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心理学-精神分析引论:性的发展与性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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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上一讲中我还没有让大家深信,性的倒错在性生活的理论上有着怎样的重要性。所以,我今天很愿意尽我之所能,对这个问题进行修正和补充。

    大家不要认为,我是为了性倒错现象才去修正和补充“性”的意义的。事实上,关于儿童性的研究与性倒错现象关系更为密切,而性倒错和儿童性的一致是特别值得我们参考的。婴孩性的表现,在后几年的儿童期内会变得很明显,但是其最早的表现方式却会慢慢消失。假如大家不承认演化的事实及分析的结果,那就会否认儿童的那些表现含有性的意味,并认为它们只有其他模糊不定的属性了。

    鉴定一种现象是否具有性的意味,目前还没有统一的标准。很多人曾把生孩子即生殖目的作为性的标准,但是这个标准太狭隘了,现在已经不再采用了。有的人把生理上的周期性作为性的标准,如弗里斯,他将生物学的周期性23天和28天作为标准之一,但是这个标准同样引起了很多争论。还有的人认为性的过程中,身体会产生一些特殊的化学性质,并以此为标准,但这些变化还不明了,因此这些标准都不确切。至于成人的性倒错现象则是明显而确定的。它们具有性的意味,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管将它称为什么,退化现象也好,或其他什么,但是绝没有人敢否认它们不是性的现象。如果单独根据这种现象来看,也能看出我们可以主张性和生殖机能是两码事,因为性的倒错是妨碍生殖这一目的的。

    这里有一平行的事实颇值得我们注意:大多数人认为“心理的”意即为“意识的”,而我们则将“心理的”一词的含义扩充,使其包括“心灵的”非意识的部分。就“性的”一词来说,也是如此。大多数人认为这个词与“生殖的”含义相同,更准确地说,是把“性的”和“生殖器的”之间的含义等同,而我们同样可以认为那些不属于生殖器的以及无关于生殖的各事是“性的”。虽然这两件事原本看起来只是形式上的类似,但却具有深刻的意义。

    可是,如果性的倒错现象的存在在这一问题上具有如此强有力的理由,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去完成这个工作,解决这个问题呢?对此,我可没什么可说的。在我看来,性的倒错早就是一个特殊的禁区,由此隐约地形成的一种理论,已经干扰了科学对这个题材的判断。

    在某些人眼中倒错现象不但是令人厌恶的,而且是荒唐可怕的。实际上,性倒错的患者就如同一个可怜虫,为了换取不易求得的满足,他们常常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性的倒错虽然有着不自然的对象和目标,但其行为带有的性意味是很明显的,因为那些为满足倒错欲望的动作,通常也能使倒错者达到性高潮而泄精。这当然是指成年人来说的,至于儿童则没有性高潮,也不会有泄精的可能,他们虽有一种近似的行为来代替性高潮,但这种代替也无法被认定为是性的。

    为了使我们对于性的倒错能有正确的了解,我还要补充几点。性倒错虽然被一般人所不齿,并与常态的性的活动大不一样,但通过简单的观察我们可以看出,即使在正常人的性生活中,也不免会存在这种或那种倒错的行为。比如接吻最初也可能是一种倒错的动作,因为接吻时是双方嘴唇上性觉区的接触,而并非生殖器的接触。但却从没有人谴责接吻是倒错,而且在一些影视剧当中,接吻反而被认为是一种美化了的性的动作。然而,接吻很容易变成一种绝对的倒错动作,比如当接吻刺激的强度很大时往往会让人达到性高潮以致出现泄精,这种情形是很常见的。又如有些人在享受性的乐趣时会注视并抚摩他的对象,而他的对象则可能会在性高潮时出现手捏口咬的行为。还有些人的性高潮并不是由对方的生殖器引起的,而是由对方身体的其他部分而引起的。像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我们当然不能把单有这种特癖的人们排除在正常人之外,而将之加到倒错者的行列之中。事实上,倒错的实质并不是转移性的目标,也不是生殖器的被取代,甚至也不在于性对象的变换,而仅仅是以变态的现象为满足,并完全排斥以生殖为目的的性交。

    事实上,如果这些行为是为了进行常态的性生活而所做的准备活动或前奏,就不能称之为倒错。从这一点来说,就可以大大缩短正常的性与倒错的性之间的鸿沟。我们还可以推断出,正常的性生活是由婴儿的性生活演化来的,其演化的过程是先删减某些没有用的成分,然后集合其他有用成分,使之从属于一种新目的,也就是生殖目的。

