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时代1-迟来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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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过后,整个学校都进入了实打实的备战状态,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毕夏把闹钟又调早了半个小时,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背英语单词。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有天赋的学生,而她在努力的同时其他人也在你追我赶,她得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有时候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已经很明显,下巴都尖了。

    看书看到累的时候,会接到楚君尧发来的短信,有时候是一个笑话,有时候是一张他臭美的自拍,有时候只是一句话:在玩游戏,被追杀的时候突然就想你了。

    毕夏觉得楚君尧简直要引起人神共愤了,所有的人都趴在书海里苦读,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拍照、打球、玩游戏……可就算是这样,他的成绩依然稳居第一。其间他还跑去香港参加了一个世界性的高中生化学竞赛。以前总是毕夏和他一起参加比赛,但自从文理分科后,他们就好像转向了不同的“战场”,他依然在他的“领域”游刃有余,锋芒毕露,而她却在她的“位置”变得平淡无奇。想想,竟然会有些嫉妒楚君尧,他为什么会这么从容?

    楚君尧去香港的时候,给她打了长途电话,两个人正说着的时候,父亲敲门进来,毕夏紧张得来不及说“再见”就生硬地挂了楚君尧的电话。她能猜到电话那边楚君尧有多恼火,可……只能回头跟他解释了。

    父亲像是了然似的,忽略了她的紧张,把一盒糕点放到她桌上:“去北京带回来的果脯,爸爸记得你很喜欢吃的。”

    “我现在已经不爱吃了。”毕夏笑了笑,“太甜太腻。”

    父亲有些失望,怔了怔:“女儿长大了,连口味都变了……”

    “其实偶尔吃吃也不错!”毕夏体贴地打开盒子,捞了一块塞进嘴里。

    “那个电话……楚君尧的电话,其实不用挂!”

    毕夏差点儿噎住,猛烈地咳嗽几下:“爸,那不是他……”

    “爸爸妈妈不会反对你们来往,而且我相信我女儿也不会是那种光顾着谈恋爱就忘记梦想的孩子。君尧也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共同努力,携手并进,不要让大人失望。”

    “爸爸——”毕夏动容地看着父亲。

    毕清军揉揉女儿的头发:“其实你们钟老师人真的不错!”

    “钟老师?”

    “你妈去找过他,他跟你妈妈聊了很多,回来后她就转变了!她说不会去干涉你换班的事,也不会去干涉你和谁来往,她相信你会处理得很好,而且我们也看到了你的努力,乖女儿,不管你的成绩如何,只要尽力了,爸爸妈妈依然会为你自豪。”

    毕夏暖暖地笑了:“其实楚君尧真的很好,他在功课上帮我不少——不过钟老师到底跟妈妈说了什么,让妈妈突然间转变?”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毕夏停顿一下:“爸爸,您和那个阿姨……就是妈妈说的那个初恋,是怎么回事?”

    毕清军怔了怔:“并不是每个人一生就只有一段感情,有得到就会有失去。”

    “那你还爱那个阿姨吗?”

    “应该说是怀念吧,与其说是怀念那样一个人,不如说是怀念当时的自己!”

    “当时的自己?”毕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珍惜!”父亲笑笑,“珍惜这份青春年少的感觉。”

    想了想,毕夏又问:“爸,那你爱妈妈吗?”

    “当然!”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答。

    时光在波澜不惊地行走着,不管我们有怎样的模样,都在时光里微妙地变化着。毕夏依然埋头在数学题海里挣扎,黎允儿依然收集着她和姚元浩的“浪漫”,她每天都欢欢喜喜,在日历上画一颗又一颗的桃心,代表她和姚元浩恋爱的日子。只有她才会在课间肆无忌惮地撑着下巴,含情脉脉地望着姚元浩;只有她才会每天都给自己买一张彩票,期待自己中五百万元,这样就能够忤逆父母的意思独立门户地生活,不用出国;也只有她才会在音乐课上,冲着姚元浩大声地唱:“我是你的天空……”

    课间休息的时候,黎允儿还是会和何晨宇斗嘴吵闹,抢零食、抢眼药水、抢着玩DotA(魔兽争霸)……而楚君尧和敬嘉瑜还是没能重修旧好,何晨宇说敬嘉瑜的母亲换了一份工作,他故意躲着他们,只是因为自尊心吧。

    毕夏也会在校园里遇到陆怀箫,他们只是淡淡地微笑问好,然后擦肩而过。高三年级已经模拟考过几次,她没有问过陆怀箫的成绩,想想他那么努力,一定是不错的。

    毕夏还会看到那个卖方便面的女孩沈冬晴,她依然沉默,背影小小的,而她身边有了一个朋友,那个皮肤白得瘆人的女孩。

    有时候毕夏会发现自己的单车又被擦过了,这种事已经发生很多次,但她一次也没有撞见过对方——是那个神秘人吧。即使毕夏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喜欢对方,却还是有点儿好奇,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直到学期结束,都没有下雪。看来有些事光祈祷是没用的。期末考试,毕夏的成绩竟然又滑了一名,差点儿跌出十强之外,而拖分的依然是数学,该死的数学。

    这次孟欧的数学比毕夏高了三分,简直可以用扬眉吐气来形容,他豪气冲天地说:“没关系,也就是一次考试嘛!”也就是一次考试嘛,可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明明就是在乎得不得了的神情,怄得毕夏狠狠踹了他的椅子。

    “没关系,男朋友是第一名,你也很荣幸呀!”楚君尧嬉笑着安慰她。

    毕夏瞪了他一眼:“能一样吗?以前你是第一,我是第二,现在却差了这么多。”

    “我不会嫌弃你的!”

