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长官。我们掌握了具体方位,现在还与搜索队的指挥官保持无线电联络。”
“好吧。”突然有人对他毕恭毕敬,让-皮埃尔有些意外,仿佛认识了克格勃的上校,自己也身价猛增一般。
回到座位上,让-皮埃尔开始琢磨:自己出现在简的面前,她会是什么表情?如释重负?不屑一顾?还是筋疲力尽?埃利斯一定是颜面扫地,气急败坏。我应该做何反应呢?我要让他们羞愧难当,自己还不能失态。说些什么好呢?
他想象着那个情景:埃利斯和简在某个清真寺的院子里,或者坐在某个石屋的土地上,手脚捆着,旁边有士兵持枪看守。他们肯定是饥寒交迫。让-皮埃尔身着苏联军大衣走进来,气宇轩昂,身后跟着几个下级军官。他会好好端详这两个人,然后说——
说些什么呢?“我们又见面了”太夸张。“你们真以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太矫情。“你们注定要失败”好一点,但又太平淡。
进入山区,气温直线下降。让-皮埃尔穿上大衣,站在舱门边往下看。脚下是一条山谷,一条河流贯穿其间,与五狮谷类似。两岸的山顶与山脊上看得到积雪,在山谷中则看不到。
让-皮埃尔到驾驶舱问:“我们到哪儿了?”
“这里是思卡尔达拉山谷。”飞行员答道,“再往北就是努里斯坦山谷,沿那里一路往前就是阿塔提。”
“还要飞多久?”
“二十分钟。”
不到半小时,却感觉漫长无比。让-皮埃尔耐着性子回到长凳上坐下。其余几个士兵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心怀畏惧。兴许是以为他是克格勃的人吧。
突然他转念一想:没错,我就是克格勃的人!
这几个士兵在想什么?守在家里的女友或妻子?从现在开始,他们的家也是他的家。他会在莫斯科拥有一间公寓。不知现在还可不可能与简继续一段幸福的婚姻。他想把她们母女留在家中,自己则像这些士兵一样,在国外为正义而战,并期盼着回家,与妻子团聚,看女儿长大。我背叛了简,她也背叛了我。兴许我们可以看在孩子的分上相互原谅。
香塔尔现在怎么样了?
答案即将揭晓。直升机正在下降,他们就快到了。让-皮埃尔再次起身向门外张望。他们正在某条支流与主河道交汇处的草场降落。这里风景优美:山坡上层叠着几处房屋,典型的努里斯坦风格。他想起以前喝咖啡时在杂志上看到过,喜马拉雅山脉附近的村子都有类似风格的建筑。
直升机着陆。
让-皮埃尔跳下直升机。就在草场的另一侧,一群苏联士兵从低处的木屋里出来。他们应该就是搜索队的人了。让-皮埃尔耐心等待着他的翻译。驾驶员终于下了直升机。“走吧!”说着,让-皮埃尔就往草场对面走。
他压抑着奔跑的冲动。埃利斯和简兴许就在搜索队所在地方附近的某间屋子里,他快步向那里走去,火气越来越大:长久压抑的愤怒开始在心中积聚。管他失不失态,他想,我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货色。
就快要与搜索队会合,迎面而来的队伍前方的军官开始讲话。让-皮埃尔没有理会,而是转头对直升机驾驶员说:“问问他人在哪。”
飞行员照做,那名军官指了指木屋。让-皮埃尔二话不说,直奔目的地。
破门而入时,他的愤怒几乎到达了顶点。几个搜查队的人站在屋中一角,见让-皮埃尔来了纷纷让路。
角落里,两个人被捆着坐在一张板凳上。
让-皮埃尔一见,顿时面无血色,嘴张得老大。面前的两个俘虏,一个是弱不禁风的男孩儿,十八九岁的样子,头发又脏又长,胡子也拧成了结;另一个是个丰满的金发女子,头上还插着花。男孩儿一看见他便如得救一般用英语道:“嗨,伙计,能帮帮我们吗?我们倒了大霉了。”
让-皮埃尔气得简直要爆炸了:这只不过是从加德满都跑来的一对嬉皮士。这里战火连天,这种到处乱跑的小痞子居然还阴魂不散。真是失望透顶!我们正满世界找两个西方人,怎么偏偏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才懒得理会两个嗑药的混混儿,于是立刻转身往外走。
他的翻译刚刚进门,看到让-皮埃尔一脸不高兴,便问:“怎么回事?”
“抓错人了。跟我来。”
飞行员匆匆跟在他身后:“抓错人?这两个不是美国人?”
