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这句话讲的是残疾人士,瞎子为瞽者,因为眼睛完全看不到,所以靠听觉。他既然没有办法用眼睛去看,耳朵就变得特别灵敏,这就是因为专注。一旦命运把你视觉的能力给剥夺了,你就只有通过听觉去了解外面的世界,那么,盲人的听觉就敏锐得不得了。“聋者善视”,也是一样,如果听觉出问题了,聋子听不见声音多半也讲不出话了,变成了哑巴,可是眼睛是好的,就会看得非常透亮。“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就像我们所说的天眼通、天耳通一样。这跟《易经》中履卦第三爻所讲的“眇能视,跛能履”还不一样,“眇”指还没有全盲,还不是瞽者,“跛”还可以走。一个人不管是先天的残疾,还是后天遭遇不幸,变成瞎子或聋子,我们会发现他们在某一方面的官能反应特别敏锐。这就给我们以启发,即“绝利一源”。“绝利”,就是把导致我们心思紊乱的欲望利益切断,像止欲修行一样。人在利益当先的时候,常常迷失,举动会变得很可笑、很可悲。像当街抢劫的人,他的眼里看不到警察,只看到他想要的东西。如果把牵动我们贪嗔痴的利益切断,不要干扰我们,就会“一源”。“一”是动词,“一源”,让它专注化为一。老子说:“天下之动贞夫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一”能统合人的欲望,使人专注,把诱惑、欲望关闭起来。把利的来源给砍断、阻隔,然后把所有信息的来源,让它专一,使人的心思虚静、专注,这样的话,就如易简到一定地步,才是《易经·系辞传》所说的“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样的人的感觉才会变得特别灵敏,就像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能让人感觉如同打雷。所以,源头不能太杂,杂乱使人分心,只有万法归一,才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易经·系辞传》)。
“用师十倍”,只要“绝利一源”,人的专注力产生的力量,会超过平常战斗指数的十倍。兵法也说作战不一定依靠总兵力,只要造成了相对的优势,也能够以少胜多。但是,用我的全部去打敌人的最软弱的环节,敌人来不及驰援,这样也可以打败敌人。那么,如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就是专注,以实击虚。我们平时思考事情也是一样,为什么要静坐呢?因为“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专注使人的力量得到超常发挥,是平时战力的十倍。
“绝利一源,用师十倍”,哪一个行业都一样。当然,光这样还不行。假如你想保持领先地位,还得更勤奋,需要像乾卦第三爻“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爻变就是脚踏实地的履卦,也就是说,代表天道的“元亨利贞”,创意一旦展开,落在第三爻的人位,就是“反复道也”,也就是《阴符经》所谓的“三反昼夜”,“反”者,反复其道之“反”,反身修德之“反”。人犯错了,改过来,改弦更张,就叫反。《易经》中的复卦最平常的意思就是反省改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经·系辞传》)。“三”是多数,因为人一天之中从思维到行动的错误,不知道要犯多少。一旦发现错误了,不要被欲望迷失,赶快检查出自己的错误。“三反昼夜”,反省不分白天晚上,随时都可以反省,这样的话,专业的竞争力才能脱颖而出。没有人不犯错,只要在错的过程中,从善如流,立刻就改,那就是掌握了复卦的核心创造力,就是“用师万倍”,你的战力、战斗指数在“绝利一源”的基础上成长一千倍,虽然有一点夸张,可没说错。刚健、中正、纯粹、精,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良知良能,有些人就是发挥得好,就像《易经》一个卦六爻发挥能够旁通情,由内而外,由下而上,由基层历练到高层领导统御,一以贯之,六位都能时成,都能发挥到淋漓尽致。而有些人就是暴殄天物,与生俱来的良知良能没有去开发,每天打牌打到天黑,晚上再继续,然后从早上睡到中午才起来,哪来的“三反昼夜”?人家在你浪费光阴的过程中不知道领先多少,他的力量,他的专业程度,当然是“用师万倍”。