    现在,我们可以用这个倒错现象的观点来更深入而明确地去研究或说明婴儿的性生活问题了。不过,在没有进行这个研究或说明之前,请大家先注意二者之间的一个重要的区别。总的来说,倒错的性生活是异常集中的,其整个活动都趋向于唯一一个目标,而且其中某一个特殊部分的冲动占最重要的地位,它支配着其他冲动。就这一点来说,倒错的性生活与正常的性生活实际上是一致的,只是其占优势的部分冲动和性的目标彼此不同罢了。两者都各构成一个富有组织的系统,只不过统治的势力不一样。

    婴儿的性生活一般来说缺乏这种集中和组织,他们的各部分冲动占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各自独立地追求自身的快乐。从这种集中在儿童期的缺乏和在成人期内的存在来看,正常的性生活和倒错的性生活都源自婴儿期的性生活。另外,一些倒错的现象与婴儿的性生活更加相似,因为它们当中有很多“部分本能”(component in-stincts)和目标,都是各自独立地发展起来的,甚至能永远保存下来。可是,对这些现象来说,称它们为性生活的幼稚病比性生活的倒错更加贴切。

    做好了准备工作,我们可以开始进一步讨论一些疑问。比如大家可能要问:“你既然也不能明确承认成人的性生活是由儿童期的表现发展而来的,那为什么一定要说它们就是性的呢?为什么在描写性的生理方面时,不只说婴儿那些为吮吸和迷恋于粪便等活动是为了在器官中求快乐呢?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不用因为主张婴儿也有性生活而让人们产生反感了。”

    对于这一点,我只能回答说,“求快乐于器官之内”这句话并没有错,我知道性交的至高无上的快乐也只是一种身体的快乐,得自于生殖器官的活动。可是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原本无足轻重的身体的快乐,到底是何时才获得后期发展所应有的性的意味呢?对于这个“器官快乐”的知识是不是更多于关于性的知识呢?你们可能认为它们是在生殖器起作用时才具有性意味的,性只意味着生殖器。你们甚至可能会回避倒错现象这个障碍,并指出尽管倒错可以不用借助于生殖器的接触,但毕竟大多数还是要靠生殖器来达到性欲的高潮。如果你们因为倒错现象存在的结果而否定生殖与性的本质特征之间的关系,并同时强调生殖的器官,那你们的立场就前进了一大步。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我与你们的分歧就没有那么多了;这只是关于生殖器官和其他器官的争论罢了。

    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其他器官本可以用来代替生殖器来求得性的满足,比如常态的接吻、淫荡的倒错生活,或者癔症的症候,你们到底会怎样处置呢?就癔症来说,原本属于生殖器官的刺激现象、感觉、冲动,甚至于生殖器勃起的活动等,常常会转移到身体上的其他器官(比如自下而上地转移到头部和面部等),所以,我们看成是性的主要特征的东西就都不再存在了。接下来大家就不得不下决心,跟着我的一起来扩充“性的”一词的含义,包括早年婴儿期旨在求“器官快乐”的一切活动。

    现在为了支持我的学说,我再提出两点主张。大家都知道,早年婴儿期所有求快感而不大明确的活动,我们将其称之为“性的”,这是因为在分析症候追溯到这种活动时,我们所借助的材料都确认为是“性的”。下面让我们来用一个比喻加以说明。假如有两种不同的双子叶植物,如苹果树和豆科植物,我们往往无法观察到它们从种子生长起来的经过。不过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两种植物都能够通过充分发育的植物来追溯其生长的经过,一直到最初为双子叶时的种子植物。实际上,双子叶是很难辨别的,两种植物的双子叶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然而,我能不能因此就断定它们最初是完全相同的,只是在后来植物发展过程中才产生种类差异的呢?或者,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我们是否能更确信,虽然我们无法在双子叶里看出这个差异,但是这个差异原本就已经在种子植物中存在了呢?我们称婴儿寻求快感的活动是“性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至于每种器官快感是不是都能够称为“性的”,或者除了“性的”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快感不能称为“性的”,我不能在这讨论。我们对于器官快感和它的条件知道的实在不多,因此根据追溯分析的结果,还无法对最后所得的成因做出明确的分类,这也无须奇怪。

