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春弄-城府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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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黑的夜色像是被人撕开了一角,微薄的光亮钻入视野。那裂口一点一点扩大,直至天边云层透亮,朝光满天。

    即墨无白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走出多远,四下荒凉,除了山头就是杂草丛生的荒野,但方向应该是通往中原的。他终于抵不住疲惫,跌坐在地上,这才想起自己走时连盘缠干粮都没带,果然是病的晕头了。

    前方忽然传来叮铃叮铃的响声,他抬眼看去,一个身着彩衣的少女牵着一匹毛驴远远走了过来。

    看到即墨无白,少女停下来在毛驴背上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个羊皮卷来,展开看了看,又看了看即墨无白,笑眯眯地道:“咦,你已经到这儿啦?还挺快的呢。”

    即墨无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姑娘是……”

    “我是方圆百里知名的行脚商啊。”

    即墨无白左右看了看,在逗他么?荒无人烟的,到底知名在何处啊?

    那少女一点也不生分,到了他跟前,从毛驴背上的口袋里一样一样掏东西,水壶、食材,甚至连煮东西用的铜锅都有。

    她也不与即墨无白解释,仿佛早就认识他,径自生火煮肉汤,忙得不亦乐乎,一面与他唠叨:“你的烧退了吗?我看看?”她生手探了探即墨无白的额头,撅了撅嘴,“还是很烫啊,那没法子了,让他们帮忙吧。”

    “他们?”即墨无白问了一声,那少女却不回答,自顾自忙着在肉汤里加佐料,而后拍拍手起身道:“好了,即墨公子慢用,小女子告辞了。”

    她只留下了一锅肉汤,牵着毛驴就这么走远了,即墨无白头还有些晕,望着她的背影失笑:“难不成我是遇上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虽这么说,他在吃之前还是先取了身上一块银饰试了一下,没毒。

    饱食一顿,再上路多了不少精神。即墨无白用剑刨了个坑,将铜锅埋进土地,掩藏好行踪,继续赶路。

    看了看日头,再算算脚程,往前该是玉门地界了。即墨无白身上的伤口有些疼痛,大约是需要换药了,他决心加快速度去集镇上寻个大夫。

    直到下午才看到人烟,若非那一锅肉汤,他还真不一定能撑到此时,这么看来,那少女还真算是活菩萨了。

    集镇小的可怜,以前都有车马代步,即墨无白从没注意到路上有这么一个地方。赶了许久的路,身上有些发汗,他正打算解掉披风,身后有人按住他的手道:“诶,即墨公子不可,您还病着呢。”

    即墨无白转身,一个高鼻深目的西域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后跟着两三个仆从。

    “阁下是……”

    “在下是这镇上知名的药材商啊,即墨公子请随我来,您这会儿正需要药呢。”他一手引着即墨无白,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朝前走去。

    即墨无白心想,自己今日还真是到处遇到名人呢。

    沿着街道往前越走越见繁忙,到了街心一家店铺前,西域男子停步朝即墨无白抬手做请。

    他举步进去,里面立即迎上来一个老大夫,张口就问:“可是即墨公子?”

    即墨无白点点头。

    “啊,即墨公子脚程很快,还以为至少要明日才能见着您呢。”大夫领着他朝里走,揭开竹帘进了内室,刚请他坐下就立即为他诊脉,也不问他是否愿意。

    即墨无白一来是高烧不退晕晕乎乎,二来是心中猜到了一二,并没有推辞,任由老大夫给自己望闻问切。

    “公子的伤需要好好休养,老夫这就给您开药方煎药。”

    那西域男子就站在门口,听老大夫说了这话,立即叫来两个仆人伺候即墨无白去厢房休息。

    即墨无白已是疲累至极,就在老大夫为他诊治这段时间里,已经半靠在榻上睡过去了。

    “找到了吗?”

    城主府里有一小片湖泊,是人工掘出来的。师雨此时倚栏而坐,捻食喂鱼,襦裙曳地。本是极其散漫闲适的光景,说话的口气却并不轻松。这话她今日已经问了三遍,派去盯着阿瞻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夙鸢摇头:“没有。”

    师雨停下手,将鱼食递给她,起身走出亭外。

    夙鸢连忙跟上去:“城主,还查吗?”

