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啊？”袁天尧扭动了几下屁股。
当天的天气不是很好，袁天尧觉得有些恍恍惚惚的，两只脚没有协调好，结果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在随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袁天尧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伯叔叔”来看过他很多次，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东洋人。这几个人对袁天尧的态度很好，将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你们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我，真是感激不尽啊！”
克定在这个时候也总是往袁天尧的病房里面跑，每次一来，怀里都抱着一大摞报纸：“爹爹，你看看报……”
克定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兴奋，袁天尧翻开报纸一看，全部都是些绝好的消息！他仔细地将这些报纸翻阅了一遍之后，无限感慨地说了一句：“既然百姓都希望我当皇帝，那么我就当！”
当时徐宗盛恰好就在一边，他说道：“大总统，这些做新闻版报的，往往喜欢捕风捉影，他们说的话是不能全信的。而且你一把年纪了，最初当上大总统的时候，你不说做皇帝，现在却来提，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记者们说的话确实不能全信，袁天尧也记得，去年报纸上说程昆家的母猪生出了几只汪汪叫的狗崽子，一时间市民争相看报，报社的生意因此火得一塌糊涂。但是实际上，这是程昆和记者们联手设下的一个圈套，他在养猪场外立了一个牌子，所有来访者都需要交些许钱财之后才能入内观看。而当这些好奇的游客来到猪圈边上的时候，几个记者就躲在一边，等待程昆的暗号学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呀，还真有这样的怪事呢！猪崽子会学狗叫！”
借着这样的事情，程昆又发了一大笔财，当然，那些记者同样也分到了不少的钱财。只是这样的把戏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因为有一次，几名客人造访的时候，一头小猪忍不住哼哼了一声，对此，客人们顿时生气了：“你这明明是一头猪，居然拿来骗人！”
“您这说的是哪一出哇，我老曹家的‘狗’崽，是有学舌本领的，跟猪在一起的日子长了，自然也就会学猪叫了嘛！”
这件事还是程昆后来一不小心喝醉了酒，说给袁天尧听的，最初的时候，袁天尧很疑惑：“好端端的记者，为什么又要学狗叫呢？”那一天饭桌上面的人很多，因此这件事后来也就传了出去，程昆家里那几个“狗崽”，也就很快销声匿迹了。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置身事外的时候，他会将眼下一应事情看得很通透；而当他真的深陷其中的时候，反倒会变得迷茫、看不清真相了。袁天尧当时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徐宗盛一直提醒他“报纸不可信”，但是他却坚信不移。
“大总统，能登上报纸的，都是一些前朝遗老，像李浩这样的人。一般老百姓，是没有发言权的。”
袁天尧指了指报纸说：“倒也不全是，你看看，这里不是还有万民请愿团吗？”
“你还是先把自己的病养好再说吧！”
袁天尧这次生病，似乎比以前严重得多，绝对不是扭伤了脚踝的小问题，他躺在病床上，一连几个月都起不来。起初，几个东洋人每天都来探望，但是到了后来，他们渐渐变得不耐烦了，三番五次地将袁天尧的病床翻起来，直直地立着，而袁天尧不得不像一只壁虎那样，紧紧地贴在床上。东洋人对他说：“大总统，你在这张协议上面签个字，换个姿势看世界，不是更好吗？就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很有新鲜感？”
“可是这样很难受啊，况且我一个人也做不到。”
“这样已经很舒服了，你可知道，我们东洋武士，睡觉时都是将自己倒挂起来的，你应该很知足了！多练习练习，很快就适应了。”
自此以后，这些东洋人每天都来翻袁天尧的床，这让他苦不堪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袁天尧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而且一旦那些东洋人不来了，他就睡不着觉。渐渐地，袁天尧染上了东洋依赖症，但是他自己却毫不知情。
等和袁天尧混熟了之后，这些东洋人就常常拿着一些纸笔来求袁天尧办事。既然是老朋友了，人家对自己又很热情周到，袁天尧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要是这些东洋人带来的字条，袁天尧都不怎么过问，拿在手上，直接就签字。最初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有提出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只是说自己没钱花了，向袁天尧借一两块现大洋什么的。这几块钱对于一个国家总统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因此，袁天尧总是对站在一边的徐效坤说：“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吧。”
一开始，徐效坤凡事都要和袁天尧商量，这一点让袁天尧很生气：“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外国朋友，有什么要求，尽量答应下来，办得到要办，办不到想办法也要给他们解决，绝不能丢了国家的脸面！”有了这样的话，徐效坤后来遇见事情，也就不和袁天尧商量了。
在住进医院的这些日子里，袁天尧觉得很闷很无聊，于是他时常挪到窗前，观看外面喧嚣的世界。有一段日子里，他偶然发现，刘禹芳被一大群学生追着到处跑，学生们采取了围堵战术，刘禹芳被他们围在了中央，然后被暴打了一顿。
