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盛唐1:武后-上官仪事件引发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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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义府被高宗皇帝从权力高层一脚踢开,这让武后很是受伤。毕竟他是自己的人,高宗这么做,也是在警示她;谁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一把手。

    武后虽然有心想再拉李义府一把,可这次动他的人是皇帝,谁也没有办法。

    在天下人朝武氏翻白眼、吐唾沫的时候,只有李义府站出来挺自己,才让她的人气指数不断飙升,直至走到巅峰。如今李义府垮台了,天下人朝他翻白眼、吐唾沫的时候,她却不能做到深情抚慰。

    李义府上演的最后疯狂,完全是仗着武后给的那点染料开起来的染坊。高宗虽然没有杀李义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宗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谁也别想拿他这个皇帝不当回事。

    虽然是个拖着病体的病人,只要高宗扶着墙跺脚,朝堂还是会抖上三抖,皇帝毕竟是皇帝。别看平时拢着袖子当病猫,可发起威来依然是只真老虎。

    讲感情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如果你真的认为,武后为了讲感情为李义府流下一滴眼泪,那我劝你,还是珍爱生命、远离政治。李义府固然是武后的权力链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与感情无关。李义府手里掌握着中书出旨权,许敬宗手里掌握着门下封驳权。也就是说,武则天靠此哼哈二将基本上就能掌控至少二分之一的帝国权力。

    李义府的倒台,让武后郁闷不已。面对如此惨淡的局面,武后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面吞。她知道,自己这只潜力股虽然一直处于上升通道,但还不到狂飙的最后时刻,任何一次风暴来袭,都有可能将自己打翻在地。

    李义府只是武后在朝堂之上的形象代言人,只要广告需要,她还可以重新物色人选。只要自己庄家的地位不倒,牺牲个把散户的利益又算得了什么。历史经验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们,官场和股市一样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李义府最后的结局是流放至岭南,岭南是唐代流放罪人的区域,永徽政变后,这里的流人骤然增多。显庆年间,褚遂良、长孙无忌、韩瑗、柳奭的家属都被流放岭南了。

    流放到岭南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朝廷虽然大搞泛阶,广施恩典,但对于流人,却采取了冷漠乃至残酷的态度。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高宗与武后封禅泰山,大赦天下。李义府看准机会,积极献媚,还应景写了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高宗皇帝在泰山脚下发布了大赦令,这个命令有一个附加规定“长流人不许还”。这道诏书冻结了流人回调的可能性。

    哀莫大于心死,于是一代奸相李义府在绝望中死去,死时年仅53岁。武则天当上大周皇帝后,追封李义府为扬州大都督,死了也要封。如果李义府地下有知,也会为自己没有跟错人而感叹。

    武则天当权后,不光为李义府平反,还让李义府的家眷还归神都洛阳,后来又提升李义府的儿子李湛为左羽林将军,掌握禁军。

    武则天做梦都没有想到,李义府的儿子根本不领情。在武则天的最后日子里,李湛参与了由张柬之发动的神龙宫变,把武则天从皇帝的龙椅上直接掀翻在地。这还不算完,武则天被迫从帝国领导人的岗位上退下来后,迁居上阳宫,也是由李义府的好儿子李湛监守看管。

    再来看一看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安插的另外一条线——许敬宗。许敬宗68岁拜相,能在如此高龄进入到帝国的高层,他相当懂得感恩,凡事谨小慎微。李治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与此人结下师生之谊。

    对于这个人,高宗皇帝说不上喜欢,但也并不反感。许敬宗所任职务是知西台(即中书省)事,掌握着朝廷的出旨权,同时他还以太子少师的身份监控东宫。

    以前长孙无忌一个人出任中书和门下两省要职,权力极大,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前车之鉴,高宗不再任命同一个人出任中书和门下两省要职,但许敬宗身为两朝老臣,也是个权力强人,通常只要他出旨,门下根本不敢轻易封驳。一句话,许敬宗不像李义府那样一天到晚给武后四处点火,害得自己的主子一天到晚跟在屁股后面灭火。

