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低头看了看她的表情,问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叶舟“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后反问道:“你觉得年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猫先生思考半晌后,慢悠悠说道:“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说到后头,他自己却停下了。
叶舟追问道:“不过是什么?”
猫先生将叶舟抱紧,笑道:“没什么。”
叶舟却从猫先生怀里挣了出来,她仰着脸,表情纠结却执着地看着他,“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直面我最害怕的局面罢了。”
猫先生反问:“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叶舟知道猫先生这是明知故问,心里揪心一样的烦,却也只能慢慢将这些事情抽丝剥茧,逐渐理出个头绪来,她说:“年看出来我和你关系匪浅,所以它拒绝告诉我们你的身份,按照它的原话,它不想充当一个揭穿真相的恶人。”
猫先生接道:“这本来是一件乐于助人的好事,它却认为将真相公诸于众是坏事,只能说明,它考虑到的不仅仅是真相本身,还有你和我的关系,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将年的意思理解为,这个真相一旦揭露,就会成为我们俩之间的磨难。”
叶舟提醒道:“你不要忘记我的家族渊源。”
猫先生说道:“咒术师。”
叶舟点点头,“对,如果真如年所说,那么,咒术师的能力是无可限量的,妈妈曾经说过,爸爸并不赞同这种邪恶能力的延续,所以才会一直对我隐瞒,希望我成为一个普通人,但是,能力它本身是事实存在着的,所以才会有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妈妈也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着我。”
猫先生想了想,“年说过,你是天才,你姑姑的日记本里也提到过,你的能力是你们家族里百年难得一见的集大成者。”
叶舟不以为然地说:“这能力太过邪乎,既然爸爸希望它消失,那么不管它有多强大,我都不会再去使用它了。”
猫先生说:“你知道如何使用这种能力吗?”
叶舟摇摇头。
猫先生说:“年提到过,咒术一旦施出,如果需要收回诅咒,咒术师本身需要承担相当大的代价,你觉得这个代价具体指的是什么?”
叶舟又摇了摇头。
猫先生想,要不是之前逼得郑老太太露了口风,这俩夫妻对叶舟的隐瞒,当真滴水不漏。
叶舟犹犹豫豫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猫先生问:“什么事?”
叶舟说:“妈妈说爸爸当年是为了阻止姑姑害人,才会死的,可是,姑姑明明没有继承这种能力,而当时,最有可能下诅咒害人的,应该是我才对,所以,爸爸当时要阻止的人,也该是我。”
猫先生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叶舟果然和自己一样,也是想到过这一层的,只是,她能把这晦涩难堪的心事藏得这样深,倒真叫人不知道该赞她一声成熟,还是应该骂她一句笨蛋。
叶舟得不到猫先生的回应,不耐烦地拉拉他的手臂,猫先生回过神,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想,但事实可能就是这样。”
叶舟黯然失色,沉沉说道:“果然……最后还是我害死了爸爸。”
猫先生忙劝慰道:“未必,你想想十七年前你才几岁?”
叶舟一味沉默,猫先生只得试图转移话题,“还有一件事我也想不明白。”
叶舟果然问道:“什么事?”
猫先生说:“年认为一旦说出当年发生在我身上的真相,就会伤害到我和你的关系,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除了秋天的时候你把我捡回家外,我和你之间还存在着什么联系吗?”
叶舟刚刚瑟缩起身体,就被猫先生一把捞了回来,猫先生温和地看着她,平静说道:“躲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叶舟,我说过的,我不允许你躲避。”
叶舟垂头丧气地不肯说话。
猫先生捏捏她的脸,笑道:“不把问题解决掉,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有所觉悟。”
叶舟苦着脸说道:“即使这答案可能会非常非常非常糟糕?”
猫先生笑道:“能有多糟糕呢?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然后再过几年,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结婚生子,或者连让我看着的机会都没有,老太太大概会请出各路神仙,把我从这里赶出去。”
叶舟叹了口气,片刻之后,终于屈服了,她说:“我们早该想到的,十七年前我爸爸为了阻止我害人而去世,十七年前你离奇出事,年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提示,你我在十七年前,必然有所联系。”
猫先生说:“还有鱼怪,它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叶舟边回想边说:“鱼怪倒是知道很多事,它对我好像是知根知底的,对你也是比较清楚的,见到你和我在一起时,它明显很惊讶……”
猫先生冷笑道:“惊讶之后就是幸灾乐祸。”
叶舟也记起了鱼怪那尖酸刻薄的笑声,忍不住皱眉道:“它显然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猫先生自问道:“为什么呢?”