“是,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两个。”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得联系安纳托利,请你用无线电联络他。”
他们穿过草场,上了直升机。让-皮埃尔坐在射击手的位置,戴上了耳机。他的脚焦躁地踏点着金属的地板,飞行员不断用俄语说着什么。终于,耳机里传来安纳托利的声音。它听起来十分遥远,偶尔还会被干扰的噪声打断。
“我的朋友,是我,安纳托利。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阿塔提村。搜索队抓到的美国人不是埃利斯和简。重复,不是埃利斯和简,只不过是跑来找刺激的两个小青年。”
“让-皮埃尔,这并不奇怪。”
“什么?!”让-皮埃尔忘记了,无线电每次只能单向沟通。
“——刚刚收到一系列报告,有人看到埃利斯和简出现在里纳尔山谷。搜索队还没有追上他们,但我们已经盯紧了那条路。完毕。”
他的怒气烟消云散,刚才的急切似乎又回来了:“里纳尔山谷在哪?完毕。”
“离你所在的方位不远,阿塔提向南十几二十公里,就在努里斯坦山谷内。”
这么近!“你确定吗?完毕。”
“搜索队经过的数个村子中都得到情报。外貌描述与埃利斯和简都吻合,情报中提到还有个孩子。完毕。”
那一定是他们了。“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吗?完毕。”
“还不知道。我马上过去跟搜索队会合,之后会有进一步的消息。完毕。”
“你离开巴格拉姆了?那你的……访客怎么办?完毕。”
“他走了。”安纳托利冷冷道,“我已经上了直升机,很快会在蒙多尔村跟搜索队会合。这个村就在努里斯坦山谷,位于里纳尔河与努里斯坦河交汇处下游,附近有个叫作蒙多尔的大湖。咱们在那儿会合过夜,明天一早指挥搜索。完毕。”
“我马上到!对了,这两个嬉皮士怎么办?完毕。”
“我会派人把他们带到喀布尔审问。那里自有人会让他们面对现实。让我跟你的驾驶员讲话。完毕。”
“蒙多尔见。完毕。”
安纳托利开始对着副驾驶员讲俄语。让-皮埃尔摘下耳机,不明白为什么安纳托利要浪费时间审问两个毫无威胁的嬉皮士。显然,这两个人并不是间谍。突然他明白了:除了他自己,没人认识真正的埃利斯和简。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安纳托利还是会怀疑是不是埃利斯和简说服了让-皮埃尔,让他谎称抓到的是嬉皮士,放他们逃走。
这个疑神疑鬼的浑蛋!
他不耐烦地等着。从声音判断,蒙多尔的搜查队似乎离他们的猎物已经很近。明天兴许就能抓到埃利斯和简。事实上,他们跑到现在一直都是在做无用功;但让-皮埃尔心里却一直没底。那两个人一天不被绑上手脚,丢进苏联监狱,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驾驶员摘下耳机:“这架直升机会把你送到蒙多尔,另一架‘河马’会返回基地。”
“好。”
几分钟后,直升机再次升空。留下的人可以慢慢来。天快黑了,不知夜间飞行路是否好找。
天色渐暗,他们朝下游飞去。脚下的风景已经潜入了黑暗。驾驶员不断对着无线电沟通,让-皮埃尔判断,应该是蒙多尔那里的部队在为他导航。十几分钟后,地面上出现了强光。沿亮光向前一千米左右的地方,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直升机降落。
他们在离另一架直升机不远的位置降落,周围是一片田地。一个大兵已经等在那里。他带领让-皮埃尔穿过田地,来到山坡上的一个村子。月光勾勒出一座座木屋的轮廓。让-皮埃尔跟着士兵进入一间房子。安纳托利正坐在一张折叠椅上,身上穿着硕大的狼皮外套。
他看起来精力充沛:“我的法国朋友,我们就快成功了!”一个东方面孔的人突然热情奔放起来,感觉还真有点别扭。“喝点咖啡吧,里面放了伏特加!”
让-皮埃尔从一位阿富汗妇女手中接过纸杯。她似乎听凭安纳托利使唤。让-皮埃尔也在折叠椅上坐下。椅子貌似是军用的。如果苏联人打仗也带得这么全乎,又是折叠椅又是咖啡,又是纸杯子又是伏特加,到头来怕是也撵不上简和埃利斯。
安纳托利看出了他的心思:“这回坐直升机我算是奢侈了一把,克格勃可是很体面的。”
让-皮埃尔读不懂他的表情,真不知安纳托利是说笑还是认真的。他转移了话题:“有什么最新消息?”
“他们今天肯定经过伯萨伊杜尔村和里纳尔村。今天下午,搜索队的向导莫名失踪了。可能是回了家。”安纳托利皱皱眉,仿佛为这点损失很是发愁。他接着道,“幸好马上又找来一个。”
“一定是拜你高超的劝说技巧和号召能力所赐。”
“还真不是。他们告诉我,这回找来的向导完全是自告奋勇。现在他就在村里什么地方。”
“当然了。到了努里斯坦,可能会有人主动帮忙。”让-皮埃尔若有所思,“这里几乎不参与战争,听说也不会偏向谁。”
“新来的向导说他今天见过这两个人,之后我们就来了。当时他们出现在里纳尔河与努里斯坦河的交汇处,他看到他们向南往这里来。”
“很好!”