    2

    这几年来,武后与高宗之间的感情并不像以前那么融洽。高宗离开洛阳回到长安,武后虽然喜欢东都洛阳宫,但也只能屈从圣意。有好几次,她想说服高宗离开长安的蓬莱宫再搬回洛阳,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在高宗李治的眉目之间有一种让人无法融化的冷漠。

    使他们夫妻间的裂痕加大,还有一个原因。当姐姐韩国夫人死后,她的独生女受封为魏国夫人,近来常常出入后宫,而高宗渐渐地对这个年轻的女孩产生了兴趣。韩国夫人及其女儿贺兰氏完全是通过武后,才得以与皇帝姘识。

    武则天为了击败王皇后、萧淑妃及长孙无忌等反对派,不惜采取这种手段。高宗皇帝沉湎于韩国母女的美色之中,对于武则天而言,她们曾经是自己这盘对弈之局中的棋子。

    从这一点上说,韩国夫人母女对于武则天上位,其功劳决不在李、李义府和许敬宗这些人之下。当高宗皇帝对韩国夫人母女的宠爱超越了武则天能够忍受的底线时,不管是谁,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魏国夫人此时十五六岁,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是武后成为才人,得太宗宠幸的年龄。她不愧为武后的外甥女,那种窈窕淑女的风情,使人联想起晋王时代的高宗,来到先皇身边时,如何暗中恋慕着武媚。和当时的武媚相比,魏国夫人虽然缺少知性及灵气,却多了甜美。

    让武后不能接受的是,魏国夫人完全相信母亲韩国夫人是武后杀死的,内心充满了仇恨。这位美丽的少女来到宫中,便借故接近高宗,有意做出挑逗的举止,来博取高宗的欢心,肆意张扬着少女的任性与冲动。

    虽然风华绝代,近于狐媚,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但武后毕竟已36岁,而且生过六个孩子。与活泼好动、犹如初开蓓蕾般的少女相比,武后难免会有年华老去、青春不再的感受。

    武后虽然心生愤怒,可在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团和气。可是在宦官和宫女看来,举止轻佻傲慢的魏国夫人无异于在玩火自焚,她们不禁为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捏了一把汗。

    回到长安的蓬莱宫的武后心情可以说是糟透了,在洛阳宫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废后王氏与萧淑妃的幽魂又在夜间飘荡于蓬莱宫的上空。和以往一样,只有武后一个人看得见从阴间赶来向自己索命的仇敌的幽魂。

    也就在这时候,寻求内心安定的武后为了驱赶幽魂,居然玩起了厌胜的把戏。这种带有诅咒色彩的迷信活动是皇家大忌,弄不好就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武后请来厌胜的专业人士是个叫郭行真的道士,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禁宫。在郭道士开始施法的过程中,任何侍女和宦官都不准进入内室,只有武后和道士二人长时间逗留在里面,这种情形一连好几天。

    结果这件事被一个叫王伏胜的宦官发现,并将上述情形密告给了高宗。通过这件事,武后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是谁要想在深宫里混出头,一定要将那些身残心眼不残的宦官放在心上,不然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可武后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王伏胜已经把这件事抖落给了高宗。

    高宗皇帝又惊又怒。惊的是怎么又是厌胜?当初王皇后便是因为这个罪名丢了后位;怒的是武后岂能不知道这是皇家大忌?