叶舟说:“你不觉得,不管是鱼怪还是年,它们都把我们俩设定成了两种身份。”
猫先生的眼神逐渐深沉,“什么身份?”
叶舟的眉越皱越深,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凶、手、和、被、害、人。”
猫先生沉默不语。
叶舟继续说:“这是唯一能把它们俩给的线索串联起来的解释,十七年前,我和你曾经接触过,我用我的能力伤害过你,我是导致你现在魂不附体的罪魁祸首,爸爸为了阻止我,因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而去世,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然后,我很无耻的失忆了,就这样心安理得过了十七年,现在,同样失忆的你因为另外一种神秘力量找上门来,受害人来寻求凶手的帮助,凶手居然要帮助受害人找出凶手……”
难怪鱼怪会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热闹好笑的一出戏。
难怪年会觉得这是不能揭穿开来的伤人秘密。
一切只因为,是她害了他。
他们的相遇,果然是一场孽缘。
猫先生说:“我并没有死,只是灵魂被强制从肉体里剥离出来,年并没有提到过咒术师有这样的本事,你的假设没有充分的理论依据。”顿了顿,猫先生又说:“还有一件事,十七年前你才七岁,我却已经二十好几了,我自信我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一个七岁的小丫头,引得她恼怒到不得不诅咒我,假设你的猜想是成立的,那么,你为什么要诅咒我?”
他们都在思考,顷刻后,俩人同时急急开口。
猫先生说:“你记不记得……”
叶舟说:“你记不记得……”
两人互看一眼,猫先生说:“你先说。”
叶舟说:“你记不记得鱼怪曾经说过,你是被近亲之人所害,那么,我会不会就是那个近亲之人?”
猫先生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叶舟,摇头道:“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我有你这么一个亲戚。”
叶舟撅了撅嘴,“我也想不起来我有你这么一个亲戚。”
猫先生笑道:“我的记忆不可靠,以你的为准。”
叶舟贼贼笑道:“我会不会是你的私生女?”
猫先生无语。
叶舟急忙调整表情,严肃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咳!”猫先生说:“你记不记得你姑姑日记里面提过,她有一个爱人?”
叶舟问:“谁?”
猫先生说:“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写过那个人的名字。”
叶舟恍然大悟,“你会不会就是姑姑的恋人?”
猫先生深深皱眉,“不知道,我记不清楚日记的具体内容,但我觉得应该不是。”
叶舟努力回想那本神秘的日记,“日记里,姑姑好像提到过要我帮她害一个人……”
猫先生点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
“是哥哥!”叶舟瞪大眼叫嚷道:“是那个恋人的哥哥!她要我害的人是他!”
猫先生惊道:“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人的哥哥!弟弟!我有一个弟弟!近亲之人指的是他!他的恋人是你姑姑,你姑姑让你帮他!我和你的联系在这里!一切都连上了!”
叶舟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猫先生急道:“日记!”
叶舟恍然初醒,嚷道:“被妈妈烧了!”
两人同时静下来。
这唯一的一个线索又消失了。
猫先生不甘心地问:“老太太把日记本烧掉的可能性有多少?”
叶舟说:“一半一半,烧掉是因为她恨极了姑姑,也不希望我知道咒术师的事情,留下来是因为她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她对我,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决绝的。”
猫先生说:“老太太那么疼你,我赌她没有烧掉日记本。”
叶舟翻身便要爬起来,被猫先生又一次两手一横,压了回去。
猫先生问道:“祖宗,你又要做什么?”
