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斯答道:“又洗又做太花时间。今晚再吃鱼吧。在这里还是不要停留超过半小时。”
“好吧。”只休息半个小时,简不知自己还走不走得动,只希望吃了东西会有些力气。
哈拉姆大声招呼他们。简抬头看到他和那位妇女正招手让他们进屋去。埃利斯与穆罕默德站起身。简把孩子放在地上,站起来,再弯腰抱起孩子。突然她眼前一阵模糊,感觉几乎失去平衡。她努力镇定,迷迷糊糊中只看见香塔尔的小脸,接着膝盖一软瘫坐在地,眼前一片黑暗。
再次睁眼,她看到围着她的都是紧张的面孔:埃利斯、穆罕默德、哈拉姆和那个女人。埃利斯问:“感觉怎么样?”
“真丢人。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
她坐起来:“我没事儿。”
“才怪。今天你不能再走了。”
简的头脑很清醒,也知道埃利斯说得没错。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再坚强的意志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用法语讲话,好让穆罕默德也听得懂:“可是苏联人今天一定会追上我们呀。”
“我们必须藏起来。”埃利斯道。
穆罕默德开口道:“看看周围这些人,你觉得他们会保守秘密吗?”
哈拉姆和那位妇女尽管一个字都不懂,但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两个外国人的到来兴许是今年当地最大的新鲜事了。没过几分钟,全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简端详着哈拉姆:一看就知道,跟他讲不要到处乱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到不了天黑,全努里斯坦的人都会知道他们藏身的地方。难道就没有办法躲开这些人,悄悄溜进附近的侧谷之中?也许吧。然而没有当地人的帮助,他们在山谷里也撑不了多久:食物总会吃完,到时候苏联人也会发现他们在当地停留,继而搜查山谷和密林。埃利斯先前说得没错,必须领先敌人才有机会逃出去。
穆罕默德使劲吸了口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对埃利斯说:“你跟我得先走一步。”
“不行。”
穆罕默德继续道:“你带的那份文件,就是签有马苏德、卡米尔和阿齐兹名字的那份协约,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要重要。它决定着阿富汗的未来与自由。我儿子已经为了这份自由付出了生命。”
简知道,埃利斯得一个人上路了,至少这样他可以得救。失去他的那份难过让她十分愧疚,她应该积极想办法帮助他,而不是想着如何粘着他。突然,她有了主意:“我可以引开苏联人。我自投罗网,先假装不愿意,然后给让-皮埃尔些关于你逃跑方向的假情报。如果能把他们引到错误的路线上,就能帮你争取几天时间,足够让你逃出阿富汗!”她越说越激动,心里想的却是:别离开我,求你,千万别离开我!
穆罕默德看看埃利斯:“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不行。想都别想。”
“可是,埃利斯——”
“绝对不行,”埃利斯重复道,“不可能。”
穆罕默德只好作罢。
简问:“那我们怎么办?”
“今天苏联人还追不到这儿。我们今天赶了个大早,所以还有时间。今晚就住在这儿,明天一早就出发。记住,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放弃。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说不定莫斯科的人会觉得安纳托利是在胡来,下令叫停整个行动。”
“胡说。”简用英语反驳,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埃利斯不愿丢下她。
“我还有个办法,”穆罕默德道,“我回去,引开苏联人。”
简一怔。这可能吗?
埃利斯问:“怎么做?”
“我主动要求做他们的向导和翻译,引他们沿努里斯坦山谷往南到蒙多尔湖。”
简一听泄了气:“他们肯定已经有向导了。”
“兴许只是某个五狮谷里的好心人,逼不得已才勉强给苏联人帮忙。如果是这样,我就可以说服他做些手脚。”
“如果对方不同意呢?”
穆罕默德想了想:“那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为个人好处投靠敌人的叛徒。要是这样,我一定杀了他。”
简赶紧说:“我不想任何人因为我而没命。”
“这不是为了你,”埃利斯道,“是我——是我的责任。”
简一言不发。
埃利斯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你的穿着不像努里斯坦当地人。”
穆罕默德道:“我可以跟哈拉姆换衣服。”
“你不说当地话。”
“努里斯坦有很多方言。我假装从一个口音不同的地方来。反正苏联人也不懂这些语言,根本听不出来。”
“那你的枪怎么办?”
穆罕默德想了想:“把你的包给我吧?”
“太小了。”
“我的冲锋枪柄可以折叠。”
“没问题。给你。”
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怀疑?应该不会:阿富汗人的包和衣服风格众多。但迟早会引起怀疑的。她问道:“要是他们发现被引错了路怎么办?”