    毕夏继续瞪他:“我说过我在意你嫌弃我吗?”

    “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楚——君——尧,你到底懂不懂?”她真的生气了。

    “我懂,我懂!”楚君尧急急地说,“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过失败。”

    毕夏怔了一下。

    “因为你一直是领头羊,突然间变成了普通的羊,所以内心失落,极度不平衡,还把怨气撒到领头羊身上!”

    “我有吗?”毕夏虚晃地朝他挥挥拳头。

    楚君尧躲闪着站远几步:“其实真的没有关系!当不当领头羊,你都在领头羊心里!”

    “怎么不说是领头狼?”毕夏没好气地说。

    楚君尧张开手臂,故作邪恶地笑:“也可以哦,小羊!”

    难过的心情因为楚君尧的安慰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这样体贴又阳光的楚君尧,总是让她心里甜蜜得不得了。就好像黎允儿的彩虹糖。黎允儿最喜欢吃彩虹糖,却只吃红色的彩虹糖,这真是她史无前例的怪癖。有一天黎允儿兴奋无比地跑到毕夏的面前,掏出一把红色的彩虹糖,她说是姚元浩送给她的。也许面对喜欢的人时,只是一个细枝末节的示好,已让我们沉醉。

    毕夏的成绩继续倒退,父母倒是毫无反应。假期,她跑去报了补习班,重新拟订了学习计划,决定在寒假继续恶补数学。放假前一天钟老师在讲台前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他穿着灰色的中山服大衣,依然像位正直的村干部,可大家伙像是约定了一样,在班长的带领下,齐刷刷地对钟老师说:“苏高哈谢思尼达。”

    钟老师怔了一下:“啥?是啥?”

    教室里哄堂大笑,班长用中文说:“您辛苦了。”

    那一刻,钟老师的眼眶都红了。毕夏突然觉得,在严酷激烈的竞争里,是钟老师凝聚了大家,他让这些温情的瞬间变成了青春里最美好的记忆。

    毕夏在补习班上的是高考数学强化班。里面的内容很多都是高三的,她听得如坐云霄飞车,但还是坚持地想要弄懂每一道题。这样勉强地逼自己,不过是希望早一步学高三的内容,以免到时候更加听不懂。

    补习班里全是高三生,一副苦大仇深的沉重感,倒是老师像打了鸡血一样,把数学题讲得激情四射,斗志昂扬。毕夏坐在后排的位置,思维跟着老师迅速地运转,但总是转着转着就听不明白了,只看到老师飞地写着板书。心里哀叹一声,这节奏比钟老师还要快上十倍。

    正烦恼的时候,钢笔又不出墨水了,她大力地甩了甩,然后哑然地发现她的蓝墨水竟然溅到旁边男生的白色羽绒服上。

    两个人都呆了一下,毕夏下意识地抽出纸巾手忙脚乱地去擦,对方大方地笑了:“不用。”

    下课的时候,男生开始找毕夏搭话:“你是哪所学校的?”

    因为内疚,毕夏不好不搭理对方:“耀华中学。”

    “耀华?不错哦!”男生啧啧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刚想回答,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男生旁边,她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楚君尧扫了男生一眼,反问道:“我能不来吗?”

    男生也笑了,起身让开位置:“既然你们认识,就坐一起吧。”

    “谢谢!”毕夏赶紧回答。楚君尧已经一屁股坐下来,生硬地质问,“你真的是来学习的吗?”

    “嫉妒心可真强!”毕夏想起什么似的瞪住他,“你也在这里上课?”

    “我还用来上这种补习班吗?”他狂妄地笑笑,“本来是来探班,想慰劳一下你……算了!以为你会苦不堪言,没想到乐在其中,我真是多此一举了。”

    毕夏笑了,摊开手:“拿来。”

    “什么?”

    “不是说要慰劳我吗?”

    “喂,你这个人,就算这么现实也好歹隐藏一下。刚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听到有慰问品就立刻笑了!”

    “小气鬼!”

    “给你!”虽然绷着脸,但楚君尧的语气是温柔的,从口袋里掏了一盒酸奶,装上吸管递给她。

    “还是热的!”毕夏惊讶地说。

    “废话,我一直揣在怀里!”

    “酸奶?”毕夏忍俊不禁,“你竟然会揣在怀里?”

    “怕你喝了凉的东西胃会不舒服!”

    毕夏一边喝着酸奶一边用拇指触触他的小拇指:“看到你真好。”这样无聊枯燥的时候,这样抓狂烦恼的时候,你突然就出现在面前,这种感觉真好。

    楚君尧也笑了,拿过她的本子看看:“这道题你明显做错了,f(x)=(2-a)lnx+1/x+2ax,这是利用导数求函数的最大值、最小值,所以你解题的思路是这样的……”

    楚君尧在本子上一边讲解一边飞快地列着等式,等毕夏察觉的时候,楚君尧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他们都看着他演算,目光含着佩服。毕夏的心灰了一下,以后的楚君尧,会不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呢?那么优秀的他浑身都散发着光芒,而自己的光却暗淡了下去。原本他们都在一条起跑线上呀,为什么自己拼命地追赶,却永远没有办法超过轻轻松松的他?

    “听懂了吗?”楚君尧抬头问她。

    虽然只是听得似是而非,但旁边都是人,她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旁边的人由衷地赞道,“是准备报考清华的吧?”

    楚君尧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应该是的,不过我现在上高二。”

    “高二?”人群里发出惊叹声,“这明明是高三的题呀!”

    “也没什么,我高一就都会做了。”楚君尧的话再次引起惊叹,毕夏白他一眼,难道他不知道谦虚是一种美德吗?