叶舟嘟哝道:“去探探妈妈的口风啊。”
猫先生说:“得了吧你,再过一会儿她就该进来喊你吃饭了。”
话刚说完,门锁“卡啦”一转,并未锁实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郑老太太端着个盘子正转身合上房门,叶舟和猫先生对视一眼,陪着叶舟躺了许久的猫先生立即消失,换上床边一直伏趴着的黑猫慢慢站起身。
郑老太太关好房门,又用犀利的眼神检查了遍房间的窗户是否紧闭,这才拿正眼去看床铺上的女儿。叶舟睁着明亮亮水润润却被近视糟蹋得什么也看不清楚的大眼睛,冲着郑老太太模模糊糊的一张脸,心虚地眨了又眨。
郑老太太端着盘子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叶舟,等她看清床边上慵懒躺着的黑猫后,眼里的不解顿时消散了。“喏,”老太太给叶舟架上小桌子,把盘子稳稳放在她面前,打趣笑道:“给你煮了碗海鲜粥,趁着这会儿还有精力扮可爱,赶紧把它吃了。”
叶舟一边偷瞄郑老太太的神情,一边暗中跟猫先生使眼色,百忙之中竟然没注意到手中勺子的热度,径直塞进了嘴里。
于是惨剧就这样发生了。
“呜呜呜!”叶舟捂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嘴,眼泪汪汪地向上翻着白眼。
猫先生急道:“吐掉!”
郑老太太直接把手伸到叶舟嘴下,喊道:“吐出来!”
“呜!”叶舟的喉咙一动,再张开嘴时,嘴里呼出的热气直接化成了白雾,她看看猫先生,又看看郑老太太,可怜兮兮地说:“……吞下去了。”
郑老太太快步出去端了杯凉水回来,骂道:“糊涂蛋!快含几口!这是冷水,含热了再吞。”
叶舟赶紧咕噜噜喝水。
猫先生在一旁对郑老太太说:“您给她再量次体温吧。”
叶舟又乖乖夹了五分钟的温度计,一看,38度。
郑老太太急得小碎步一直乱转,“怎么又升上去了?要不我们再去医院?”
叶舟瞥了眼窗外已经黑透了的天空,坚定地摇头拒绝。
郑老太太心疼地给叶舟理了理头发,“你这孩子从小不生病,一生病就磨人。”
叶舟笑着宽慰老太太道:“咱们都是有经验的,过几天总会好的。”
郑老太太只是摸着叶舟的头发不说话,神色间显出为人母恨不能代儿受过的心疼,猫先生将她的神情瞧在眼里,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不管叶舟问什么要什么,老太太只怕都会答应。
吧唧吧唧,叶舟小口地嚼着海鲜粥,脑子里转悠着怎么开口询问日记本的下落,探口风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老太太到底有没有把日记本烧掉,她随意问道:“妈妈,过年不是要祭拜吗?那天要准备很多东西吧?我记得要买好多吃的,对了,还得把小铁锅拿出来烧元宝吧?”
郑老太太点头,“嗯,农历初四迎灶神,是得好好准备一下。”
叶舟又问:“那口铁锅好久没用了吧?”
郑老太太答道:“是啊,好久没用了,你有用吗?”
叶舟随口瞎说道:“班上的孩子们想烧烤,说不定可以拿来用用。”
郑老太太点头道:“那我找出来稍微洗一下你再拿去。”
叶舟笑道:“您上一次拿它烧什么来着,可别留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郑老太太嗔道:“我能拿来烧什么,不就是帮晓萌把情书烧掉那一次嘛。”
叶舟笑道:“胡说,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那里面烧!”
郑老太太辩解道:“你这孩子!东西是能乱烧的吗?这可不是能闹着玩的啊!”
老太太对病中的叶舟全无防范,心无城府地陪着她聊天,不知不觉间便暴露了秘密,叶舟心中大喜,面上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乖乖低头喝粥,末了,含笑斜睨一眼猫先生,眼神能融化整个冬天。
猫先生暗中点了下头,心想,你就仗着老太太宠你吧。
探口风的第二步,是要探听到郑老太太到底把日记本藏在哪,叶舟苦恼地想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妈妈,我们来交换秘密!”
猫先生一个跟头差点栽下床铺。
郑老太太好笑地看着叶舟,“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叶舟笑得开怀,“那可未必,就像您一定猜不到我给所有的小黄书都包上教育学纲要的外套!”