可见,要想使自己在人生奋斗的过程中保持高效率,要从专注开始,“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就是专注,专注才能达到一定的境界。有的人读书昼夜刻苦,不知东方之既白,感觉时间过得好快,这是他专注的程度高;而有的人一读书就感觉度日如年,因为他的心思不定,无法专注。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就是要专注,想胜,想强,方法就在这里,没有侥幸。《易经》中的咸卦第四爻对很多感应不灵敏,就是因为“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整天胡思乱想,故孔子说:“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易经·系辞传》)还是要你专注,“精义入神以致用也”,才能发挥用途。我们一般人都是“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所以爻辞才叫我们要“贞吉,悔亡”,就是用“一致”,即“一”的功夫,“绝利一源”的功夫,然后落实,就如损卦第三爻:“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一定要简单化。整个道家的绝学,关键就在“一”上面,儒家则是在“元”上面。孔子问学于老子之后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改“一”为“元”。“绝利一源,用师十倍”,我们不妨试试。还有“三反昼夜,用师万倍”,下这种功夫,才会成大功。要知道,成功不是偶然的,像战国时纵横家苏秦,学成下山出游各国,困窘不堪而回,被家人看不起,嫂子讥笑他,连老婆都忙着织布,不给他做饭,他开始定下来,悬梁刺股,“三反昼夜”,下了一年的功夫,结果“用师万倍”,游说山东六国,佩六国相印,成就纵横功业。
古语说“十年磨一剑”、“铁杵磨成针”,为什么要给自己塑造一个造就专注的环境?因为外面的诱惑太多,且自己的妄念妄想也很多。王夫之因为反清复明不成,所以隐居乡下,研究学问,成了大学问家。他在那么糟糕的一个地方,能够著作等身,写出那么多东西来。如果说,他在反清复明中有了一点成就,他绝没有这样的学问成就,因为他天天不知要应付多少事,而最后还是失败。以前有个笑话说,一个亡魂要去投胎,到了阎罗店,阎王就问他,你下一辈子想干吗呢?这个亡魂回复说,要粮田千万顷,还要美妾娇妻个个贤。最后阎王说,你坐我的位子吧,我去投胎。结果,这个亡魂因为贪得无厌,投胎未果,成了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所以,人生不能贪,一定要一门深入,不能这个也是你的,那个也是你的。
(二)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心生于物,死于物”,物就是物质的欲望,包括饮食、权力、财色等名闻利养皆是。我们会起心动念,都是受物欲的牵引,看到好的东西就想据为己有。这就是“心生于物”,有物在前,我们的心自然就起心动念。一旦起心动念,就开始去追逐妄念、妄举、妄动,结果就有灾眚,心也就“死于物”。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很多人年轻时候的良知良能,稍微长大一点,开始贪求名、利、位,良知良能就不见,就死了。庄子说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就是如此。《易经》中的屯卦是生,蒙卦从某种程度上就是死,因为“元”这一最基本的创造力没有了。所以,“屯”是小草幼苗开两片嫩叶的象,“蒙”就是一个死猪坟头长草。可见,人老是心为形役,心为物役。“心生于物”,就是颐卦初爻所云:“舍尔灵龟,观我朵颐。”(意思是,舍弃真正的养生之道,反而大吃大喝,逞口腹之欲)爻一变成了剥卦——“死于物”。发展到第四爻的“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内心的主宰灵龟就完蛋了。