    上课铃响了,老师开始继续在黑板前激昂地讲题,间隙还时不时鼓励大家几句,毕夏看着教室里密密麻麻的后脑勺,真正感觉到高三的压力。

    再看看楚君尧,无所事事的他撕了她本子上的一页纸在旁边捣鼓。她根本无暇理会他,紧张地盯着黑板,生怕错过老师的一句话。

    下课后,毕夏长松了一口气,来听这种课完全是自虐,神经都要被折磨出问题了。

    再看看楚君尧,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莫名有些生气,站起身就朝教室外走去。

    楚君尧立刻就醒了过来,几步追出来:“难道就不怕我丢了?”

    毕夏冷着脸,径直朝前走:“既然都找得到这里,还怕弄丢?”

    “你在生气?”

    “不要你管!”

    “我哪里惹到你了?”

    “为什么在教室里睡觉?”

    “无聊呀!”

    “既然无聊为什么要来?”

    “想你。”他盯着她的眼,“可你到底生哪门子气?”

    毕夏冷哼一声:“你是来显摆的吧?显摆你可以睡着大觉拿第一名,而我们却要在这里挨冻受冷听上一整天课也不明白老师在讲什么。”

    “都说了做不出的题我帮你……”

    “不要!”毕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最讨厌你这样轻轻松松的样子!”

    楚君尧愣了一下:“是在嫉妒吗?”

    “才没有。”

    “你竟然会嫉妒你男朋友比你优秀?难道你希望我比你弱吗?我表现出这样自信心十足的样子,是想让你以我为荣,但没想到会伤到你的自尊心。”

    毕夏恼羞成怒:“我、没、有!”

    “以为很大声就是否定句?”楚君尧耸耸肩膀,伸手揽揽她的肩,“别在意了,就算你考最后一名,你也是我喜欢的人!”

    “难到你希望我考最后一名,这样才能满足你的优越感?”毕夏闪开他的手,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是这样的笨吧,就算起得再早,成绩却还不断地下降!”

    “我,我并不希望你是最后一名!”楚君尧捺着性子解释,“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不过是数学而已……”

    “而已!”毕夏气急败坏地打断他,“最讨厌你这种语气!对于你来说‘而已’的数学,却让我非常头痛!”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楚君尧笑了笑,“为数学吵架,不值得。”

    “干吗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好像我在无理取闹!”

    “你明明就在无理取闹呀!”

    毕夏气结,抱着书本径直朝前走,走了一步朝身后横一眼:“不许跟着我!”

    楚君尧皱皱眉:“到底是我招了你,还是数学招了你?”

    “你们!”毕夏头也不回地走到公交车站,正好108路公交车停下来,她匆匆地上了车。看到楚君尧跟在后面跑的样子,她的心里突然间很难过。明明就很高兴他来“慰问”她的,可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呢?因为是真的在嫉妒吧,嫉妒他那么优秀,而自己却越来越不如他。

    为什么会嫉妒楚君尧,这个问题她也不明白,他这么厉害她应该觉得骄傲呀——可是竟然在看到他这么受欢迎的时候,想要把他变得平庸一些。

    手机一直在响,是楚君尧打来的电话。她一遍遍地摁断,但他持之以恒地拨了过来。

    她干脆恼怒地取下后盖,突然间就呆住了。

    在她的手机后盖里,竟然藏着一枚纸折的桃心。原来刚才在课堂上楚君尧捣鼓的就是这件事,他偷偷地折了一枚桃心放进她的手机里,她翻了一个面,看到上面楚君尧用正楷写的字:加油,毕夏!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嫉妒楚君尧了,因为怕失去呀!那么优秀、那么耀眼的楚君尧,会被太多人喜欢,而她会不会成为与他般配的那个人呢?她竟然变得如此不自信,甚至有了胆怯。初恋是这样的吧,甜蜜的时候还会带着酸涩,让你欲罢不能。

    她站了起来,急速朝门口走去。她想对楚君尧说,就算你超越我一百步,我也会喜欢你的。因为这样优秀自信的你,才是楚君尧呀!

    司机一停车,毕夏就赶紧下车,刚想拨通楚君尧的手机,就看到他从公交车后面的的士上走下来。她难以置信地朝他飞奔过去,抱住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她的冲力晃了晃。

    “转变太大了吧!”楚君尧笑着暖声说,“刚才还不许我跟着,现在却主动扑上来,适应不了哦!”

    毕夏羞涩地松开他:“干吗跟着我?”

    “怕你哭呀!”楚君尧笑笑。

    “明明是我不对……”

    “就算是你不对,也应该是男朋友来哄!”楚君尧粲然一笑,“怎么会突然停下来?”

    “这个!”毕夏挥挥手里的“桃心”。

    “那你也做一个吧,放到我的手机里。”

    “幼稚!”毕夏吸吸鼻翼,“教我吧!”

    回家的路上,楚君尧拿出耳塞,把一边塞到她的耳朵里,开始放手机里的音乐。陈升沧桑醇厚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要不是太过于沉默/就是关于爱都不敢说出口/也许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偶然/也就不会有慌忙/爱是那么难以说出口/到后来变成美丽的邂逅。

    毕夏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是《美丽的邂逅》,但歌词说的是无言的分离……她一直觉得她是理智地看待自己和楚君尧的感情,缘起缘灭,都有始终。实际上,从一开始,从最早最早的以前,她想要的就是和楚君尧一起走下去。

    她比她想象的,还要喜欢。喜欢着,楚君尧。

    沈冬晴出门的时候,裴叔叔和周阿姨送了出来:“这些吃的带回去给你父母。”

    沈冬晴急急地推辞:“不用了……真的不用。”

    周媛把那袋子硬塞到她手里:“其实我们也应该去探望一下你妈妈,因为最近事情比较多,你就替我们问候一下,有什么需要的打个电话。”

    沈冬晴垂了垂眼:“谢谢。”

    周媛停顿一下:“你是个好孩子,叔叔阿姨做得不好的地方多包涵。”

    还没有等沈冬晴回答,裴雨阳在身后“嗤”一声,径直去玄关处换鞋,转身走人。

    裴家夫妻尴尬地对视一眼。

    “谢谢叔叔阿姨!”沈冬晴礼貌地点点头,“再见!”