郑老太太顿时僵住了脸,“放在顶层的那一套教育学纲要?”
叶舟得意地点点头。
郑老太太的脸黑沉如墨,“前几天老黄家的老二要考试,过来把它们借走了……”
叶舟抓着汤匙的手僵在空中。
郑老太太小心问道:“有多黄?”
叶舟支支吾吾答道:“高H……全肉……”
郑老太太仰天长叹。
叶舟抓着郑老太太的衣角开始哆嗦,“妈妈!黄伯伯一定会杀了我的!他就老二这么一个儿子!”
猫先生说:“嗯哼!”
叶舟委委屈屈地低头将最后一口粥喝掉。
郑老太太一时也不知道是要同情她,还是可怜自己,坐在床沿兀自思考着要怎么打发暴走的老黄。
叶舟如蔫草般有气无力问道:“妈妈,交换秘密,您都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
郑老太太心想这是哪门子的等价代换,你用你的小黄书交换我最重要的东西?嘴角小小地抽搐了一会儿,老太太还是答道:“我最重要的东西就在我眼前坐着呢,哎哟,怎么就生得这么大只,想藏都藏不住。”
叶舟的眼渐渐泛红。
郑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她。
叶舟扔了饭碗一头扎进老太太怀里,感天动地地撒娇道:“妈妈……”
郑老太太抱着她,应道:“诶!”
猫先生被这母女俩逗得忍俊不禁。
叶舟身上还是烫,郑老太太心疼地直骂:“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生病!”
叶舟偷偷挪动了下屁股,嘀咕道:“我不是故意的……”
郑老太太说:“哼!”
一旁的猫先生插话道:“昨晚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怎么今天就生病了?”
郑老太太不满地接口,“昨晚跟你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后就不对劲了!你也是,昨晚一个晚上没回家是想怎么样?”
叶舟和猫先生同时心虚地转开了脑袋。
郑老太太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轻点着叶舟的额头,连珠炮似的骂:“平时瞧着挺机灵的一个孩子,昨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门夹了脑袋,居然躺在窗口的地板上睡了一个晚上!窗户全开!你以为这是夏天纳凉呐!说!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猫先生瞪着叶舟,“为什么?”
郑老太太的眉毛几乎都要竖起来,目光如炬地在一人一猫中间闪动,“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叶舟被他们俩盯得无地自容,将最后一口粥迅速喝掉,把碗塞回郑老太太怀里,嘟着嘴说:“妈妈!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郑老太太说:“这会儿又要睡觉了?先前让你睡觉的时候你怎么不睡?还非得抓着我的手问猫先生在哪?”
叶舟的一张脸迅速烧了起来。
郑老太太边往外走边嘀咕道:“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人诚不欺我!”
等到郑老太太出了门,叶舟迅速缩进被窝,不敢看猫先生。
猫先生走到她身旁,笑道:“有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叶舟闷在被窝里问:“什么问题?”
猫先生笑道:“除夕夜在操场的时候,我让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怕我生气,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叶舟赶紧装头晕,“哎呀……头好晕,好晕好晕……呜……发烧好难受啊,好想睡觉呀……”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只男人的手探进被子里,准确无误地捏到了叶舟的鼻子。
“呜呜!”叶舟挣扎道:“你虐待病人!”
猫先生笑眯眯地说:“错,这是家暴。”
叶舟挣扎着挣扎着,突然不动了,猫先生怕她难受,早把手松开,问道:“怎么了?哪难受?”
叶舟闷声问道:“你是不是能穿透所有东西?”
猫先生不明所以,点头道:“嗯。”
叶舟捞起一个枕头砸过去,枕头从猫先生身上穿过,落到了地板上。
猫先生坐在床边不解地看着她。
叶舟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咿咿呀呀”嚎啕了半天。
猫先生怕她闷坏,伸手去拉她的肩膀,谁知手刚碰到叶舟的肩,叶舟就如惊弓之鸟般弹到了另一边。
猫先生伸着手,错愕地看着她。
叶舟本来就在发烧,这会儿,她的脸色更是通红到几乎要冒烟。
猫先生担心地问:“怎么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道女人当真翻脸比翻书快?
叶舟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只露出两只潋滟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你可以穿透任何东西吧?”
