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点,付朝宗也跟袁天尧说过很多次,但是袁天尧却摇着头说:“我是要处理国家大事的人,怎么能总是在这些小钱上面斤斤计较呢?再说了,我一个人能花多少钱——大家都在花嘛!”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现在总统府穷得叮当响,宋朴初和蒋经伦常常倒贴家用来补给府上支出,如果连总统府的账目都出现了问题,那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处理国家大事呢?”
付朝宗的话说得很难听,但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袁天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一点晕眩,于是就让付朝宗先离开了。袁天尧其实也很清楚,这些天大家都在省钱,尤其以副总统蒋经伦为甚。为了拉拢关系,蒋经伦也请同僚们去他的家里做过几回客,但是他的家离城区很远,做牛车的人要大半天才能赶到,而像程昆这样不坐车的人,就只有三更天起床往那里赶了。
许多年之后,袁天尧依然还记得,他和付朝宗去蒋家做客的情景。当时门前守着一只硕大的公鸡,人来了也不闪躲,只是用一种警觉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这两位访客。直到下午吃晚饭之前,程昆才赶到。当时袁天尧发现,蒋经伦的脸色有点尴尬,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程昆会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来自己家里吃这一顿饭吧。
“天尧,你来得真早啊……蒋老爷家里的饭菜味道如何?”
袁天尧回答不上来,其实这天的饭局,只有晚上这一顿。
程昆上下打量了一下蒋经伦新租的小宅,忍不住问了句:“听说蒋老爷请了一百多号人,我在路上也遇见了十多个,可这么小的一间屋子,我们四个人吃饭都很拥挤,怎么能够容得下那么多人呢?我来的时候,看见宋朴初的车子又被人围住了,估计今天到这里时,会很晚。”
听见宋朴初又被困了,袁天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少他一个,我们就可以多吃一点!门外那只公鸡看见没,真是壮啊!”他努了努嘴巴,凑到程昆耳朵边上说:“我刚刚仔细瞄过,这两间屋子里连一块猪肉也没有……”
“总统的意思是?”
“没有整扇的猪肉,咱们就只有吃那只大公鸡了!”
这时蒋经伦从厨房里面跳了出来,宣布开饭。蒋经伦毕竟是一个实在人,因此他备下的饭菜也很实在,全部是包子,付朝宗数了数,一共九个,每人分两个,还剩下一个。不过蒋经伦的手艺很一般,程昆将包子细细地掰开,总也找不准是什么馅儿的,其他两个人也一直在找,也没有什么发现。袁天尧哈哈一笑:“管他什么馅儿的,吃下去能填饱肚子就成!”
这句话之后,就没有人再深究包子到底是什么馅儿了。吃包子要蘸料,程昆进了厨房之后,发现案板上面还有几个面团,旁边放着一瓶香油,一小袋芝麻,还有一根散发着香油味的绣花针。程昆掩口一笑,从此以后,京城里就流传出了蒋经伦用绣花针蘸香油,和着芝麻蒸包子的故事。由于蒋经伦家离城区太远,也就没有受到流言的影响。
程昆溜进厨房,倒不是来一探究竟的,他是要找盐和醋的。醋比较好办,只是盐却没有找到。原来蒋经伦将自己家里的盐用一个布包包了起来,吊在锅头上,用的时候,就在锅子里面哗啦地涮一下,像袁天尧这样的贵宾,蒋经伦可是涮了两下的。
当天吃过晚饭之后,天也就黑了下来,因为路远,所以三位客人就在蒋经伦家住了下来。大冬天的,看着门外伸手不见五指,实际上酉时都还没有过,几个人聚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面,一人躺一条板凳,怎么也睡不着。
付朝宗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玩牌吧,大家听过慈善赌博没有?一个人赢到的钱,全部都拿出去捐给老百姓,怎么样?”
这个办法遭到了程昆的反对,但是袁天尧点头了。只可惜,蒋经伦家里的烛火实在太小了,大家各赢了一局,就不再玩了。由于晚饭没有吃饱,而且味道也很一般,所以袁天尧一心想要把门外那只公鸡吃掉,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就假装哭了起来。
见此情景,蒋经伦忙问:“大总统缘何哭泣?”