    行李并不太多,重的是书包,她把功课、作业、平时的试卷、笔记都带回家,想着寒假的时候能够抽时间学学。半期考试她的名次是全班最后一名,到了期末已经排到四十名了,全班五十个人。她自己也很意外,虽然成绩还是排在末尾,但这还是极大地鼓励了她。一学期里至少还是有进步的,如果期末还是最后一名,真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启口。让她最吃力的功课是英语,老师上课全用口语,她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听不懂,只能揣测出部分意思。虽然老师也一再强调,不懂的问题可以随时提出来,但她从未向老师提过问题,就算鼓起勇气向同桌问问题,也会在心里给自己不断地进行心理建设。幸好后来有了顾珊,她成绩虽然是中等,但也比她好很多,一些问题问她就可以了,而且她给了她一堆英语磁带,让她好好练习口语。

    成绩进步让她心里欢喜,但看着永远是第一名的楚君尧时,总觉得他们之间横跨着一个银河系,她就算再努力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有天体育课,女生们都在气垫上练习仰卧起坐时,吴晶晶神神秘秘地对旁边的女生说:“知道楚君尧怎么评价沈冬晴吗?他说沈冬晴让他有非常大的视觉落差!”她的话引起一阵嬉笑、鄙夷、同情,而吴晶晶这才发现沈冬晴站在她的身后。

    她并不忌讳她听见,脸都不红,笑了笑:“本来就是嘛!”

    那一刻,沈冬晴感觉到周围突然生出许多疯狂的荆棘,带着凉嗖嗖的呼啸声,刺中了她。阳光忽然间灭了一下,她好不容易攥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摔下去。

    转身的时候,她还听见身后那些奚落的声音:“太不自量力了,明明两个人差那么多!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天放学后,她从校门口一直跑到楚君尧家去,她很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可是等她满脸汗水和泪水地跑到他家楼下远远地看着他时,却下意识地闪到了角落里。她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潸然泪下。对自己说不会再为那个人流眼泪了,可所有的话都是耳边风,在被刺痛的时候,眼泪是唯一的出口。

    也许逃开这城市,回到她熟悉的乌石塘村,会让她心里得到些许的安慰。关于楚君尧,既然不能抛在脑后,那就静静地留在心里吧。

    沈冬晴背着书包,提着一个编织袋和一袋吃的,朝公交车站走去。坐公交车到长途汽车站,然后坐四个小时可以到县城,再转一趟车就能到家了。

    沈冬晴刚走出小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东西就被抢了过去,她定睛一看,是裴雨阳。

    他不说话,只是抬手就拦了一辆的士,拉开车门冷冷地望着她:“你准备一直站在那里吗?”

    “……我坐公交车就可以。”沈冬晴有些怯怯地说。

    “你总是要让自己显得惨兮兮的吗?提那么多东西还挤公交车……”他顿了顿,厉声说,“赶紧给我上车!”

    她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上车,坐到后座上。原本以为裴雨阳会坐到前排,没想到他朝里面挤了挤,跟她并排坐到后座上。自从圣诞节那晚他说“离我远点儿”后,沈冬晴就越发躲避着他了,每天早早出门上学,下了晚自习才回去,周末也去附近的新华书店看书,或者趴在凉亭写作业。顾珊画了新的画,沈冬晴把它偷偷放到裴雨阳的桌上——就算是要撕掉,也别当着我的面撕。既然我没看到,那就当你已经收下了。

    “谢谢……”沈冬晴低声说。虽然裴雨阳依然是盛气凌人的样子,绷着一张脸,时时都想要把谁揍一顿,但他这种小小的示好还是让她觉得感动。

    “你们家,”裴雨阳微微清清嗓子,“在哪里?”

    沈冬晴怔了一下:“我家?在乌石塘村。”

    “就不能取个好听点儿的名字?”

    “因为海边都是鹅卵石,很多鹅卵石,特别漂亮!搬开鹅卵石的时候,会找到很多螃蟹,小小的螃蟹在掌心里爬,痒痒的。”沈冬晴说起家乡的事兴致勃勃,“我们还会用鹅卵石垒房子,打水漂……”突然沈冬晴停下来,因为她发现裴雨阳怔怔地望着她,她抿了抿唇:“对于你来说,都是无聊的游戏吧。”

    “不过是一些石头!”裴雨阳用不屑的语气掩饰着刚才的失神。沈冬晴是在笑吗?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浅浅的,面颊还有梨涡。

    沈冬晴讪讪闭嘴。

    “还有呢?”裴雨阳漠然地问。

    “什么?”

    “那个什么石头村!”

    “乌石塘村。”

    “除了那些破石头还有什么?”

    “有海,很清澈的海。有各种树木,在村口有一株银杏和一株香樟,长着长着就枝缠枝、叶缠叶了,那是我们村里的‘夫妻树’,恋人们总喜欢去那里坐坐,据说这样一定会结婚。”沈冬晴的心情越发轻松愉悦,就要回家了,就要看到父母了,还有让她深深挂念的村子。

    “还有呢?”