    另外还有一点,你们即使想让我相信婴儿的活动并不带有性的意味,可是你们现在却很少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们所急于主张的“婴孩无性生活”之说。事实上,婴儿从3岁开始就已经明显地有了性生活,他们的生殖器已经出现了兴奋的表现,或者他们已经开始有周期地进行手淫或在生殖器中进行自求满足的活动。此外,婴儿性生活的精神和社会方面也应引起重视,他们往往在选择对象时,会偏爱某一人或者偏爱某一性别,也会经常表现出嫉妒之情;这些都是在我们平常生活中可以观察到的,可以说是有目共睹。也许你们会说,你们并不是否认儿童很早就有情感的表示,只是怀疑这种情感是否带有性的意味而已。事实上,3~8岁的儿童,已经懂得隐藏起自己情感中的这个元素,但是只要我们细心观察,还是能够收集到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这个情感带有“肉欲的”色彩。至于你们观察不到的各点,则可以通过分析的研究来加以充分的补充。

    儿童这个时期的性目的与我们前面说的性的窥探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个时期的儿童还未真正懂得什么是性交,因此儿童性目的倒错症有很大一部分是儿童未成熟的组织的自然结果。儿童在6~8岁时,性的发展往往会呈现一种停滞的或退化的现象,我们把这个时期称为潜伏期,而在部分人身上,未曾出现过这种潜伏期。潜伏期并不意味着性的活动完全停止。在潜伏期以前所有心理的经验和激动都可能被淡忘,这就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幼儿期经验的丧失,我们正是因此才无法记起幼儿时期的事情。而我们之所以要进行精神分析,就是想要将这个遗忘了的时期召回到记忆之内。于是,我们不得不假定这个时候开始的性生活就是这个遗忘的动机,也就是说,压抑作用的结果就是这个遗忘。

    事实上,儿童从3岁起,其性生活就与成人的性生活存在很多相似之处了。所不同的有三点:一是他们的生殖器还没有成熟,缺乏稳定的性的组织;二是他们存在性的倒错现象;三是他们整个冲动力较为薄弱。这些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就理论上来说,性的发展在这个时期之前的各阶段,也就是我们称之为力比多发展的各阶段,是最有趣的。力比多发展得很快,并不是我们可以直接观察到的。我们之所以能追溯到力比多发展的初期现象并明了其性质,是借助了精神分析对神经病的研究。力比多的初期现象虽然只是从理论上推想得到的,但是在实施精神分析的时候,我们便可看出这些推想有着实际的需要和价值。

    一种病态的现象经常能让我们明了那些在常态中所容易忽略的现象。因此,我们便能够确定儿童在生殖器统治其性冲动之前所采取的性生活方式。在潜伏期之前的最初婴儿期内,这个统治势力就已经有了基础,而从青春期开始,它就有了永久的组织。在最初婴儿期内时,存在着一种散漫的组织,我们将它称为生殖前的,因为在这一时期占据优势的不是生殖的部分本能,而是虐待狂和肛门的组织。性别的差异那时尚未占重要地位,占重要地位的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这个区别可被看成是性的“两极性”的前驱。

    从生殖器的观点来看,最初婴儿期内所有雄性的表现都容易转变为支配的冲动,有时也容易转变为虐待的行为,而有被动目的的冲动多数与这个时期很重要的肛门性觉区有关。窥视欲和好奇的冲动此时也占有一定的势力,而生殖器则只完成排尿的机能而已。这个时候的部分本能也具有一些对象,而且这些对象不一定只是一个物体。这个虐待的、肛门的组织就正好在生殖区统治前的一个阶段。通过仔细的研究,我们可以知道在后来成熟的构造中这个组织到底保留了多少,而这些部分本能又是被迫经过哪些途径才在新的生殖组织中占有一定地位的。

    在力比多发展到虐待的、肛门期的后期时,还能够窥见一个更原始的发展期,这一时期以口部的性觉区为主要部分。我们能够猜出,为吸吮而吸吮的性活动就属于这个阶段。看一下古时埃及人的艺术就能知道,画中的儿童大多把手指放在嘴内吮吸,而亚伯拉罕曾发行了一本书,书中提到的性生活中,这个原始的口部性的感觉就依然保留着。我知道大家肯定认为这最后关于性的组织的话,不能被称为是一种知识,而是在胡说。或许我讲得是过于详细了,不过还请大家少安毋躁,事实上,我刚才所说的话以后会对你们大有用处的。

