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女孩3:神秘人-直到我灵魂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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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年度女儿

    她偷了她妈妈的车。

    没有办法。趁着她的母亲睡着的时候,米莉安潜入厨房,在前门那个鹈鹕形状的挂板上,也就是挂钥匙的地方,取走了迈锐宝的钥匙。

    鲁珀特朝她咆哮。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她从附近的一个衣柜里拿来一个拖把水桶,罩住了那只小狗。拖把水桶像跳着伦巴一样四处摇摆。犬吠声回荡在空桶内部,最终小狗选择了放弃,只是静静地待在他那片小小的圆顶空间里。

    米莉安离开了。

    不过,她停了下来。在门前的小门廊那儿。这让她颇为惊奇。她的意志支配着她的双腿前行,督促它们往前走,如同她在努力使一个老人的驾驶提速一样。但她那倔强的双脚只是站在原地,仿佛它们被纯粹的内疚铁钉钉在了走道上。

    妈妈会崩溃的。你又一次选择了离家出走。

    我会回来的,她告诉自己。

    狗屁。

    我至少会把她的车还回来。

    多么贴心啊!你是一个多么体贴的女儿啊!

    噢,不要讽刺我。

    你自己在与自己吵架,公主。

    她咆哮了一声,然后回到了屋内。

    她在她存放钞票的地方拿了五百美元,然后放在了早餐桌上。她留下一张便笺:

    我要租用几天你的车。

    这些钞票是租金。

    过几天见。

    ——小米

    米莉安内心灼痒,想要撒尿,在她产生除了这些以外的其他欲望之前匆匆忙忙、尽她所能地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地方。

    27 佳音福音

    夜。夜空犹如一片黑暗无穷的大海。公路循环围绕着其他的公路——如同动脉连接处一般。路灯晕染,弥漫了整个城市。

    米莉安正在前往迈阿密海滩,她非常困乏疲惫。她靠边停在了沿途的一个加油站,补充了一些从机器里喷射出来的像泡沫状腹泻物一样、可能会让牙齿腐烂的廉价卡布奇诺作为能量。

    这让她能够保持清醒。它非常有效。但它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她正沿着锯齿刀片跑步——仿佛她每向前走一步,每前行一英里,都是在为自己被锯成两半而努力,感觉她快要将她体内的一切都吐到她母亲这辆迈锐宝的座位之上。

    她经过了一个水果摊,废弃的水果摊,散乱地摊在公路边。她看到了一个扭曲的夹心板的标志,她确定上面滴落的红色油漆写着“你好,米莉安”,但当她眨了一下眼睛之后,上面写的却是“橘子和香蕉”。

    “你相信上帝吗?”

    她内心震惊了一下,吓了一跳,几乎是突然冲进了超车道。一辆原色的皮卡车鸣笛蜿蜒驶了过去。

    那个死去的浑蛋孩子坐在副驾驶座上。脑浆沾在他那破碎的头骨上,乱蓬蓬的头发贴在座椅靠背上。他手指上缠绕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羽毛,如同一个摇滚明星手持一个鼓槌。当他动的时候,他那浮肿的冬季夹克会因摩擦而发出咯叽咯叽的声音。

    “走开。我不想和你谈话。”

    “不过,也许你非常需要这次谈话。也许现在是时候问问自己一些事情了。关于上帝,关于宇宙,关于魔鬼。所有这一切。”

    邪恶的波利……但愿魔鬼义无反顾地将你带走。

    “我不担心这些事情。”

    “你现在应该开始关心一下这些了,也许这些事情在担心你。”

    高速公路一圈圈地环绕下来通往迈阿密。经过桥梁,她向前方眺望,看到了似乎非常宏伟巨大的白色建筑,然而之后她意识到了:它们是游船。史诗般的白鲸停靠在码头,一个接一个的,如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我TM才不在乎什么上帝呢。”她说,“现在你说也许上帝在乎我,但我真的不认为他是这样的,我甚至真的不确定他是否存在。所以……”她耸了耸肩,然后打开了收音机。一阵突如其来的桑巴音乐充斥了整个汽车内部——恰咔砰,恰咔砰,嘘,嘘,嘀嘀叭叭——

    但那个浑蛋小子把它关掉了。

    “也许你站在天使的那一边。”他说道。他用那根羽毛的末端从他的牙齿之间挑出了一点儿红色的生肉,然后弹到了窗户上。啪。“也许上帝给予了我们自由意志,你站在了他那边。或者,也许你是叛军,哟。也许你是站在我们肩上的恶魔,搞乱了上帝的宏伟大计。”

    “这种形而上的谈话真是想让我一个铁拳头打向你的嘴。”

    “让我用另一个方式来描述一下这个事情。”他通过他牙齿之间的缝隙吸了一口气,“你活着吗?在享受生命吗?或者你死了吗?一个流氓收割者拯救了那些本来应该死去的人,而杀死了那些本来要继续活下去的人?”

    “打个哈欠。”

    “我知道这件破事困扰着你。”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它也困扰着我。”

    “所以你承认了你是我的。”

    “可能吧。或者,也许我承认,我在你的身体里面。或者说,你是我的。又或者是我们有着共同的大脑——特别是自从你把我的大脑从你的大脑里面吹了出去,噗!”

    “如果你要继续讲下去,我就要开着这辆车冲向那个灯杆,然后撞成两半,把你留在路边的机械堆里。”

    他俯身向她倾斜过来。她闻到了他的气息。它闻起来如同一只路毙的动物在肮脏潮湿的阴沟里腐烂发臭的味道。他轻轻拍了拍仪表盘上的羽毛末端,咔嗒咔嗒咔嗒,“我只是警告你,米莉安·布莱克。你已经与力量对抗有一阵子了。你已经和这个积木塔纠缠太久了,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将会咔嗒咔嗒地倒下,前功尽弃。”

    她板着脸,“什么力量?你到底要——”

    一辆柠檬黄的玛莎拉蒂在马路中间阻拦了她,在飞速前行的过程中不停鸣笛。她转身回到了乘客座椅上。

    入侵者消失不见了。

    28 死亡翩翩起舞

    这里是飞碟客。

    那个低音鸣笛就如同一只霸王龙在她的心房上沉重地跺脚:每一次咚咚咚的声音都让她的血压骤然上升一回,经过她的双脚,通过她的骨骼,她的牙齿如同托盘上的茶杯一样瑟瑟发抖,震颤不已——陶瓷与陶瓷之间的咔嗒碰击之声。

    炎热难耐,潮湿黏腻,串联着的人群形成了一只长形的由肉体、汗水和欲望组成的野兽。身穿比基尼、睡衣的女孩;穿着时髦的、撕裂开衩的背心上装或者根本没穿上衣的帅哥。站在上升平台上的女人,假装是黑色耀眼的假模特——米莉安心想,这可能是她们的工作吧,一晚上一百美元,来到这里,装扮性感,让台下的男人们身体僵硬、饥渴,花钱去给那些隆了假胸的女人买饮料,并如此循环往复。

