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康提瓦尔山口时,安纳托利用手指了指,大声道:“他们好像把马弄丢了。”山口的冰雪中,让-皮埃尔看到一具马的死尸轮廓。是麦琪吗?真希望就是那不听话的畜生。
他们在康提瓦尔谷下降,寻找着先遣队的位置。视野中出现了浓烟,有人点了火为他们指路。直升机在峡谷前的平地下降。让-皮埃尔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不远处看到三四个身着军装的苏联士兵,唯独不见简。
直升机落地。让-皮埃尔的心简直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他跳下飞机,紧张得几乎恶心。安纳托利也从旁边跳下。队长带他们进入峡谷。
那两个人就在那儿。
让-皮埃尔像是受尽拷打的阶下囚翻身一般。简正坐在小溪边,怀里抱着香塔尔。埃利斯站在她身后。他们看起来垂头丧气,筋疲力尽。
让-皮埃尔停下脚步,对简道:“过来。”
她站起身向他走去。让-皮埃尔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布兜。埃利斯在后面跟着她。“没叫你。”埃利斯停下脚步。
简站在让-皮埃尔面前,抬头看着他。他抬起右手,用尽浑身力气狠狠给了简一个耳光。这是他这辈子最痛快的一巴掌。简被打得连连后退,几乎要摔倒。但她还是站在那里,轻蔑地瞪着他,眼泪夺眶而出。让-皮埃尔看到她身后的埃利斯猛地向前一步,又强压住怒火。让-皮埃尔倒有点失望,要是埃利斯试图攻击,苏联士兵一定会冲上去按住他,然后一顿痛打。无所谓,反正他也逃不过!
让-皮埃尔抬手想再打,简吓得一缩,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香塔尔。让-皮埃尔改了主意:“反正有的是时间。你等着!”
让-皮埃尔转身走向直升机。简低头看看香塔尔,孩子也在看着她,貌似肚子还不饿。简抱抱她,仿佛香塔尔才需要安慰一般。尽管脸上疼痛难忍,又受尽屈辱,但从某种程度上,她倒愿意挨这一巴掌。它仿佛是婚姻破裂的最终裁定:他们的婚姻实实在在地结束了,她不再对让-皮埃尔有任何亏欠。如果他泪流满面,恳求自己不要恨他,她一定会感到愧疚。但这一巴掌果断地终结了一切。她对他不再有感情:没有爱,没有尊敬,甚至没有同情,一丝都没有。简觉得好笑,让-皮埃尔终于抓到了她,她却因此获得了自由。
在此之前,都是那个骑马的上尉在指挥。如今换作安纳托利主持一切。他在那里发号施令,简每一句都听得懂。已经一年多没听过俄语了,起初听着还以为是胡言乱语,然而她很快适应,听得一字不落。他正命令一名士兵把埃利斯的双手捆上。那名士兵显然有所准备,他掏出一副手铐。埃利斯乖乖伸出双手。
埃利斯垂头丧气。看着他被人铐上,简一阵难过绝望,不禁又流下眼泪。
士兵问要不要把简也铐上。
“不用,”安纳托利道,“她抱着孩子。”
他们被带上直升机。埃利斯道:“关于让-皮埃尔,我很抱歉,我没能上前……”
简摇摇头,想告诉他无须道歉,然而却开不了口。他的顺从让简恼火。她气的不是埃利斯,而是迫使他变成这样的那些人——让-皮埃尔、安纳托利、哈拉姆还有那些苏联人。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真该炸死他们。
埃利斯上了直升机,然后伸手去扶简。她左手护住布兜,抱好香塔尔,右手递给埃利斯。埃利斯把她拉上飞机,他们离得很近。埃利斯低声道:“一起飞,马上给让-皮埃尔一巴掌。”
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样反而更好。其他人似乎都没听到他的话,反正他们也不懂英语。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舱空间小,顶又低,所有人上来都得弯着腰。舱里什么都没有,只在门对面放了一排座架。简暗自庆幸可以坐下来。她的位置可以看到驾驶舱。驾驶员座高出地面两三英尺,旁边有台阶。队员还没有上来,驾驶员还坐在那里。头顶上螺旋桨仍在飞速转动,发出巨大的声响。
埃利斯在简与驾驶座之间席地而坐。
安纳托利同一名士兵一起上了飞机,指着埃利斯交代着什么。简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从士兵的表情判断,显然是要看紧埃利斯。那士兵解下步枪拿在手里。
让-皮埃尔最后一个上来。直升机起飞,他站在门边朝外看。简有些害怕。埃利斯让她一起飞就打让-皮埃尔。说来容易,但要如何办到呢?现在让-皮埃尔背对着她,又是站在舱门边。稍微不小心,她就会失去平衡摔下飞机。她看着埃利斯,用目光寻求指示。他的表情镇定而严峻,但没有看她。
飞机攀升了约十英尺,停留片刻,猛地一沉,加速后继续上升。
让-皮埃尔转身穿过机舱,却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简知道,她应该抓住机会起来打他,然而却僵在座位上,动弹不得。此时,让-皮埃尔朝她动了动指头,示意她起来。
这下简发火了。
她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又累又冷,这种时候他居然让抱着孩子的她站起来,给他腾地方坐。他手指一动,残酷与可恶尽显无疑。简忍无可忍,她站起来,胸前兜着的香塔尔左右摇晃,她叫喊道:“你这个畜生!畜生!”引擎声与风声淹没了她的声音,但面部表情仍使让-皮埃尔吓得倒退一步。“我恨透了你!”简尖叫着用手将让-皮埃尔推向舱门外。