    厌胜在历朝历代都属于宫廷中的重罪,搞不好丢了工作砸了饭碗不说,连命都有可能赔进去。贵为皇后不仅擅自行厌胜之术,居然还和一个男人长时间同处一室。虽然对方是道士,但他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真神仙,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俗男子。

    史料中没有交代武后找专业人才郭行真道士跳大神究竟是针对何人何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武后如果不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无法排遣的困扰,聪明如她绝对不会冒此风险。

    其实对于牛鼻子老道郭行真,高宗皇帝并不陌生。此人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头,江湖人送外号“东岳先生”,门生弟子遍天下。显庆年间高宗曾经派郭行真老道代表自己和武后赴泰山祭祀,为二人携手走进新时代祈福。

    郭行真很会办事,在泰山上替他们立了一块双石并立如鸳鸯并栖的异形石碑,便是流传至今的泰山鸳鸯碑了。立完碑,郭道士就动了人间的俗念。

    他再也回不到那些专心修道的日子,生活太清贫,想发财致富又难于上泰山。

    3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郭行真来到长安,这里是王道乐土,有他追逐的梦想。他决定把修道当作自己的二三产业发展。修道,修道,修了半天还是不上道。那些子虚乌有的太虚幻境,远没有及时行乐来得实在。于是他托关系走后门挂了个朝散大夫骑都尉的散职,供职于东宫,不时为体弱多病的太子李弘合药诊病。

    武后也就是这时候让他到禁宫来降妖除怪的,捉着捉着,居然捉出了一段绯闻。

    高宗早就忍无可忍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武后以保护龙体为借口,使皇帝身边连个嫔妃都没有。原来对高宗处处限制,自己却躲在后宫和道士胡来。

    高宗皇帝得到消息后,非常激动。他大喊道:“来人,把上官仪给我带来。”

    上官仪是唐代宰相中大有文章可做的一位,他和前面的长孙无忌一样都是复姓,中国的复姓能给人更多的遐想。上官、长孙、西门、欧阳,都是红尘翩翩佳公子的名号。

    长孙无忌,透着豪门士族的霸道。

    上官仪,透着士大夫的清流雅致。

    上官仪是科举初立时选拔出来的精英人物,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五言诗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其词绮错婉媚,自成一体,名曰“上官体”。

    史料记载,上官仪,权力系统内最有风度的文人,清逸如鹤,飘然若仙。

    一次,上官仪在上班的路上,经过洛水堤,看见四周景致美不胜收,不仅诗兴大发,拦都拦不住。他张嘴就吐出一首千古绝唱,“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那些经过身边的同事都看得呆了,这哪里是人,望之如神仙焉!

    上官仪是个诗人,也是那个时代的潮人。当然写诗只能算他的业余爱好,他人生的终极目标,是从政。可惜政治不是谁想玩就能玩得转的,诗人如果遇见政治往往是悲剧的开始。

    上官仪幼年时期曾因故遁入空门,所以除经史之外,对佛典也稍有涉猎,而后立志读书,贞观初年进士及第。他的文采受到赏识,成为弘文馆的直学士,后升秘书郎。当年太宗李世民亲草诏书时,也会让上官仪阅读,然后征求他的意见。

    高宗皇帝先是将上官仪提拔为西台侍极,青云直上而拜相,更特许他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就连高宗封赠官员的专用文书都要经上官仪之手,这也是继许敬宗之后唯一一位享此殊荣的大臣。

    可上官仪实在没有许敬宗识时务,这是一位才华似锦绣、情商却很低的人。何为从政,就是一个人参与一盘看不清底牌的赌局,只有到了事业生涯过去很大一半的时候,才能够知道自己的赌局是输是赢。

    其实一个人从迈上从政道路的第一步,结局已经注定。不能准确判断形势的人,是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玩的,玩到最后,会玩完的。

    这年的年末,天气异常寒冷。寒风呼啸着从窗前刮过,吹得窗棂啪啪地响。蓬莱宫含元殿内烧着火炉,燃着红烛,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苦药味。虽然是数九寒天,高宗皇帝说出口的决定还是让上官仪浑身直冒冷汗。

    上官仪不敢贸然接话,他只是一迭声地答道:“废后之事关系重大,望陛下从长计议,慎重考虑。”

    高宗在旁边一再催促:“朕意已决,你难道要违抗朕的命令。”

