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场合，与人说起阿里，总有人一脸茫然，但说起孔繁森工作的地方，就恍然大悟。

    孔繁森翻车死亡，孔繁森为什么会翻车死亡。这在青藏高原一点也不稀奇，甚至可以说司空见惯。

    2010年年底，阿里地委一位领导对我说，阿里近三年来，因翻车和高原病死亡54名干部，其中18人是县处级以上干部。

    《阿里地方志》有这样两段记载：

    1962年2月10日，地区卫生院对1959年进藏的部分干部进行全面体检。干部发病率100%。在133名汉族干部中，有631%患高原适应不全症；822%患神经衰弱症；70%患有沙眼。

    1987年，阿里地区对七县办五所中小学，2000多名藏族学生体格发育水平进行首次调查。调查结果表明，阿里地区藏族青少年生长发育水平低于16省及拉萨地区。

    一位多年从事高原病研究的部队医生给出一串数字。在高原连续工作8年以上的人，高山适应不全症100%，高原心脏病90%以上，血色素增高90%以上，普遍有心律不齐、血压升高、血脂升高、脱发、脱齿现象，胃炎、关节炎、结石等疾病也很普遍。

    任富山的老家在陕西韩城，目前在户县生活。1972年他从老家当兵到新疆喀什，1973年随部队到藏北改则县一带执行测绘任务，后来到普兰边防连工作，1978年复员到阿里地区工作。2003年，已经是阿里地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他，却因心脏病严重，再也无法胜任高原工作，只好回到内地养病。这一年，他五十二岁，属于男人的黄金年龄。

    任富山说，在高原干到退休才回内地的人，因为身体内部器官已经不适应内地环境，有“三五八”三道关，即三年、五年、八年。有些人过不去这三关就走了，如能过了这三关，问题就不大。退休回内地的人，每年到海拔稍微高的地区生活一段时间，情况会好一些。

    和任富山交谈的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讲他刚回内地时的经历。

    他说那个时候，他常常休克。好好的正在吃饭，或正在说话，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睁不开眼睛。掌握发病规律以后，就告诉家人，发病以后，躺着别动，先打120，医生来了以后，再实施抢救。几家大医院对他这种病都无可奈何，有人介绍他吃一种部队生产的保健药，坚持服药三年，到2006年夏天，身体就完全康复了。

    大概因为这种药，挽救了他的性命，他反复介绍药的疗程、使用方法。我开玩笑说，你比广告商都敬业。

    高原病，是高海拔地区人的最大杀手。

    阿里地区海拔高。

    这里平均海拔4500米，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受到影响。驾驶员也是人，为了避免在达坂、雪山和无人区休息，使乘客和自己少受高原病折磨，往往日夜兼程，长途跋涉。

    许多人都对我说，阿里的司机非常敬业，把车看得很重，一般不让别人开他的车。车一旦上路，乘客的命就掌握在司机手中。为了赶路，连续奔波一千多公里是常事，下车休息时，司机腰酸背痛，十指僵硬，双腿不能活动，有的甚至被抬着下车。

    在阿里坐车，不但要有一副好身板，还要有一个好屁股，女人在生理期乘车，更是一种折磨。乘车人如此，司机谈何容易。

    阿里高寒缺氧，少有绿色，景色单一，司乘人员容易出现视觉疲劳。雪崩、冰雹、泥石流、冰河、沼泽，发情期的野毛驴、野马、牦牛、狼等，冷不防地横冲直闯，稍不注意，就会车毁人亡。

    加之当地医疗条件差，翻车造成的胸腔出血、颅内出血，在阿里难以得到及时救治，眼看着自己的战友、同事、亲人，倒在自己的怀中，大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和悲怆。

    一位阿里干部讲给我一个真实事件。一辆车翻车以后，一名伤员从车里爬出来，还能站着行走。另一辆车得到消息，前去营救。车开到一半，发现汽油不够，回去给车加油。加完油以后，再去救助，发现医疗器械没有带够。等所有东西都备齐，把伤员送到医院，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终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第三批援藏医生王建华，第五批援藏医生杨福泉，都曾谈到阿里人面对死亡的态度。

    王建华说，他在阿里地区医院上班的时候，一位十岁左右的孩子肚子里长满了虫子，医治无效死亡。孩子的父亲用羊皮袄把孩子一裹，抱着孩子就走了。他看着心里很凄凉。

    杨福泉也说，阿里与内地医疗上的最大不同，就是阿里几乎没有医疗纠纷。

    两位医生分析，一方面，阿里人对死亡的这种态度，大概与他们长期受宗教思想影响有关，重生轻死，相信人死以后会有来世和轮回。另一方面，恶劣的自然环境，严重地摧残着人的身心。身体变得脆弱，思维变得木讷，身心疲惫，缺乏激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面对死亡，麻木淡然。物质生活匮乏，长期处于贫困线以下，生的艰难，死的容易。饥寒交迫下的生命，漠视死亡是一种常态。

    阿里的交通条件成为高原病的帮凶。

    狮泉河镇到拉萨1750公里，距新疆首府乌鲁木齐2800公里，距新藏公路的起点叶城1060公里。这样远的路程，放在内地，车况再差的汽车，也就是三四天时间，或更短时间，就能到达。

    但阿里四周有四列著名的大山环绕，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四列山脉一列比一列高峻嶙峋，随处可见5000米、6000米以上的雪峰，不管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抵达阿里，都是难于上青天的壮举。何况，目前能通往阿里的公路，只有219国道和藏北简易沙石路。

    汽车在高原上，跟人一样，也会发生高原反应，零部件常常出现稀奇古怪的异常。水箱结冰，油管冻裂，车轮爆胎，马达不响，在内地想象不到的事故，在高原都可能发生。

    阿里为什么经常发生车祸，或汽车容易迷失方向，与阿里的一种雾也有关系。这种雾一般出现在日出以前和日落以后，一团一团，鬼魅莫测，幽灵一般，影响人的视线，司机稍不注意，就会误入歧途。

    家喻户晓的电影《孔繁森》，是在西藏境内取景，包括阿里。但没有任何一位演员到过阿里，更没有在阿里实地拍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阿里对于外界的陌生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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