“今晚搜查队到达后,我们的人询问了些村民,知道有两个外国人今天下午路过村子往南走,还带着孩子。”
“那肯定是他们了。”
“没错。明天一定能抓到他们。”
让-皮埃尔从梦中醒来。他睡的是铺在地上的充气床垫,又是克格勃的奢侈品。夜间生的火已经熄灭,屋里十分阴冷。安纳托利的床在阴暗房间的另一头,床上已经没了人。不知道房子的主人在哪里过的夜。主人家为他们端上食物,之后又被安纳托利打发走。他简直将阿富汗当作他的私人王国——也许果真如此。
让-皮埃尔坐起身揉揉眼睛,看到安纳托利就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让-皮埃尔道:“早上好。”
“你来过这儿吗?”安纳托利开门见山。
让-皮埃尔还睡眼蒙眬:“哪儿?”
“努里斯坦。”安纳托利有些不耐烦。
“没有。”
“那就怪了。”
大清早起说话就拐弯抹角,让-皮埃尔有点不快:“为什么?哪里奇怪?”
“刚才我跟新向导聊了几句。”
“他叫什么?”
“穆罕默德、默罕默特,还是马哈默德什么的,反正是很多当地人叫的那个。”
“跟努里斯坦人聊天?你说的哪种语言?”
“法语、俄语、达里语和英语——就那么几种混着说吧。他问我昨晚坐第二架直升机来的是谁。我说是‘能指认逃犯的法国人’之类的意思。他问你的名字,我告诉了他,借此套他的话,看看他为什么问这么多问题。但他没再往下问,好像他认识你一样。”
“不可能。”
“我看也是。”
“那你干吗不直接问他?”安纳托利可不是个会害羞的人。
“除非你能找到依据,判断对方是否有理由说谎,否则就问得没有意义。”说完,安纳托利转身离开。
让-皮埃尔起身。昨晚他穿着衬衫和内衣睡觉。如今他套上裤子,穿好皮靴,把大衣搭在肩头到了门外。
屋外是用木头搭建的简陋门廊,可以远眺整个山谷。就在脚下,河流从田间蜿蜒流过,宽阔而慵懒。南去的路上,它汇入一处群山环绕的狭长湖泊。太阳还没有升起。笼罩湖面的浓雾模糊了远处湖水的尽头,一片宜人的景象。让-皮埃尔当然知道,这里是努里斯坦土地最为肥沃、人口也最多的地区:除了这里几乎是一片荒凉。
苏联人在地里挖了个茅坑,让-皮埃尔很是赞许。阿富汗人在河里方便,又在河里取饮用水,所以体内才会有寄生虫。他相信,等到苏联人控制了这个国家,一定能整治出个模样。
他步上草场,解了手,在河里洗过手,然后从灶火边围拢的士兵那里要了杯咖啡。
搜索队整装待发。安纳托利昨晚决定,他将在这里直接指挥搜索行动,以无线电与搜索队保持联络。直升机随时待命,一旦搜索队发现目标,马上接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过去。
让-皮埃尔正小口吸着咖啡,安纳托利穿过草场向这里走来:“看见那该死的向导了吗?”
“没有。”
“他好像不见了。”
让-皮埃尔眉毛一挑:“跟上一个一样。”
“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只能去问问村里人了。跟我来,帮忙翻译。”
“我不懂他们的语言。”
“没准儿他们懂达里语。”
让-皮埃尔随安纳托利进了村。就在他们沿着摇摇欲坠的房舍间狭窄的土路上坡时,有人用俄语叫安纳托利的名字。他们停下来朝路边看。十来个人聚集在门廊上,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人群中有努里斯坦当地人,还有些穿军装的苏联人。人群分开,让安纳托利和让-皮埃尔通过。地上横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村民们们愤愤不平,对着尸体指指点点。死者的颈部被割,留下一条巨大的豁口,脑袋耷拉着。周围血迹已干,可能昨天就已经被杀。
“是那个向导穆罕默德?”让-皮埃尔问。
“不是。”安纳托利找了个士兵问了几句,然后道,“是之前突然消失的那个。”
让-皮埃尔用达里语一字一句地问村民:“怎么回事?”
一个满脸皱纹、右眼有严重疾病的老人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让-皮埃尔耐心询问,真相渐渐水落石出。被杀的向导是里纳尔村的村民,被苏联人强征来做向导。凶手杀了他,匆匆把尸体藏在草丛里,结果被羊倌儿的狗找到。死者的家人觉得是苏联人害死了亲人,故而今早抬着尸体来兴师问罪。
让-皮埃尔把情况解释给安纳托利:“他们坚持是你的人干的,十分生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