    请大家记住,性生活即力比多机能,并非一经发生就有最后的形式,也并非遵循着它最初形式的途径扩大起来的,而是经历了一系列各种各样的形相。概括来说,它经过的变化之多,堪比毛虫蜕变为蝴蝶的所有变化。这个发展的关键在于,使所有关于性的部分本能接受生殖区统治势力的支配,并使性生活从属于生殖的机能。在进行这个变化以前,性生活似乎只是一些单一的部分冲动在各自独立活动,每一个冲动各自追求器官的快感(即在某一身体器官内追求快感)。这种无组织状态因为想要达到“生殖前”的组织而有所缓解,生殖前的主要组织是虐待的、肛门的时期,之前还有最原始的口部时期。

    除此以外,力比多还包含其他一些历程,不过我们对这些历程所知有限。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历程,一种组织才能进化到较高一级的组织。至于力比多发展所经过的这许多时期对于神经病的了解到底有什么意义,读了下文,你们就知道了。

    今天我们还要进一步讨论这个发展的另一面,即性的部分冲动和对象的关系。不过对于这一部分,我们只能简洁地谈谈,以便留出一些时间来研究其后产生的结果。

    一切性本能的部分冲动,有的刚开始就有一个对象,并一直保持不变,例如支配的冲动(施虐狂)及窥视欲。有的则与身体的某一特殊性觉区有关,只在刚开始有一个对象依赖那些属于性以外的机能,等到脱离了这些机能以后就会放弃这个对象。比如,性本能中嘴的部分的第一个对象是母亲的乳房,因为乳房可以满足婴儿摄取食物的需要。这个性爱的成分在为获取食物而吸吮时本来可以得到满足,但在为吸吮而吸吮的动作里,就宣告独立,放弃外界的对象代之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于是口部的冲动变成了自淫的,这与肛门及其他性觉区的冲动一开始就是自淫的十分类似。概括来讲,口部的冲动此后的发展一共有两个目的:一是放弃自淫,再以体外的一个对象代替自身所有的对象;二是将各个冲动的不同对象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单独的对象。如果单独的对象是完整的,也和本人一样有一个身体,自然是可以做到的,不过,假如自淫的冲动不抛弃其他一些无用的部分,要完成也是具有一定难度的。

    另外,性本能的部分冲动在追求对象方面也比较复杂,还没有人能完全掌握。我们可以着重注意下面这个事实:如果在儿童期的潜伏期之前这个历程就已达到了某一阶段,那么其所选取的对象与其嘴部的快感冲动和由于吮吸而选取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其对象就是母亲,而非母亲的乳房,或者说爱的对象是母亲。这里所说的爱,着重在性冲动的精神方面,暂时忽略性在物质方面的要求。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儿童就开始受到压抑作用的影响了,他们已忘掉了自己性的目标的某一部分。这个以母亲为爱的对象的选择被称为俄狄浦斯情结,在神经病精神分析的解释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同时也可能是大家排斥精神分析的一个重要的原因了。

