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偏离-第三十七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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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日记

    2025年6月9日,19:00。

    秦武俯下身,将一张装帧精美的日记本纸平摊在光洁平整的桌面上,然后拆开一旁的快递盒,取出一支钴蓝色的精美钢笔。秦武提起笔,指尖传来的冰凉的金属质感让他不禁回忆起十多年前的学校时光。紧接着,秦武将平板电脑、手机放到日记本的左侧,右手持笔,左手操作电子设备,将无数信息碎片归纳汇总,最终化作淡蓝色的笔迹,落在微微发黄的纸面上。

    2025.05.16

    5月16日,失忆前一天。

    9:20到电视台(工作打卡软件记录),11:00到14:00前往南湖小区采访新闻,下午撰写稿件,撰稿内容为南湖小区车辆停放矛盾(新闻采编软件记录),18:03打卡下班。

    当晚在大学路胖子排档吃饭,消费六十二元(微信支付记录)。20:00到22:00,在家玩了两个小时单机游戏《文明8》(微信聊天记录、游戏自动存档数据)。

    此时我与思思正处于热恋期,当天共收发微信消息一百多条,从下午到傍晚,信息内容多为卿卿我我(全部信息已备份于电脑D盘,0516文件夹),思思当晚有闺蜜过生日。22:00左右,我前往与思思同居的梅香小区,随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当晚睡觉时失忆。

    当天未有大笔消费、取款记录(微信、支付宝,电子银行记录)。

    手机相册里,有四张当天拍的照片,包括两张采访工作照,一张思思的照片,一张游戏成绩截屏。

    2025.05.11……

    2025.05.10……

    2025.05.09……

    在一个大多数人已远离纸笔的时代,用笔写字已成了一种略显奢侈的习惯。由于久疏书写的缘故,当记到第十页,也就是5月7日那天的内容时,秦武的右手食指已开始酸胀疼痛,笔下的字迹也变得潦草起来,他咬了咬牙,决定再写五页就停笔休息。谁知仅仅又写了两页,也就是写到5月5日那天时,已模糊难辨的字迹让他再次改变了决定:“写完这页之后就休息吧”。最终停笔的一刻,秦武的半条右臂已麻木到近乎失去知觉的地步,“啪”,钢笔从手心滑落,摔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这轻微的响动惊动了一墙之隔的秦文,秦文推开门,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照你的建议,写日记,这活儿还挺累,刚写了十来页,手就酸得不行了。”

    “写到哪天了?”秦文凑到桌前,拿起秦武的“日记”看了起来。秦武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但并没有阻止。秦文起初看得很仔细,几乎是逐行逐字地阅读这本“日记”,但没过多久,他就对这本平铺直叙的“流水账”失去了兴趣,开始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十分钟后,秦文苦笑了一下,说:“你是这么写的?”

    “什么意思?”

    “你这样不累吗?”

    “废话,怎么可能不累?写起来累,整理信息更累,为了弄清楚我在某年某月某日做了什么,我得查手机信息、微信、QQ聊天记录、邮箱邮件、微博、消费记录、OA信息,生怕漏掉什么关键内容。”秦武抬起头,用不太友善的目光看了秦文一眼,“这法子不是你想的吗?现在说风凉话,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但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秦文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觉得吧,你可以考虑一下纪传体,而不是现在这样的编年体,这样的流水账,估计你自己也读不下去。”

    “纪传体?”

    “是啊,纪传体,就像《史记》那样。”

    秦武眼睛亮了起来:“你说得对,纪传体好,以人物为主线,简单明了,归纳信息也方便,怎么不早说?”

    “我哪想到你会这么死脑筋?”秦文半开玩笑地说,他合上日记本,正准备还给秦武,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蓦然从大脑的某个角落冒了出来。这种感觉告诉他,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某段重要的信息。秦文重新翻开日记本,并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重读了一遍,当看到某一页时,秦文的脸色变了,嘴唇微张,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

    秦武愣住了,他抢过笔记,发现秦文正将笔记本翻到他写完的最后一页。

    2025.05.05

    5月5日,8:55到单位(打卡软件),上午行程不明,多半是每周一例会,下午未写稿,未提交选题,但打卡软件显示全天人在单位,八成在划水上网。

    当晚我去了市区绯闻酒吧喝酒,结账时间21:35,消费499元(微信消费记录)。同行的朋友是大学同学刘晶(7点左右,我给刘晶打了电话)。

    手机相册内有十多张照片,全是当晚酒吧里拍的性感妹子,有个穿水手服的妹子身材很辣。那时候我跟思思还没确定关系,偶尔放飞自我也挺正常的。21:35之后干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应该没出去开房,因为手机没有消费记录。大概是回家睡觉了。

    秦武脸色微微发红,他恼怒地白了秦文一眼,说:“喂喂喂,看够没?!”

