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蹲在地上捂着嘴笑，“老师，吾辈肉眼凡胎，可是瞧不见猫先生的。”
在小林这几个看不见猫先生的孩子眼里，被猫先生抱在怀里的叶舟是孤身一人以着一种极其荒谬的姿势呈现在他们面前的。
在小林暧昧促狭的眼神中，叶舟恨不得借着年刨出来的坑把不识相的小林活埋了。
小崂山和花小莲是瞧得见猫先生的，他们二人并无异状，两个女孩子倒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被小林一嘲弄，刚才的紧张气氛逐渐化散而开，在场的毕竟都是些年轻人，对于乍然而现的奇异事物的接受能力都是比较优越的。
叶舟安慰地想，起码他们还能开玩笑，再去看身边的猫先生，她犯难了，这个男人才是目前最需要担心的人呐。
小崂山上前一步，向叶舟询问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叶舟正极其认真地看着猫先生，被小崂山突然一问，脑子里灵光闪过，立马惊叫出声：“啊！啊啊啊！”
她突然大叫，吓得一群人后退一步，就连兀自抑郁着的猫先生都紧张地抬头盯紧了她，“怎么了？”
叶舟大叫道：“你的身体呢？”
猫先生眼神一暗，“不知道。”
叶舟慌得直摇头，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猫！猫的身体呢？刚才风那么大，有谁看到黑猫被吹到哪里了吗？”
众人这才想起被忽视已久的黑猫，集体讷讷摇头。
叶舟气得跳脚直骂：“年这个老混蛋！没事吹那么大的风做什么？还嫌我们的事情不够多吗？真是气死人！”
小崂山忙劝解道：“总不至于被吹得太远，大家分头找找看吧。”
小林补充道：“速度得快点，再过一会儿就十二点了，大家也得回家了。”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搜索行动，大伙儿打着手电扑腾进草丛里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后，花小莲沉默不语地从一棵树上拎下了一只没有生气的黑猫。
昏暗中，小班花嘀咕了一句，“死猫才会被挂在树上。”
热火朝天的劳动气氛骤然又阴沉了下去，徐晓萌推了一把小班花，后者瞥一眼叶舟的方向，暗暗掌了自己一嘴巴。
花小莲把黑猫抱到叶舟和猫先生面前，叶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合适，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只得抬头探寻地看着猫先生。
猫先生只看了一眼叶舟，便不自觉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现在的他不想被叶舟这样盯着，她无意识依赖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花小莲为这动作扬了扬眉，但极快地，他低下了头。
猫先生紧紧盯着花小莲手里的黑猫，第一次，他的内心对这具肉体产生了极端的排斥心理。
他不想回到这具什么也做不了的身体里。
他想用自己的双手真实地触摸这个世界。
他想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听到自己。
叶舟举起双手，握住猫先生遮住自己眼睛的胳膊，她的视线一片黑暗，她的掌心渐渐变得冰凉，她莫名地感到惶恐，却不知道这惶恐的来源是自己，还是捂着自己眼睛的这个男人。
花小莲低垂着眉眼，淡淡开口道：“不管怎么样，你先回到这个身体里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
猫先生低下头，狠狠瞪一眼那只无辜的黑猫，最后极慢极慢地点了下头。
叶舟眨眨眼，为眼前骤然而至的不适的光明，身边的空气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她低下头，正看到黑猫站在自己跟前。
黑猫平静说道：“走吧，回家去。”
钻出那面坍圮的土墙后，几个男生分配了送女生回家的任务，小林负责送叶舟回家。
走在与来时无异的冷清街道上，叶舟怀抱着猫先生，脸上的表情是直白的郁闷，猫先生将自己的脑袋蜷缩进四肢里，他们二人皆是一语不发，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小林都感受到了这两人之间无言的压力，变得不敢随意出声。
一路沉默，好不容易到达叶舟家楼下，小林母亲的小宝马已经停在了巷子口，小林低头与母亲说了两句话后，又重新蹿回到叶舟身边。
叶舟奇怪地看着他。
小林咧嘴笑了笑，冲叶舟挤眉弄眼道：“老师，再过一会儿可就是新年了。”
叶舟点点头，完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小林嘻嘻笑道：“等过了十二点，发生在今年的所有糟糕事情都会成为过去，新的一年里，什么都是新的，一切只会变得更好，对吧？”