    这里我有必要附述一个欧战时的故事。在波兰国内的德国前线上,有一个医生,他十分信仰精神分析,经常用此方法治疗病人,并取得了可观的效果。这件事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有人问他原因,他承认自己是用精神分析的方法治疗的,并且毫不犹豫地同意把相关知识传授给同事们。于是,军营里的医生们和上级军官等每天晚上都集合起来聆听他演讲精神分析。刚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当他讲到俄狄浦斯情结时,有一个高级军官表示他无法相信,他认为讲演者把这等事告诉为国捐躯的勇士和做父亲的人,是一种下流的行为。于是,这个分析家被禁止演讲,并被迫移驻到了前线的其他地方。可是在我看来,如果德国军队的胜利依靠的是这样一种科学的“组织”,可不是一个好现象,我想在这种组织之下,德国的科学是无法繁荣起来的。那么,这个骇人听闻的俄狄浦斯情结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相信大家现在都急切地想知道。顾名思义,这个情结与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有关。俄狄浦斯命中注定要弑父娶母,虽然他一再尽自己之能避免神谕所预言的命运,可最终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犯下了这两大重罪,他深深地为此忏悔,并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索福克勒斯[43]将这个故事改编成了一个悲剧,我相信很多人都被这个悲剧给打动了。根据索福克勒斯的剧本,俄狄浦斯在犯下这两罪之后,他进行了长时间详细地询问,在他不断地发现新证据后,事情的真相开始逐渐暴露出来。俄狄浦斯询问的经过与精神分析法有着相似之处。他的母亲约卡斯达被其诱惑最终成为他的妻子,而她在谈话中并没有在意这持续的询问。她说,有很多人都梦见自己娶母,不过梦是无关重要的。然而,在我们看来,梦却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很多人经常做的具有代表性的梦。我们深信约卡斯达所讲的梦与神话中可怕的故事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索福克勒斯的悲剧竟然没有引起听众的怒骂,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惊奇的事情。事实上,听众比那迟钝的军医更有理由表现出怒骂的反应,毕竟这是一个不道德的戏剧,它描写出这样一种情境:神力规定某人应犯某罪,即使有道德的本能来反抗犯罪的行为,可最后也是无济于事,结果使得个人可以不用对社会的法律负责。或许,作者是想借这个神话故事来表示其控诉命运和神的意思?在敢于对神进行非难的欧里庇得斯[44]的手里,可能确实存在这种控诉,可是一直十分虔诚的索福克勒斯却根本不可能这么想,他认为虽然神预定了我们应犯某罪,但是我们也应该顺从他们的意志,这才算得上是高尚的道德。正是出于有了这种宗教的考虑,他解决了剧中不道德的问题。

    我不认为顺从神的意志是此剧的美德之一,它不能减弱剧本所产生的影响。看戏的人往往不是因为这种美德受到了感动,他们所做出反应的是因为神话本身的隐义和内容。他们似乎在做自我分析,并发觉自己内心也有俄狄浦斯情结,知道神和预兆的意志其实就是他自己潜意识的反应。他们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驱父娶母的愿望,只是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他们看来,索福克勒斯似乎在说:“不管你是否承认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又或者,不管你曾经如何想要抵抗这些恶念,最终都将是徒劳无功的。你无法做到无罪,因为你不可能打消掉这些恶念,它们将仍留在你的潜意识之内。”这的确是心理学的真理。一个人虽然已经把恶念压抑到潜意识之内,并自认为自己不再有这些恶念而感到欣慰,可是,他虽然看不出这个罪恶的基础,但仍不免有罪恶之感。

    很显然,俄狄浦斯情结是神经病人产生罪恶感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我在1913年写了一本名为《图腾与禁忌》(Totem and Taboo)的书,书中叙述了一种关于最原始的宗教和道德的研究,那时我就怀疑有史以来人类的整个罪恶之感可能就来自俄狄浦斯情结。对于这个问题探讨,我知道最好暂时到此为止。不过,这个问题既然已经提起了,就不能再轻易放下,因此我们要回过头来讲一下个体心理学。

    如果我们直接观察儿童在潜伏期之前是如何选择对象的,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俄狄浦斯情结有哪些表现。我们很容易看到,小孩子要独占母亲而不要父亲。他们看见父母拥抱就会感到不安,看见父亲离开就会满心高兴。他们常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说些要娶母亲为妻的话。虽然这事看起来没法和俄狄浦斯故事相比,可事实上却也十分相似,两件事的中心思想是相同的。有时候同一个孩子也会对自己的父亲表示好感,这常使我们迷惑不解。事实上,这种相反的或两极性的情感在成人时可能会引起冲突,但在婴儿期却是可以并存的,这与此种情感后来永远存在于潜意识中的状态是一样的。

    你们可能会反对我的说法,认为小孩的行为是受自我动机支配的,不能够作为俄狄浦斯情结说的证据。而母亲照顾孩子的所有需要,为了孩子的幸福,当然要一心一意,不能为别的事情分心。这话说得没错,可是就这种或其他类似的情境来说,自我的兴趣也只是为爱的冲动提供了相当的机会。

    常常有母亲笑着叙述自己儿子的可笑行为,说他们坦然表示对性的好奇,有的坚持与母亲同睡,有的一定要在室内观看母亲换衣服,有的甚至公然表示出一种诱奸的行为,这些行为无疑都带有性爱的意味。还有一点是我们不能轻易忽视的,即母亲照料女孩子往往和照料男孩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却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父亲对于男孩的照料也常无微不至,丝毫不逊于他的母亲,可是却无法得到儿子对母亲那样同等的重视。概括地说,不管怎么批评这个说法,都无法否定这个情境含有性爱的成分。

