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里的人没闻到多少火药味。是你的人干的吗?”
“我会调查。”安纳托利与手下说了些什么,好几个都异口同声做了回答,情绪似乎很激动。“我们没杀他。”安纳托利翻译道。
“那会是谁?可能是当地人串通敌人,所以杀掉同乡吗?”
“不会。如果他们憎恨跟我们合作的人,就不会为了死人来闹事了。跟他们说不是我们杀的,让他们冷静下来。”
让-皮埃尔对独眼老人道:“不是那些外国人干的。他们也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向导。”
老人向村民做了解释,大家一阵惊慌。
安纳托利若有所思:“可能是那个穆罕默德杀了这个人,代替他充当向导。”
“你们雇向导出价高吗?”
“应该不高。”安纳托利问了个中士,然后道,“一天五百阿富汗尼。”
“对阿富汗人而言,已经算是好价钱了,但还不至于为这点钱动刀子杀人。不过确实有人说:努里斯坦人会为双新鞋要你的命。”
“问问他们,知不知道穆罕默德去哪儿了。”
让-皮埃尔照做。众人一阵议论。多数村里人都在摇头,一个男人扯着嗓门,边说边不住指着北边。独眼老人告诉让-皮埃尔:“他一大早就出了村儿,阿卜杜尔看见他往北走了。”
“是你们来这儿之前,还是之后走的?”
“之后。”
让-皮埃尔转告给安纳托利,并补充道:“为什么要跑呢?”
“看来是做贼心虚。”
“肯定是一早跟你说过话之后就跑了,好像是见不得我一般。”
安纳托利点头同意:“管他是什么原因,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况。最好赶紧上路追,虽然损失了一点时间,不过还能挽回。”
“你多久之前跟他说过话?”
安纳托利看看表:“一个多小时前。”
“那他还跑不远。”
“就是。”安纳托利转身快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士兵们立刻行动:两个人抓着老人往田里去,另一个朝直升机跑去。安纳托利抓着让-皮埃尔的胳膊,两人迅速跟在士兵们身后。“我们会带着那个独眼的男人一起走,以防需要翻译。”
待他们来到田里,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旋转。安纳托利和让-皮埃尔上了其中一架,独眼老人已经坐在上面,又是激动又是害怕。让-皮埃尔暗想,他下半辈子都要指着这个故事炫耀了。
几分钟后,直升机升空,安纳托利和让-皮埃尔都坐在舱门附近的位置向下看。路线很清晰,从村子一直通向山顶,然后潜入林中。安纳托利对着驾驶员的无线电说了几句,然后向让-皮埃尔解释:“我派了些手下去林子里搜查,以防他躲起来。”
让-皮埃尔想,对方肯定早就跑远了,不过安纳托利还是不改谨慎的行事作风。
他们沿着河流飞了一英里左右,到达里纳尔河口。穆罕默德一路沿山谷进入努里斯坦中心地带?还是转而向东,取道里纳尔山谷,往五狮谷去?
让-皮埃尔对独眼老人道:“穆罕默德从哪儿来?”
“不知道?他是个塔吉克人。”
也就是说,他更可能是从里纳尔来,而非努里斯坦。让-皮埃尔将话转达安纳托利,安纳托利继而指示驾驶员向左转飞里纳尔山谷。
让-皮埃尔暗想:事实证明,要找埃利斯和简,调动直升机搜索根本不现实。穆罕默德才跑了一个钟头,如今他们很可能已经把人追丢了;更何况埃利斯和简的脚程已经领先他们一整天,可以选择的逃跑路线和藏身地点就更多了。
即使里纳尔山谷里有路,从空中也观察不到。直升机驾驶员只是沿河飞行。两侧的山上几乎寸草不生,但没有积雪覆盖。如果逃犯在山上,必定无所遁形。
几分钟后,他们发现了目标。
他白色的长袍和头巾在灰褐色的土地映衬下十分显眼。他和阿富汗所有旅者一样迈着坚实的步子,不知疲倦地沿山顶前行。他的行囊挎在肩上,当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他停下来朝天上看了看,然后继续往前走。
“是他吗?”让-皮埃尔问。
“应该是,马上就知道了。”安纳托利拿过驾驶员的耳机,指挥另一架直升机。只见那架飞机超越目标,在其前方一百米左右的地方着陆。那个人还是若无其事地朝前走。
“为什么我们不着陆?”让-皮埃尔问。
“还是谨慎点好。”
另一架直升机舱门打开,下来六个士兵。白衣男子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解下包裹。包裹呈细长形,像是个行军袋,这提醒了让-皮埃尔。可还没等他回想明白,穆罕默德就举起包裹指着来人的方向。让-皮埃尔看出了他的用意,然而只能徒劳地大喊。
仿佛试图在梦中呼喊一般,又像是在水中奔跑:眼前的一切慢了下来,而他自己更是慢上加慢。话还没出口,他便看到包里露出的机关枪口。
枪声被直升机的噪声吞没,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死寂中。一个苏联士兵捂着肚子向前倒下,另一个挥舞着手臂仰面摔倒,还有一个的脸被打得血肉模糊。另外三人举起武器反击,其中一个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没了命,其余两个一通扫射。安纳托利对着无线电直喊:“别!别!别!”然而穆罕默德还是向后倒在血泊中。
安纳托利依旧对着无线电大喊大叫。直升机快速下降。让-皮埃尔浑身发抖。目睹战场交锋让他像吸食了可卡因一样兴奋,真不知是想笑、想操、想跑还是想跳。偶然间他意识到:曾经我也是救死扶伤的英雄。
直升机着陆。安纳托利摘掉耳机,愤愤道:“这回倒好,再也问不出凶手是谁了。”他跳下飞机,让-皮埃尔跟在身后。
他们走到尸体跟前:尸体正面已经血肉模糊,面部也所剩无几。然而安纳托利却坚持:“肯定是后来那个向导,没错。身材吻合,肤色吻合,那个包我也认识。”他弯腰小心捡起那杆枪,“他为什么会带着枪?”