叶舟略带诧异地看着小林。
小林越发勤快地眨着眼睛。
叶舟微微一笑。
小林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快乐地大笑道：“老师！猫先生！新年快乐！”
叶舟“扑哧”一笑，懂得了少年人蹩脚安慰自己的良苦用心，心中一热，一个晚上的惊心动魄和抑郁难过都被暂时忘却脑后，她晃晃脑袋，暗暗对自己说：对了，这才是他们现在应该去做的事情。
新年。
快乐。
叶舟冲小林微笑点头，“新年快乐！”
小林转身钻进自家车子后探头挥手道别，叶舟目送小宝马拐出巷子，抱着沉默的猫先生上楼，旧历的迎新夜要将整栋楼的灯光全部打开，叶舟一步一步拖着身子往上走，猫先生似乎睡着了一般，从头到尾未挪动过半分。
沉默的女人。
沉默的黑猫。
沉默的楼道。
叶舟已经记不清楚，几个小时之前，她是不是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过？
四楼的大门外，郑老太太站在白亮的灯管下慢慢地搓着手，老人家依然穿着厚厚的外出行装，连绵帽都不曾脱下，她对叶舟和猫先生笑道：“回来了？”
叶舟软绵绵答应了一声。
郑老太太笑道：“走，你们俩陪我上顶楼看焰火去。”
叶舟低头去看怀里的黑猫。
猫先生从叶舟怀里支起身子，打起精神应了句，“好。”
站在六楼的平台上，一仰头，面对的就是小县城里大片大片漆黑的夜空。
郑老太太问道：“还差几分钟十二点？”
叶舟忙掏出手机看时间，“还差两分钟。”
郑老太太点点头，扶着石栏站在平台边上，深冬的晚风冰冷入骨，老太太却迎风而立，叶舟想让她往避风的位置躲躲，被老太太拒绝了。
猫先生站在石栏上，冷风将它的一身黑亮毛发吹得凌乱不堪。
老太太笑道：“这辈子什么荒唐事没经历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的人，还在乎这么点小寒风么？”
叶舟笑道：“这倒也是，您是出了名的巾帼英雄，从小到大，谁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街坊邻居谁不称赞叶家的郑唯心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这话是恰到好处的夸张，引得郑老太太半是自豪半是嗔怒地捏了捏叶舟的脸，叶舟嬉笑着往郑老太太怀里躲。
又笑了好一会儿，郑老太太总算察觉出猫先生的不对劲，忙压低声音偷偷询问叶舟道：“那孩子怎么了？看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啊。”
叶舟摇摇头，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不知道。”
郑老太太狐疑地看着叶舟，叶舟却抬头仰望夜空，老太太又去偷看猫先生，自言自语道：“好像上次什么时候，它也这么忧郁过……”
叶舟突然轻唤道：“妈妈。”
郑老太太漫不经心应道：“怎么了？”
叶舟上仰的脖子显出僵硬的线条，她细声吐着气，轻轻说道：“过去的事情……”
“砰！”
“砰砰！”
“砰！”
就在叶舟说话的同时，午夜的分针与时针终于相聚，一年中万家灯火最为灿烂的时刻，等待了太久太久的天空终于炸裂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绚丽焰火。
叶舟的话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郑老太太被焰火的爆炸声惊到，只顾抬头去看天上的壮丽景色，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叶舟说的话。叶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满心落寞地低下头，却迎接到猫先生不可置信的一双绿眼。
整个天空都被五彩缤纷的焰火填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叶舟看着它。
它也在看着她。
叶舟从嘴角扯起一个艰难的笑，她忍不住自嘲道：你看，他总能把你说的每句话都听得这么清楚。
郑老太太喃喃自语道：“新年了呢。”
叶舟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她已经能够自如控制好眼中适时的欢欣与雀跃，她抱住郑老太太，在她耳边大笑道：“妈妈！新年快乐！”
郑老太太笑得十分开心，她用力回抱自己的女儿，也笑道：“新年快乐！女儿！”
猫先生跳下石栏，悄无声息地往楼道口走去。
叶舟透过郑老太太的肩膀，看着猫先生的身影孤零零消失在明亮的楼道里。
有一种心疼叫做舍不得。
叶舟长这么大，终于体会到了。
等到夜空中的焰火盛会渐渐消停下来，郑老太太已经疲乏得睁不开眼了，叶舟挽着老太太的手臂送她回房，等到走出老太太的房间，看着自己灯火通明的房间，叶舟突然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落寞感觉。