“在此之前,我会趁夜逃跑,留他们在山里乱撞。”
“太危险了。”
穆罕默德尽力做出大无畏的样子。和多数游击队员一样,他非常勇敢,但虚荣心也很强。
埃利斯道:“如果时机掌握不好,没等你逃跑,他们就会起疑心。到时肯定会严刑拷打你,逼问我们的下落。”
“我不会让他们活捉。”
简对此深信不疑。
埃利斯继续道:“可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向导了。”
“我再给你找一个。”他转头对哈拉姆快速说着什么,可能是想雇他做向导。简对哈拉姆没什么好感:他利欲心太重,很难信任;然而,他显然熟悉地形,会是个不错的向导。多数当地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家门。
穆罕默德用法语道:“他说他认识路。”对于这个说法,简不放心。穆罕默德继续道:“他可以把你们送到康提瓦尔,然后他会另找一名向导送你们到下一处山口。这样你们可以一路到达巴基斯坦。他出价五千阿富汗尼。”
埃利斯道:“这价钱还算公道,但还得请多少向导才能到奇特拉尔啊?”
“五六个吧。”
埃利斯摇摇头:“我们可没那么多钱,还得买食物。”
“你们只能靠帮人看病换些吃的了。到了巴基斯坦情况会好转。兴许走着走着就用不着向导了。”
埃利斯半信半疑地看着简:“你觉得呢?”
“或者你自己走。”
“绝对不行。必须一起走!”
第十八节
整整一天,搜索队一无所获。在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个没有窗户的办公室里,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坐在硬木椅上,密切关注着无线电传来的报告。黎明前,搜索队再次出发。起先出动了六支队伍,覆盖五狮谷东向的全部五条主要侧谷,另外一队沿五狮河向北,追溯到河流源头及其以北地区。每支队伍里至少有一名会说达里语的军官,出自阿富汗正规军。他们的直升机在五狮谷的六个村庄分别降落,半小时后,六支队伍都报告说找到了当地向导。
“真够快的,”最后一支搜索队汇报后,让-皮埃尔赞叹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这个简单。先找人帮忙,对方不乐意,就一枪打死,再找下一个。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点头。”
其中一支搜索队试着从空中搜索指定路线,但没成功。一些路走着都很难找,在空中根本无法分辨。况且,那些当地向导从没坐过直升机,一上去个个都晕头转向。所有搜索队只好从地面行动,有些还强征了马匹驮运行李。
让-皮埃尔并不指望早晨会有什么进展,埃利斯他们已经领先了一整天。不过,军人总比个女人走得快,更何况她还带着个孩子。
一想起香塔尔,让-皮埃尔的心中就一阵愧疚。对于妻子的愤怒并没有延伸到孩子身上。孩子一定也在受罪:一天到晚长途跋涉,还要通过雪线以上的山口,风吹日晒的……
如果简死了,而孩子活下来,会怎样?最近他时常这样想。在脑海中,埃利斯一人被抓,一两里外找到简冻死的尸体,而怀中的孩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我将以悲情的形象回到巴黎:与女儿相依为命的鳏夫,从阿富汗生还的战斗英雄……他们将把我奉为圣人!我完全可以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待她长大了,我们将何等亲密无间。当然,保姆是要请的,但我绝不会让她取代母亲,夺走孩子的爱。不,我就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他越想越生气,简居然会拿香塔尔的生命冒险。这种行为已经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上了欧洲的法庭,就凭这一点,他完全可以争取到法定监护权。
午后的安纳托利有些厌烦,而让-皮埃尔却愈发紧张。两个人都很暴躁。安纳托利跟进屋的军官用俄语密切交谈,没完没了的聒噪让皮埃尔心里发毛。一开始,安纳托利还会将无线电报告翻译给让-皮埃尔听;如今只会用一句“没什么”敷衍了事。让-皮埃尔一直在地图上规划搜索路线,用红色的图钉标示方位。而到了下午,他们搜索的都是些小路或者干枯的河床,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即使无线电汇报有最新进展,安纳托利也没有告诉他。
傍晚,搜索队扎营,没有任何关于逃犯的线索。他们接到命令,对当地人进行盘问。村民都说没见过什么外国人。这也很正常,他们还在五狮谷一侧进行搜索,所问的当地人都忠于马苏德:对他们来说,帮助苏联人就等同于叛变。明天,等搜索队进入努里斯坦,那里的人会合作些。