    光束在他们头顶上空舞蹈——这样,那样,然后两种共同进行。蒸汽从那些舞动的肌肤上缓缓升起,被光束缠绕。

    米莉安沿着边缘移动,相比壁花而言,她更像一条潜行追踪暗礁阴影的梭鱼。

    她憎恶这个地方。她讨厌那种音乐。她厌烦这些人跟随那个音乐翩翩起舞。某个头戴粉色古巴软呢帽、身上着瓜亚贝拉衬衫[7]、胸前开到了耻骨部位的家伙一直扭动着身躯,开始对着她摇晃他那被卡其布料包裹的阴茎,如同一只啄木鸟在树上寻找着蛴螬一样——如此用力,她很惊讶她竟然没有看到火花。米莉安猛然一胳膊肘挥向身后——

    四年后的某一天,他处于一家夜总会的浴室里,一切都是黑白银三种颜色,镜子破损,但他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因为他已酩酊大醉,并且已被毒品迷得神魂颠倒,如电流一般嗡嗡震颤。外面的音乐节奏与他静脉振动的频率以及胸腔里振动的频次一致——这个家伙只是想继续享受这个派对,所以他跪在水槽边,打开一包成了块状的白色粉末,打开一满罐麻药。他把一根吸管的一头插进他的鼻子,然后开始吸那些粉末。毒粉的眩晕让他如同被高压电波穿过一般战栗,然而这种颤抖一直持续,麻醉后的极度兴奋,不断升温,然后他的身体突然停止,仿佛被老虎钳夹住了一般。他翻了个白眼,鼻子开始出血,口吐白沫,服毒过量,体力耗尽——

    ——那个头戴粉色羊绒软呢帽的家伙折了腰。他说了些什么,甚至大声嚷嚷了几句,然而那些话语被那沉重的电吉他音吞噬。

    没有时间去和这个浑蛋大打一架。她是来寻找答案的,而非斗殴,她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战胜那个肌肉男,所以她急速向左,冲进了悸动的人群之中。

    她不假思索地就这样做了。

    然而这却是一个错误。

    肉体、皮肤,严严实实地将她包围。

    第一个通灵幻象将她击中——

    她与她的三个朋友,她们现在老了几岁,她们在那个有着如同融化的太阳和圆润的柠檬黄色、古老的、艺术装饰风格的咖啡馆一隅,手挽着手。她们纵情大笑,身旁放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从她们脚趾之间的那些如同小枕头一样的指甲分隔器可以看出她们刚刚去进行了美甲。然后那个女孩的人字拖被挂在了路边——被扯开了,她向前栽了一个跟头,她的鼻子直挺挺地撞到了地面上,说时迟那时快,正巧一辆50年代的粉色凯迪拉克带着轰鸣声直冲过来,轮胎碾过了她的头颅,像碾碎一个毛茸茸的小疙瘩一般爆破了——

    米莉安一路跌跌撞撞——

    二十三年之后的某一天,一个小伙子站在一个铺着抛光地板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吊扇位于他的头顶上方。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把椅子,那个家伙的臂弯里有一根又粗又长又结实的绳索。他走了过去,将吊扇关闭,然后就已经开始感觉到汗水顺着他那小妖精一样弯曲的鼻尖滴落下来,他用他那裸露的脚趾踢开了吊扇(在椅子倒下之时,那把椅子的腿与抛光的木材地板相摩擦,发出了一声滑稽的呻吟),他随即拿起绳索较松的那一端,将其套住他的脖颈。他将绳索的剩余部分缠绕住吊扇的基座。然后,在他的T恤上贴上一张便笺,上面写着“我爱你,珍妮”,下面一行是“去你大爷的,珍妮”,然后在他把那把椅子踢开之前,那个该死的东西竟然在他脚下裂开了,突然它发出了咯吱咯吱、咔嗒咔嗒、咝咝咝咝的声音,然后他那甜菜一样红的双眼突出,舌头掉了出来,脑袋肿胀成紫色,如同一只精心喂养却突然猝死的壁虱,他胸前的便笺掉落下来,划过一个加热记录器,他在空中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徒留一眼繁星于他的眼际——

    米莉安大叫一声,然而她的声音却淹没在了嘈杂的音乐之中。倒退,转弯。更多的肌肤——咚咚咚——

    ——他因为被麻醉了,所以不会记得任何事情,然而那个医生在他的动脉上划出一个小口,血液喷涌而出,他们无力控制,一片红色漫漫无际——

    汗水滴进了她的眼睛。她收回手臂,不能再看到更多的通灵幻象了,拜托,不要再看到了,然而她却身陷囹圄,一座肌肤的牢狱,翡翠的灯光,一阵从上方水管中突然喷出的水流,扑哧。有个人推了她一下——

    ——一块面包噎在了喉咙里——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大黄蜂的尖锐锋刺——也是一个大笨蛋——大如拇指,大到可以随身携带弹药去轰炸一个蓝精灵的村庄。然后突如其来的一阵肿胀,头晕目眩,厚重的感觉,咽喉封锁,过敏性休克让那个家伙如同一个婴儿一般脆弱,突然发作——

    米莉安闭上了双眼,似乎这样做能起到什么作用似的。她睁开双眼,透过强烈的光束,透过升起的迷雾,窥望着酒吧,然而人群再次将她围绕封闭了起来——

    ——那辆卡车以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的速度击中她的车——

    屏住呼吸,开始在拥挤的人群中移动——

    ——乓乓乓,夜晚的枪声,手抓钱包,脚步声退去,倒地身亡——

    她快要吐了。沙沙振翅之声,一只大黑鸟飞速越过头顶上方那些频闪的光束——

    ——那些烟花在她的手中一根接着一根熄灭,她活活被火焰烧死,由红变绿,众人惊声尖叫,呼啸声不断传入她的鼓膜,这个独立日真是——

    ——他触碰到粉刷墙面上伸出来的石膏板,然后扑哧一声,全身抖动——

    ——那幢房子的大火将他像一个微波热狗一样活活烧熟——

    ——她淹没在自己的肺液之中——

    ——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

    ——小飞机撞击地面,然后蒸发——

    ——心脏病——

    ——犬类攻击——

    ——血——

    ——不——

    她将自己从舞池中强行拽了出来,已经支离破碎。她觉得自己醉得厉害,而这并非一件好事。她感觉反胃,体内油腻腻的,仿佛她的内脏在鲜血淋漓的光滑地板上滑来滑去。

    那个酒吧,在红色灯光顶端的背后,在雾中逡巡徘徊。这将是一片绿洲,但它却被成群结队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成为另一面人墙。每个人都触碰着进入另一扇消亡之门:通往地狱的另一扇门。她不能再一次这样去做。她感觉就如同一颗隐裂牙在隐隐作痛。

    相反,她绕路来到距离酒吧稍远的那一端。那儿空无一人。这是调酒师的盲点,不过管他呢。现在,饮料对她甚至都没什么吸引力,因为她迫切需要一个可以让她独处的时间与空间,去思考、去呼吸、去生存,不知何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根本毫无意义。这是一个挤满了摇滚公鸡和多重干扰信号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输给了性、声音、豪饮与皮肤的遐想。然后她闻到了自己的气味:她浑身上下洋溢着啤酒的臭味。一定是有人把啤酒洒在了她的身上。真棒啊!她幻想着她把这个地方付之一炬,然后静静地锁上了身后的门,享受着独处的时光。纵火者式复仇。或者,也许她会像魔女嘉莉[8]一样去报复他们。她记得那时她的母亲烧的两本书,然而现在,她只是掌握了其中的讽刺之处。

    管他呢!今晚在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学到。她明天还会再来。她其实可以提一个到三个问题。

    她正要转身,准备紧贴着墙壁,像一颗飞掷而出的石子一般悄悄逃离此处,而那个酒保——一个摩卡皮肤,方下巴,身穿一件过紧的深领上衣的人——说:“嘿,姑娘,你要喝啥子喂?”