    其实身为丞相和高宗最信任的近臣,对于皇后武媚娘,上官仪早就忧心忡忡了。这个充满野心和欲望的女人让他们这些老臣心生畏惧的同时,还有隐隐的不安。他生怕有一天,江山异色,祸起萧墙。虽然大唐正处于鼎盛时期,但是也只有宫廷内部的稳定才会有天下大势的稳定,才会有李唐皇室宗亲的平安。

    为了消除内心的忧虑,他曾率大臣们到东宫太子府请求太子李弘听政继承帝业,可惜太子李弘太过于谦恭孝顺,居然把这事禀告给了武皇后。结果当然就不用说了,上官仪的一片良苦用心付诸东流,一批挺太子的忠臣因此遭殃,自己也得罪了武后。而政权,仍旧牢牢把握在这个风华绝代、智慧过人的女人手里。

    当高宗皇帝当面说出废后的决定,上官仪的内心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是铲除武后的绝好机会;忧的是如果不成,将会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高宗的一再催促之下,不容上官仪再做细想,他只好附和道:“皇后太放肆,翻遍史书也找不到第二个,早晚是祸害,请——废之!”

    上官仪一字一顿地讲完这几句话,已经汗流浃背了。

    “那就请爱卿代为拟诏!”高宗道。

    作为臣子,上官仪别无选择,他双手颤抖着取过纸笔。他迟迟没有落笔,作为政治家,突然单独被皇帝在如此机密的情况下召见,并当场逼迫他起草事关重大的废后诏书。他的明敏给他带来了内心深切的恐慌与极度的不安,皇后会不会知道?过了许久,上官仪才零零落落地写下几行字。

    武后的情报网无孔不入,这天傍晚,她正在蓬莱宫中散步,一名太监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当他将高宗意欲废后之事告知武后时,她起先还不大相信。类似的禀报接踵而至。

    武后站在花园的篱畔,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如梦初醒。她突然意识到,一件重大的事情正在悄悄地发生着。高宗皇帝居然背着自己密谋废后,这大大刺伤了武后的自尊心,同时,也使武后感到了极大的震慑:倘若不是情报及时,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自己早已成了冷宫的阶下囚……

    武后赶到高宗寝宫的时候,上官仪还没离去,桌上那封起草完毕的诏书墨迹尚未干。武后根本没有理会高宗和上官仪,她一言不发地拿起诏书,匆匆看过内容,嘴角闪出一丝苦笑。然后将诏书撕得粉碎,狠狠地丢在地上,接着她闭上双眼,开始大声地喘息。

    高宗李治尽管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可能泄密,但没有想到消息会传得如此之快,当武后满面怒容地出现在他面前时,高宗李治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头晕目眩,差一点跌倒。

    上官仪直接匍匐在地,面若死灰,不知如何进退。

    武后缓缓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高宗皇帝。因愤怒而颤抖的红唇,几乎要喷出火焰。她半天没有说话,指着地上的那团废纸,语调平静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宗慌忙地避让着武后投来的犀利的眼神,他不知如何应对。

    武后抓住高宗皇帝的衣襟,眼中含泪,步步逼近。她言道:“陛下近年来龙体欠安,我一直将帮助陛下处理朝廷政务看成自己的职责。几个月来,我寝食难安,兢兢业业地效奉朝廷和皇上,妾身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陛下的圣德能够光扬天下,现海内升平,国运昌隆。边疆番夷,莫不臣服,举国百姓,莫不安居乐业,可是陛下却听信小人谗言,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这难道就是我的忠诚劳碌应得的报偿吗?”

    武后的话句句在理,让高宗在恐惧与羞涩之下,结结巴巴地无以言对。半天才辩解一句话:“你和那个郭道士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后打断了高宗的话,温言说道:“蓬莱新宫修立之初,臣命人将宫中邪异之气驱除,使圣上的新居祥瑞吉安,难道也有错吗?”