“机在目”,心为什么会被物欲打动而追求呢?因为眼睛看到了,那是关键。看来还是瞎掉比较好——“瞽者善听”,看不见就不会想,天天看见,就启动了欲望之机、习气之机。我们的心透过目看到外面的世界,心思就乱了。要是没看到,大概还可以做到心不动;一旦看到了,不动妄念都难,然后你的心就埋葬于物欲的世界。
心是“生于物”,被欲望牵引,就“死于物”,由生到死,关键是在眼睛——“机在目”。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就是因为物欲的牵引使人迷乱。《冰鉴》说“人之精神,俱在两目”,我们平常也说“眼睛是灵魂之窗”,但是眼睛一开一合之间,欲望就出来了。有的人一见钟情,有的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机在目”,就因为眼睛没管好,很多事情都是一样,没看到不会想,看到了,没有防范,就会“心生于物,死于物”。你要是到台北某些地方,看那些一天到晚逛夜店的,真是勾魂夺魄,我们一定要戴眼罩,不要被欲望给迷了心。
(三)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天地没有分别心,不会特别照顾谁、恩宠谁,这才是最大的恩。也就是说,天不会偏袒,不会护短,这就是老子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人没有办法做到,因为人有情,有亲情、有爱情、有友情,所以就算修到圣人境界,也没有办法做到“天地不仁”那个地步。人总是希望对与自己关系深的人,多照顾一点,所以我们就困在恩里头。这样的话,弊端就是超过关系圈以外的顾不到。人独亲其亲,独子其子,尤其是独子其子,每个人与生俱来都会,不用学。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那可就太难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起来容易,“老吾老、幼吾幼”尚可,要做到“以及……”就很难了。“天之无恩”,是最大的恩,没有任何分别心,大恩从无恩之中生出来,看似无情的、绝情的,其实看得更远、更深。林觉民诀别老婆去革命,谭嗣同视死如归为变法,都是“天之无恩而大恩生”,为天下大义而牺牲。文天祥只要点头,荣华富贵、文采风流什么都有,但他选择了死。这些人为什么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呢?跟天地学的。人的爱恨情仇使人生充满了苦,生离死别的时候痛苦之极,但都会结束,因为缘散了。“太上忘情”、“至人无情”,都是这么来的,人的恩不可能包括整个宇宙,它是有界限的,超过那个范围怎么办?你能不能突破小我跟大我?《易经》中观卦的三爻“观我生”是小我、五爻“观我生”是大我;离卦的三爻“大耋之嗟”是小悲,五爻“出涕沱若,戚嗟若”是大悲,这是有境界的,要做到真不容易。弘一法师一旦决定出家了,大彻大悟了,所有的老婆最后一面都不必见了,因为他就敢切断。要是换作我们的话,再见最后一面又何妨呢?电影《卧虎藏龙》女主角大彻大悟时,还是要跑到武当山跟恋人缠绵一夜(其实道观里面可以干这种事吗?),然后才决定跳崖。这就是爽完了再去,无法和弘一法师相比。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在道家来说太明显了,学佛也是一样,你要是眷恋这个恩,眷恋那个恩,怎么摆脱人间世的束缚?拿起之后就要放得下,大恩就从这里来,天长地久也是因为这样才能长久。人为什么不能长久?就是有生死恩爱,有爱有恨,无法解脱。就《易经》来说,人的境界修到圣人还不能齐天,要修到大人才能齐天,因为“大人与天地合德”,圣人只是“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易经·系辞传》说“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圣人还是忧心不断,不是忧国就是忧民,可是天地不与圣人同忧,它没有这个痛苦,也没有那个得失。
可见,人跟天还是不同,所以,《易经》的大衍之数才有“五十五”跟“五十”的差别。“天之无恩”,是超越、超脱,“而大恩生”。从《阴符经》上篇到下篇,不就是自然而然吗?生生杀杀,自然得不得了,要是局限于杀的那一面,哪有生呢?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这就是大恩。如果自古以来,人统统都不死,地球岂不是早挤爆了?