    她讨厌别人称呼她为“姑娘”。

    不过她喜欢别人给她饮料喝。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举起一根手指,“伏特加。蒂托伏特加。”

    他手持各种各样炫目的器皿,旋转、摇动,她看到伏特加酒瓶中的流光溢彩。他转过身,接下来她所知道的便是有一个边缘上镶嵌着一片青柠并且鼓着泡泡的高脚杯呈现在了她的眼前,他说:“伏特加汤力。”然后匆忙去了吧台的另一边。

    她并没有点伏特加汤力——你加汤力进去还不如加点儿水,如果你加水进去,还不如把这杯鸡尾酒直接扔到地上。不过,她看到了玻璃侧面汩汩的气泡,她觉得还是喝到肚子里比较好。

    于是,她拿起它。向空气敬了一杯。

    猛地灌入腹中。

    气泡在她的喉咙里燃烧。

    她把玻璃杯放回吧台,哐啷。

    然后,她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酒吧外面,空气依然炎热不堪,不过尚有微风拂面,把她那湿透的衬衫按压到了她的胸脯上,她突然感到自己貌似可悲地来错了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炫目,星光璀璨,霓虹闪烁。她看到了身穿超级无敌小短裙、挺着硕大圆滚滚假胸的女人,炫耀着她们的翘臀与美腿。然后是那些同性恋小伙子——那些大放异彩的小伙子,踩着硕大的高跟鞋走来走去,网眼衬衫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嗖嗖的声音,戴着心形的墨镜,用他们如狼人一般的指甲在空中胡乱挥舞。米莉安不属于这儿(不属于任何地方)。她如同一只深处在一片漂亮迷人的孔雀之地的黑色秃鹰,一条光彩夺目的礼服上的一枚脏指印。

    她心想,我需要找一个旅馆过夜。然后她估摸着自己应该会穿过俱乐部后面的那条小巷子回到她的车上。她已经感觉到伏特加汤力的酒劲了,这让她很惊奇——但也许它不应该这样,她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已经他妈的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她的身体如同一间儿童游戏室,藏着她找到的任何酒瓶。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巷子。在她的口袋里摸索着香烟,但她的手指却似乎并不想把烟从包里拉出来。然而最终还是拉了出来,却扑通一声,落入了水坑,她想要咒骂什么,而出口却成了一句软绵绵的肉麻的话语——话挺粗俗的,但却没有特指什么。

    米莉安抬起头。

    然后突然一阵警醒。

    她来过这里。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到过迈阿密。

    然而——

    巷子里充斥着长长的阴影,巷子口边缘处的霓虹灯若隐若现,金属台阶一直延伸到门的后面,金属脚步声从门背后一直传到了后面,音乐的扑通闷响声,镜像阴影,弯曲的刀片——

    噢,上帝啊!

    她曾来过这里。

    在通灵幻象里面。

    英格索尔——

    她想要转身,但她的膝盖却不听使唤。她的脑袋感觉就像浸泡在油漆里的棉花一般,滑腻,湿厚,所有的颜色开始混合在一起。

    我被下了药。

    突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她试图尖叫,却徒留呜咽的闷响。一只靴子朝着她的腿踢了一脚,她倒了下去——

    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一个人拎起了她的脚踝。

    她的身体,被完全抬了起来。

    胶带撕扯缠绕的声音。

    有人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开始把她搬往某处。

    29 午夜先生与无毛怪的鬼魂

    话语穿过水流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变成喃喃之声:

    “……这就是那个臭婊子?我不相信……”

    “……现在把她砍掉?我可以去拿锯子……”

    “……希望她能亲眼看到,希望她能醒过来……”

    她的下方传来一阵踢打的沉闷之声。

    “……这个小松鼠是怎么偷了我们的药呢?”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落汤鸡……”

    “……嘿,嘿,把那根管子递给我……”

    点击声、咝咝声。火焰、烟雾、尖锐刺鼻。

    “来吧。”

    胶带从她的眼睛上被扯了下来。

    然后,她的嘴。

    还撕扯下来一点点的皮肤,一抹鲜血从她的红肉上渗了出来。

    边缘渗出一点点血液,洗刷了这一切。

    她躺在地上,双手被束在一起,一条腿被压在身下,另一条腿伸出去,她的靴子被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握在手里:一个噘着嘴、用苍白的舌头舔舐着他那满口金牙的厄瓜多尔男人。

    她的身边还有另外两名男子。

    她认识他们俩。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都很眼熟,这她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还是花了她一点儿时间才辨别出来。她的大脑现在是一堆肉糨糊状,需要付出努力才能思考问题,就如同试图通过吸管吹一颗葡萄干一样。这是一个脸上都是结痂的坑坑洼洼、好久没洗头导致头发缠绕纠结的瘾君子。另一个是一个大浑蛋,如机油一般黝黑,身穿一件红色的小背心,金色的纽扣挂在他那如牛轭般宽广的双肩之上。裸露、汗水湿滑的胸膛挺在外面,闪亮的项链窝藏在他那黑人般蓬松的胸毛之中。

    这让她心中一惊。

    他们是通灵幻象中的那些人。英格索尔的死亡,那个没有毛的浑蛋,那个带着他的杀手哈里特和弗兰基来寻找她的家伙,那个切断了阿什利一只脚的毒枭,那个让路易斯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浑蛋。

    她杀死的第一个人。

    当她第一次见到英格索尔的时候,她有机会触碰了他,她看见了关于他的困境的一个通灵幻象。英格索尔从一个俱乐部里走了出来,走下一段金属台阶,然后两名男子出现,并袭击了他。午夜先生——那个硕大黝黑的狗娘养的浑蛋——头顶上戴着一个弯曲的修枝剪刀。在英格索尔的身后,那个瘾君子——长腿爸爸——手持一把小手枪。

    英格索尔把他们俩带了出去。把午夜先生当作一个苹果一样咬了一口。把那个瘾君子的脑袋切割成两半,而那个瘾君子瞄准了英格索尔的双眼之间,乓。

    这是本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然而米莉安干预了进来——这块石头打破了波光粼粼的平静水面,一位旅人踏上了一条无人应来的征途。命运扭转者,掘墓盗尸者。

    她哭笑不得,因为这真是太TMD讽刺了。她带走了英格索尔,拯救了那两个男人的性格,而现在这两个男人将她捆绑在了一张桌子上,可以对她做出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

    命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并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个无毛笨鬼肯定正如同一个无毛的桃子一样欢呼雀跃。

    “我不知道你是谁——”米莉安开始说话,她的声音迅速而沙哑,然而午夜先生用他那如树干一般粗壮的手指压住了她的嘴唇。

    “嘘。”他说道,“你是米莉安·布莱克,四(是)吗?”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海地的方言味。

    她脸部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么你是谁呢?”