    武后一连串的诘问使高宗李治面有愧色,而上官仪早就惊呆了,他跪在地上像一尊石像,丝毫不敢动弹。

    高宗皇帝看了上官仪一眼,辩解道:“这不是我的主意,废后之事都是他提出来的……”

    说到这里,武后走到高宗身边,掏出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水,犹若一个母亲在照料自己的孩子似的。然后用幽怨地语气说道:“陛下,既为天子,也该有个天子的样子。不管别人怎么说,重要的是你自己。”

    随后,武后就返回了蓬莱宫。在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看一眼跪在旁边兀自发抖的上官仪。

    皇帝也是凡人,怕老婆也是正常的,可是作为皇帝的高宗轻易就将自己的重臣出卖了,这种做法虽然暖了武后的心,却寒了朝臣们的心。两口子的事,却把大臣拿出来当挡箭牌。

    中国民间有句俗语:“小两口打架是玩的,月亮出来是圆的。”高宗和武后这边没事逗着玩,却在上官仪那边玩出火。上官仪做梦也不会料到,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说翻供就翻供,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

    武后是个从来不愿意欠账的人,欠了她的,她会随时要你吐出来。上官仪,你等着瞧吧!现在没高宗什么事了,而是我们之间的事,当然还有那个举报自己的宦官王伏胜。

    在武后看来,自己和高宗皇帝之间,近年来虽然有些不愉快的地方,但还远远没发展到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都说君王薄情,没想到高宗会在背后下这么重的手。

    这次的事件再一次警醒她,皇后的地位是多么脆弱。十年前,她通过非常规手段取代王氏为后,在享受无上荣光的同时,她也深深体会到,皇后虽是天下女性最高的地位,可是君王的一张纸就可能使自己从九天之上坠入阿鼻地狱,甚至连卿卿性命都难保。自己奋斗半生,本以为站在权力巅峰就可以为所欲为,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这件事让武后再次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政治大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全。她要充分利用这次事件,尽可能消除自己前途的障碍,那样才是对高宗真正的报复与惩罚。

    诗人上官仪看来已难逃一死,问题是他将以何种方式在世上消失。

    许敬宗提醒武后,诗人上官仪和王伏胜都曾侍奉过太子忠,给他们一个合乎情理的罪名并非难事。

    在调查废后事件的过程中,武后很快发现:贞观末永徽初,高宗长子、废太子李忠封陈王,上官仪时任陈王府咨议,王伏胜同时为陈王府内侍。

    上官仪、王伏胜和废太子李忠之间有什么联系?必须让他们之间建立起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唯有如此,才有好戏可看。高宗李治当然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看到武后愤怒难抑的神色,他只有装作意志消沉、茫然若失的样子。武后和许敬宗等人相互联合,让高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打破这种格局。

    4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十二月,武后授意许敬宗向高宗举报,上官仪、王伏胜暗中勾结废太子李忠,图谋不轨。女人一发狠,连上天也会闭上眼睛。

    早在显庆五年(公元660年),高宗皇帝就已经下诏,把以前左迁为房州刺史的废太子李忠,降为庶人,流放到黔州。不容讳言,这是武后在背后所施加的压力。铲除前太子,为新太子的上位铺路,从江山社稷的安全着手,历代王朝都会这么做。当年高宗李治为太子时,还不是将自己的亲哥哥魏王李泰永久幽禁。

    此处曾经幽禁过废太子李承乾及长孙无忌二人,一个在此病死,一个在此自杀,分别在此结束自己悲惨的人生,这里成了让人充满怨恨的阴森恐怖之地。

    10岁被立为太子,14岁时自动要求让出太子之位,到18岁,李忠是名义上的房州刺史,其实一直处于幽禁状态。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武后的势力不断攀升,这让远离京都的李忠感觉到生存的艰难与不易。

