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士英也只是猜对了一半,因为袁天尧后来举办了一场酒宴,喝醉酒的刘丙义完完全全将心里话吐露了出来:“大总统啊,你看看,渔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想要杀他的人多如牛毛,就连孙博穹也对他心存不满。这些天里,我接到一连串的小道消息,想要取渔父性命的人不下二十个啊!甚至像钱其瑛都有了嫌疑!钱其瑛何许人也?渔父死党啊,连自己最亲密的伙伴都对他动了杀念,我又如何能不担忧?”袁天尧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刘丙义是无限忧愤啊!
刘丙义长得像谁呢?袁天尧似乎觉得,他和那位已故的长辈吴庆天很像,恍惚之间,袁天尧觉得,帮助刘丙义,就像是回报吴庆天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于是他大笔一挥,签下了一张五十万元的银票,吩咐下人给宋绍义送了过去:“你对宋先生说,这笔钱是让他成功引退之后,补贴家用的。如有所迟疑,就会有生命危险。”
看到这样的做法,刘丙义哭得更厉害了,他说:“大总统啊,您有没有想过,像渔父这样一个人,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刺杀他,我们就不该有所动作?现在众人都在衔枚疾走,您却隔岸观火?”
在刘丙义看来,最让他纠结的是,当他看到宋绍义成了杀手们互相争夺的目标之后,他也不甘落后,跃跃欲试。在别人都以成功刺杀宋绍义为荣的时候,刘丙义也不愿意服输,只是到了真要下手之时,刘丙义又想起了两人之间深厚的交情,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如刀割。
“您说说,别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朝着那个方向赶,我又怎么能熟视无睹呢?这么大的一个光彩,白白让给别人,岂不是成了笑话?但是,我和他交情颇深,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听到这样的话,袁天尧也有些心动了:“你先别纠结了,杀死一个宋绍义,真的就那么诱人?”
“是啊,你看看,现在江湖上的一些刀客打手,不管是耍飞刀的还是玩手枪的,都一窝蜂地聚集到了北京城,他们都想要把杀死渔父这件事记到自己头上,对于杀手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光荣啊!”
袁天尧似乎明白过来,很多人都要害死宋绍义,并且以此为荣展开了私下里的较量,刘丙义身为宋绍义的好友,不能忍受鹿死他手的现实,对此蠢蠢欲动。在这个时候,袁天尧也被感染了,他激动地向前挪了挪身子,凑到刘丙义面前说:“既然是一件众人都在抢夺的好事,那么不如我们俩合伙干!有我出马,看什么人能把这块肥肉占去!”
这件事于是就这样定了下来,刘丙义心里也宽慰多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受人指使,出面谋杀宋绍义,心中也就少了几分纠结。反正宋绍义怎么都难逃一死,那不如死在自己人手上。况且现在的宋绍义,就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夜明珠,不少人将他看成了一种赌注,看谁能够杀死这个政坛上冉冉升起的后起之秀,谁就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功臣,而屡屡在大选中获胜的宋绍义,此时却毫不知情,一副依然故我的样子。
这一场竞赛在三个月之后取得了决定性进步,当时正在精心谋划杀人技巧的刘丙义接到了线报,说是一大批杀手已经整戈待旦,马上就要对宋绍义痛下杀手!
“刚才所报,确认属实?”
“句句不假,有五路人马,都开始行动了,他们要等宋绍义乘车来北京的时候上去抢功。其中还有两路,据说还是宋绍义的亲友呢!”