    “他们叫我啪啪。”

    “这个名字好蠢哪!”

    他举起了一只手,朝她的脸挥过去——而正当他的掌心快要接触到她的脸的时候,他放慢了速度,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脸蛋,“啪,啪。哈。看到我做了什么吗?不过,这不是他们那样叫我的原因。不是那样的。在海地的时候我开的是一辆小卡车,公共汽车,出租公交车,庞大而且色彩斑斓。前面有一个蓝色骷髅的图案,侧面漆着许多花朵。很多人挂在上面。这是一个赚点儿小钱的好方法,我给那些能够买得起的人提供毒品。”

    “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故事。”她回应道,试图掩盖她咆哮背后的恐惧不安,“我期待着那部终身的电影。”

    “你自以为你自己很有趣,要我给你讲讲另一个故事吗?”

    上帝啊,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讲故事啊?

    他在她点头同意之前就开始讲述他的另一个故事了,“我的母亲,在海地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到一个非常小的阳台上去。对于她来说,那么小,刚刚好。对我来说却太小了,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她会端着一杯咖啡和‘海地的痛苦[9]’站在那里,她会将面包放入黑咖啡里喝下去。那个瞬间会产生一种小小的快感,你明白吗?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怎么说呢?夫人。一位富商的夫人,一位毒枭的夫人。那个海地裔美国男人名叫杜蒙特·德唐特。在我成为青少年的时候,我为他效力,开车——啊!你猜猜。啪啪。”

    “于是,她就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吃面包,喝咖啡。她做完这些之后,他起床了,然后他开始索取他想要从她身上获得的东西——她的阴道、她的嘴巴。他打她,让她打扫地板或者铺床。所以这一刻,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相当珍贵。但是有一天,一只海鸥出现了。一只海鸥——一只鸟。一只硕大、灰色的鸟。呈片状的羽毛,仿佛它生病了一样。”他说的是“森鬓”,“海鸥出现了,俯冲下来,并抢走了她的面包。”他把他那双宽大的手放在了米莉安的双肩之上,轻轻地按了下去——这是一个不经意的提醒,告诉她他不用花多大力气就可以控制住她。

    “这个场景发生了一遍又一遍。海鸥出现,偷走她的面包。她试图将面包藏起来。她想去保护她的面包。而那只鸟就一直等待着,直到她把它拿出来去浸泡咖啡的那一刻,鸟就把面包夺走了!有几次鸟没有成功得到面包,于是便在她的咖啡里拉了屎。最糟糕的是,海鸥现在有了一些朋友。其他的海鸥也会一同前来,它们都觉得我的母亲是弱者,看到她就觉得可以享受霸王餐了。”

    “现在,你和我说的是同样的事情,我说,马曼,进去吧!吃掉里面的面包,然后到阳台上去。但是我的母亲,她说不要这样。她有这样一件事,她希望能够保持。所以她怎么做了呢?”

    “有一天,她把咖啡放在了地上,拿起温热的面包,然后把面包撕碎。用她的手把咖啡的味道扇上来。她把面包拿得很低。在她的腰附近。那只鸟出现,与它那丑陋肥胖的朋友们一起来盗窃面包,然后她把它们当场活捉!”他用他的手和拳头做出了一个快速俯冲的动作,“现在,她抓住了那只鸟。当着其他海鸥的面,她像撕碎那个面包一样将那只鸟五马分尸。她把它的翅膀一个接一个地撕扯下来。然后,她用拳头握住它的脚,用劲一扭——羽毛弹到了其他鸟身上,她的手上沾满了那只鸟的鲜血。她最后做了些什么呢?当那只鸟蠕动挣扎的时候,啪啪啪地一阵振翅,她摁着它的脑袋来到了阳台边缘。她把它的鸟喙摁在铁栏杆上。然后,她用手‘砰’的一声按了下去,仿佛她在试图打开一瓶普雷斯蒂奇啤酒[10]。鸟喙呢?断裂了。”

    “你似乎认为——”

    “啊啊啊。”他让她别出声,“布莱克小姐,当有人从你身上盗窃东西的时候,你就应该这样给他们一个教训。这是一个让他们刻骨铭心、杀鸡儆猴的教训。这让那些盗贼明白,如果他们作恶的话,恶报终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她手里的那只海鸥并没有死。当时没有死。她并没有杀死它。那只鸟,在阳台上翻滚,直到不久之后,它一路挣扎来到了铁栏杆处,然后跌落到了地上。然后,它才死去。海鸥先生是自杀。畏罪自杀。”

    “我没偷你的东西呀——”

    “你偷了我们的毒品。”

    “我没有——我没有!冰毒那件事情和我无关——”

    “嘿,杰杰。”啪啪对着一个她认为是长腿爸爸的人说道,那个白色的垃圾瘾君子,“她说的是冰毒?我们怎么在谈论冰毒?”

    杰杰只是发出了紧张的笑声。

    米莉安想要转移话题,然而——

    啪啪用手抓住她的脸,用力挤压,她觉得她的下巴很有可能会从她脸上蹦出来,“冰毒?你偷的不是冰毒!你偷的是可卡因。你杀了三个我们的人。你毁了我的潜水!”

    什么鬼?

    当啪啪开始给站在她腿旁边的那个男人——那个她差点儿忘记的男人——点头示意并做了一个不耐烦手势的时候,她的内心开始慌张地上演一出杂技。戈尔迪突然从桌子下面拉出来一把生了锈的钢锯。那个男人的身体大幅度倾斜过来,靠近她的腿的时候,米莉安蠕动挣扎,开始号啕大哭,然后——

    两个星期之后的某一天,朝着一辆骨白色凯迪拉克直面倾斜而来的是一把鲁格迷你14机枪,它搁在引擎盖的前端,他的手指以他最快的频率扣动着扳机,乓——乓——乓。有一个人,一个高大的家伙,躲在一个沙丘之后,用一把盒式手枪予以还击。戈尔迪的手指最后一次扣动扳机,这把枪最后一次发出咔嗒的声音,然后他面露困惑疑虑之色,仿佛他觉得自己应该拥有无限神奇的视频游戏子弹一样,然后就在他再次开始摸索更多弹药的时候,那个躲在沙丘背后的男人再一次开火,正中戈尔迪的牙齿之间。子弹穿过他的头颅,金牙从他的嘴中飙出,鲜血如风车一般旋转喷洒而出——