    “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草,连空气都是甜的。”

    裴雨阳撇撇嘴:“果然是乡巴佬。”

    话题就此打住,沈冬晴横了裴雨阳一眼,被他看在眼里,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到底我家有多虐待你?一走了连胆子都变大了!”

    这时,长途汽车站到了。裴雨阳一走进人声鼎沸的大厅就嘟囔一声:“这么多人?”

    沈冬晴排队把票买了,裴雨阳把行李给她放好,转身就走了。

    沈冬晴自言自语:“这么快就走,还没有说谢谢呢!”

    可是几分钟后,裴雨阳又回来了,丢了一瓶水和一些零食给她:“不是要四个小时吗?什么都不准备你打算就这样饿着回家?”

    沈冬晴觉得他今天太反常了,细心体贴得让她受宠若惊,赶紧跟着他下车,追着说:“谢谢!”

    “路上别跟陌生人搭讪!”他摸了摸鼻翼,说出这样的话很让他难为情,但不叮嘱几声又觉得心里不安,“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别相信别人会随意帮助你……总之别把自己弄丢了!”

    沈冬晴老老实实回答:“知道了。”

    “别误会!”他白了她一眼,“你不是我的菜!我只是替我父母做本来应该他们做的。”

    补习班的课程是在大年二十八结束的,然后父亲就开车直奔老家,毕夏都没有来得及见上楚君尧一面,还没有离开这城市,毕夏已经觉得思念满满了。

    大年三十晚上,毕夏本来想在零点给楚君尧打电话,第一个祝他新年快乐,没想到先接到了陆怀箫的电话。祝福了几句挂上后,又接到了黎允儿的电话,这次她匆匆忙忙地说:“新年快乐!我先给君尧打电话,晚点儿找你。”

    “刚才我打过来占线,还以为是楚君尧呢!”黎允儿的声音清脆明亮,“到底是谁第一个找你?”

    “挂了!”毕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急匆匆地拨了楚君尧的手机。

    “真是热线呀!”一接通,楚君尧就满是抱怨,“还以为你新年的第一通电话会打给我!”

    毕夏笑了笑:“这真是我拨的第一通电话……但你为啥不主动给我打过来?”

    “想看看你会不会想着我……结果还真是失望呢!”

    毕夏看了一眼满屋的亲戚,朝卧室里走去:“其实我有。”

    “什么?”

    毕夏羞涩地抿抿唇:“就是……想你。”

    “没听清。”

    “明明就听到了。”

    “那刚刚说的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不重复。”

    “你这人!”楚君尧嚷嚷起来,“就不能对男朋友温柔一些吗?说几句甜言蜜语就那么难吗?我可是一直在想你……”

    “我也是……很想你。”

    “你等等,我先挂了。”楚君尧立刻挂了电话。

    毕夏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响,莫名其妙,两分钟后手机就响了。

    “我试试刚才录音有没有录下来!”楚君尧笑得很欢畅,“录下来了!”

    “干吗要录?”

    “这可是证据,要是你以后敢交别的男朋友,我就给他听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毕夏哭笑不得:“楚君尧,你可真阴险!”

    “好啦!”楚君尧暖声说,“我是想留着,然后慢慢地听。这可是你第一次对我说好听的!”

    毕夏看向窗外,夜色真美。她在心里深深地感激着命运,感激她和楚君尧,在这样的年纪,邂逅彼此。

    “什么时候回来?”楚君尧问。

    “初四。”

    “……我初四要去三亚。”楚君尧不无遗憾地说,“爸爸妈妈想去那边度假,会错过吧。”

    “没关系,好好玩,等你回来。”

    “我应该不会玩好。”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一心二用呀,心里想着你,对其他事都觉得没劲了!”

    “……干吗总这么肉麻?”

    “我是用糖衣炮弹腐蚀你,这样想到我的时候你心里满满的都是甜味了!”

    毕夏“嘁”一声:“楚君尧,好好说话!”

    ……

    一通电话,手机都要煲得发烫了,并不觉得聊了多久,但时间飞快地过去,两个人竟然讲了足足一个小时的电话。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是絮絮叨叨的话语,但他们谁都舍不得放下电话,满心都是欢喜。

    初四毕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想想这个时间楚君尧应该正赶往机场,即使回来也不能见面,她的心有些失落,正准备给他打个电话祝他一路顺风的时候,他的电话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打了过来。

    “回来了吗?”楚君尧的声音急匆匆的。

    “刚到。”

    “十分钟后下楼。”

    “啊?”

    “我不能耽搁太久,父母都去机场了,我好不容易找个了借口……”

    “你你你……”毕夏不知道说什么了。

    “十分钟后一定要下楼!”

    合上电话毕夏就冲出了房间,她手里握着手机,感觉到呼吸都在战栗。他宁愿错过飞机也要过来见她一面,这样的楚君尧,让她的血液都要沸腾了。电梯一直不上来,她当机立断走楼梯,一路狂奔,在转角的时候,由于冲力太大,她没有收住,手肘撞到墙上,她一面龇牙咧嘴地揉着,一面继续朝楼下跑,一秒钟都不愿耽搁。

    这么疯狂的楚君尧,这么炙热的楚君尧,这么气势汹汹的楚君尧……她整个人已经被他的气场淹没了。她朝着他飞奔过去,用不顾一切的姿势。她仿若看到夏日里那些蔷薇花,一束一束开放着,惊心动魄;她仿若看到冬日里那些雪花,大片大片的,浪漫无比;她仿若看到四月里的阳光,遮天蔽日的,暖心暖肺。

    十六岁总会过去,但我会一直、一直记得,在十六岁这年,我以怎样狂热的心情奔向了你。

    她在小区门口站定,看着几分钟后从出租车里出来的楚君尧,他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里面是高领的蓝色毛衣,他是那么英挺帅气,那么青春四溅,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隔着车水马龙,他们凝视着对方,没有牵手,没有拥抱……他们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对方,仿佛要把彼此刻进眼睛里,烙在心的深处。

    然后他挥了挥手,用嘴型对她了说了一句“我、喜、欢、你!”转身回到出租车里。

    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她的眼泪扑簌而下。

    楚君尧,你就是要这样,狠狠地、狠狠地感动我吗?