苏联人犯了一个错误。错误不起眼,却是埃利斯唯一的机会,而他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它。这个错误在于,他们把埃利斯的手铐在了前面,而非背后。
他本希望不会受到任何绑束,所以才在让-皮埃尔对简动手时抑制住冲动,什么都没做。这是有可能的,毕竟他没有武器,而且对手人数众多。但无奈安纳托利十分谨慎。
幸好铐上他的不是安纳托利本人。士兵知道,把手铐在前面方便看押,这样不容易跌倒,而且犯人也可以自行上下军车和直升机。所以,当埃利斯顺从地伸出双手,士兵片刻也没有多想。
没人帮忙,埃利斯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三个人,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有枪。光靠打架,他的胜算几乎是零。唯一的希望就是让直升机坠毁。
当简站在打开的机舱门口,胸前兜着婴儿,眼看着让-皮埃尔摔出去,埃利斯瞬间想:我们才离地十四五英尺,这狗娘养的可能摔不死,可惜!安纳托利冲上来,从背后抓住简的胳膊,想阻止她,两人站在埃利斯和机舱另一端的士兵之间。
埃利斯突然转身,跳到驾驶座旁边,用铐住的双手勒住驾驶员的脖子,让手铐的链子嵌进对方的脖子里,两手使劲往上提。
驾驶员没有惊慌。
他的脚踩在控制踏板上,左手握着总距操纵杆,伸出右手扣住埃利斯的手腕。
埃利斯有点慌神。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只有一两秒钟可以反应。舱里的士兵最初不敢用枪,怕伤到驾驶员。安纳托利也是一样,即使身上有枪,也不敢乱动。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意识到,犹豫毫无意义:如果他们不朝埃利斯开枪,埃利斯也会让飞机坠毁,只能冒险了。
有人从身后抓住埃利斯的肩膀。深灰色的袖口说明是安纳托利。机头的枪手转过身,见此情形也站起身。
埃利斯拼命拽着铐链。驾驶员疼痛难忍,欠起身两手并用挣扎着。
他的手一离开操纵杆,直升机开始在空中摇晃。埃利斯对此早有准备,他双手紧抱住驾驶座,好让自己站稳。身后的安纳托利失去平衡,放开了手。
埃利斯将驾驶员拉出座位,甩在地上,然后伸手将操纵杆向下拉。
直升机像石头一样直线下坠。
埃利斯转过身,准备好即将到来的冲击。
驾驶员就躺在他脚下,手抓着脖子。安纳托利摔倒在后舱中央。简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里。那个士兵也没站稳,但他找回了平衡,单膝跪着举枪指向埃利斯。
在他要扣动扳机的一刻,直升机撞到了地面。
冲击力震得埃利斯膝盖发软,但他很快找回了平衡。那名士兵被晃到了边上,然后向前倒去。那发子弹打在了埃利斯的头一码以外的舱壁上,他丢下枪,双手挣扎着想阻止自己下坠。
埃利斯弯腰抓住枪,用铐着的双手别扭地握着。
他从没这么高兴过。
他反击了。经历了逃跑、被抓、羞辱、饥饿、寒冷、恐惧、眼见简被人扇耳光自己却无能为力,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反击了。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处,两手铐着,没法正常握枪。但他用左手抓住扳机环前面凸出的弹匣,以此支撑枪管。
直升机的引擎熄火,螺旋桨也慢下来。埃利斯看到驾驶舱里一名枪手正从驾驶员身边冲出来。他必须赶在外面的苏联人反应过来前迅速控制局势。
他改变位置,让安纳托利横在自己和舱门之间,然后将枪口顶在安纳托利脸上。
那个士兵一脸恐惧地盯着他。埃利斯把头一扭:“出去!”对方会意,跳下了飞机。
驾驶员还躺在地上,显然呼吸困难。埃利斯踢了他一脚,让他也下飞机。他挣扎着站起身下去,手依然捂着脖子。
埃利斯对简道:“告诉这个家伙下飞机,后背贴着我。快!”
简朝安纳托利吼了几句俄文。他站起来,满眼仇恨地瞅了埃利斯一眼,然后下了直升机。
埃利斯的枪指着安纳托利的后脖子:“告诉他,让其他人别动。”
简照做,安纳托利大吼一声。四下看去,刚才飞机上的枪手和士兵就在不远处。他们身后是让-皮埃尔。他坐在地上,捂着脚踝。一定是够走运,没怎么摔伤。最远处站着三个士兵,还有那匹马、上尉和哈拉姆。
埃利斯道:“告诉安纳托利解开大衣,慢慢拔出手枪交给我。”
简做了翻译。埃利斯用力把枪往安纳托利肉里扎。安纳托利拔出手枪,递到身后的埃利斯手中。
简接过枪。
“是马卡洛夫手枪?没错吧。枪的左侧有个保险栓。把它转换到红点的位置。要开枪时,先拉滑套,然后扣扳机。懂了吗?”
“懂了。”简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但神情坚定。
埃利斯道:“告诉他命令手下的人一个个把武器扔上直升机。”
简翻译了埃利斯的话,安纳托利下达命令。
“有人敢靠近的话,就用枪指着他。”
士兵们一个个上前缴械。
“有五个年轻人呢……”简道。
“说什么呢?”
“有个军官,还有哈拉姆和五个年轻人。我只看到四个。”
“告诉安纳托利,最后一个找不到,他就别想活命。”
简对着安纳托利大喊大叫,激烈程度连埃利斯都吓了一跳。从命令的口吻中听得出,安纳托利很害怕。不一会儿,第五个士兵从直升机机尾后绕出来,交出了武器。
“做得好!”埃利斯对简说,“差点被他坏了事。现在让他们都趴下。”
一分钟后,所有人都面朝下趴在地上。
“你得开枪打断我的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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