    ——戈尔迪将锯齿搁在她的腿上,疼痛噬咬着她的胫骨。

    即将切断双腿。

    这是英格索尔的惯用伎俩。

    “我的老上司。”啪啪说,“他喜欢切断身体的一些部位,就像马曼肢解了那只海鸥一样。英格索尔先生会说,牙和爪的自然红色。然后,他便砍掉某些可怜的混账东西的胳膊或腿,甚至也可能切掉他的阴茎。我跟你说实话,我当时放弃了那样做,就好像我忘了它可以带来多少欢乐一样!但是,接着我们知道了这样一件事。这个人给我打电话说:‘喂,啪啪,兄弟,我知道是谁偷走了你的麻药。我知道是谁把你们的潜艇搞砸了,并杀死了那三个哥伦比亚男孩。’然后他告诉了我,你的名字,你身处何方,以及你何时会走进我的俱乐部。然后他说——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说:‘啪啪,你必须用一些老学院派的方法对待她。你可以砍断她的腿,教训一下她别去多管闲事,自己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好,还一天到晚假装助人为乐,舍己为人。’”

    突然,她脑海中的杂技停止了。

    因为,噢,该死的。

    所有正在翻跟头的杂技演员依次就绪,门突然打开,她心里琢磨着这究竟是谁,谁给她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圈套呢。

    是阿什利·盖恩斯。

    他是个大骗子,一个反面人物。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风流倜傥、高傲自大的家伙把她拖了进去,接下来她知道的便是他告诉她,他偷了满满一手提箱的冰毒。从一个名为英格索尔和他的两个杀手——哈里特和弗兰基——的手中偷来的。由于这次盗窃行为,他需要付出被英格索尔的SUV后面的钢锯砍掉一条腿的代价。她知道他没死,但她以为他被彻底毁了,被殴打,她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是报复。

    盗窃毒品。

    由她来做这只替罪羔羊。

    她的腿也要被砍断。

    ……她多管闲事……

    她突然结结巴巴地说道:“有人在骗你,啪啪,把你当成一个大傻子一样忽悠得团团转——”

    但他显然不喜欢这个答案,他对她脚下的那个男人用力点了点头,她想要把她的腿拉出来——

    那个男人把钢锯使劲拉了回来。

    锯齿划到了她的腿,咬进她的胫骨。

    就那么一拉。然后,他停了下来。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她身体下方形成了一片血泊,浸湿了她的袜子。

    辩解脱口而出,那些字眼在一纳秒之内联结在了一起,“我知道是谁干的,我知道是谁干的,我TM真的知道这究竟是谁干的。”

    啪啪伸出了他的下颌,仿佛一头野猪正在炫耀他的獠牙。然后,他对着米莉安脚旁边的戈尔迪轻微地摇了摇他的脑袋,突然被锯齿压住的疼痛消失了。

    她情不自禁,开始大口喘气,眼前的痛苦的撤退是一种令人惊讶的——准确来说,不是快乐,而是放松。

    啪啪的脸向她靠了过来。

    她闻到了大蒜和雪茄烟雾的味道。

    “你——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诫勉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你这个结巴白痴,你比你现在优秀多了,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更坚强,别让他的吓唬得逞了。然而,当你真的面临着一个人打算把你的腿作为战利品这样的恐吓之时,你想要不害怕的可能性是极小的,“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能够劫持你的潜艇,还窃取你的毒品吧?”嘲弄着他的沙文主义,“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我都不怎么吃东西。我有鸟的骨骼和折断了的翅膀,我甚至连一只海鸥都不是,我只是一只黑色的小麻雀。”

    “那么到底是谁呢?”

    “他的名字叫阿什利。阿什利·盖恩斯。他从你的……人手上盗窃。英格索尔砍断了他的腿。他想要把我交给你们,这样他就可以脱身了。他想要惩罚我,他想要伤害我,就像伤害那个无毛浑——”哇噢,你不要口无遮拦好吗?“用英格索尔伤害他的方式。我……我可以确定,你只要,你只需要给一个为你效劳的人打个电话即可,他的名字叫弗兰基·加洛,嗯。弗兰基·加洛。”

    插曲 弗兰基

    在雪地里奔跑实际上并非真的算是一种奔跑,当弗兰基从松树林中穿过的时候,他这样想着,他就像黑色的矛尖被困于一片白色宽阔的地方,这更像是在慢跑。鞋面上沾着水泥,靴子里夹着狗屎,缓缓前行。

    他的双脚穿透了厚厚的积雪。他追逐着迪基·莫宁达夫,一个有着二分之一乔克托族[11]血统的浑蛋,他从韦恩·普莱维特那儿盗取了一堆政府债券。韦恩·普莱维特目前雇用弗兰基保护着他的非法采伐作业。由于他的双腿一直在这条该死的落基山脉的冰冻荒原的雪地上做着活塞运动,而导致它们如同着火了一般发烧。

    弗兰克心想,上帝啊,我到底摔了多深?

    他怀念那些美好时光。虽然它们曾经一样可怕。

    他想念哈丽特。虽然她以前那样可怕。

    英格索尔,好吧,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体模特可以去见鬼了。把人剁碎,保留他们的骨头,这样他就可以尝试——然后失败——去看到未来。捉摸不定的浑蛋值得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现在仍然如此。为英格索尔效力显然比在这里工作要好得多。现在处于“天知道这片冰冻荒原是哪儿”之中,追逐着迪基·莫宁达夫:那个弱视,喜欢药丸,喜欢一堆炫耀着那些有着20世纪70年代的浓密蓬松毛发的女人的摩托车杂志的失意者。弗兰基在试图找出迪基下车去往哪里的时候,看到了一摞旧杂志,对于他来说,这些页面上的每一个小妞双腿之间都看起来像是顶着一种戴安娜·罗斯的黑人圆蓬式发型(或更糟的是,一头唐纳德·特朗普的假发)。

    前方,迪基正在雪地里搅动,弯曲着膝盖的双腿乱蹬,如同一只正在穿越整个炎热的停车场的蜥蜴。

    弗兰克心想,直接开枪射他吧。

    他有一把手枪。一把瓦尔特,在他的胳膊上挂着。

    不过如果他开枪射击的话,他可能会杀死这个小浑蛋。然后,他们将永远也找不到韦恩的钱了。

    相反,弗兰基觉察到了他臀部附近的那个东西。那儿挂着一把斧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他会拿着那把斧头做些什么——韦恩只是说:“你来了这里,你为我效劳,你随身携带一把斧头,加洛。别问什么,谁,或者为什么。”然而现在,弗兰基正想着,也许韦恩说得对。因为在这里,他从那个环上卸下了那把斧头,然后举起了他的手臂——

    他用力抛掷了过去。

    那把斧头在空中旋转前进,冷空气的阻力让它的声音渐渐微弱。

    然后斧头的木把手击中了迪基的后脑勺。

    哐啷。

    一个笨拙的打击,极度不完美。只是同样,它让迪基摔了一个跟头——像一个粗心的顾客一样一条腿卡在了另一条腿之前,弗兰基知道接下来的一件事情,便是迪基正面朝下扑进了雪地。

    当然,他的原计划是用斧头的刀刃那一头击中那个浑蛋的,不过他想,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为了正当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意思吧。