    好吧,你做到了。

    楚君尧回来的那天是初十,学校第二天就开学了。

    毕夏到约好的奶茶店时,看到楚君尧正趴在桌上睡觉。今天才从三亚回来,长途旅行的困顿让他的脸色很疲惫,毕夏原本想说明天就会在学校见到了呀,可还是没有舍得说出来。因为她真的很想念楚君尧。

    在三亚的时候,他每天都跟父母在一起,不方便给她打电话,只能给她发短信。他拍了很多好玩的照片,然后在图片上写着,这条鱼长得真丑,我给它取名字叫毕夏;这条鱼长得真怪,我给它取名叫毕夏;还有这条鱼,眼睛鼓起来太像你了,它的名字必须得是毕夏……

    毕夏发短信跟他打嘴仗:“为什么每条鱼的名字都是我?你就不能有点儿创意吗?”

    “因为我的心里只能想到一个名字,那就是毕夏、毕夏、毕夏!”

    “就掩饰你自己的智商吧!”

    “说起智商,你不觉得是在自取其辱?”

    “楚君尧,你自恋的等级又升高了!”

    “又在口不对心,一定是想说,楚君尧,你好厉害!”

    “潜水的时间太长,大脑缺氧了吧?”

    “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

    毕夏握着手机总是会不由得笑出声来,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甚至是写作业的时候!奶奶不无担忧地嘀咕:“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每天都一个人傻笑,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毕夏撑着手臂静静地看着楚君尧,而他眼睛也没有睁开就把她的手臂拉了过去,枕在上面继续睡觉。毕夏由着他,虽然手臂微微酥麻,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抽出自己的手。

    奶茶店的服务员上来点单,她没有出声,只是指了指单子上的图片。服务员了然地笑了笑,回到吧台后把音乐声也调小了。

    许久以后,楚君尧才醒了过来,揉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毕夏揉揉发麻的手,心疼地说,“在飞机上没有睡吗?”

    “睡不着,想着要回来了。”

    “可你刚刚……”

    “因为你在身边,所以能睡着。”

    她明白了,他枕着她的手是怕她会走掉。

    他从身后的邮差包里拿了一个包装好的盒子出来:“礼物。”

    “是什么?”

    “拆开不就知道了。”

    “去三亚带回来的一定是贝壳!”毕夏半开着玩笑,然后她看到里面真的是贝壳,一个贝壳做的笔筒,“就说你没创意了!”

    楚君尧不满地撇撇嘴:“就知道你这个人很难伺候!”说着他从包里拿出另外一个小盒子。

    毕夏忍俊不禁:“还有?难道是水晶?”

    “啊!”楚君尧忍不住喊出声来。

    毕夏拆开盒子一看,果然是一条水晶项链,黄色的水晶,是她的星座幸运石。

    “不许再猜!”楚君尧气呼呼地从包里拿出第三份礼物。

    毕夏看看圆盒,瞪大眼睛:“难道你还带了个椰子给我?”

    “你是不是要改名叫‘神算’?”楚君尧脸色越来越难看。

    毕夏打开来,果然是一个椰子,她笑了笑:“去三亚能带什么?不就是贝壳、水晶、热带水果!所以我只是蒙对的……这么多礼物,谢谢!”

    楚君尧哼哼唧唧地看向一边:“还以为会让你惊喜!”

    “我真的又惊又喜。”毕夏用拇指碰碰他的小拇指,“因为,我从来没有从一个人那里同时收到过三份礼物!”

    楚君尧听她这么说,终于眉开眼笑:“其实这些都只是预热,真正的礼物……”楚君尧“当——当——当——当”以后,从他应该改名的“叮当包”里拿出了第四份礼物。

    “今天是拆礼物大赛吗?”毕夏笑得很欢畅。

    “是不是很感动?”

    毕夏挑挑眉:“一般般!”

    第四份礼物毕夏拆开来,看到的是一对情侣杯。两个连在一起的杯子,杯身是兔子的造型。

    “以后你用一个,我用一个!”楚君尧拿过其中穿着燕尾服的兔杯子,把穿裙子的兔杯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威胁地说:“不许打碎哦!这可是我们第一份情侣单品。”

    毕夏捧着杯子,深深望着楚君尧点点头。

    沈冬晴也是在开学头一天回到裴家。离开家的那种不舍混合着复杂的情绪,让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这趟车能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吗?

    是无意中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这真相就像一把匕首一样插进了心里——她一直以为是一场意外的车祸,却是母亲刻意为之。

    沈冬晴在村里遇到了二叔家的孩子小帆,穿着一件新衣服,拖着鼻涕,兴高采烈地玩着小炮。用一根香点燃一个扔一个,一路扔,一路响,落到沈冬晴脚边,吓了她一跳。

    沈冬晴抢过他手里的炮仗,故意凶巴巴地吼他:“要是炸伤了眼睛,炸伤了手怎么办?”

    “是我爸给我买的!”小帆不服地瞪着她,“快还给我!”

    沈冬晴捏捏他的脸:“几个月不见,长高了呢!”

    小帆从她手里夺回炮仗,又开始玩了起来。

    “二叔呢?”