猫先生也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从刚才开始便未露过面。
叶舟叹了新年里的第一口气，肩膀沉沉地垂了下去，最后环顾了一遍空荡荡的客厅后，她别无选择地进屋关灯睡觉。
床榻是冷的，被窝是冷的。
脑子里纷乱得一塌糊涂，年说过的每句话都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里，逼得叶舟一次又一次皱紧眉心。
“她血管里流淌的是咒术师黑色的血，我看得见。”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还是不告诉你们的好。”
“你是谁我不知道，我只能说，以你们俩目前的关系，你要的答案马上就会出现，我又何必做那恶人，揽这么一份恶差？”
叶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后索性掀了被子赤脚站到窗边。
窗外月色如潮水漫延。
叶舟拉开窗户，冷风钻进敞开的衣领，灌进薄薄的棉布睡衣里，她狠狠打了两个喷嚏，鼻子一痛，脑子却清明不少。
一想到猫先生，心里更是难过。
叶舟干脆将整个窗户打开，一时冷意侵骨，冻得叶舟差点便要抱住脑袋跳回床上。
可她没有动，依然敞着衣领站在窗边，闹钟滴滴答答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暗黑的房间里仍然毫无动静，叶舟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两只光光的脚丫子僵硬如铁块。
又等了十多分钟，房里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叶舟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汹涌情绪是生气还是伤心，她一会儿心灰意懒，一会儿又气势汹汹，最后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径直呈大字形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她仰望窗外的夜空，终于忍不住委屈地轻声抱怨道：“说什么会照顾我，我都这样了还不出现。”
越想越泄气，却不敢去深究这件事的深层原因，叶舟自言自语道：“小气鬼！”
“咻！”
不知是哪家哪户的孩子，在这时候点燃了冲天小焰火，一朵艳红色的烟花在叶舟正前方的夜空里绽放开。叶舟愣了愣，一滴眼泪莫名其妙就这样落出了眼眶，倒好像是被这突兀而现的烟花惊扰了自制许久的心情。
叶舟趁着没人发现，迅速擦掉了这仅有的一颗眼泪。
“真是笨蛋。”叶舟对自己说，想了想，又冲着窗户外头已经消失了的烟花低喊道：“蠢蛋！”
“傻蛋！”
“驴蛋！”
“坏蛋！”
骂着骂着，叶舟睡着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天亮，郑老太太早晨进屋来叫她吃早饭，被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叶舟全身烧得滚烫，迷迷糊糊被郑老太太搀到床上，倒下之前，她竟然还能口齿清晰地问一句：“猫先生回来了吗？”
郑老太太恨不得把这女儿塞进肚子里重新生一回，看能不能把她生得聪明些，这时候又被问到猫先生的去向，简直火上浇油，连答都不答，转身出门去拿温度计。
五分钟过后一看，40度，郑老太太差点要拨120。
高烧中的叶舟居然还能死抓着棉被拒绝去医院，老太太一怒之下去厨房抓了捆尼龙绳。
叶舟大惊，“您要做什么？”
郑老太太骂道：“把你捆了，再把你的嘴堵上！”
老太太素来言出必行，叶舟立马老老实实下床穿衣服。
大年初一医院急诊处只有几个值班的医生护士，叶舟裹着毯子坐在空无一人的挂水间里，门外，是郑老太太询问护士热水间方向的声音。
新年初一，本该是穿着漂亮新衣欢天喜地出门拜年的时间，自己却蓬头垢面地坐在医院里挂退烧药，叶舟头晕脑胀地想，真是晦气啊。
郑老太太打了杯热水进来陪着。
叶舟眯着眼又想问一句猫先生在哪，话刚到嘴边，被她自己及时止住了。
郑老太太给叶舟扯了扯毯子，不动声色问道：“昨晚怎么睡到地板上的？”
叶舟的眼珠子刚刚转开，郑老太太已经出声警告道：“别给我耍滑头，说老实话。”
叶舟苦笑道：“就……看烟花来着，看着看着……嗯……困了……就……嗯……您知道的……嘿嘿。”
郑老太太扬着半边的眉毛盯紧了叶舟，叶舟被盯得毛骨悚然，赶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道：“我又忍不住犯糊涂了，伤春悲秋什么的，这是病，得治！”
郑老太太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叶舟赶紧撒娇道：“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发烧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没想到这风居然没把我吹清醒，反倒把我催眠了……对不起，妈妈，让您担心了，我对不起您。”