    这种高压状态下的生存让人性发生扭曲,李忠活得疑神疑鬼,不但对王府所有的官吏,就连服侍他的宦官和侍女,也一律都在怀疑之列。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不亲眼看到多次验毒,绝不肯吃饭。为了防止武后派人暗杀,他屡次更换卧室,有时甚至男扮女装,穿上侍女的衣服。如此谨小慎微,他还是恐惧不安。李忠开始学习占卜,用巫术符咒来驱赶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可占卜的结果,时而让他欣喜,时而令他担忧。这样因恐惧心理而表现出来的异常行为,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一个男人的青春岁月就这样在极度不安中度过了。

    上官仪、王伏胜勾结废太子究竟想干什么?废太后,再谋太子位,然后夺了自己的皇位。

    高宗皇帝没有去做考证,就认定许敬宗说的是事实。他摸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暗自庆幸,上官仪平日里装得像个正人君子,闹了半天也是恐怖分子。

    在上官仪父子双双入狱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过程中,高宗皇帝没有为他们说一句话。

    上官仪因“大逆之罪”,被打入狱中。这位诗人由于过分郁闷,不久之后便死在狱中,享年57岁。上官仪的侄子廷龙及王伏胜被处斩,上官家被抄家灭籍,廷龙唯一的后代,年近1岁的上官婉儿,和母亲郑氏一起充为宫婢,住在掖庭宫里。十几年后,他的孙女上官婉儿成为颇有才气的时代女性,将在一系列朝廷变故中兴风作浪,展现无限风姿。

    此时,远在黔州的原太子李忠在自己的幽禁处被赐死。那个活得毫无安全感、勉强在黑暗中存在的青春少年,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对于一个长期受到死亡纠缠的人,死对于李忠来说,更像一种解脱。他怀着感恩的心坦然地接受被“赐死”的命运。

    死亡让他从万般恐惧中解脱了出来,这位生于皇家、虚弱而不幸的年轻人,死的时候安详而平静。

    跟着上官仪一起赴死的,还有一向与他关系不错的右相刘祥道(被降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中大臣也因为这件事被流放贬官。上官仪事件前,高宗李治还有和大臣单独接触的机会,而在事件之后,这种机会就几乎没有了。所有视朝活动都是在皇后武氏的严密监视之下进行的。

    群臣举目上望,帘子后边还坐着一位操纵自己生死与升迁的权威人物。于是,高宗身边再也难有一个真正亲近他的大臣。谁也不想步上官仪的后尘,置身家性命于不顾。

    高宗就这样被孤立起来,他四顾茫然,不知道他可以信赖的人到底在哪里?

    人家夫妻关系不和,本来属于家庭内部矛盾。可像上官仪这样的世间奇男子,也来蹚这趟浑水,结果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作为回报,武后把道士郭行真交给了高宗。病了这么久,高宗要向道士郭行真动粗,需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罪名是抄袭门,说他把佛经抄袭到了道经里面,让一些信教徒的精神世界陷入了迷惘,寻寻觅觅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也搞不清楚信仰究竟在何方。

    郭行真不承认自己抄的书是禁书,可是一通刑罚下去,他只好认罪。郭行真被流放爱州(今越南清化,褚遂良流放致死之地),家产充公,那些门生弟子也受到牵连。

    上官仪和郭行真这对难兄难弟,有机会真应该抱在一起哭一场。他们就这样成了帝后感情生活中的小插曲,是吃花酒时猜拳行令的小赌注,是两口子关起门练架需要砸碎的不值钱的道具。

    两口子闹过别扭,感情或许更胜从前。高宗李治发动的这场宫廷内变虽然在发轫之前就宣告破灭,但是它给武后留下的创痛与不安并没有消除。武后内心非常清楚,上官仪只不过是受命造反,充当了高宗李治发泄愤怒的替罪羊。只要高宗愿意,朝廷内外潜伏的那些反对自己的势力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死灰复燃,使自己苦心编织的梦想毁于一旦。

    为了避免类似上官仪事件再度上演,防止那些不听话的大臣在背后放冷枪,武后决定更深入地参与朝政。起草废后诏书是高宗对武后的最后抵抗,从此以后,打着“辅弼龙体欠佳的天子”的旗号,武后在紫宸殿与高宗并列临朝。