“迅雷烈风,莫不蠢然”,雷鸣狂风,有点像惊蛰春分的时候,动植物就开始蠢动了。休眠了一段时间之后,蠢蠢欲动,人在这时的情绪管理特别重要。春雷打动的时候,土松虫动,很多东西都在蠢蠢欲动。“莫不蠢然”,也是一个生机,一年的从冬转春,八卦的从坎到震,“天之无恩而大恩生”,再次辩证式地让我们了解生杀,而且在机转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的事物“莫不蠢然”。如果这时你还看不清楚有些东西要有变化了,那就够蠢了。《易经》震卦代表动,犹如“迅雷烈风,莫不蠢然”,这时“君子以恐惧修省”,需要警醒防范。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看着好像是天地无情,其实里面可能有最宽阔的大悲小悲、大我小我。人很难突破,那就尽量往天道靠拢,免得人生太苦了。“迅雷烈风,莫不蠢然”,在周遭环境有重大变迁的时候,一定可以找到蠢蠢欲动的征兆,像姤卦的“羸豕孚蹢躅”(饥渴的瘦猪内心最深层的蠢蠢欲动的情欲),像大壮卦所代表的惊蛰春分,所有藏在地底下的东西都蠢蠢欲动。要蠢动怎么办呢?第一个就是“机在目”。颜回问怎么行仁道,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篇》),第一个就是“视”,眼睛。“迅雷烈风”这么大的环境动荡,它是有其意义的,“莫不蠢然”,你得看到“潜龙勿用”的层次,到“见龙在田”时就已经晚了。地底下有那么多潜龙,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爆出来?“迅雷烈风”之时,不知有多少东西在“蠢然”,只是时间还没到,时间一到,“祸发必克”,如果“奸生于国,时动必溃”,就是“以时发也”。这就是“机在目”,所以要小心,“非礼勿视”,尤其是“大壮”的时候,要懂得那个蠢然,一旦动了,就不会一次,下面会动成一片。我觉得下篇到此时也是到了一个高潮,作者把他对天人间深刻的体悟,哗啦哗啦都写出来了。
(四)
至乐性余,至静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禽之制,在气。
“至乐性余”,人生太苦了,要寻求一种至乐的境界,就要“性余”,这种人对什么事情都从从容容,绝对不会莫名其妙、紧张兮兮。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应付得绰绰有余。对突发事变的应付,留给自己的空间很大,应变的弹性很大,《阴符经》里讲的都是天地的剧变,但是他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他的生命是非常顽强的,非常有韧性的,也是非常豁达、非常灵敏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是苦不堪言,而是“至乐性余”。你出什么招,他永远可以应付,他也不必把全部力量用上就可以化解。“至乐性余”,永远有余地,《易经·坤卦·文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个“余”,就代表永远有空间去承受。颐卦讲养生,也讲治国,从卦象看就有太多应变的弹性,因为它围成了一个最大的内在空间,所以把灵龟修好,就可以包容“虎视眈眈,其欲逐逐”,还可以无咎,“由颐”,立即“利涉大川”。如果空间好窄,应变的弹性好苦,就像密云不雨的小畜卦,空间是不是很小?所以周旋起来就苦,要以小博大,在夹缝中求生存。空间太小了,一不小心就没了。颐卦的空间很大,真的是“至乐性余”。《庄子·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就是因为空间无限大。
“至静性廉”,“至静”,与老子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类似,要静,要到坤卦“至静”的地步,人就不贪。人生就是贪这个,贪那个,贪有形的,贪无形的,到最静的时候,那些物欲就不会使你动摇了。就如《孟子》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是你的,不会强求,是你的,你不要它,它都来找你。“性廉”,人就方正,《管子》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性廉”,因为静到极点,到了至的地步。乐与静是我们想追求的境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仁者静。