    就在迪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弗兰基一脚踩到了他的身上。

    他气喘吁吁地将一只靴子踩在了迪基的左肩之上,拿出了他的枪,用莫宁达夫的左手开了一枪。

    白雪,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那声枪响在山谷的上上下下回荡。

    一桩关于乌鸦的谋杀案在附近的松树旁发生了。

    迪基大口呼吸着空气,然后哭了。

    弗兰基吸了吸鼻子,把兜帽拉了下来,双手穿过了他那油腻腻的头发,“我恨你,莫宁达夫。我不想这样做。上帝啊!你偷了,那个什么,你从普莱维特那儿盗窃了两千美元?真的值得吗?值得用你的手作为代价吗?告诉你吧,迪基,你的另一只手也只是看着不错而已了。我这一次把你的左手弄废,但下一次我就开枪射你那——”

    “我是左撇子!”迪基怒声咆哮。

    弗兰基翻了个白眼,“我操,管他呢。只要告诉我,你把那些钞票藏哪儿了,我就不会——”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在这山区有一件事他可以说的的确确有所进步了,就是这伟大的电话信号服务,屎一样的无线电,不过他的手机上的信号却很强。

    他看着显示屏。

    迈阿密。

    呵呵。

    他接通了电话,“我TMD正在忙呢。我不再为你工作了。最好听话点儿。”

    “我认识的一个人说她认识你。”他认出了那个似弦一般的声音。啪啪的人。他的第二个人。那个瘾君子叫他妈什么名字来着?杰杰。是约翰·雅各布还是什么玩意儿的昵称来着。

    “就像我说的那样做。真他妈的忙。”

    “她叫米莉安。”

    弗兰基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匆匆忙忙地翻出了他的木偶绳,“什么?”

    “是啊,是啊,米莉安·布莱克。她说你可以为她担保。”

    担保?“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嗯,上演了一出关于麻药失踪的戏剧,所有的麻药都消失了,她说这不是她做的,她被陷害了,说你可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之前从英格索尔那里偷过毒品吗?说她被另一个名叫阿什利的女孩欺骗了——”

    “阿什利不是一个女孩,他是一个男人。”弗兰基说道。

    “所以,你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现在弗兰基心想,是时候做决定了。

    是米莉安把子弹射进了英格索尔的脑袋,以他的行驶里程来判断的话这算是极好的。那个该死的家伙是个怪物,看到他死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哈丽特。

    她也杀死了哈丽特。

    子弹穿过一扇卫生间的门射中了她。

    哈丽特是一个怪物,与英格索尔如出一辙。她对她的老板心怀崇敬之意,为了英格索尔,她愿意划伤她的双脚,徒步横渡一个灌满柠檬汁的游泳池。她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然而,她和弗兰基在一起工作。他们俩不仅是合作伙伴,更像是两块怪形的拼图碎片,看起来没有什么相似,但不知何故,却异常相配,一个挨着另一个,每一项工作都配合完美。

    他很想念哈丽特。

    现在,在他脚下的迪基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线生机,想要翻身,然后站起来。

    弗兰基叹了口气,开枪将一颗子弹射进了迪基的屁股里面。那个男人失声咆哮,惊声尖叫,左右捶打,鲜血从他的屁股蛋上喷涌而出,仿佛他是一个旧时在水里面扭曲摆动的玩具。有一些血溅在了弗兰基的牛仔裤上,尖叫声越来越大——

    弗兰基把手机贴在胸前,然后一枪射进了迪基的后脑勺。那个有着二分之一乔克托血统的小偷跌倒在一摊他自己的脑浆之中。

    好吧,他妈的。现在,他要去艰难地寻找韦恩的钱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去TMD韦恩·普莱维特。

    弗兰基举起了手机。

    “我知道她。”他说,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杰杰想对她做什么就去做吧,因为她就像一份周日的报纸一样,满是负面新闻。然而,他想起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在那个灯塔的基地。英格索尔在楼上,正准备挖出那个卡车司机的眼珠。米莉安出现了,把枪瞄准了他的脑袋,告诉他,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祖父。问他是否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说不喜欢。然后,就像那样,她让他离开了。

    突然,他对杰杰说:“她不是那个人。她不是那个针对你的人。她是对的。如果那个浑蛋阿什利还活着——我们就砍断他的腿——那就是他了。米莉安并没有偷走你的毒品。”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低头看着雪地里的尸体,蒸汽从鲜血和脑浆中缓缓升起。他对着尸体喃喃道:“我真的需要摆脱这种生活。”

    然后他把枪放回了口袋,抓起他的斧头,头也不回地朝山里走去。

    30 一笔小小的买卖

    杰杰挂断了电话,耸了耸肩,点了一下头。

    啪啪面露失望之色,如同一个央求父母带他去马戏团却遭到拒绝的孩子,而米莉安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情便是他将她的双手松绑了,戈尔迪放开了她的腿。

    那个高大壮硕的海地人把她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地上。

    她的腿不受控制地几乎快要从她身下踢了出来。小腿上的伤口没有生命隐患,但却像一头被割了喉的猪一样血流不止。伤口疼痛难耐,一阵一阵的削骨之痛泛起层层涟漪。来自俱乐部的那个电吉他没有任何帮助。她能感觉到伤口之下如贝斯般回响的每一处哇哇震颤,如同拳头般大小的心跳。

    啪啪从房间那头的一张蛛网密布的台球桌上拿来一块抹布,扔给了她。

    “自己擦擦。”他说道,“你流了太多血。”

    她紧咬牙关,抑制住一阵阵刺痛,然后用那块肮脏的抹布按住了自己的腿。

    然后,啪啪跨了过去。保龄球般大小的拳头放在他那宽厚的屁股上,“就是这样的。你的腿完好无损。你的性命无忧。但是,这不是一个礼物。这是我的一笔交易。一笔……怎么说来着?一笔买卖。你要把那个有着那个女孩名字的男人给我带来——那个小偷。如果你不带他来见我,我会回来找你,到时候我要拿走的就不是你的腿了。我会切掉你的乳房,我会在你的身体里灌满蛇和蠕虫,我会把你的头变成一个蜡烛。因为我一直都如此傲慢无礼。因为这个宇宙一直都遵循着守恒的运转规律。”

    她生硬地咽下一口口水,“让我猜猜。关于巫术的东西吗?”

    “呸!”他否定地挥了挥手,“英格索尔相信鬼和鸽子内脏。我才不相信那些狗屁玩意儿呢。但我相信复仇。我相信,如果你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我会以十倍的量要回来。债是一定要还的,这笔债现在就算在你的头上了,布莱克小姐。”

    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与他握了握手。

    他用力地将她的指关节握在一起,仿佛他想要把它们捏成骨粉。

    她没有看到任何通灵的死亡幻象,没有看到他的,没有长腿爸爸——杰杰——的死亡幻象。她已经看到过他们俩的死亡方式了,然后她在那场宿命中拯救了他们。

    现在,她只需要拯救自己。

    这意味着需要找到阿什利·盖恩斯。

    31 海鸥之心

    米莉安开着车,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恐慌,但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那只可怜的海鸥:双翼折断,腿从身体里被扭曲扯出,鸟喙折断,挣扎着四处拍打,鲜血不停冒出。

    她前方的世界:高速公路,夜幕降临,迈阿密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上空灯光交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绝望地无穷无尽——地球、道路、海洋、天空都延伸至各个不同的方向,长长的影子延伸了无数英里。阿什利·盖恩斯可能藏匿在沿路的任何一个螺栓孔或者门内。寻找他的过程将会像在一窝肮脏的海洛因注射针里面寻找一根干净的针那样艰难。她不知道应该开向何方,她发现她的脚已将油门踩到了底。

    车速直线上升:55,65,75……

    她怒不可遏。他,他,阿什利。那个浑蛋杂种。他们欺骗了她,她就那样上钩了。和他扯上关系,就像在荆棘之中被钩到一样难以脱身。逃不掉,理还乱,你越是挣扎,流血越多。

    现在,他再一次把她引诱了过去。

    他是那个在火炬岛上杀死那个浑蛋的幕后真凶。

    他是那个引她上钩的大骗子。

    他知道她会出现在那个俱乐部。怎么做到的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吗?