    历史上,武后并不是第一个垂帘听政的皇后,但以往多半是天子年幼,才由皇后代为执政。像高宗与武后这种局面,毕竟还是少有的。

    官员们内心虽然愤怒,但也有心无力。也就是从这时起,高宗皇帝上朝视事,龙座后都加上了一道帘子,武后隐身其中。我有一帘幽梦,梦里有你与共。

    帘子放下再未卷起,“二圣临朝”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

    李义府被逐,让人明白了一个苦兮兮的道理,皇帝是得罪不起的。

    上官仪被杀,让人清楚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皇后也是欺负不得的。

    两尊大神高高地坐在那里,下面的文武百官还能说些什么?还敢说什么?皇家的私事是不敢再随便议论的了,可皇家的私事很多时候又纠缠着国事,让人无从选择。

    于是明哲保身之人就叹一声,还是珍爱生命,远离朝堂吧!

    武皇后一时之间成为山东大族议论的焦点。山东,是太行山以东的地区,自从魏文帝曹丕取得山东大族的谅解而篡汉之后,施行九品官人法,保障了大族政治上的权利,中华历史上,到这时才算是真正出现了贵族。

    经过两晋、南北朝的大混乱,山东大族在政治上的实力已经消堕,可是他们的声势犹存。山东的崔家、卢家、郑家……是连李唐皇族都看不起的,因为李氏一族源流出夷狄,在中原只是冒牌的贵族;而皇后的武家,又仅是李家的附庸,自然更不在山东大族的眼中了。

    李治曾经运用他的皇帝权力,改编姓氏录,以诏令废旧日的氏族志,可是这道皇命对社会人心毫无影响。武后曾经暗示李义府、许敬宗等人竭力推广姓氏录,但得到的却是嘲笑。山东大族的子弟,称皇帝颁布的姓氏录为“动格”,那只是做官用的,家世门第,并不是以官位为衡量的。

    武后的侄辈,曾经千方百计,图谋与山东大族缔结婚姻,却没有获得成功。山东大族的子女,连与皇族通婚都不屑,更不要说武氏了。

    由于家世门第的相轻,使武皇后憎恨山东大族,同样,由北周皇帝宇文泰建立起来的关陇贵族集团及一群汉化了的胡汉混血,原是李唐皇朝的核心,与武氏也极不兼容。他们在山东大族的门墙之外自鄙,但当他们面对武氏,又有狂妄的自我骄傲,他们沿用山东大族的口气,称武氏为寒族。

    于是,武后在前些年斗倒了长孙无忌,从而压抑了关陇集团的北朝贵族。

    武后运用了所取得的皇权,大量提拔属于寒族出身的官吏,南方的许氏早已跻身相位,氏族志无列的李义府,一度获得大权,之后,姜恪、陆敦信、孙处约、乐彦璋、汤宏武、戴至德、李安期、赵仁本、阎立德、阎立本等人,都被武皇后拔识而登于高位。

    山东大族虽然轻蔑这个出身寒微的女人,可是,她的权力,终于使他们议论不休。

    没有人能理解这个女人,山东大族和关陇贵族都一样不明白。而且,他们也不解大唐天子何以会将权力交托给她。

    现在,他们奇怪着武氏的久留于长安。前些年,大唐天子往来于长安和洛阳,而因方便粮食运输的原因,皇帝在洛阳的时候多。可是,这四年中,因大明宫的落成,皇帝好像久居长安了。

    自蓬莱宫落成后不久,由武氏策划,在长安营造了雄豪阔壮的大明宫。大明宫,比太宗皇帝所造的太极宫大五倍以上。

    当大明宫兴建好后,皇帝与皇后回到洛阳住了一些时日,患风湿病的皇帝曾经东行,到泰山封禅。

    大明宫的范围,东西三里,南北五里,正殿名含元殿,南面共设五所门,中央大门名为丹凤;丹凤门道街有一百二十步阔,折算,有五百尺以上的宽度了,这是惊人的建筑。当初,武后动用了关中十州的率口钱,又减了京官一个月薪俸,发动四万多民夫,来从事这项建筑工程。

    山东大族奇怪着:她这样做何以没有人抗议和反对?