“至静”,静到极点之后,对外界轻微的动静,他都能够完全感测到,要是内心不静,就算是很重大的变动,一般人都觉察不到。“性廉”,自然就不贪,因为看到了贪后面的牢狱之灾和毁灭。我们希望乐,希望静,但是要修到至乐、至静,确实不容易。
“至乐性余,至静性廉”,自然而然,就是“天之至私,用之至公”。要是读过《老子》,就知道这根本是老子的话,《老子》第七章讲“天长地久”。天地为什么能够长生呢?“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看着天根本不理你,也不给你施恩,但是它最后总体的表现是天下为公的,公道到了极点,“用之至公”。也就是说,“天之至私”,不刻意去照顾谁,其实是“用之至公”。我们要超脱,就要学天道,不要偏执,不要背那么重的包袱。
人生会面临竞争,还要看出手快,还要抓到那个时机,这就是“禽之制,在气”。“禽”为禽兽的总称,要想手到擒来,要想“田有禽”,开发一个新的资源,先要制住它,怎么制住?看我们气势的运行。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朝气锐,暮气归”,什么时候气最有效,效率最高,这是关键。无论是万人敌的兵法,还是一人敌的武术搏击,都是要制人,而不能制于人。我们要制人,就要掌握关键点,掌握主动,完全在气,压住对方的气,提升自己的气,还要掌握周遭的气。“在气”,气势有时候压人,别人就算再强,也动不了。你要是气弱,所有的人都可以蹂躏你,所以要练气。孟子说要善养浩然之气,文天祥也感觉到了,《正气歌》就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气很重要,“禽之制”,一定会面临竞争,有胜负,谁会占上风?“时乘六龙”就占上风。你落败,就没有办法,就得听人家的,人家就是砧板,你就是鱼肉。所以就要注意,如何把气抓住。有的人气是往上的,有的人气是往下走的。在《孙子兵法》中,把气分析得很细,《军争篇》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对于敌方士兵,可以挫其锐气,使其丧失士气;对于敌方的将帅,可以动摇他的决心,使其丧失斗志。所以,敌人早朝初至,其气必盛;陈兵至中午,则人力困倦而气亦怠惰;待至日暮,人心思归,其气益衰。善于用兵的人,敌气锐则避之,趁其士气衰竭时才发起猛攻。这就是正确运用士气的原则。这就是以气胜。但士气是装不出来的,要训练,要修为。像色厉内荏,气绝对不能久。
“至乐性余,至静性廉”,就是修为,你办得到吗?“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如如不动,心里特别宽阔。“禽之制,在气”,气盛,才可以胜人。光是耐心,人家就拿你没办法。躁动,就不可能练成决胜所需要的东西。
(五)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这有点像太极图,生、灭,生、杀,生、死,合法给你,或者你盗用来,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极转死,死极轮回转生。“生者,死之根”,生是什么呢?要是没有生,怎么会有死呢?只想要生,不想要死,那是违反自然的。“死者,生之根”,死的根源,是因为生。置之死地而后生,颐卦是生,大过卦是死。生死存亡,业力永随身,互相为根,祸福相倚伏。宇宙的结构本来就是这样,一阴一阳之谓道,绝对不是截然对立的,这就是“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
还有“恩生于害,害生于恩”,有时表面上看是害,后面表现出来的反而是恩,恩就从害里面生出来;害是从恩里面生出来,有时娇惯娇宠,想要对这个好,对那个好,结果适得其反,害出来了。林凤娇宠房祖名,结果这小子就开始吸毒,所以,该施家法就要施家法,溺爱骄纵,看着是恩,其实是害死了他;看着对他很无情,严格训练,其实是对他有大恩。这就是恩是生于害,害是生于恩。