“我想起了才进门的时候。”
程昆也一骨碌翻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袁天尧慢慢地说:“中午进门的时候,我看见这里有一只大公鸡,我怕它三更半夜叫啊!我年纪大了,这些天总是咳血,前些天家里来了一个道士,他嘱咐我一定要注意休息,说是要连续睡上七个晚上的满觉,就能根治疾病,今晚正好是第七夜,呜呜……”
蒋经伦听后有些为难:“我这只鸡夜里可从来没叫过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它要是半夜吵了起来,我就前功尽弃了!”袁天尧把这两个“万一”咬得很重,连程昆在一旁也听得一抖一抖的。
蒋经伦只好起身去了门外,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公鸡声嘶力竭的声音。袁天尧将一旁的付朝宗戳醒:“朝宗,起来吃鸡肉啦,哈哈!”
不过,事情却并不像袁天尧想象的那样,过了一会儿,蒋经伦空着手回来了:“总统您放心安睡吧,这只鸡若是晚上再叫一声,蒋某甘当军令!”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袁天尧也不好多说。听到这样的话,程昆突然在心底里打起了算盘,自己和蒋经伦关系历来都很紧张,对方还抢过自己的一枚铜子儿!于是,到了半夜的时候,程昆偷偷溜出屋子,在外面学起鸡叫来。
既然想引诱那只公鸡,那么就应该把自己装成一只母鸡,程昆想起从前母鸡下蛋时候的叫声,于是学着母鸡的嗓子叫了起来。
“咯咯哒——咯咯咯哒——”
到了第二天,三人起身向蒋经伦道别,程昆的嗓子竟异常沙哑。蒋经伦就说:“程昆来我家做客,却染上怪病,罪责在我啊!”
程昆一时间红了脸,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付朝宗却对昨晚的事情一清二楚,就忍住笑,问蒋经伦:“经伦,昨天夜里,我在混沌之中,似乎听见有母鸡鸣叫,断断续续。为什么你家公鸡听了母鸡的呼唤之后,还可以充耳不闻呢?难道说,是我做了一场梦?”
蒋经伦笑笑说:“不是梦啊!我也听见了一只母鸡的叫声,只是我那只公鸡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你们知道呆若木鸡是怎么一回事吗?”众人摇头。
蒋经伦坏坏地笑了笑说:“其实,公鸡爱打架,这是天性,一句话不搭调就和人拼命,这样是养不成一流战斗鸡的。但是如果你把公鸡阉割了,它就会变聪明,就会用计了,冷不丁地给你背后来一口,当年齐王手下那一批战斗鸡,据说就是这么来的!”说到这里,蒋经伦不禁捂上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袁天尧有些不解,于是问道:“蒋公为什么要养这样一只战斗鸡?”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很好解答的,当时所有物种都很珍贵,力气好的牛和马,是上等人的坐骑;再往下走,有实力的富绅、财主,出门可以骑驴;而小有资产的土地主,大多出门驾犬。既然狗被人赶去拉车了,那么看家护院的责任就落到了其他家禽的身上。蒋经伦就培养了一只能拼敢打的公鸡,来为自己看家护院。
“不信你们看,我的公鸡,毛都比一般公鸡硬,怎么拔都拔不下来!别看它平日里痴痴傻傻,却聪明得很,还有太极造诣;而长年打熬出来的一身筋骨,刀枪不入。我现在疼它,真是如同己出……”
蒋经伦滔滔不绝地说着,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大家只好将他打断,连声说:“这鸡真是厉害啊!”
但后来没过多久,蒋经伦的那只“木鸡”就被人偷走了。那一天刮着很大的风,蒋经伦逆着风,痛苦地寻找了很久很久,却连个鸡的影子也没有看到。正在焦急绝望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袁天尧和程昆。程昆遍体鳞伤,似乎是和人狠狠地干了一架。
袁天尧问:“经伦,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我的大公鸡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到?”
“没有,没有,我们怎么可能看到你家的鸡呢!”说这句话的时候,程昆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说不定,你没有把那只公鸡阉割干净,它看上了哪家的野凤凰,远走高飞了呢?”
告别二人之后,蒋经伦又继续找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一片河滩上,他发现了一堆燃烧过后的黑炭头,还有一堆鸡骨头。由于当天的风太大,方圆几百里之内,都找不到一片鸡毛。蒋经伦的“木鸡”到底是私奔了,还是遭到了谁的毒手,也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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