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途-第二百三十六章腊八生辰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曼罗先前就已知晓母妃的死与太后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今日她竟会自己说出这些来。一时之间曼罗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毕竟这些陈年旧事中有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祖母……

    这些人都是她血脉上最亲近的人,却因为曾经的相互算计,而导致她经受了后面的这许事情。说到底,生在皇家的人,在皇权荫蔽下,便有许多迫不得已的苦衷。先前她恨太后,表面的温和恭顺也没有抵挡她对太后的恨意,可方才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活一世,她带着无尽的恨回到十六岁,那个时候她冷漠的远离整个尘世,带给她伤害的,让她觉得亏欠的,她都不想靠近,每一次靠近都仿佛在提醒她,她身上背负的东西,那么沉那么重,还要守着心底的那些秘密,活着于她而言,似乎只有疼痛。

    她想让云池死在最绝望的时候,让他也体会一番她曾经历的那么多次绝望。只要杀了云池,一切就会结束,可是这一切真的会结束么?

    曼罗悄悄抚摸上她的小腹,那个命运不知的小生命似乎时刻都在提醒她,这一切兴许结束不了。恨,并不能让这一切都结束,反而会无休止的进行下去。

    也许,上天安排她重新来过,不是为了让她报仇,而是让她懂得生命的意义,让她去做自己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

    太后看着曼罗低头沉思的样子,以为曼罗心中难以接受,便拉住她的手,和声道:“哀家知晓你心中定然有恨,可是哀家又能如何?若是在寻常人家,哀家定然不管这些,可曼姓是皇姓,身在皇家便必然要有许多迫不得已。为了皇家子嗣绵延,为了后宫能够平和安定,为了前朝能够誓死效忠,哀家不仅杀了你母妃,也杀了哀家的本族兄长。”

    曼罗听出了太后声音里的悲痛,她曾听说当年太后毒杀其兄长的事情,为了江山稳固,太后确实牺牲颇多,可若这两场毒杀是一个交易,那该如何定论?

    终究是父皇辜负了母妃,以牺牲母妃的性命来换取处死权贵的毒酒。倘若母妃知晓,定然心痛欲绝,原来那一场被世人传颂的倾世之恋,不过是存了一份利用的心思。江山与美人,父皇终究选择了后者。

    “皇祖母,儿臣先前就已知晓我的母亲不是独孤皇后而是当年的蝶妃了。儿臣心中确实有怨怼,可儿臣亦明白生在皇家的不得已。”

    太后脸上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你早就知晓你母亲是蝶妃了?”

    蝶妃,是皇帝的禁忌,不管是因为痛失爱人,还是欲遮掩用女子换江山的丑事,他曾严令宫中不得提起蝶妃,若有人胆敢提起,立杀不赦。她回宫虽有三年,可待在宫里的时间毕竟不多,她是如何知晓的?

    “皇祖母不必惊讶,这是独孤皇后告诉儿臣的。”

    太后微松了一口气,缓缓点点头,“哀家曾让她死守着这个秘密,她心善,终究没能忍住。那是个乖巧的孩子,落得那般境地,也是可怜。”

    皇宫里的女人,看似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又有几个是不可怜的呢。曼罗心想如今既然把话都已说开,便索性问道:“皇祖母,有些事情儿臣纵然理解,却仍旧无法接受,难道当初我母妃就只有死路一条么?还有您既然知晓独孤皇后结局凄惨,当初为何不阻止呢?”

    太后苦笑,“哀家不晓得皇帝对蝶妃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哀家已经牺牲了家族,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得不置蝶妃于死地了,毕竟哀家赌不起那份真情,即便将蝶妃打入冷宫,或者遣出皇宫,都不能叫皇帝死心,唯有死亡,才能让一个人不对另一个人偏执。至于独孤皇后,哀家心中确实有愧,让她假装怀孕,便是为了让蝶妃诞下孩子之后就处死的,哀家确实这样做了,独孤皇后于同一日也传出了产子的消息,蝶妃不幸难产母子俱亡,皇后福泽深厚,母女平安。因着你被抱去给皇后抚养,皇帝冷落了她十六年,众嫔妃对她表面恭顺,却并不将她放在眼中,哀家先前还护着她,时日久了便也对她灰心了,当哀家听闻她被晴妃做成了人彘,但苦于没有证据,又碍于吴家在朝中的权势,没能动她,可独孤勇被查出谋反证据确凿,哀家护不了她。”