    “不对……不对!”秦文眉头紧皱,脸上丝毫没有讥诮、嘲弄的意思,喃喃自语道,“5月5日,5月5日。”

    “5日怎么了?”秦武脸色一怔,这日期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有什么特殊意义。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查家里的监控录像吗?”秦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大声说,“你记得吗?白静的新男朋友,就是那个画家,他的画室在5月5号深夜失火了,你当时怀疑是自己干的,我们特意查了家里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你5日18:00多就到家了,之后一直没出去过,可是现在,你手机上的照片跟消费记录证明,你当晚去了酒吧喝酒!”

    秦武呆住了,汗水顺着额头涔涔而下。他快步跑到客厅的电脑旁,并再次调出了5月5日的监控内容。“上次警察看监控,我是几点到家的?”秦武大声问。

    “不记得了,你用快放找!”

    十分钟后,秦武再次从监控画面中,看见了自己背着双肩包进门的身影,此时,监控下方显示的时间是5月5日18:38。随后,秦文将视频加快到八倍速,四个小时的监控录像在半小时内快放完毕,在这四个小时里,秦武再也没有出门过。

    这无疑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情——手机上的照片、消费信息都能“证明”,秦武当晚去了酒吧喝酒;然而别墅门口的监控录像却指向另一个事实,秦武这一晚都没出过家门。而正是这一晚,发生了那件被秦武怀疑与自己有关的纵火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秦武的脸色有些苍白,T恤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得透湿,他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四种可能:第一,监控录像有问题;第二,手机上的照片有问题;第三,两者都有问题;第四,两者都没有问题,超自然现象。”秦文伸出手,说,“给我。”

    “什么?”

    “你的手机。”

    秦武照办了,他伸手的动作木然呆板,就像一具僵硬的木偶。秦文把秦武的手机连接上电脑,把几张酒吧照片拖入分析软件,结果显示,这几张照片确实来自这款手机的摄像头(而非微信、QQ接收的图片),而且拍摄时间信息准确无误,秦文随即把手机丢到一边,将监控录像再次调到了秦武进门的那一刻,慢放、暂停,慢放、暂停、倒带……周而复始。

    “怎么了?”秦武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小声发问道。

    秦文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此前的步骤又重复了三遍,当录像被放到第四遍的时候,秦文丢掉了遥控器,颓然说道:“录像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你进门的这一段录像,图像没有出现模糊、跳帧的情况,不像是后期拼接的……”

    “等等!”秦武忽然插话,“你怀疑,录像被人做过手脚,是剪辑拼接在一起的?!”

    “是啊……”

    “我来看看!”

    “怎么看?”

    秦武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一屁股坐到了监控电脑前,开始一段秦文无法看懂的操作,他并没有立刻播放监控录像,而是在电脑界面内,查看5月5日当天,每一段监控录像文件的数据信息,包括创建时间、修改时间、文件大小、索引信息等。这无疑是个极其烦琐、枯燥的活儿,而且看上去也很难有任何收获,秦文问:“这能有用?”

    “很简单,就算真有人在监控上做手脚,那他也不可能凭空创造一段录像出来。他用的法子,肯定是移花接木,就像电影剪辑那样。例如,把5月6日的录像文件复制一份,然后重命名,修改索引,让它‘变成’5月5日的录像。所以,只要仔细查看这些监控文件的相关信息,就能发现哪一段录像可能存在问题了。”秦武忽然转过头,用激动的语调说,“把监控时间调到5日12:00……不,11:59,然后以最慢的速度播放!”