    武后大多数时间住在大明宫中的承泰殿,那是在含元殿以北,和安乐殿遥相对峙的一处宫殿。安乐殿在名义上是帝殿,承泰殿则是后殿。

    每日早朝的仪仗队多数从承泰殿出发向含元殿方向走去,安乐殿内的皇帝享着安乐,难得有一天上朝去。

    四年来,高宗只出巡过两次,这就是他为自己的帝国付出的辛劳。身体越来越虚弱的高宗,就像一个匆匆打发时间、急着要去赶赴死亡盛宴的老人。年轻时不喜欢的莺歌燕舞,现在也成了他的主要爱好,他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消耗于安乐中。

    与之相对应的是,武后越来越迷恋权力带来的迷幻色彩,这个天生有进取精神的女人把自己的时间都用在了争取权力和巩固权力上。她在长安四年,建立了自己的权力集团,可以和北朝贵族与山东大族相抗衡的新兴力量。她提拔了那些在文学上有造诣的清寒士人,让他们拜服在自己的脚下。

    现在的她,已登上高峰,离最后的巅峰还有半步之遥。

    皇太子李弘应母后诏来到长安。在长安那些年中,武后只带了女儿在身边,她的四个儿子,李弘留守洛阳,李贤则远在扬州藩所,李显、李旦分别在房州和冀州。

    人们都看得出,武后对亲情很淡,她极少提到儿子,不过,她对女儿太平公主却又例外。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笑口常开。

    这次,将太子李弘召唤至长安,并不是一个母亲通常的思子之情,而是与政治有关。

    曾经有人密报于她:李弘在洛阳,与关陇贵族往来很密切——而在此之前,武后也曾听到太子宾客许敬宗的报告。许敬宗是她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她相信这个人对自己会是忠贞不二的。当时,许敬宗含蓄地报告她:太子风格不同。

    当时,武后以为,一个在成长中的少年,不妨让他自由发展,她以为儿子对母亲必然是尽忠尽孝的——虽然她自身的亲情观很淡,但是她对儿子,却有亲情的要求。

    李弘来到长安后,武后在承泰殿以皇家礼仪召见了他。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武后的内心涌起了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奇特感受。儿子太大了,立在自己面前,好像一座伟岸的山。

    她转念一想:儿子如此大了,作为母亲,又何来立足之地啊;儿子如此大了,母亲,也应该很老了啊!

    念及于此,武后的心也随之慢慢下沉,她感受到了时间的压迫感。人生并不漫长的岁月在政治旋涡中正在一点点地逝去,而她握于手中的权力并不能保证她的绝对安全。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而是她不相信政治是有温度的。

    高宗和武后这对男女混双组合,配合还是相当默契的。武后势头虽然很猛,但她这时候参政主要是以内辅的形式参决朝政,做的还是一些幕后工作。高宗病重时,她代为理政;病情缓和时,她只是兼职;高宗身体健康或者外出的时候,她也就是招呼文武百官上书言事,务务虚,并不做决断。当家的还没回来,我做不了主。

    这时候的武后完全当得起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好女人,一个人的朝堂就这样被开成了两个人夫妻店。

    同时两个人还有意识栽培太子,高宗经常以养病为由,带着武后出去旅游度假。我们前面说过,太子李弘8岁就受命首次监国。这孩子命大福不大,到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暴毙于合璧宫,15年间先后受命监国十次,有时候高宗就算无病无事也命他监国。

    大唐夫妻店在二人的经营之下,有模有样,生意倒还过得去。国家太平,物阜民丰,斗米不过数钱,社会治安良好,每年全国死刑犯少则数十人,多也不过几百人,同时大唐的疆域在这时也达到了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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