猫先生疑惑地再一次答道:“对。”
叶舟声若蚊吟地问道:“……包括我的衣服?”
猫先生刚想点头,眼神一闪,旋即恍然大悟,他的表情逃不过叶舟的眼,心中的想法被证实,叶舟恼羞成怒,抓起自己脑袋下的枕头又扔了过去。
猫先生不躲也不避,任由枕头从自己肚子里穿越而去,心道:傻姑娘,你总算发现了。
叶舟只要一想到那么多次,猫先生紧紧把自己搂在怀里,他的手拍过自己的肩和腰,他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睡过觉……脑子里似乎有一列火车轰隆隆呼啸而过,汽笛声尖锐而绵长,满世界都是白花花潮湿的烟雾。
叶舟绝望地闭上眼,她觉得自己现在的体温完全可以突破人类极限了。
一个长期在无意识中被占便宜的女人一旦发现真相,作为元凶,这个男人该做些什么呢?
答案一:继续占便宜?
猫先生坚定地认为这完全就是历史的必然走向,但是具体如何操纵,还需从长计议。
答案二:毁尸灭迹?
猫先生表示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的脑袋一定和叶舟一样,烧坏了。
答案三:让那个女人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猫先生说:法海无边,有多远滚多远。
猫先生觉得叶舟一半生气了。
为什么是一半呢?
因为另外一半是她习惯性藏在心里不让人问津的,对真实的生活的难过。
叶舟的体温在第二天下午终于降到了正常温度,但是紧随高烧而来的是漫长的重感冒期,鼻塞、头晕、喉哑,还伴随轻微的扁桃体发炎,早中晚各一次的测量体温,每隔半小时就要喝一杯水,这一年春节大部分的时间里,叶舟都是病恹恹地窝在床上或沙发上度过的。
病人的反应总是比往常慢上更多拍,所以很多时候,在叶舟又一次盯着视野里的某一点发了长长久久的呆后,猫先生便不能确定,她只是单纯的病弱,还是心有所思故而重重,毕竟,条条线索总结出来的真相足以让人郁结,不管是自己还是叶舟,现下里若无其事和乐融融的气氛总让人感觉缺失了什么,倒好像除夕那一夜叶舟的退缩躲避和自己的愤怒失望才是最真实的情绪爆发。
所以,当叶舟在时隔好几个月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曾与猫先生无限亲密过,她的恼羞成怒和暴跳如雷,都成了猫先生喜闻乐见的场景。
只有这样活泼的叶舟,才能让它感到安心。
人果然都是欲求不满的,猫先生自嘲地想,最是喜怒无常反复不定的,一直都是人。
瘫倒在沙发上呼噜睡了一个小时的叶舟惺忪转醒,她一扭头,便看见蹲在茶几上凝视自己出神的黑猫,她揉揉视线迷糊的眼,嘟哝问道:“几点了?”
猫先生心想这是还没醒过来呢,才会对自己这么放松,“三点半了。”
“呜。”叶舟答应了一声,揉着眼睛的手却突然顿住了。
猫先生暗道:哎呀,这下子是真醒了。
果不其然,叶舟偷偷地把身上的毯子往脖子方向拽高了十厘米。
猫先生很适时地转过了身,当做没看见。
叶舟从沙发上坐起来,环视一圈客厅后,问道:“妈妈呢?”
猫先生说:“出门去了,没说去哪。”
叶舟点点头,刚要站起身,屁股一离沙发,却又立即坐了下来。
猫先生不解地看着她。
叶舟不敢看猫先生的眼睛,神情慌乱中,别扭地小声提议道:“既然妈妈不在,我们趁机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出日记本。”
猫先生担心着叶舟的身体,不太乐意地说:“你还病着呢……”
“我没关系。”叶舟裹着毛毯站起身快步往郑老太太房间走去,“妈妈难得不在家,你这个样子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尴尬地躲避着猫先生的视线,却不小心被脚底下的毯子绊了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上。
“小心!”猫先生惊呼,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叶舟不敢答应,红着脸扯了扯过长的毯子,脚步更快了。
猫先生默默跟在叶舟身后,心里一片柔软。
这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先后经历了震惊、生气、冷战、和好和温存,现在,又进入了尴尬期,好吧,这一趟恋爱云霄飞车,算得上是高潮迭起了。
郑老太太的房间一目了然,衣柜、桌子、床和衣柜旁边一个高高窄窄的书架。
叶舟裹着毯子站在房间中央,吸了下泫然欲落的鼻涕,问道:“我们从哪里开始找?”
