嘉言出声叫住她。

    “我只是来劝你撤诉,因为明天的官司你们一定会输,我不想大家太难看。”

    立夏复而转身,对着她以为会爱一辈子的人,发出这辈子最寒心彻骨的冷笑。

    “周嘉言,别对自己太自信,铁证如山,你所有的智慧和巧舌如簧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你等着看我把白琳送进地狱吧!”

    说完,立夏雷厉风行地从座位上起身要走,周嘉言欲言又止,最终看见女生离开的背影,他唰地一声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拉住对方的手。

    周嘉言的手劲特别大,无论立夏如何挣扎,对方就是不放。立夏干脆用武力,把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委屈都发在男人身上,直到周嘉言突然吼出一句:“立夏!”

    那大概是立夏看过的,周嘉言最凶的模样,他死死望着她,似乎要将她印进心里去,永远铭记。立夏听他絮絮说话,好像在写一本劣质小说,男女主角是别人。

    “立夏,在英国,为了捡我们四人的合照,我差点被车撞死,是白琳推开了我。但她的腹部却因此受到重创,这辈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立夏,我欠白琳的,就算是还上一辈子,我也得还。”

    所谓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我不是忘记,我不是不爱,我只是不能。

    我们见证了神五升天,见证了泰坦尼克式的悲壮,见证了这世上所有的盛大与不盛大,可是我们要走向彼此,终究少了那么些缘分和天意。

    立夏,你懂吗。

    好像记忆中,再没有什么时刻,像现在这样,让立夏挖肝挠心的疼,连那个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夜晚,周嘉言对她说我忘记你了的时候,都没有。她低头望了眼自己手腕上那淡淡的褐色,是当初周嘉言的杰作,她当初以为就此便能留住他,却不曾想,有另一个女人,肯用生命去维护这个男人。或许同样的情况放在立夏身上,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只是,没有机会了。

    “周嘉言,我只能说,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再怪你了。”

    “但诚如你所言,你欠了白琳,你得还。她又何尝没有欠了其他人,难道她就不该还么?”

    事已至此,周嘉言再无话可说,他放开立夏的手,谁都不再相劝。两个人,再次将所有悲伤收藏得天衣无缝。后来立夏转身,提步往门外走。只是她想问的那个问题,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口。她想问周嘉言,你和白琳在一起是责任,那么,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呢?

    喜不喜欢?

    如果那时候的立夏能回一下头,便能看见男人眼底所有脉络清晰的疼痛。

    第二天的那场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并不是辩论得多么精彩绝伦,而是原本应该出席的唯一的证人没有出现。法院派人去传唤,得到的回答却是他并没有答应谁要出庭作证,指使他的就是先前落网的那个女人。

    立夏看着胸有成竹的周嘉言放下手里旋转的笔,看着白琳从被告席上走下来,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言笑如花地对她说:“知道世界上什么最诱人吗?钱。钱能买到你想要的公平,不过很可惜,你没有。”

    阮苏陌将指节捏得泛白,想着干脆冲上去,不能让她坐牢起码也得打她一顿泄气。周嘉言却适时地出现,对她和立夏略一点头,拉住白琳的手离开。

    也是在同一时刻,白琳同立夏擦肩而过的瞬间,医院突然打来电话,宣布刘铭义脑死。

    立夏能听见电话那头刘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想,这辈子,总该有个人用最不会让自己忘记的方式,去记住那样一个勇敢的男孩子,就算这方式,是一辈子的谴责和愧疚。

    巧合是什么?巧合就是课本里说的那样,窦娥冤死,六月飞雪。现在是大冬天,虽没有飘雪,可刘铭义他是否也感应到,自己多么冤屈,所以才会选择以这样无言的方式抗议?

    立夏清楚地记得,三人到达医院,刘家父母拖住刘铭义躺着的推车不让人拉走,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

    他们唯一的儿子,在整个中国最大的团圆日子,死了。

    立夏踱步过去,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唯一的画面是白琳耀武扬威地对她说:

    “钱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东西。”

    然后立夏眸底的那些湿润,在瞬间都收了回去。她忍得眼眶透红,最终与男生垂落的手十指相握。

    “刘铭义,这虚伪的世界,没有资格留下那样美好的你。”

    阮苏陌看着那白布下干瘦苍白的手背,上面还有打吊针的小孔,有些淤青。她想起刘铭义在KTV唱的那首歌,想起刘铭义对立夏说的“我等你”。

    爱了一个人,为她等了一生,虽然这一生,如此短暂。

    阮苏陌侧头,不敢再多看那白布下的人一眼,想说的很多,却再无从说起。她逮住身侧顾安笙的胳膊,好像是要寻找一个支柱。心理的那种荒芜,让阮苏陌几欲作呕,她捂住嘴,跑到洗手间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再抬眼,洗手台的镜子里,出现一张恍如隔世的脸。

    阮苏陌没有转身,任对方伸手,将自己的后脑抵在他胸口,像当初那样,蒙上双眼。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终于哭了,悄无声息流下的水渍,浸湿男人修长的指。

    “秦楚。”

    “在。”

    “钱真的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吗?”

    身后的人沉思半晌,吐出一个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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