    从儿童自我利益的观点来看,如果他只让一个人而不让两个人照顾自己,那不是太愚蠢了吗?这是男孩和其父母的关系,反过来就女孩来说,也是一样。女孩常迷恋自己的父亲,经常想取代母亲的位置,有时候还会效仿母亲撒娇,我们可能只觉得她可爱,却忽视了由这种情境而能够产生的严重后果。父母的行为常常也会引起孩子的俄狄浦斯情结,因为父母对孩子的宠爱往往会有性别的选择,比如父亲常溺爱女儿,母亲常溺爱儿子。单纯这种溺爱还不足以让儿童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自发性受到很大的影响,不过,如果父母有了新的孩子,儿童的俄狄浦斯情结就会扩充成一种家庭的情结,他们会感到自我的利益受到了妨碍,于是对新孩子产生一种厌恶之感,并常有去之而后快的想法。可以说,比起与父母的情结有关系的情感,他们这些怨恨新孩子的情感常会无所忌惮地表露出来。如果他们这种欲望得到满足,不久之后新孩子真的死去了,也不会对他们产生多大影响。因为分析表明,虽然这种死亡对于儿童来说是一个重大的事件,但却不会留存于记忆之中。但如果母亲因为另一个孩子的出生,使他变成了次要人物,那么他就会开始与母亲疏离,从而对母亲产生怨恨,这种怨恨常成为他与母亲产生永远隔膜的基础。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性的窥探及其结果和这些经验都有一定的关系。当这些新弟妹稍稍长大的时候,他对于他们的态度常会发生一个重要的转变。一个男孩子可能会将妹妹作为爱的对象来取代他那不忠实的母亲;如果有几个哥哥争夺一个小妹妹的爱,那么在育儿室内就会常常出现一些敌对情感。而当父亲对于女孩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亲昵时,女孩也常常会把对父亲的感情转移到哥哥身上,或者将自己的小妹妹当作自己与父亲的孩子来爱。

    如果现在开始对儿童进行直接的观察,使其不受分析的影响,来讨论他记得清楚的事情,我们就会发现很多类似的事实。除了这些事,你们还可推想到儿童在兄弟姊妹行列中的次序,这对于他后来生活有着重要的影响;凡是作传记的人都应该考虑到这一点。事实上,这些论点随手可得。而加入你们此时回想起科学上对禁止亲属相奸的解释,就难免会哑然失笑。为了解释这件事,我几乎用上了所有方法!据说,在同一家庭内,异性成员因为从小住在一起,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异性之间就不会再引起性的诱惑了。另外,因为在生物中有反对纯种繁殖的趋向,所以在心理上会存有对乱伦的恐怖。然而事实上,假如人们真的会有自然的障碍来抵抗乱伦的诱惑,那么法律和习惯就根本没有必要对此做出严重惩戒了。

    真理往往存在于相反的方面。人类所选择的第一个性对象常常是亲属,如母亲或姐妹,因为要防止这个幼稚的倾向最终变为事实,才出现了最严厉的惩罚。就现在仍然生存的野蛮的和原始的民族来说,他们关于乱伦的禁令比我们的要更加严格。赖克在他最近的著作中提到,野蛮人将青春期作为“再生”的代表,青春期举行完仪式,就代表着那孩子已摆脱了对母亲的乱伦依恋,而恢复了对父亲的情感。

    那些神话向我们表明了,人们虽然对人类的乱伦深觉恐怖,但他们却可以允许他们的神有此权利。读过古代历史的人都知道,兄弟姊妹的乱伦婚娶是帝王们的神圣义务(比如埃及和秘鲁的国王),普通人无法享有这样的特权。弑父娶母乃是俄狄浦斯的两种罪恶,可人类的第一个社会的宗教制度就是图腾制度,而图腾制度就是以此二罪为戒的。接下来,我们再由对儿童的直接观察过渡到对患神经病的成人的分析研究上。分析的结果对于俄狄浦斯情结的知识会有怎样的贡献呢?我们可以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由分析而发现的情结与由神话中所发现的情结是完全一致的。