把这个说透了,我们再看“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就知道这就是人生的循环转化。临卦称“元亨利贞,至于八月之凶”,其实“八月之凶”就生于“元亨利贞”,“元亨利贞”就生于“八月之凶”。把这个道理看透了,晓得生死、恩害的转换,就应该明白物极必反。《易经》说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恩害一定是并存的,祸福一定是相倚的,吉凶一定是配套的,最重要的是找出每一个动态点最佳的平衡。
(六)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这句话像对联一样,后面的境界显然是高智慧的境界,前面是才智平庸的愚昧人的想法,因为所见者小。这跟中篇的“人知其神之神”很类似,人总是看外表,认为有神通,不得了,“不知不神之所以神”,看不出谦和低调、真人不露相才是真正的功力深厚。智慧境界不够,看到一些天地造化的变化,就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了,自己永远也学不到,就对它膜拜,产生迷信。愚人就这么好骗。看到什么东西都看不懂,也没有办法去理解,就膜拜、迷信,就成为愚夫愚妇般的信众,被政治家、政客骗,被神棍骗,这就是“愚人以天地文理圣”。天地中有它的文,有它的理。在《中庸》叫文理密察,愚人觉得这个太高了,不是人可触及的,所以除了拜服之外,没有任何质疑,也不会想到提升自己的智慧,他也没有办法去想象人家这么了不起是如何办到的。可是《阴符经》的作者透彻了解了,就像《孟子》所说的“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人可以自强不息,人人可以为尧舜,人人可以掌握最高的天则,可以“见群龙无首,吉”。“我以时物文理哲”,作者发现很多东西了不起的成就,有时是通过“时物”来看的,人、事、物所有的这些资源都用物来代表,我们知道万物、庶物、品物、六位时成,有时候是时代造就,把人推到风口浪尖,他不成功都不行。“时义大矣哉”,英雄没有那么神秘,有时候你看透了,一文不值。合乎时,“天地相遇”就“品物咸章”,“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很多的物之所以有意义,有成就,完全跟“时”有关,一方水土一方人,时代会创造出这个物、那个物,没有那个时或者时要过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不讲圣,而讲哲,这里面是有哲理的。我们懂得掌握天则,天则不是哪一个人的专利,“我以时物文理哲”,有为者亦若是。这个世界永远是一些精明的人、聪明的人在耍那些笨蛋,李靖对唐太宗讲,有很多东西根本就是骗人的,但是要把它废了就不行,不然怎么骗人?自己知道是假的,愚人相信这个就可以。同样是文理,愚人就是完全不可解,就是“天地文理圣”,只能信仰、膜拜了。
(七)
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其圣,我以不奇其圣。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人以愚虞圣”,“虞”就是自以为、猜度别人可能怎么样。比较笨的人,天赋也不够的,以愚昧的心态去猜度圣的东西,他认为那个“圣”比他的愚高太多了。而《阴符经》的作者认为众生平等,叫我们不要这样,这样做没出息,要求“我以不愚虞圣”,我一定不要用一个愚昧的心态去揣摩、了解那个杰出(圣)的东西,要保持平常心。他是人,我也是人,他修得不错,难道我就一定修得不好吗?“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这是非常理性清明的思考。也就是说,不会被外面的蒙混住,要摆脱愚昧,进入圣的境界。
“人以奇其圣”,一般人就是少见,所以多怪,看到人家不得了,就觉得出奇。“我以不奇其圣”,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承认圣,有成就,但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掌握他的心法,就像孟子所说的“说大人,则藐之”。已经成功的人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我还没成功,我也在朝成功的方向走去,他的成功说不定就是走向堕落的开始。所以要“藐之”,你哪里也不比他低。“我以不奇其圣”,这样的人就可以做到平淡的心态,我们讲《人物志》的时候,最高的是“聪明平淡,总达众材而不以事自任者也”,因为淡泊才能明志,宁静才能致远。