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期,表现自然美的写意花鸟画开辟了新生面,杰出的代表是陈淳、徐渭等人。被称为明代四大家的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他们创作的山水画,从总的方面看,比明初有生气有发展,但成就未能超过宋、元人。晚明的陈洪绶在人物画方面独树一帜。他取材于《楚辞》、《西厢记》、《水浒传》的绘画,是明代画坛最后的异彩。
明代的绘画理论,基本上反映了明代绘画发展演变的脉络。从画论著作数量说,骤然遽增,可是因袭者多,创见者少。值得重视的画论,归纳起来有这样一些方面:王履论师造化与师古人的《华山图序》;李开先为浙派辩护的《画品》;徐渭的画论;山水画的南北分宗论;邪甜俗赖及生熟之说;沈颢等人论题跋与印章。
明初,恢复了宫廷画院,规模、人数不减两宋,成就却无法与两宋时相比。明朝画院之所以逊色,最初与朱元璋时期缺乏艺术民主空气有关系。有的画家应对失旨坐法(赵原);有的画家不称旨竟被杀头(盛著)。在野画家王蒙,因牵涉案件死在狱中。这种现象在宋代是没有的。但严刑峻法只是一个原因,不是唯一的原因。中国历代绘画的盛衰史,还给我们启示了另一条规律,艺术创作一旦脱离生活,必然空洞乏味,不管画家是在朝还是在野,不管是反映社会生活还是反映自然景物。宋徽宗赵佶主持下的画院,生活圈子已经很小,但在小范围内仍以造化为师,要求真实地描绘那些珍禽异鸟、名花奇石。明代画院基本上脱离了师造化的传统,作品内容多模拟古人,这是画院无起色的根本原因。明代初期,绘画上的拟古风气在画院外也有。山水画家王履的绘画实践和他的画论,充分说明师古人与师造化何者是第一位,艺术的创新从何而来。王履是学习马远、夏珪一派山水的。他认为马、夏的画“粗也不失于俗,细也不流于媚”。洪武六年(员猿苑猿),王履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从南方到北方,亲身游历了华山。这次名山之行,使他的创作增加了新血液,打开了新眼界。他回顾过去作画是“纸绢相承而已”,于是他改变了道路,作《华山图》四十幅,把体会写入《华山图序》云:
画虽状形主乎意,意不足谓之非形可也。虽然,意在形,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乎哉?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古之人之名世,果得于暗中摸索邪?彼务于转摹者,多以素纸之识是足,而不之外,故愈远愈伪,形尚失之,况意?苟非识华山之形,我其(应为岂)能图耶?
王履认识到生活是艺术的源泉,绘画描写形象,离不开意,但意是通过具体的形象表达的。在这个意义上说,形似是最基本的东西。要作到“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不观察对象,怎么能画像呢?那些只从前人作品中寻找绘画的“素纸之识是足”的画家们,久而久之,形似都得不到了,何况是意呢?如果不见华山,怎么能画华山呢?王履理直气壮地论证了师造化的重要性。在谈作画过程时他写道:
既图矣,意犹未满,由是存乎静室,存乎行路,存乎床枕,存乎饮食,存乎外物,存乎听音,存乎应接之隙,存乎文章之中。一日燕居,闻鼓吹过门,怵然而作曰:得之矣夫!逐麾旧而重图之。斯时也,但知法华山,竟不知平日之所谓家数者何在。
从领略真山水中获得了艺术感受,孕育了创作题材,开始作画,但画出来的东西不尽如意。于是又重新构思,在饮食起居等活动中,一刻也摆脱不开酝酿的思绪,最后终于茅塞顿开,开始了再创作。在一心只想如何真实而完美地描绘华山的情况下,把平日所学的作画规矩(家数)全忘记了。王履描述了从体验生活到进入立意阶段的甘苦。从中揭示出,只有师造化才能冲出陈旧的条条框框,使作品有出新的可能。
由此,王履谈到如何正确看待前人留下的艺术法则的问题:
夫家数因人而立名,既因于人,吾独非人乎?夫宪章乎既往之迹者谓之宗,宗也者从也,其一于从而止乎?可从,从,从也;可违,违,亦从也。违果为从乎?时当违,理可违,吾斯违矣。吾虽违,理其违哉?时当从,理可从,吾斯从矣。从其在我乎?亦理是从而已焉耳。谓吾有宗欤?不拘拘于专门之固守;谓吾无宗欤?又不远于前人之轨辙。然则余也,其盖处夫宗与不宗之间乎。且夫山之为山也,不一其状……彼既出于变之变,吾可以常之常待之哉?吾故不得不去故而就新也……余也安敢故背前人,然不能不立于前人之外。
王履从创作实践中得出对待前人留下来的艺术规法,应抱着“宗与不宗之间”的态度,也就是有分析有批判地接受。如果“时当违,理可违”就抛弃。取舍的标准,看它能否为自己的创作服务。不能“拘拘于专门之固守”,盲目接受。再则,从山水自然物来看,其形状千差万别,而且在不断变化。因此,也不能套用前人的艺术表现方法,用“常之常”的规矩,对待“变之变”的自然景物。出于这种种原因,王履认为,他不能不“去故就新”,不能不“立于前人之外”了。
王履在师造化的前提下,有分析有批判地对待古法,根据需要灵活地运用古法,是正当而无可非议的;但是他的艺术革新遭到当时保守者的不满:“俗情喜同不喜异,藏诸家,或偶见焉,以为乖于诸体也,怪问何师?余应之曰: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王履的《华山图》(故宫博物院收藏),在艺术表现上并非完美,可贵的是他作的序文所阐述的见解。当人们在读石涛画论的某些篇章时,觉得石涛对于拟古主义者的抨击实在痛快尽致;应该说,王履的这篇序文,是不亚于石涛的敢想敢说的革新精神的。他与石涛一样有力地阐明师造化与师古法的关系,理直气壮地回答了那些“以为乖于诸体”的保守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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