这话一半实话一半虚话，吹风冷静是真，催眠睡着也是真，只是这其中她又有哪些是故意要叫某人担心，从而逼他现身，这便不敢坦然告诉郑老太太了。
老太太也不与她计较，毕竟生着病的是她，受苦最多的也是她，老太太伸手理了理自家女儿乱糟糟的刘海，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想不明白？”
叶舟小心翼翼歪着身体，将自己的脑袋枕到老太太肩上，笑道：“没事，就是一点点儿女情长。”
郑老太太古怪地瞥一眼叶舟，揶揄道：“哎哟，你终于也到了懂得儿女情长的年纪了，真不容易。”
叶舟笑道：“人呐，都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郑老太太乐道：“哎呀，这话说的，你没烧糊涂吧？”
叶舟嘿嘿笑了半天，问道：“妈妈，作为我情感道路上唯一的前辈，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郑老太太正襟危坐，笑道：“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舟笑道：“如果您无意间犯了一个错，这个错很有可能极大地伤害到了爸爸，您觉得爸爸会原谅您吗？”
郑老太太立即接口道：“我是他老婆，他不原谅我原谅谁？”
叶舟问道：“你们还没结婚的时候呢？”
郑老太太看着叶舟，笑道：“这要看我犯的是什么错。”
叶舟说：“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并且伤害到了爸爸，他完全是无辜的。”
郑老太太爽快地接话道：“他会原谅我，但是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叶舟从郑老太太肩膀上抬起头，微微皱着眉，不确定地问道：“是这样的吗？”
郑老太太笑道：“女儿，你的心里不是早就已经有答案了吗？”
叶舟点头，却又立即摇头，“您会不会单方面地希望爸爸原谅您？”
郑老太太点头，“这是必然的，喜欢着的那个人一定要包容自己的所有，女孩子们都会这样想的呀。”
叶舟紧张问道：“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郑老太太皱了皱眉，“是挺自私的。”
叶舟的脸无声地黯淡了。
郑老太太轻推一把叶舟的脑袋，骂道：“都说是谈恋爱了，恋爱中的男男女女哪一个不是有些自私的？你这个脑袋瓜成天都在纠结些什么呐？如果犯了错就去道歉！去弥补！去把对方受伤的心治愈！这才是积极有效的恋爱取胜之道！如果什么也不做却幻想着对方原谅自己，这才是最可耻的自私！”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叶舟愣了片刻后，心悦诚服地感叹道：“妈妈，您不去写言情小说真是太可惜了。”
郑老太太对女儿的赞美嗤之以鼻，帮她把落下的毯子重新拉上去，叶舟心安理得地缩进温暖的毯子里，闭目养神，郑老太太仔仔细细瞧着退烧药的分量，等着出门唤护士进来换药。
挂完退烧药回到家，叶舟又量了一次体温，危险的37.5度，郑老太太逼她进房睡觉，叶舟抱着个暖手袋神魂不觉地飘回房间。
猫先生还是没有回来。
叶舟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瞧不清楚面目的男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叶舟每次转身，他都能及时回到她身后，叶舟试了很多次，还是不能正面与他相对，最后，梦里的叶舟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让自己站在一面镜子前，她想这样她就可以见到他了，可是，叶舟刚刚在镜子前站定，那个男人就消失了。
叶舟猛然回头，发现那个男人如耶稣受难一般被悬挂在自己的头上，她想要伸手拽他，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她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他。
一个温柔的成熟女性的声音在梦里回荡开，她轻唤道：“小舟，来，跟着我念，一定要把他的名字念得清清楚楚哦，他叫做……”
叶舟猛然惊醒，窗外的天空已经昏昏然进入傍晚，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湿漉漉一片，再一摸，身上的睡衣也已经湿透了，她没有力气换衣服，便重新闭上眼睛。
房间里安安静静。
叶舟似有所察觉，突然睁开眼往另一侧的床边看。
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坐在床上，它的一双绿眼正冷冷清清地看着自己。
猫先生冷冷开口，“醒了？”