包里掉出一张纸。让-皮埃尔捡起来看了看,是一张立拍得照片,照片里的人是穆萨。“上帝啊!我明白了。”
“怎么?你明白什么了?”
“这个人从五狮谷来。他是马苏德的贴身部下之一。这张照片里的是他的儿子,穆萨。照片是简拍的。那个藏武器的包我也认识,是埃利斯的。”
“所以呢?”安纳托利不耐烦地问,“你什么意思?”
让-皮埃尔的脑子转得飞快,脑子的转速超过了嘴巴:“穆罕默德杀掉你的向导,并取而代之。你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然,努里斯坦人知道他不是自己人,但也无所谓:第一,他们不知道这个人在假扮当地人;第二,即使他们发现,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这个人在给你们做翻译。事实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拆穿他……”
“你。因为你认识他。”
“他知道会有这种可能,所以一路都在留意我是否出现。这就是为什么他今早会问你昨晚来的是谁。你一提我的名字,他立马逃走。”让-皮埃尔皱皱眉:还是不太对劲。“为什么他不躲着走?他完全可以藏到林子里,或者山洞里,这样我们找起来会更花时间。就好像他根本没想过会有人追似他的。”
“这也不奇怪吧?第一个向导失踪那会儿,我们也没派人找他,直接另找一个了事:没有调查,也没追。这次不同,是因为当地人发现了尸体,还指控我们杀人,所以才会对穆罕默德起疑。即便如此,我们也想过索性不理会,继续行动。算他倒霉。”
“他没想到对手如此谨慎。下一个问题:他的动机何在?他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取代那个向导?”
“想来是要带我们走错路吧。他说的肯定没一句是真话。也就是说:他昨天下午没看到简和埃利斯,他们没有朝南往努里斯坦去,蒙多尔的村民根本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否带着孩子往南去,因为穆罕默德根本没问过。他知道这两个人藏在哪……”
“还把我们往反方向领!”让-皮埃尔越说越激动,“先前的向导就是在搜索队离开里纳尔村时失踪的,对吧?”
“没错。也就是说,在此之前的消息都是准确的:埃利斯和简的确从那个村子经过。此后,穆罕默德误导我们往南走……”
“而埃利斯和简则朝北去!”
安纳托利面色严峻:“穆罕默德为他们至少争取了一天时间!为此他不惜搭上性命,值得吗?”
让-皮埃尔又看了一眼穆萨的照片,寒风吹拂,照片在手中不住地抖动:“穆罕默德的回答会是:值得。”
第十九节
黎明前,他们摸黑离开加德瓦尔,希望可以赶早再将苏联人甩远一点。埃利斯知道,即使是最精良的部队,要在黎明之前集结人马也不是容易事:炊事员要准备早饭,军需官得拔营起帐,无线电接线员要与总部确认,士兵得吃饭……这些都需要时间。这是埃利斯的优势:他只需要趁简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把行李驮到马身上,然后叫哈拉姆起床。
沿努里斯坦山谷向前,是绵延八九英里漫长的上行缓坡,然后是一条侧谷。努里斯坦的那段路并不难走。即使是摸黑,但还是能多少摸得到“路”。只要简跟得上,他们就可以在下午前进入侧谷,天黑前还能走几英里路。一出努里斯坦,分不清走的是哪条侧谷,苏联人再想追上他们就难上加难了。
哈拉姆在前面领路。他穿着穆罕默德的衣服,连帽子也换了。简抱着香塔尔跟着,埃利斯牵着麦琪殿后。马背上的行李少了一件:行军包被穆罕默德要走了,埃利斯没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大部分爆破设备不得已留在了加德瓦尔。不过,他还是带了些黄炸药、一截导火线、几根雷管以及拉环装置,都装在羽绒服的大口袋里。
简这一路上情绪高涨,前日下午的休整让她恢复了精力。她的坚强让埃利斯感到十分骄傲,不过仔细想想:那是她的决定,自己有什么权利“为她”而骄傲呢?