    一定是这样。

    他也一直看着她去到了那个群岛吗?

    可能是的,见鬼了,可能是这样的。还有跟踪,不是吗?如果他可以在这里把啪啪的毒品乱搞一通,那么他肯定就在本地。他们没有派一艘可卡因潜艇去往加拿大,它应该就在这儿,沿着海岸的某个角落。

    也甚至可能在那片群岛上。

    这意味着他就在这里。在佛罗里达。

    现在。

    很好。这是一个有用的信息。它没有帮助解决问题,没有一道闪电把他带到她的乘客座位上,但它缩小了她的选择范围,从“整个世界甚至到月球”这个范围缩小到了“佛罗里达的某个角落”。他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正在嘲笑她。

    75……85……95……加速。

    他想要对她施加一些惩罚。

    她现在知道了。他指责她。难道不是吗?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儿什么。上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说:你爱我。她告诉他,他在做梦。他说,她要他。需要他。然后那个无毛笨蛋和他的两名歹徒就出现了,就是这样。他们把他们带走了,砍了他的脚,本来很可能会砍更多的部位,但米莉安冲了进去抨击,开始猛踢——阿什利挤爆了那扇门,留下他的一串足迹。

    她可能救了他一命。

    但是,他并不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他觉得她从他身上带走了一些东西。

    现在他要她还债。

    他会走多远呢?

    她把车速提到了100。

    噢,上帝!

    米莉安突然知道应该开向何方了。

    32 两个米莉安的故事

    现在还早,太阳公公都还没睁开眼睛呢。米莉安来到门前,发现她的母亲已经坐在了早餐桌旁,双手握成尖塔状,米莉安离开时留下的那张字条现在被她举在胸前。

    伊芙琳·布莱克开始抗议,把她的手指伸向空中,并开始说一些关于背叛和谎言的事情,一些关于逃债、逃避履行义务的事情。然而米莉安却几乎听不见那些话语——仿佛她就像《花生漫画》[12]中听大人说话的一个孩子,听到的都是哇啦哇啦哇啦的声音。

    她迅速来到了她母亲的身边。

    她的母亲站了起来,满脸沮丧,那根手指仍然摇摇晃晃,如同一只报复性的尺蠖蠕动前行——

    米莉安伸出了手。

    她握住了那根手指,握住了那只手,然后——

    海洋在他们下面汹涌,船只随着海浪上下波动,附近一个小岛上的红树林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条线,站在水中的树木如同踮着脚趾的蜘蛛,仿佛它们不想把脚弄湿似的。

    母亲被捆绑着坐在一把折叠椅上,她的背后是甲板护栏。她的鼻子破裂,鼻血顺流而下,如同燕尾一般双管齐下。她的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网球,然后被胶带缠了起来——皮肤绽开,撕裂,血流不止。

    伊芙琳·布莱克看着她那在机舱舷窗背后的女儿,恐惧如有生命之物一般爬过了她的身体。

    可怜的米莉安猛烈地砸着玻璃。她的双手都在流血,留下一道道油腻的番茄酱一样的条纹印记。窗户毫不为之所动,完好无损。

    阿什利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他的膝盖被一个从窄窄的金属旗杆上突出来的黑色橡胶支架托支撑。金属的另一头消失在一只肮脏的灰色运动鞋里。当他走路的时候,假腿的金属发出小声的吱吱嘎嘎与咝咝的声音。

    他来到了舷窗面前,就是米莉安在另一侧一直尖叫、猛击玻璃的地方。他晃了晃他的手指,仿佛在对她打着招呼。

    “两个米莉安的故事。”他说道。他指着那些血迹斑斑的手印,“这个送给你,那个现在在这儿的米莉安。”说完,他的手臂划过天空,“这个送给你,那个触碰到了她的母亲,并目睹了她死亡的米莉安。你来这儿是为了观赏一场表演,所以我肯定不想让你失望!”

    他弯下他的脑袋,耳语。喃喃的话语没人听见,似乎他对着一个隐了身的阴谋家在商讨着什么。

    他笑了起来。然后,从他的皮带里掏出了一把猎刀。

    “你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吗?”他突然问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振动——满载恐惧与眩晕的黑色静脉穿过,“他们去找了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这就是他们如何找到了我们的。他们去找到了她,我之前给她寄过一张明信片,那就是他们是如何知道从哪里开始寻找我的原因。你知道他们对我的母亲做了什么吗?他们开枪杀死了她,把炉子放在灶上,然后打开了她氧气罐上的管口。”他拍了拍手,“咳咳。我的母亲是一个喜欢‘收藏’的人。房子里有大量的垃圾。这是制造商贝尔小镇见到过的最大的篝火晚会。”

    他拿着刀,用刀尖抵住伊芙琳的下巴。伊芙琳被网球撑满的嘴巴想要尖叫,却是徒劳,白忙活一场而已。

    “我要带走你的母亲。你在思考,但这是为什么呢?现在我告诉你,因为你已经知道一件事。难道不是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你的母亲还我的母亲。我听到了你在窗户后面的尖叫声,我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这个对话,但我们将不得不再来一次,为了——”在他把那把刀插进米莉安母亲的下巴之前,他再一次拿着刀对着天空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妈妈的死亡都怪你。我那么那么信任你。正是因为你,我甚至去了北卡罗来纳那个鬼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破地方。有很多华夫屋、反叛旗帜、设备装置,还有那些人。我去找你,因为我以为你就是我的唯一。人生伴侣。真正的人生伴侣。然后,你坑了我,你把我坑了过来,他们彻底害了我。我的母亲死了,我又怎么能脱离困境呢?你对那个公牛脑袋的卡车司机摇尾乞怜。而我失去了我的腿,还被情人抛弃在道路上。而你却离开了我!”

    米莉安在机舱内惊声尖叫。她的尖叫声被玻璃阻挡,渐行渐弱。

    她开始用她的胳膊肘捶击玻璃窗。

    慢慢地,它开始出现裂缝。咔咔咔咔,咝咝咝咝,如同一个人行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一样。一丝希望在伊芙琳体内被唤醒:她在这样做呢。米莉安正在挣脱,追逐自由。

    阿什利大声嚷嚷道:“但现在我有了我自己的天赋,你这个哑巴臭婊子。现在我也有一把机枪,吼吼吼。我要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泪水从伊芙琳那破裂的鼻子上流下,流过那褶皱的胶带,落到了网球的边缘。拜托,米莉安,拜托!