刘丙义一下子就蒙了,他忙不迭地选派人手,赶赴上海,一定要让宋绍义死在自己手上。一时间,陈士英、文星传等人火速赶往上海踩点,而刘丙义则去了袁天尧的总统府。
这一次到底是谁能证明自己的实力,确实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袁天尧心里也没有底。自己的人赶往上海,路上还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就算提前赶到了,慌慌张张之中,也未必就能刺中宋绍义。再退一步说,即便到时一切都就位了,时间充裕,行刺者手不抖,子弹射得也准,也不一定能真的干掉宋绍义,因为旁边还藏着很多杀手,一不留神,就会被别人抢占了先机。
“啐,瞧你干的好事!人人都在抢唐僧肉,而你的身后还有我这样一个民国总统撑腰,居然还搞得如此手忙脚乱,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不是丢我袁天尧的脸吗?万一要是让江湖上的那些刺客得了手,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听到这样的话,刘丙义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看到对方哭了之后,袁天尧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过重了,于是又拉起刘丙义的手,和他下棋。刘丙义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争强好胜,袁天尧自然也是深知这一点的,因此偷偷让了对方几步,刘丙义赢得很轻松,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袁天尧还记得,头一回和刘丙义下棋的时候,两人拼命地兑子儿,结果刘丙义走错了一步,被白吃了一个小卒。也就是说,兑到最后,刘丙义成了光杆司令,而袁天尧除了老帅之外,还多一个“兵”。这样的残局自然是最后刘丙义输了,因为对方只要将自己的老将站在中线上,再把那个小兵放在对方“帅”所在一旁的,对方自然就黔驴技穷了,因为对方只要一走棋,就会主动将“帅”送到对方的“兵”口中。这件事当时给刘丙义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他死死地坐在棋盘旁边,一连几天一动也不动,谁叫也不听。家人只好把饭菜做好,天天派人从家里送到总统府上去。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刘丙义终于将输赢放下了,家丁也快乐地将他接走了。只不过据说他们来的时候,还特意带来了一件崭新的长袍,因为刘丙义的那件褂子,早已经朽掉了,人手只要稍稍碰一下,它就稀稀拉拉地往下掉渣,就像是掸灰一样。这件袍子袁天尧后来还见过,连同当时刘丙义别在腰杆上的烟斗,也都是腐败朽化,完全没用了。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袁天尧就再也没有和刘丙义较过劲,一旦发现对方开始认真了,他就赶紧放弃,生怕过去的事情再重复一遍。倒不是袁天尧体恤百姓,而是因为刘丙义年纪大了,一口气出不来倒下去,袁天尧自己也不好交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宗教仁走了以后总统府里就再没有人爱唠叨了,刘丙义算是一个,听他念念经,倒也还算是一大乐事。
没有想到的是,袁天尧的退让反倒激起了刘丙义的兴趣,他以为自己技艺大长,于是天天都来府上下棋。一开始,袁天尧还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托一二,但是后来他发现,即便是自己拖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刘丙义也会一跃而起,揪住他不放。
此时,袁天尧灵机一动,装做一副梦游的样子,半眯着眼睛,贴着墙根飘然而去,刘丙义拉也拉不住。梦游当中的人是不能随便惊醒的,猛然一下子叫醒对方很可能吓破对方的胆。所以当刘丙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默默地退到一边,向袁天尧行了一个礼,然后悻悻而去。
但是这样的办法不能每一天都用,时间长了,袁天尧也实在熬不住刘丙义的软磨硬泡,只能和他通宵下棋。就是在这个棋桌上面,上海方面发来了紧急电报:“昨日午间,宋绍义在京沪车站遭人毒手,不治身亡!”
听到这样的消息,袁天尧先是哀叹了一声,继而又接着问:“凶手是谁?有没有抓到?”
“凶犯文星传,已经看押!”
这一句话让刘丙义如释重负,他长吐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棋盘,表示不下了。为了确认这件案子的功劳,袁天尧开始打探文星传的消息,他派出了刘丙义,但是这一去,反倒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
在大牢内部,刘丙义悄悄对文星传说:“好汉此行,不辱使命,总算给大总统挣足了面子!”
没有想到,文星传哭丧着脸说:“大人有所不知,小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子弹打中了宋绍义,当时我打眼一看,附近有好多人都跃跃欲试,于是情急之中开枪乱射了一通,之后眼前一黑被人击晕在地,我都不知道那些子弹有没有打中人啊!大人您行行好,帮个忙,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吧!”
“你这个废物!”刘丙义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那一天街上下着很大的雨,刘丙义一路跌跌撞撞,带着一种莫名的痛苦,赶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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