哈拉姆提着一盏蜡烛提灯,灯光时常在岩壁上留下诡异的影子。他似乎不太高兴,昨天还是满脸笑容:能成为这个奇怪旅队的一员让他兴奋不已;然而今早却少言寡语。埃利斯猜想,可能是过早上路的关系。
这条路沿悬崖的走势蜿蜒回转,环抱溪湾。他们有时沿河边而行,有时在崖边远眺。大约走了一英里,前方便彻底没了路:左侧是悬崖,右边是河流。哈拉姆说道路已经被暴雨冲毁,必须等天亮才能找路绕过去。
埃利斯不想浪费时间。他脱下鞋裤,下到冰冷的河水中。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没到他的腰部,不一会儿他就轻松到了对岸。他蹚水回来,先把麦琪牵过去,然后来接简和香塔尔。哈拉姆最后一个过河。因为习俗,即使天黑他也不肯脱衣服。没办法,接下来他只能穿着湿答答的裤子继续往前走,比之前还要窝火。
黑暗中他们从一个村庄经过。几条脏兮兮的土狗叫着跟了一阵子便作罢。很快,黎明便打破了东方的沉寂,哈拉姆吹灭了蜡烛。
还有几处因山体滑坡阻断了道路,他们只能蹚水过河。无奈之下,哈拉姆也只好把裤管卷至膝盖。一次过河时,他们遇到了一位从相反方向来的旅者。那是个瘦小的男人,抱着一只大尾羊蹚水过河。哈拉姆用家乡话同他聊了许久,埃利斯看着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猜他们是在讨论翻山的路线。
与路人告别后,埃利斯用达里语对哈拉姆说:“不要把我们的去向告诉别人。”
哈拉姆假装听不懂。
简重复了埃利斯的话。她的达里语更流利,再加上强调的手势和阿富汗男人惯用的点头动作:“苏联人见了路人都会盘查。”
哈拉姆看似懂了,然而再次碰到路人时他却故伎重演,对方还是个面相凶恶的年轻人,挎着一杆威慑力十足的李-恩菲尔德步枪。他们交谈时,埃利斯听到哈拉姆提到“康提瓦尔”,也就是他们前往的山口名,那年轻人之后还重复了一次。埃利斯火了:哈拉姆这是在拿他们的命开玩笑。然而话已出口,他强忍着没有插嘴,耐心地等着继续往前走。
年轻人一走远,埃利斯道:“我告诉过你,别把我们要去的地方告诉别人。”
这回哈拉姆没再装傻:“我什么也没说。”
“不对。”埃利斯义正词严,“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和路人讲话。”
哈拉姆没说话。
简道:“别再和路人讲话,明白吗?”
“明白。”哈拉姆不情愿地答应道。
埃利斯意识到,必须得让他闭嘴了。他猜得出为何哈拉姆想找其他人商量:对方兴许知道诸如滑坡、下雪或是山洪的消息,这样就能知道哪个山谷走不了、哪个可以走。但他还没意识到:简和埃利斯是从苏联人眼皮子底下逃命。路口多对于他们来说是唯一的优势,因为苏联人得把各个可能道路统统搜一遍。他们会不遗余力在一些地方搜索,拷问当地人获取线索,出入山谷的路人更是重点的盘查对象。从当地人口中知道的越少,搜索就越困难、越费时间,埃利斯和简逃脱的希望就越大。
没走多远,他们又遇到一位白袍红胡子的毛拉。一见面,哈拉姆就一如既往地上前攀谈,跟之前一个样儿。埃利斯很是不快。
没多久,埃利斯便几步上前给哈拉姆来了个双臂回锁,架着他强行往前走。
哈拉姆挣扎了两下便疼得放弃了反抗。他喊了几句,然而毛拉只是张大嘴巴望着他,什么都没做。埃利斯一回头,简已经拾起缰绳,牵着麦琪跟在身后。
走了一百码左右,埃利斯松开哈拉姆道:“如果苏联人抓到我,我肯定没命。所以你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
哈拉姆没有回答,不过还是气呼呼的。
又走了一阵子,简道:“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吧。”
“应该是。但无论如何都得让他闭嘴。”
“我只是觉得,总归该对他客气点。”
埃利斯强压着火气,本想说“你够聪明,那干吗不你来?!”。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见到下一个路人,哈拉姆只是简单地打过招呼。埃利斯暗自得意:至少我的方法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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