叶舟还未从最初的震惊中惊醒过来，脑袋机械地只知道点头。
猫先生的猫脸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它只说：“我去叫老太太进来。”
黑猫边说边往床边走，眼看就要跃下床去，叶舟脑中七上八下理不清头绪，却直觉不能让它就这样离开，慌乱之中，她一把扯住了黑猫的后腿，手上的力道没了控制，竟生生将猫先生往后拖了一步。
猫先生前爪抠住床单，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某个重病卧床的肇事者。
叶舟死死抓着猫先生的后腿，眼神委屈且倔强。
猫先生怒道：“放手！”
叶舟一不做二不休，死死闭上眼睛，“不放！”
猫先生蹬了两下后腿，没蹬开叶舟，它的前爪抓在被单上，后腿被叶舟扯着，整只猫呈现出超人飞翔状趴卧在床铺上，肚皮磨蹭着柔软的被单，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叶舟的嗓子因为高烧而变得沙哑，她固执地说：“不放！就是不放！”
这情景似曾相识，彼时的心境与此时却是大有不同。
猫先生将脑袋埋进被单，鼻尖用力蹭了蹭被单，心里极端烦躁，它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种不明白让它内心烦躁，它觉得在它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它还是不要见到她的好，免得哪天又被她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气到郁卒。
偏偏这个笨蛋还固执地拉着自己不放。
猫先生放弃与她较劲的想法，缓和了语气说道：“放手。”
叶舟也不知道是借病壮胆还是真烧迷糊了脑子，这会儿，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全都消失不见，她就像个犯了犟脾气的任性孩子，抓住了自己的糖果，便再不肯交出去，她气呼呼地说：“不放！放了你又要走了！”
猫先生被揭穿心里真实的想法，一时有点无语。
叶舟怒道：“昨晚为什么不回家？”口气恶劣的就好像独守了一夜空闺的新婚怨妇。
猫先生面对被质问的局面，想了想，不对啊，昨晚生气的人明明是自己啊！这会儿怎么倒变成自己理亏？
叶舟又把猫先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语调回回转转，沾染上了些无赖的委屈气息，她说：“为什么不回家？昨晚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猫先生半天才回了个清清淡淡的“嗯。”
叶舟那边也不吭声了，只有那只抓着猫先生后腿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的迹象。
猫先生完全放弃了让叶舟松开自己的念头，它趴在床上与叶舟无声对峙，等了又等，后方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外，毫无动静，它微微抬头往身后一瞥，心底的烦躁抑郁立即烟消云散，空洞洞的脑子里只剩下惶惶然的手足无措。
叶舟蜷缩着侧卧在床上，她的一只手伸出来抓着猫先生的后腿，另一只手紧紧抵着嘴，大半张脸都压在了松软的枕头上，透过散乱在脸颊上的发丝，清晰可见紧闭的眼里源源不断渗出的眼泪，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所有的情绪宣泄只表现在湿漉漉落了一脸的泪水和无法按捺住的耸动着的肩膀上。
猫先生投降了，慌张之中，它竟然又傻傻嚷了一句：“你快放手！”
叶舟更加明显地将身体蜷起，用她的肢体动作传达出自己的拒绝。
猫先生这才想起它还有另外一个只对叶舟有效的办法——灵体化。
叶舟紧闭着眼，所以没发现自己手里紧拽着的黑猫已经瞬间“死”去，她只是牢牢抓着它，然后放肆地落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掉下来的眼泪。
其实她很清楚没有道理的人是她自己，可她就是觉得委屈、难过和心酸。
一只手落在叶舟脸上，指尖轻柔地帮她抚开粘湿在脸颊上的头发，然后一点一滴，慢慢帮她抹掉眼泪，叶舟的身体顿了一下，抓着黑猫的手慢慢松开，脸上的泪落得更凶了。
大抵哭泣的女人都是经不住温柔劝哄的。
猫先生坐在叶舟背后的床沿，五指顺着她的头发，叹气道：“哭什么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哭吗？”
叶舟用力抽泣两声，哽咽着说：“有！”
猫先生只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哭腔底下一败涂地了，他无奈地摸摸叶舟的脸，笑道：“不哭了好不好？病还没好呢。”
叶舟抽抽噎噎说了句什么，猫先生听不清，“你说什么？”