“人以奇其圣”,是因为少见才多怪。“我以不奇其圣”,不会一下就被人家唬倒,看着很平常,而平常心就是道。社会的好奇心理,喜欢炒作、喜欢眩惑,以至于“奇其圣”,那是没有办法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真正的高手不会干这种事的,一切都处之泰然,不会跟着瞎起哄。换句话说,也不会随便受骗。一般人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都是“奇其圣”、“愚虞圣”,那样的话,就对不起了,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沉水入火,自取灭亡。”没有那个上进、自强的心,老是希望捡现成的,等人家做好了,整碗捧去,没有这样的好事。要知道,社会不只有你一个人耍小聪明,到最后都是像离卦那样被突如其来的火烧光,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这就是“沉水入火,自取灭亡”,谁也不能怪。
(八)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
“自然之道静”,静又来了,这是自然之道。“故天地万物生”,因为自然之道够静,提供的空间够大,天地万物才能生,就如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论语·阳货篇》)老天爷不说话,自然界的一切都有序生长、更替。如果自然之道躁动得不得了,天地万物都不得安宁,当然不容易生。自然之道是静的,所以才会有“天地万物生”,不是故意要生什么就生,而是让出空间了。老子说“生而不有”,并不要占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这是最高的玄德。《易经》乾卦说“大哉乾元,万物资生,乃统天”,连天都统,不是“天地万物生”吗?如果源头不静,躁郁不安,烦恼无限,天地万物就不会有生的道理。没有烦恼,空间才无限,天地万物就生。
“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浸”是慢慢地渗透,天地之道就是如此,最后取得胜利。《易经》十二消息卦中的临卦,就是靠浸的功夫,学问下得深,长期经营,“刚浸而长”,所以就“元亨利贞”,“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形成自由开放、君临天下的局面。懂得浸,长期的潜移默化,才可以塑造一个好环境。而临卦六爻全变的遁卦,也是“小利贞,浸而长也”。我们看,在一阴姤之后的二阴遁,在一阳复之后的二阳临,是不是都掌握了浸的技巧和智慧呢?慢慢地来,到最后形势自然就形成,想要临就临,想要遁就遁,进退存亡都不失其正。我要撤的时候,没有人能留住我,因为我有绵密的布局,一步一步掌握了全局的主动权,“故阴阳胜”,想要强兵战胜,中间就是阴阳的互动。遁卦就是阴胜阳,临卦就是阳胜阴,当然关键的是本体要静,才有“天地万物生”的空间,创意无限,然后在做法上、策略上、行动上要懂得“天地之道浸”,不在乎你是阴、是阳,而是在阴阳互动、消息盈虚里面掌握得胜之道。
“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这完全是《易传》“刚柔相推,而生变化”的版本。阴跟阳是相推的,有时东风压倒西风,有时西风压倒东风,不是恒定的,所以不利的时候得忍,利的时候也别客气,但是一定要提前,要懂得静和浸的功夫。“阴阳相推”,而变化就顺了。“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也就是说“道法自然”那个究竟的天则,世人绝对不能违背。谦卦第三爻“劳谦”合乎天则,真正的成功源于此,所以谦卦第四爻就要懂得“.谦”,才能“无不利”。乾卦的“刚健中正纯粹精”是究竟,“六爻发挥旁通情”就是发挥,谦卦第四爻不能违反基本原则,不能违反最高的究竟的“道法自然”的自然法则、天则,违背则非失败不可。违背了“道法自然”的自然之道,违背了“元”,比违背了天地之道还要严重。所以了解了自然之道,就要顺自然,要按照自然之道行事。“因而制之”,又是“制”,人要掌握主动,控制局面,要御天、统天。“禽之制,在气”,掌握了最高的变化法则,就可以超前好几步,下面要怎么布局都不是难事。可见,自然之道是绝对不能违背的,根据自然之道去布局,可以充分控制局面。