即便如此,让-皮埃尔还是有些泄气。傍晚时,他同安纳托利离开办公室来到餐厅。晚餐吃香肠罐头和老土豆泥,简直难以下咽。吃过饭,安纳托利闷闷不乐地跟几个兄弟喝了杯伏特加,留下个不懂法语的中士看着让-皮埃尔。他们下了盘棋,中士的棋艺远高于让-皮埃尔,让他连连叫苦。他早早回去,躺在硬邦邦的军用床垫上,想象着简与埃利斯同床的情景。
第二天清早,他被安纳托利叫醒。一睁眼,看到安纳托利满脸笑容,他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受到了宽恕,虽然他至今没搞清,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两人在餐厅一起喝粥吃早餐。安纳托利已经与所有搜索队联络过,黎明时,他们都已经起营出发。安纳托利兴高采烈地说:“我的朋友,今天就能找到你妻子。”让-皮埃尔心中也燃起一阵希望。
一到办公室,安纳托利便再次接通无线电,要求对方描述周围的环境特征。让-皮埃尔利用听到的描述锁定他们的位置。从图上距离判断,他们的移动速度还很慢,但这主要由于所在的地势十分险峻,要不时爬山。也正因为如此,埃利斯和简也一定走不快。
每支队伍都有向导。碰上岔路,他们都会从附近的村子多征一名向导,然后兵分两路。到了中午,让-皮埃尔的地图上已经扎满了红色的图钉,仿佛红疹一般。
下午发生了一段意外的插曲。一位戴眼镜的将军刚完成五天的阿富汗实地调查,降落在巴格拉姆。一落地他便决定要来看看,安纳托利究竟把纳税人的钱花到了什么地方。安纳托利简单把情况告诉了让-皮埃尔。话音刚落,将军就进了门,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神情紧张的跟班。
安纳托利沉着自如应对来者,看得让-皮埃尔目瞪口呆。安纳托利立正站着,精神饱满却镇定沉着。他与将军握手,给对方让座,然后冲着门外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他不失尊敬地与将军快速交流了一阵,然后借故离开接通无线电。为了使让-皮埃尔也听得懂,他将努里斯坦传来的信息做了翻译,然后用法语把将军介绍给让-皮埃尔。
将军连连发问,安纳托利指着地图上标记出的位置一一作答。其间,一支搜索队突然汇报。听筒里一个激动的声音用俄语含糊地说着什么。安纳托利打断了将军的话。
让-皮埃尔几乎从椅子上站起,他急切想听到消息的内容。
声音停止,安纳托利问了个问题,对方作答。
让-皮埃尔终于忍不住问:“他发现什么了?”
安纳托利好一阵没理会他,自顾自与将军交流。最终,他转过头:“他们在努里斯坦山谷一个名为阿塔提的村子发现两个美国人。”
“太好了!就是他们!”
“也许吧。”
让-皮埃尔不明白,为什么安纳托利一点儿都不兴奋。“肯定错不了!你的手下又分不出英国人和美国人。”
“可能吧。但他们说没发现孩子。”
“没孩子?!”让-皮埃尔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难道简把孩子留在了五狮谷,交给拉比亚、萨哈拉或者法拉照顾?不可能啊。她在被抓前把孩子藏在阿塔提某个人家里?貌似也不像,面临危险时,母亲的本能会让她寸步不离。
难道香塔尔死了?
可能是误会了:沟通中出现问题,无线电受了大气干扰,要么是队里某个睁眼瞎没看到。
他对安纳托利道:“还是不要随便猜测,我们去看看。”
“你跟接应部队一起去。”
“没问题。”他这才意识到安纳托利的意思,“你是说你不跟着来?”
“没错。”
“为什么?”
“这里走不开。”说着安纳托利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将军。
“好吧。”毫无疑问,这是军队官僚内部的政治博弈。安纳托利害怕自己一离开,将军还会继续在基地四处打探,如果某个死对头趁机从背后捅刀子,那事情就不妙了。
安纳托利拿起桌上的电话,用俄语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他说话这当儿,一位勤务兵进屋招呼让-皮埃尔离开。安纳托利用手捂住话筒:“他们会给你找件暖和的大衣。努里斯坦现在是冬天。回见。”
让-皮埃尔随勤务兵离开。他们出了护墙。两架直升机在那里待命:一架瞪着“复眼”的“雌鹿”翼下装着火箭弹,一架大个子“河马”,机身遍布炮眼。为什么要出动“河马”?一定是要把搜索队带回。上飞机前,一位士兵跑过来,递给他一件军大衣。让-皮埃尔将它搭在胳膊上,然后上了“雌鹿”。
直升机立刻起飞。让-皮埃尔满怀期待。他同六七名士兵一起坐在机舱的长凳上。飞机朝东北方向飞去。
远离了空军基地,驾驶员招呼他过去。他上前几步站在台阶上,方便与飞行员沟通。对方用法语慢吞吞道:“我来做你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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