叶舟咬咬牙，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被猫先生一把推了回去，她作势欲起，猫先生忙不迭地伸手压住她，怒道：“身体还没好！你又想干嘛？”
叶舟喘着气说：“让我起来，这样躺着跟你说不清楚！”
猫先生静了静，吩咐道：“你把被子慢慢掀开一边。”
叶舟眨了眨雾蒙蒙的一双眼，听话地掀开被子一角，猫先生小心翼翼让自己平躺在叶舟身边，不忘嘱咐道：“把被子掖紧。”
叶舟转过身看他，“我们现在这样叫不叫同床异梦？”
猫先生失笑，“脑子不痛吗？有力气想这些？”
叶舟立即苦着脸，就着哭腔嘟哝撒娇了一句，“全身都没有力气，脑袋好晕哦。”
猫先生搂住她，“每次都来相同的招数，扯我后腿很有意思吗？”
叶舟也想起了某一次前科，“扑哧”笑出声，还沾着泪的眼睛弯弯翘起，她笑道：“不管是前腿还是后腿，能扯住猫先生的腿，就是好腿！”
还真是给点春光就灿烂的个性，顺杆爬的本事无师自通，猫先生无奈地将手扣在她腰上。
叶舟的额头抵在猫先生怀里，咕咕哝哝了半天，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小小地抖着肩，“嘿嘿”笑出了声。
前一刻还哭得梨花带雨，下一秒又笑得花枝乱颤，猫先生拍拍她的腰，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昨晚上为什么说那句话了吗？”
叶舟说：“什么话？”
“不要想着装傻充愣就可以瞒天过海，”猫先生抬起叶舟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叶舟，你和我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即使心意相通，有些时候，我也未必能够完全掌握你的心思，更何况你又是这样一个什么都要藏着掖着的人，这种时候我们俩难免就会产生误会和冲突，你也看到了，伤害总是相互的，所以我现在希望你能把你的想法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不想再去猜测你每句话背后隐藏的心情和含义，那样太辛苦。”
“对不起，”叶舟语调忐忑地问道：“我让你产生负担了吗？”
猫先生失笑道：“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啊。”
叶舟不置可否地撇嘴。
猫先生手往上抬，温柔地安抚着叶舟的背，悄声问道：“你还记得昨晚自己说过什么吗？”
“怎么可能忘记？”叶舟黯然道：“我说：‘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了。’”
确实是这样一句看似平平静静的话，却引得猫先生在除夕夜几近暴走，他点点头，又问道：“知道我听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叶舟低下头，闷声道：“失望。”
猫先生轻声纠正，“是背叛。”
叶舟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猫先生继续说：“我以为我们俩虽然没有口头约定，但是对于要查出当年真相的决心，我们俩一直都是一致的，更何况，你答应过要帮我找出我的身体，你突然自作主张地选择了放弃，我的心情……你有没有考虑过？”
“我知道年说的话对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这种影响对我而言是同样存在的，不管年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肯把真相告诉我们，我并不认为这就可以让我放弃，我也不会同意你放弃。”猫先生将下巴靠到叶舟脑袋上，温柔而坚定地蹭了蹭，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些，他轻声叹息，“叶舟，我不会放弃的，不管是我自己的身体，还是你，我都不会放弃的。”
叶舟猛然抬头，眼里是化不开的浓重不安。
“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决心啊。”猫先生捏捏她的脸，笑道：“放心吧，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有我陪你面对，不是吗？”
叶舟微微蹙着眉，眼里又有泪花闪动。
病中的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比起往常，总是要更加脆弱。
“好了，我的想法你已经知道了，现在，你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了。”猫先生顺势诱导道：“你在想些什么呢？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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