    “在家。”

    “那我去看看。”

    村子很小,乡里乡亲都沾亲带故。沈冬晴一回到熟悉的环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二叔!”沈冬晴推门进去,才发现二叔躺在椅子上,脚上绑着纱布。而屋子里,三叔和五叔也在,几个大老爷们抽着烟,屋子里烟雾缭绕。沈冬晴跟他们打过招呼,觉得有点儿呛人就坐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哥,要我说还是别干这活儿了!太危险!虽然你这次没什么大碍,但万一……”五叔顿了顿,“你看小晴她妈,这一躺就是一辈子呀!”

    沈冬晴听到他们提到母亲,不由得专心听了起来。

    “我不碍事!”二叔说,“小晴她妈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我已经叮嘱过她要看情况……可她偏偏就那个时候冲了出去!唉,说起来也都是我害了她!”

    沈冬晴腾地站起来,推开半掩的门:“二叔,为什么是你害了我妈?”

    屋子里的几个人没想到沈冬晴还在外面,顿时都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小晴……我们没说呀!你听错了吧!快来,跟我们说在学校里的事!你妈把照片都给我们看了……”

    “二叔!”沈冬晴打断他,“我听清楚了!”

    几个人看瞒不过去,只得告诉沈冬晴。原来二叔他们所谓的“活儿”其实是碰瓷,就是假装被车子撞上,然后问对方要赔偿。车主们为了息事宁人也就不跟他们蛮缠,给几百上千元了事。那些日子,沈冬晴的父亲出海捕鱼收获不大,她母亲心里急,也想跟着他们去城里“赚点儿钱”贴补家用。只是没有想到,葛素琼没有经验,第一次去“碰瓷”就出现了意外,伤到脊椎,胸部以下的身体都不能动弹。

    沈冬晴惊呆了。她一直恨着裴家,一直抵触着裴家,就算住在裴家也觉得满心屈辱。她一直觉得是命运让这一切发生,但原来不过是一场人为的意外。她心里有多遗憾,多悔恨呀,如果知道母亲会去做这样的事,她拼死都会拦住。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健康的母亲。

    知道这一切后,她转身朝家里跑。她的心都碎了。

    母亲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原本可以避免的一切,可是……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没有办法去指责母亲,她只能奔向海边,在海浪的呜咽声里,号啕大哭。

    什么是命运?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无法改变的一切,就是所谓的命运!

    父亲在海边找到了她,她埋在父亲的怀里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怪爸爸!”父亲老泪纵横,“怪爸爸没有本事,怪爸爸穷……害了你妈!”

    “爸——”沈冬晴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离开家的时候,沈冬晴心里很沉重。她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母亲,酸楚得要落下泪来,母亲的枕边是她邮寄回来的照片,耀华中学的明朗跟屋子里的昏暗潮湿有着天壤之别。她能想象母亲是怎样一遍遍看着这些照片,才能打发这痛苦的时光。

    “孩子,”母亲摩挲着她的头发,“妈妈知道你在裴家待得不开心,可是忍耐一下,等你考上大学,等你有了很好的生活,妈妈也值了。”

    沈冬晴拼命忍着眼泪:“妈妈,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她知道,唯有这句话才能安慰母亲。

    “好好好!”母亲咧开嘴笑笑,“以后还指着跟我们家小晴去城里享福。”

    对于刚刚满十七岁的沈冬晴来说,背负这一切都显得太沉重了,贫困的家庭、重病的母亲,所有的希望都在她的肩膀上。她只能前进,只能更加努力。

    沈冬晴站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抬头看看天,长长地叹口气。

    “有这么痛苦吗?”裴雨阳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还恶劣地用手扯了扯她的马尾辫。她错愕地转身。看到裴雨阳,还有他身边的顾珊。

    裴雨阳不由分说抢过她的行李:“一下车就愁云惨雾地叹气,你这是要上断头台的心情吗?”

    顾珊笑了,亲热地挽住沈冬晴的胳膊:“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你们……”沈冬晴诧异地偏头问顾珊。

    “想问我们怎么会在一起?”顾珊笑笑,“是我在QQ上问他,要不要一起来接你。”

    “你竟然有他QQ号?”沈冬晴再次惊住了。

    “这是个秘密。”顾珊附在她耳边说,“别嫉妒,现在我跟他的关系还不错哦!”

    “我才不会!”

    顾珊看着裴雨阳拦下出租车:“没想到他会来接你吧,全是我的功劳!”

    沈冬晴微微地笑了:“应该说能够让你跟他有机会碰面,全是我的功劳吧?”

    “少来!”顾珊白她一眼。

    这次裴雨阳坐到前排的位置,沈冬晴和顾珊坐到后排的位置。裴雨阳从倒视镜里看了沈冬晴一眼。一个假期没见,她好像没什么变化,依然穿着又丑又土的棉衣,背着之前的那个书包。难道过年就不会穿件新衣服吗?至少书包应该换一个吧,背带处有些地方已经脱线,说不定哪天就会断掉。

    到楼下的时候,顾珊依然兴致勃勃。

    沈冬晴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抿抿唇:“顾珊……”她从来没有跟顾珊讲过她为什么会住在裴雨阳家里,她根本没有立场带朋友回家,就算她真的有勇气,也会担心徐阿姨鄙夷的眼神会让她的自尊心跌碎一地。

    顾珊完全没有意识到沈冬晴的为难:“我肯定不会留下来吃晚饭哦,跟大人坐在一起太别扭了!”

    “顾珊……”沈冬晴愧疚地看着她,“要不……”

    裴雨阳把行李丢还给沈冬晴,对着顾珊说:“要不我送你?”