    所以她们都不过是皇权的牺牲品。曼罗笑的苦涩,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成为储君的代价是终身不嫁。一个父亲会有怎样的狠心,才能逼迫自己的女儿终身不嫁。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皇帝,在二十年前为了皇权牺牲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二十年后又牺牲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皇祖母……”

    “皇上驾到——”

    曼罗的声音被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太后似乎也没想到今日皇帝会来这里,往年的今天他总是不见任何人,把自己关在龙华宫,一早便会吩咐得福不叫人打搅,今日怎的不在龙华宫,反而来了祥宁宫?

    曼罗作势要从暖榻上下来,一旁的听风急忙上去搀扶。曼罗知晓眼下自己的身子如何,便也没有反对,只是这些动作瞧在太后眼中,却是微微一愣,她年纪轻轻,似乎身子总是不好。

    曼皇大踏步进来,带进一室寒意,曼罗俯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曼皇似乎并不疑惑她在这里,径直掠过她而走向暖榻,自有得福上前解去他的披风。“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冷些,母后这里的炭火要烧的旺些,别着凉了才好。”

    “哀家知晓,皇帝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驱驱寒意。”

    锡珠早就吩咐了婢子去端茶来,这会儿正好端到,便亲自端了茶杯放到曼皇手边,温言道:“皇上请喝茶。”

    曼皇端起茶杯,拨了几下茶叶,闻到一种芬芳,沁入心脾,“锡珠姑姑的手艺越发好了,这茶泡的闻着都清香四溢。”

    锡珠微微屈膝回话,“奴婢可不敢居功,咱们宫里有太女殿下在,便是谁的茶艺都要被比下去了,奴婢泡茶还是先前的老法子,这茶闻着清香,不过是太女殿下给的茶叶好罢了。”

    原来是曼罗。曼皇看了一眼茶水,静思片刻,凑近浅抿了一口,入口香气更浓,茶位醇正,他忍不住又喝了两口才将茶杯放到几案上,抬眼瞧了一眼曼罗,情绪不明的说道:“龙华宫的茶都陈了,罗儿明日也给朕送些茶叶过去。”

    曼罗乖巧的笑了笑,“父皇想喝此茶,那还不容易,儿臣稍后回了东宫,便取些茶叶给父皇送去。”

    曼皇不赞同的摆了摆手,“朕听宁贵妃说你染了风寒,身子不大好,外面风大,你就少出去些,免得病情加重,影响朝政。稍后朕还要得福送些东西去东宫,你直接取了交给得福吧。”

    “是。”

    曼皇指了指对面,示意曼罗坐过去,待曼罗坐好,他才又说道:“朕尚未用午膳,不知母后这里用过午膳没?”

    “哀家今日不觉得饿,便还没有让锡珠传膳,刚好太女也在,今年你们便都留在这里用膳,也让哀家感受一番祖孙三代一同用膳的乐趣,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不多。”

    曼皇看了一眼曼罗,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曼罗顿时领悟,说道:“儿臣去传膳。”

    太后伸手拉住她,“你坐在这里别动,让锡珠就去。”

    锡珠当即笑道:“就是,太女殿下就安坐在这里,奴婢这就去传膳。”

    曼皇看着锡珠折身就要去外面,又开口说道:“姑姑吩咐小厨房做碗长寿面来,朕今日想吃这个。”

    太后眉梢顿时微挑,却也没有说话,对着有些愣怔的锡珠点了点头。看来皇上似乎是想开了,却仍旧是开不了口,什么叫他想吃长寿面了,明明今日知晓是曼罗的生辰,想让女儿吃完长寿面,却说得这般隐晦。她温和一笑,对曼罗说道:“罗儿,哀家床头的柜子上有个匣子,你去帮哀家拿来。”