猫先生说:“看看抽屉里有没有。”
叶舟依言蹲下身,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我记得这里面放的是相册。”
猫先生说:“老太太通常都把东西藏在哪里?”
叶舟已经拉开了第二层的抽屉,“藏哪里的都有,关键是这地方一定是我完全想象不到的。”
猫先生不置可否,“这么厉害?”
叶舟边翻边答:“就是这么厉害,老太太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猫先生站在高高的书架下,仰头望着书架顶端,“她会不会像你一样把日记本伪装成另外一本书藏在书架上?”
被猫先生一提醒,叶舟立即想到那个被自己荼毒了儿子灵魂的彪悍老伯,后脑勺顿时一阵抽疼,她愁眉苦脸地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顺手抽下一本《本草纲目》,“不至于吧,老太太对我玩过的花招最是不屑一顾了。”
猫先生跳回床上,将黑猫的身体搁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后,这才脱离黑猫的身体,重新走回叶舟身后。
当然,是以男人的形体。
叶舟正站在书架前翻另外一本书,没有注意到猫先生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猫先生的声音带着笑,他贴近叶舟的后颈,轻声问道:“还在生气吗?”
叶舟的身体明显一僵,从猫先生的视线看过去,可以清晰看见她渐渐红透的耳朵。
叶舟支吾道:“我……我当然……生气……”
“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猫先生笑道:“趁人之危实非我所好。”
叶舟窘红了脸。
为什么会这么可爱呢?
猫先生越想越开心,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叶舟……”他轻轻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叶舟站在角落里,身前是书架,身后是猫先生,她避无可避,手脚慌得不知该搁到何处,只得揪紧了身上的毯子。
猫先生伸出手想要搂住叶舟,“我对你……”
“等……等一下!”叶舟慌张地大叫出声,她着急地往后转,两只手刚刚抓住猫先生的双手,脚下却一个不慎踩到了毯子,整个人被绊得直接往后倒。
猫先生被叶舟扯倒的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真是条碍事的毯子。
“砰!”
叶舟和猫先生一起撞上了书架。
长条形的书架晃了晃,横堆在最上头的一本《诗经》掉了下来,正中叶舟的脑袋。
“嗷!”叶舟狼狈地捂着脑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
《诗经》散开,掉出一张照片。
猫先生眼尖,一眼瞧见照片里并肩而站的两个人,他皱眉示意叶舟去看照片里巧笑倩兮的那个端丽女人,“你看这个女人。”
叶舟捡起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女人脸颊白净,眼睛明亮,乌黑的长发抚到一边,温顺地垂落在胸前。
猫先生说:“这女人长得好像你。”
叶舟蹙眉,轻声说道:“是我长得像她。”
猫先生立即明白过来,惊道:“她是你姑姑?”
叶舟点点头,“我只知道我与她相像,没想到竟然这么像。”
猫先生问:“她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照片里的另外一个人也是女人,瓜子脸,利落的短发,眼神冷淡。
叶舟摇摇头,“不知道。”
猫先生说:“翻过去看看。”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摄于c去美国前夜,留念。”
叶舟疑惑道:“c?”
猫先生惊道:“c!不就是给你寄日记本的那个人吗?包裹也是从美国寄过来的!”
叶舟也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包裹,“是她!”
客厅大门却在此时传来“咔哒”的开锁声。
猫先生惊道:“老太太回来了!”
叶舟迅速把照片夹回书本,又把书本塞回原位,就在她刚刚抽出一本《花间词》时,郑老太太进屋了。
郑老太太问道:“怎么不去躺着?”
叶舟笑道:“突然诗兴大发,哈哈哈。”
猫先生已经回到黑猫身体里,此刻正从床上跳下来。
郑老太太不以为意,“过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叶舟在郑老太太背后与猫先生对视一眼,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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