    五分钟后,当秦武要求的这段监控录像以四分之一倍速在屏幕上慢放的那一刻,真相浮出了水面。

    当录像播放至第三十秒,也就是当天12:00时,画面出现了一次极其明显的“跳帧”。在前一帧画面里,地板上的两双拖鞋尚排成不太规则的八字形,然而到了下一帧画面,在没有任何人出现的情况下,地板上的拖鞋从两双变成了四双,而且全都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除了这一点之外,客厅内的光照也一瞬间昏暗了一些,摆放在门口的那株绿萝的造型也在一瞬间“蔫”了几分,就像被霜打过一样。

    “什么意思?”秦文已隐隐猜到了答案。

    “监控电脑里的录像,被人做了手脚,5月5日12:00之后的监控画面,并不是当天的录像,而是从其他时间段嫁接过来的。”秦武说,“而且,他连屏幕下方的时间字幕也改掉了,手法很专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秦武的脸上泛起死灰般的颜色,他合上眼,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过了大约半分钟,秦武再次睁开眼,目光不再茫然空洞,而是变得无比锐利。

    秦武直视秦文的眼睛,问:“不是你?”

    秦文被问蒙了:“什么?”

    “不是你?”秦武的目光并没有从秦文脸上移开,“不是你为了帮我脱罪,又或者不希望我过度自责,才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秦文有些愕然,“你怀疑,白静男朋友画室的那起火灾是你所为,然后,我为了帮你脱罪,或者让你不至于太内疚,然后自作主张,找人改了录像?”

    “除了我,还有谁?”秦武说,“除了你,还有谁?”

    秦文深深地看了秦武一眼,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秦武身边,将手压在对方颤抖的肩膀上。秦武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两人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声。

    秦文认真地说:“我不知道火灾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但我对你保证,改录像的事,不是我做的。你再想想,如果真是我做的,刚刚我为什么要提醒你日记里的问题?”

    这是个一锤定音的理由,秦武咬了咬嘴唇:“我刚刚太激动了,那到底会是谁做的?”

    “不知道。”

    这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秦文与秦武没有继续交流下去,尽管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要问。但不知为什么,当秦文说完“不知道”三字后,兄弟二人就像达成某种默契一样,同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大约五分钟后,秦武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你说,我要不要去自首?”

    秦文惊呆了,他曾认为自己是个正直公正的人,然而对周诚、林泉的“包庇”让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尚伟大,直到这一刻,秦文发现,所谓道德、法律,在私心与真情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你也没确定就是你做的啊!”

    “我去自首,警察会查清楚的吧。”

    秦武走到门口的鞋柜前,用运动鞋换下了脚上的拖鞋,他的动作很慢,系鞋带时两手不断发抖,显然正处于极其痛苦的挣扎之中,秦文赶紧上前扳住他的肩膀:“你不要冲动!”秦武的身体颤了一下,推开了秦文的手,没有说话。“我让你等等!”秦文的语调抬高了八度,他忽然很恨秦武,他不理解秦武为什么要这么蠢,明明警察都已经“排除了嫌疑”,却还要去自投罗网。

    秦武闻言后扭过头,大声冲秦文怒吼:“你不要管!”

    “警察都排除嫌疑了!”秦文说,“你疯了吗?”

    “我没疯,但如果不弄清楚这件事,我就真要疯了!”

    秦文狠狠揪住秦武的衣领,把他拽回沙发。当坐回沙发上的一刻,秦武忽然回忆起,一周以前,他将白静带到南山公园,试图改写她记忆的那一幕。他猛然意识到,在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埋藏了如此之多的阴暗念头。这让他彻底失去了自首的勇气与动力,并开始小声哭泣起来。秦文静静地看着秦武,表情木然落寞。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两三分钟,忽然,二楼的灯亮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声响了起来,秦山似乎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怎么还不睡?”

    “没什么。”秦文赶紧搪塞道。

    “声音这么大,你们吵架了?”秦山说。

    “一点小事。”秦文说。

    “都24:00了,明天再说吧!”秦山说。

    “嗯……”兄弟俩同时答道。

    苍老的声音在空寂的客厅里反复回响。秦文深深地看了秦武一眼,将秦山的话重复了一遍:“明天再说吧。”

    “好。”秦武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关灯,关门,上床。

    这一夜秦武几乎无眠,只要一合眼,悔恨、羞愧等情绪就如潮水般填满脑海。“那场火真是我放的吗?”“谁在包庇我?”“失忆前我都做了些什么?”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追寻这些问题的线索与答案。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清晨的第一抹曙光从窗缝射入房间,这些无比重要的疑团已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因为窗外的世界已彻底变了模样。这一天,在后世的历史课本里有一个特别的专属名称:偏离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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