    “是。”

    对于这样的有意支开,曼罗心中明了,太后这般支开她,想来必定是有话想与皇上说。方才太后与她说了她实则是今日的生辰,父皇又说今日想吃长寿面,便是承认了她确实是今日生的人。

    “皇帝来之前,哀家忍不住同罗儿说了蝶妃的事情。”

    曼罗站在屏风后,看不到曼皇的神色,但是从他停顿而没有即刻说话的状态来说,他心中定然不喜,只是碍于太后的情面而没有发作。果然片刻之后,曼皇就沉了声音,“母后,儿子早些年就同您讲过,不要再提起蝶妃,不要再提起她,为何您总是要在儿子心里的伤疤快要愈合时再狠心揭开?二十年了,就让蝶妃消失吧,彻底的消失吧!”

    曼罗的心猛地一痛,至此他仍不愿意提起母妃。这是太爱,还是太愧疚?

    “只要有曼罗在一日,蝶妃就不可能彻底消失,她是腊八这日出生的,却过了十九年二月初八的生日,她今年都双十年华了,您不让她出嫁,却也不让她知晓自己最本真的样子,以她的聪慧,咱们瞒得了她么?方才她同哀家说了,独孤皇后死前已将这个秘密告诉她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蝶妃了,可她从来没有问过,她假装不知,正是因为她聪慧。不然她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成为一个朝臣拥戴的皇太女么?”

    曼皇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曼罗知晓自己若在这里待的太久必然不妥便匆匆去取了匣子来,微笑着奉到太后跟前,“皇祖母,您让儿臣找的可是这个匣子?”

    “正是,来,你坐到哀家身边来。”

    曼罗依言坐下,看着太后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了几样首饰,样式有些老旧了,可却都是上好的饰品,“这是哀家收藏了许多年的东西,哀家老了,便将这些交给你,你好生保管。”这是你母妃生前用的最后一套首饰,这句话几乎要滚到了舌尖,还是被太后咽了回去。

    可即便她不说,曼罗也知晓这些东西原本是属于谁的了,那个金色的步摇上不起眼的地方镌刻着一个“蝶”字。

    曼皇在看到那套首饰时,脸色当即就冷沉了下来,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都是些陈年旧物,母后还收藏着做什么?”

    太后并不理会他,只说道:“人年纪大了,先前的事情便会时常想起来,哀家念旧,便收着这些东西,皇帝若是不喜,只当没看见便好。”

    曼皇没再说话,起身坐到了桌子旁。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离开这里的,可是看了一眼曼罗,便硬生生压下心中那些不快,留了下来,只是却不愿看到那些东西,每每想起,都像是又经历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夜。

    那日,便是他也以为那个被摔死在地上的孩子,是他与蝶妃的孩子。

    用午膳时几乎没人说话,锡珠瞧着气氛不对,便站在一旁小心布菜,却一直在观察三人的脸色,方才她离开的那一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曼皇看着曼罗吃了半碗长寿面,似乎很是满意,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璟国与云国的使臣不日便到了,朕属意你去到城门口迎接,如今云国的皇帝云池与璟国的皇太子祁渊与你都有些交情,千万别偏颇了谁,要彰显我曼国的气度来。”

    “儿臣遵旨。”

    曼皇将手帕撂到桌上,起身道:“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便不久待了,天冷母后千万保重身子。”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曼罗,“你且在这里再陪陪你皇祖母。”

    太后见皇帝要走,便吩咐得福取来皇帝的披风,又吩咐了他们仔细照顾皇上,这才作罢。

    曼皇走后,曼罗又在此待了片刻便也起身告辞。

    太后知晓如今他们都是忙人,便也没有挽留,只在听风为她系好披风后,忽然又叫住她,“罗儿,哀家与你父皇曾经牺牲了你母妃,你若要怪就怪哀家,别怪你父皇。”

    曼罗迟疑了片刻,才说道:“皇祖母放心,儿臣身在皇家,知晓皇家富贵与不得已是相辅相成的,儿臣不会怪您与父皇,要怪便怪我们都身在皇家。”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