国家高官被人殴打，这成何体统？！袁天尧很生气。很久没有吐口水了，袁天尧努了努嘴，涨红了脸，终于啐出了一口，只是这一次袁天尧忘了开窗，结果有不少唾沫星子撞击到玻璃窗上之后，又反弹了回来，溅到了自己脸上。
对于袁天尧来说，堂堂外交次长，竟然被一群手无寸铁的穷学生追着暴打，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在他看来，正是官府太过软弱，才造成了如今刁民辈出、欺压官员的现象，这无疑坚定了他恢复王权、严肃纪律的雄心。对于这个念头，几个东洋人似乎比袁天尧还要兴奋：“你如果当上了中华帝国的皇帝，那么天皇陛下一定会大力支持你的！”
有了日本人的支持之后，袁天尧的腰杆子也直了起来，他当即对一旁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的克定说：“回去给阿大说，去西巷裁缝铺子里面，做几件时髦衣裳，让家里人都穿了，过几天可是要办大事的。”
克定一拐一拐地走了之后，袁天尧还是不放心，因为来到京城之后，袁天尧又瞒着大家偷偷续了几房，最小的已经到了九太太。有了几个妹妹之后，五太太很少受欺负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又都轮到了九太太身上。九太太年纪最小，刚进袁家的时候，她还随身带了一只小竹篮，里面装了十四个糖人。十四这个数字，似乎不是很吉利，或许是她在路上忍不住，吃掉了几个吧。最初见到克定的时候，九太太还偷偷哭了一场，她以为自己是要嫁给眼前这个浮浪公子。
其他几个太太对家里的新人似乎也很不满意，当天晚上，九太太那只装满零食的竹篮就不见了。过了几天，大太太闹起了牙疼，怎么也不见好，医生没有办法，只好给她换了一颗金牙。金灿灿的牙齿很可怕，袁天尧后来也很少去找大太太了。
有了这些考虑之后，袁天尧还是决定亲自回家安排事宜，毕竟这是登基大事，马虎不得。还没等袁天尧赶回家中，流言就已经散播出去了，人们议论纷纷，袁天尧坐在大车上面，听见了很多反对的声音，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走到半路的时候，袁天尧终于遇见了一位支持自己的人，对方一下子扑到袁天尧的车子前面，失声痛哭。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生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圆脸。袁天尧盯了他半天，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先生。不管是不是旧日挚友，只要支持自己，这一点就足够了。
到家之后，大太太马上就迎了上来，袁天尧问她说：“我明天要办大事，现在每个人都有新衣裳了吧？”
“都有了，你就放心吧！”
由于事发突然，很多人都没有睡觉，忙忙碌碌地张罗着为袁天尧的登基事宜作准备。唯独只有袁天尧一个人，睡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好觉。这一天，他梦见了儿时的一些玩伴，比如霍元清、李东伟，还有诗红院里的小妹，大家聚在一起，欢歌笑语不断。袁天尧坐在金光闪闪的大轿子里面，前前后后拥着很多人，漫天飞舞着彩色的蝴蝶，鱼儿在清澈的池塘里游来游去，一高兴，袁天尧给大家都封了大官，还赏了很多钱，小梅依偎在袁天尧的怀里，喃喃细语，袁天尧的骨头都酥了。到了后半夜，干爹吴庆天也出来和自己说了几句话，他在袁天尧面前头一回显得如此恭敬，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吴庆天又忽地一下子变成了柏叔，小梅一下子变成了丁妈，袁天尧一阵沮丧，就马上醒了过来。
初冬的天气，到处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样子，袁天尧踮起脚尖往外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清。烟环雾绕之中，有很多人都在给自己磕头，隐隐约约地，在视线的尽头，还有一些军警，在不停地驱赶着什么。
在鸣炮祭天的时候，几门大炮怎么也点不燃，雨雾洋洋洒洒，火药藏在炮管当中，早就潮湿了。在湿重的空气中，袁天尧的讲话也变得非常沉钝了，声音传出几步外之后，就被气墙拦截了下来，所以天坛下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袁天尧一句也没有听见，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耳边回荡着。
在登基大典上，袁天尧才发现，只有四个年纪大的太太换上了新衣，而后面几个年龄小的，根本就没有换上什么新衣服。这一点是很好理解的，五块大洋是五块大洋的货，一块大洋是一块大洋的货，大太太把九个人的钱收拢起来，然后买了四个人的衣服；当这四个人穿上新衣服之后，她们又把自己的衣服分给了后面五位太太，其中四太太衣服太多，所以她一共捐出了两件，也就是说，九姐妹，每一个人都换上了“新”衣。
看到这一幕之后，倏忽之间，袁天尧心中泛起了沉重的感慨。或许在现实生活当中，他听到的话语、见到的事情，都是掺杂了水分的、不真实的。这一次登基大典，台下的人虽然欢呼雀跃、对自己行三跪九叩之礼，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袁天尧都是辨不清楚的。想到这里，一阵浓烈的哀伤涌上心头，袁天尧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总之，由于事发突然，这一场登基典礼，根本没有袁天尧心中想象得那么好，就像是人们结婚一样，每一个人都对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充满幻想，而当真的到了举办婚礼，和心上人牵手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得到的东西，其实和自己心中设想的，还相差很远很远。
在登基大典过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袁天尧都显得闷闷不乐，他有些懊悔，如果不是在那天举办登基大典，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呢？如果是在春天，他还可以坐在轿子上面，回到自己的家乡，就像是在梦中那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