(九)
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
要知道自然之道,探测到天则,再运用天则,因势利导,才能够成功。可是,“至静之道”,是最高的道,怎么去探究可以让天地万物生的最高的智慧呢?那就要用种种修行的法门、智慧、方法去探究,而且不容易做到,即“律历所不能契”。“历”是历法,《易经》大衍之数的占法就是从中国特有的阴阳合历来的,那样的模拟操作,能够神算。自然界是没有历法的,历法是人发明的,要想办法去契合,比如有岁差,有累计误差,有闰年闰月。大自然有其律动、节奏、法则,像音乐里面的宫、商、角、徵、羽,就掌握了人心的律动、四季的节律。掌握了这一自然的律动,才能够预测,才能够百分之百精准。但是所有的历法,延伸到占法,即所有的律,还是“所不能契”,即不能百分之百精确吻合自然之道,所以真理的真正参透,从来不是廉价的,人再怎么样了不起,跟纯粹的自然之道永远还有差距。大衍之数治历明时、革故鼎新,是人发明的,为什么最后还有一个天地之数“五十五”是没有办法超越的呢?还得用这个来找出天人的差距,决定一个卦宜变的爻位。可见,人再怎么精算,用尽海量的资讯、高科技的电脑技术,最后还是千算万算,在关键时候不敌老天一算。一个公司可以旺几十、上百年,就是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倒闭。所以,人要懂得谦,谦是大补,不会狂傲到认为自己已经百分之百完美。人的智慧是因为人有欲望,连圣人都有忧,哪有十全十美呢?天地是没有这个的,一切自然而然,我们所有的探测“至静之道”之举,可以让天地万物生的天文观测、人性人情的即使观测达到很高的境界,但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吻合,“不能契”。换句话说,人类文明所产生的一些精密的、甚至可以量化的探测工具,不要太迷信,因为都不能完全契合自然之道。
天跟人永远有差距,老子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地不仁”,天道只是鼓万物,不与圣人同忧。天人必有差距,很多精密工具探测的数据,包括古今中外探测自然的奥秘、了解宇宙周期的运转数据,很多东西都是近似值,并不是百分之百精确。但是天道就可以精密,像《易经》中的观卦说“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那是绝对的准;豫卦是要预测,也说“不忒”,“不忒”就是零误差。零误差不知道有多难,因为人有欲望,所以就会打折扣。律历是人发明的,可是跟天地之道相比还是有差距。你看,美国这种情报机构与资讯公司狼狈为奸,监控全世界,其实只要把中国的智慧读通了,也很好反制,因为所有量化的东西必然存在弱点,有间谍就有反间,有信息战就有反信息战,甚至可以兵不厌诈,让他忙个要死、扑个空,所有的东西都能反制,让你白花钱,还没有办法解读到真相。所以,我们真想要天人合一,掌握到自然之道,要有更高的参悟,不是量化可以解决的,要修德,要有智慧。不能像《易经》节卦探测所有的节气制度,“天地节而四时成”,光靠“制数度”,不说百分之百,还得“议德行”,这一点是没有办法取代的。小数点不管精确到多少位,都不会百分之百准确,所以“至静之道”等,不是花钱的离子加速器可以探究出来的,但是可能在高僧大德的静坐修行中了解。这是一种律历所不能契合的,千万不要迷信律历,想巧夺天工,永远还差一点。
“爰有奇器”,“爰”即“于是”,“奇器”即特别神奇的解决问题的工具。中国文化重视律历,但是那不是纯粹的,还要靠人生主体的修为,即奇器。“是生万象”,“是”,即合乎中道,合乎时中之道。是自然就生出万象,不见得跟各种精密的探测仪器有关。
“八卦、甲子,神机鬼藏”,八卦就是《易经》之类,“甲子”就是中国古代纪时的干支系统。“神机鬼藏”,阴阳不测之谓神,超越了量化的境界,探测才可能完整圆融。“阴阳相胜之术”,阴胜阳、阳胜阴的术,“昭昭乎进乎象矣”,得意要忘象,得象要忘言,不只是文字经典,更不只是数据的层面。理气象数,才是华夏智慧的中心,也就是《易经》。八卦、甲子,超过“律历所不能契”,换句话说,修到最高才能契合,是百分之百吻合,零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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