    “真的?”顾珊惊喜雀跃地说。

    沈冬晴感激地看了裴雨阳一眼,知道他是替自己解围。

    顾珊朝沈冬晴挥挥手:“明天学校见!”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跟着裴雨阳的步子追上去。

    裴雨阳跟顾珊走在一起时,周围的人都频频侧目。他们这样太奇怪了——一个帅气的男生,一个皮肤白得吓人的女孩。

    在一个路口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拍了拍顾珊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说:“顾珊,真的是你!老远都看到你了……可是……”

    “林佳,有什么事?”顾珊冷冷地看着她。平日里她没少喊她“白发魔女”。

    “是你哥哥吗?真幸运,你哥哥没有得你这种病!”林佳的眼睛直瞅着裴雨阳。

    “是男朋友!”裴雨阳突然一把揽住顾珊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难道你都跟别人说我是你哥哥吗?有我这样的男朋友让你很丢脸?”

    顾珊怔了一下。

    而林佳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抓狂样:“不会吧?她这样……”

    “她怎样?”裴雨阳微微一笑,“在我心里,她最漂亮!”

    “Oh My God(我的天)!”林佳惊呼出声。

    顾珊骄傲地望着林佳:“我一向很低调,所以你也不要去学校里说我有男朋友的事!”

    “……”林佳只能傻了一样点点头。

    顾珊和裴雨阳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她开始笑起来,然后是狂笑不止:“你看到她的表情了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裴雨阳暖暖地拍拍她的头:“以后谁欺负你,跟哥说!哥帮你收拾他!”

    “那我的仇家有点儿多哦!”顾珊笑着回答。

    “你到底在学校怎么混的?”裴雨阳也笑了,“人缘这么差?”

    “我想是嫉妒吧!他们嫉妒我皮肤白,还有一头金发!”

    “你可真乐观!”

    “那怎样?难道真的跟他们刀光剑影?”

    “看来性格不错哦!”

    “发现我的优点了吧?”顾珊得意扬扬,“我只是不屑于跟他们理论,不管喊我‘白发魔女’的时候,奚落讽刺我的时候,还是大家联合起来孤立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本来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白发魔女’?倒是很霸气的名字。”

    “你知道沈冬晴的绰号吗?是‘魔教教主’,因为她总在学校里吃馒头!”

    裴雨阳的心揪了一下:“她到底有多穷?非要把自己搞得像乞丐。”

    “她在学校里卖方便面。”

    “竟然做这么丢脸的事!”

    “她没有跟你们说过吗?”顾珊想了想,“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吧,什么都放在心里。”

    顾珊说得对,她就是那种假装自己很坚强,把自己伪装起来的家伙。但一个人的时候,会偷偷地哭吧,会流着眼泪然后重重地擦掉。

    “顾珊。”裴雨阳突然郑重其事地说,“上次你的画被撕掉,对不起!”

    顾珊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自己也对那幅画不满意,新画的要好很多吧!”

    “说实话,真不错!”裴雨阳由衷地说,“你一定会成为画家!”

    “我没想过成为画家。只是总一个人玩,太无聊了,就开始画画。没想到画着画着大家都说不错,看来我还真有点儿这方面天赋!”

    “那继续画吧!等成名了,你送我的画才会值钱!”

    “画家的画都是在死后才值钱!”

    “那看来我还得等一百年!”

    ……

    看着顾珊上楼后,裴雨阳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一想到沈冬晴竟然总是在学校吃馒头,一想到她为了赚钱竟然会厚着脸皮卖方便面,一股无明火就烧了起来。难道她父母没有给她生活费吗?难道没有钱不可以问他的父母要吗?本来就是他家欠她家的,既然要照顾她,就应该好好照顾,而不是让她过得那么辛苦卑微。

    他回到家时,沈冬晴正在阳台上晾晒衣服,徐阿姨看到他立刻紧张地说:“我没有让她做……”

    “是我看到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好了!”沈冬晴解释。

    裴雨阳转身回房间,在经过沈冬晴的房间时,看到她放在桌面上的书包,停顿一下便“潜”进房间把那个书包“偷”了出来。然后他去问母亲要来针线。

    “缝什么?”母亲诧异地问。

    “纽扣掉了!”

    “那让徐阿姨……”

    “她正忙着!”裴雨阳心里紧张,不由分说地走开,回到房间,立刻把门反锁。

    看着手里的针线和沈冬晴的书包,他有些恼怒。自己是疯了吗?是疯了才会做出这样可笑的事来!算了,免得她背到一半的时候书包带子断掉,权当他“江湖救急”吧。他笨手笨脚地穿针引线,笨手笨脚地缝着书包带子,歪歪扭扭的,像一条蜈蚣,可他还是心满意足地笑了,自言自语:“手艺不错。”

    再次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沈冬晴已经在卧室里,她在到处找自己的书包:“去哪儿了?”

    裴雨阳微咳一声:“给我倒杯水。”

    沈冬晴瞪他一眼,虽然他让徐阿姨不要使唤自己,但他倒是每一次“不遗余力”地使唤自己。

    “喂,我还替你……拿行李!”

    沈冬晴撇撇嘴,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去了厨房。而裴雨阳赶紧把她的书包往桌上一扔,迅速退回自己的房间,满心都是大功告成的欢喜。

    “水!”沈冬晴敲他的门。

    裴雨阳打开门,一把抢过水杯,很得瑟地说:“不用谢!”

    沈冬晴真是无语,什么不用谢?难道给你倒水,不应该说一声“谢谢”吗?跟裴雨阳相处久了,她也渐渐了解裴雨阳,是那种性格强硬,嘴巴很坏,脾气急躁,但内心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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