    米莉安的胳膊肘冲破了舷窗,她的胳膊上面沾满了星星点点、闪闪发光、沾着血的光滑玻璃碎片。

    阿什利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扑了过去。

    他将那把猎刀插进了米莉安母亲的胸部,接着抽了出来。他刺得如此用力,那声音听起来如同他在捶击她一样。刀的刀柄和他的拳头根部对着她的胸部猛烈撞击,砰砰砰。一遍又一遍。米莉安母亲的身体抽搐痉挛,痛感冰冷刺骨,阵阵惊魂——

    然后阿什利停了下来——

    把手伸到了椅子底下——

    抓住了椅子的两个前腿——

    然后将她举过了船的边缘,抛进了水中。

    水中一片漆黑。它抓住伊芙琳,把她向下拉扯。冰冷的水钻进了她的鼻孔。鲜血漂进了浩瀚的蓝色海洋之中,消散开来。她头顶上方的船只如同一条白鲸漂浮在红色的云朵之上——

    米莉安,对不起——

    伊芙琳·布莱克在水中死去。

    33 河水正在涨潮

    不不不不——

    米莉安假装向左倒下,踉跄着倒向水槽。

    她一阵干呕,呕吐物连串被吐出,像是红牛和盐水交杂在一起的味道。血液的腥锈味,伏特加的内烧,以及沙砾的摩擦。

    “米莉安!”她的母亲尖声把她拉回了现实。她来到了女儿那一边,仿佛她们之间的隔阂消失了一般。这个女人现在触碰着米莉安的手臂,揉她的背,拿起一条毛巾,浸湿她的肩膀,然后压到了她的脖子后面。“没关系的。没关系。嘘。如果你是喝醉了,都会过去的。每次宿醉最后都会漂洋入海——”米莉安等待着评头论足的到来,如同一杯清爽的水中的一滴毒药,但是她的妈妈却说:“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早晨。没关系的。”

    上帝啊,妈妈,你到底是谁?

    米莉安终于坐了下来。她感觉潮湿冰冷,瑟瑟发抖,仿佛她已经身处那艘船,随波逐流,来回摇摆,看着她的母亲死去。

    这让她心中一惊:尽管她看着她的母亲死去,旁边也有一个人在看着她。阿什利。他在对她说话,就像他知道她会与她的母亲出现在这里,在这里去触碰她的母亲。他现在在这儿吗?他在跟踪她吗?她从椅子上踉跄着栽了出去,差点弄翻了椅子。

    “米莉安,没关系,回来坐下吧——”

    “你有没有看见谁?”米莉安问道,“任何可疑的人?特别是装着假腿的人。和你说话、看着你。新邻居。人行道上的怪异家伙。任何人?”

    “没有,没有,你在说什么呀?”

    米莉安大声咆哮,遏制住体内的恶心,冲出了房子,冲向街上。一切都是宁静安详。空气非常潮湿,甚至可以直接张开嘴巴漱口。小平房被“大腹便便”的棕榈树树荫笼罩。在街区的那一头,有一个身穿粉色V领上衣、凌乱的夏威夷短裤的蠢货在他邮箱旁边的花坛除杂草——米莉安冲了过去,她的母亲尾随其后。那个满头银发的退休老人抬起头,吓了一跳。

    “你。”米莉安冲着他大声说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这里?”

    “什么?你是谁?”他的眼睛望向了米莉安的母亲。

    “伊芙琳,是你吗?这是谁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厄尼,这是我的女儿,米莉安。”

    “噢,你好,米莉安!”他伸出了一只戴着园艺手套的手。

    她拍开他的手,“不要跟我说‘你好,米莉安’,你这个糟老头儿。我需要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在这附近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任何人。一个一条腿的家伙?也许闻起来像猫尿的味道,看起来长期吸食冰毒,也有可能戴着一副望远镜。”

    “没有,我——我发誓。”

    “别骗我,伙计!上帝正在天上看着你,并且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你可比我离他近得多呢。上帝不喜欢说谎的人。如果你不想去天堂的话,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将你一屁股踢到地狱里去——”

    突然,她的母亲拉着她的胳膊,“噢,米莉安,我们走吧!”

    她犹豫了一下。但随后,她看到了她母亲眼中默默恳求的目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意我的母亲的想法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自从你知道了她会在三天内死去。三天。被阿什利·盖恩斯杀害。

    当米莉安任由伊芙琳把她拽回屋子的时候,厄尼对她们说了再见。刚一进入门厅,米莉安心想,好吧,妈妈,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打算告诉妈妈在本·霍奇的妈妈在学校浴室用一把雪铲揍了她一顿之后发生了什么,打算告诉她的妈妈关于她的诅咒,她的超能力。她心想,也许我需要借用一个虔诚的委婉手法来告诉妈妈,比如告诉那个女人,这是上帝赐予她,或者从她身上带走的,或者,或者——

    然后她才意识到。

    她环视了一下厨房。

    目光越过,眺望客厅。

    看到她母亲的脖子。

    墙壁上没有上帝的画像。

    没有十字架的金链子。

    没有祈祷者的喃喃之音。没有人对着上帝祈求救命,救救她的女儿,拯救这个世界。连一句宗教话语都没有。

    “你把上帝弄丢了。”米莉安突然说道。

    “什么?”

    “你不……你不再去教堂了。”

    “你怎么——”不过马上,她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想你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有东西没了。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发现。不过确实如此。我不……我不再信仰那个了。”

    “为什么?”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失去了我的孙子。上帝都没有帮忙去阻止它的发生。这让我相信,他要么可怕残忍,要么压根儿就不存在。信仰他实在是太痛苦了。相反,去怀疑这一切只是一个幻想,会让人心胸开阔许多。”

    “《圣经》表现了一位非常残忍的上帝,妈妈。”

    “是的。”她的母亲表示赞同,话语简短,声音利落,“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她如此针对我。我无法去处理。我又不是约伯[13]。我无法恪守信仰的压力测试审判。”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你认为它是我的错。”

    此时此刻,她的母亲沉默不语。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做的。”米莉安说道。我有三天时间来拯救你的生命。我有三天时间去找到阿什利·盖恩斯,然后把他的身体沉入海底。“我还需要用一下你的车。”

    “米莉安,我的车——”

    “这至关重要。这意味着一切。如果你想弥补失去的岁月,那么就给我,我需要的东西吧。”

    母亲抽离开来,怒发冲冠,“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一次逃跑呢?偷走我的车,让我怒不可遏。”

    “因为我这次回来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还会再回来。”

    “我想如果我要出门的话,我可以让隔壁的海伦开车载我去吧。”

    “谢谢你!”

    “你至少先吃点三明治好吗?你看起来……真可怜。”

    米莉安舒了一口气,恶心的感觉散入了大海,因为一位好多年未施善举的母亲的助力。

    “好的,我吃一个三明治,是的。谢谢您,妈妈!”

    伊芙琳拿起了一个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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