    这些神经病人几乎每一个都是俄狄浦斯,也就是说,他们在反应这个情结时都成了哈姆雷特。由分析而发现的俄狄浦斯情结比婴儿本身所表现的更为扩大而明显,他们并非只是有一点点怨恨父亲,而是想他死去,对于母亲的情感则带有很明显地娶母为妻的目的。儿童期的情感果真这样浓厚强烈吗?还是说在分析时无意中引进了一个新因素而使我们受骗了呢?事实上,我们很容易发现这个新因素。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谁,如果想要描写过去的一件事,即使他是一个历史家,也难免会在无意中对过去那个时期加入一些现代和近时的色彩,因此,过去的事件就难免有些失真。就神经病人而言,完全有可能以现在解释过去。我们将来能知道此事也有其动机,而这整个“逆溯往昔的幻想”也必须要加以研究。

    我们还会马上知道儿童对于父亲的怨恨也能因其他的各种动机而变本加厉,对于母亲性爱的欲望也往往会采取儿童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不过我们假如想用“逆溯往昔的幻想”和后来所引起的动机来解释整个俄狄浦斯情结,那就不免白费功夫了。因为虽然俄狄浦斯情结中可能会掺杂进一些后天的成分,但是它在幼稚时的根基仍然是保存不动的,这一点可以通过对儿童的直接观察加以证实。

    所以,由分析俄狄浦斯情结而得到的临床事实,实际上变得非常重要。我们知道,性本能在青春期时便开始全力求其满足,它常常以亲属为对象,来发泄力比多。婴儿以母亲作为性的对象,尽管看上去是儿戏,但是它却奠定了青春期选择对象的方向。这是一种很强烈的俄狄浦斯情结,然而,在青春期的孩子已经意识到了这种“罪恶”,于是将这些情感拒之于意识之外。事实上,孩子从青春期开始就在力图摆脱父母的束缚,只有当这种摆脱成功之后,他才从孩子变成了社会中的一员了。

    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他的工作是不再把母亲作为性欲的目标,而在外界寻找一个实际的爱的对象。另外,如果他仍敌视父亲,那么他必须力求和解。如果他反抗未能奏效而一味臣服于父亲,那么他就必须力求摆脱父亲的控制。这些工作是每个男孩子都需要去做的,然而真正做得理想的,即在心理上及社会上得到圆满解决的,则少之又少。这也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对于神经病人来说,这种摆脱几乎就是完全失败的。做儿子的终身屈服于父亲,不能引导他的力比多趋向于一个新的性的对象;对于女孩子来说,其情况大致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说,俄狄浦斯情结确实可以看成是神经病的主因。

    关于俄狄浦斯情结,还有许多在实际上和理论上非常重要的事实,但我只能做一个不完全的记载。至于其他的种种变式,在这里我就不说了。不过,我想指出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并不直接的结果,这一结果对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兰克在他的一本很有价值的著作里曾提到,各时代的戏剧作家多取材于俄狄浦斯乱伦的情结及其变式。另外还有一层也要说一下,远在精神分析诞生以前,俄狄浦斯的两种罪恶就已经被人看成是不可驾驭的本能的真正表现了。在百科全书派学者狄德罗的著作里,有一篇著名的对话叫作《拉摩的侄儿》,曾由大诗人歌德译成德文。里面有这样几句话需要我们注意一下:假如这个小野蛮人(指小孩子)自行其是,保持其所有弱点,抛除理性,回复到孩提时代,再加之以三十岁成人所拥有的激情,那么他就会扭断他父亲的脖子,而同他的母亲一起睡了。

    还有一事也要附带说一下,那就是俄狄浦斯的妻子也就是他的母亲实际上可以用来释梦。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梦的分析结果,成梦的愿望往往带有倒错和乱伦的意味,或表露出对于亲爱的人出人意料的仇恨。我们当时并没有对这种恶念的起源加以解释,不过现在你们应该可以明白了——它们都是力比多的倾向,即力比多在其对象上的“投资”。虽然说它们起源很早,并早已在意识生活中被放弃,但是在入睡之后仍然会出现,并具有一定的活动能力。

    事实上,这种倒错的、乱伦的、杀人的梦不单是神经病人所特有的,一般常人也会有。因此,我们能够推想出现在正常的人们曾经一定也有过倒错的现象和俄狄浦斯情结。唯一不同的是,由正常人的梦分析所发现的情感,在神经病人的身上表现得更加厉害而已,这也正是我们将梦的研究作为神经病症候研究的线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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