    “不必了,”师雨叹了口气:“多半是没了。”

    身为贴身侍从,这时候必须要起到宽慰人心的作用,夙鸢刚想找个理由让师雨宽宽心,却见远处一身戎装的葛贲大步走来,风风火火的样子,赶紧提醒了师雨一声。

    “葛校尉这是怎么了?”师雨朝他走了两步。

    葛贲猛一抱拳:“回代城主,霍老将军忽然收拾好行囊,要去乡间隐居了。”

    师雨神情好笑:“隐居?如今这关头,他好端端地隐什么居?”

    葛贲摇头:“属下不知,只知道他老人家去意已决,只能来请您做主。”

    师雨看他神情认真,不再多言,立即出门,没遮面巾,也没坐马车,骑快马直奔霍府。

    到了府门口,大门敞着,老管家领着一群仆从在大门口,看样子霍擎刚走没多久。

    师雨来不及下马便问:“霍将军朝哪个方向走了?”

    老管家施礼道:“代城主还是别追了,老将军去意已决,他知道您要追来,特地写了信函给您禀明情形。”说着呈上一封信来。

    师雨接过来,三两下下拆开,霍擎这封信写得极其详细,先将两个儿子所带兵马多少,驻扎之地,具体承担事务一一禀报,其实这些师雨都清楚,但他还是详细写了出来。

    之后声称自己年事已高,难以操持军务,唯有让二子继续为墨城效力。墨城兵马调度大权向来由城主与主将共掌,如今他自己手上的那部分兵权已移交城主即墨倓。不过以后若有需要,他一定为墨城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看他每件事情都交代地如此清楚,师雨就知道这次与上次不同,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了。她将信收入袖中,问管家:“老将军走的时候有没有带足够的仆从?”

    “回代城主,带了些人,您可以放心。”

    师雨点点头,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她曾经与霍擎一同站在即墨彦榻前聆听他最后的命令,不想如今路刚走到一半,以后就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了。

    回到城主府,一进大门就见到高阶之上站着阿瞻。师雨从下仰视上去,竟第一次觉得他遥不可及,高高在上。

    阿瞻见到她,往下走了几步,笑着牵住她的手:“我听说你昨晚出城去了,去哪儿了?”

    师雨昨夜特地从东城门出,绕道西城门归,此事本不该被他知晓,但霍擎的人马都归他了,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边镇有些事要处理罢了,后来知道没什么大事我就回来了。”

    阿瞻点点头,也没追问,领着她往住处走:“喜服已经制好了,我叫人送去你房间了,你去试试。”

    师雨一愣:“这么快?”

    “是啊,早些把婚事办了吧。”

    师雨停下脚步:“日子已经定了?”

    阿瞻也跟着停下,握紧她的手:“定了,下月初八就是大吉之日。”

    师雨无言以对。

    阿瞻没有在她脸上见到喜色,不免有些失落:“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她垂眼盯着地面,再抬头时与往常一样笑语温柔:“若这真是你所愿,那就这么办吧,但你以后不管做什么决定,最好还是与我先商议一下。”

    阿瞻含笑点头:“一定。”

    即墨无白是被一阵颠簸弄醒的,睁开眼睛发现头顶不是严实的屋顶,而是晃动的车厢,立即坐起身来。

    车外探进个脑袋:“哟,你醒啦?”

    即墨无白剑都握在手里了,看到他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邢越?你怎么在这儿?”

    邢越坐进车里,笑道:“我来接你的啊,师城主给我递了消息,叫我来接应你,怕你出事。”

    即墨无白已经猜到那少女、西域男子和大夫都是师雨安排的人,没想到他也有份。他朝外看了一眼,天光刚亮。

    “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吧,好在退热了。”邢越看他双唇泛白,取了水壶递给他。

    即墨无白灌了口水,又问:“这是要去何处?”

    邢越道:“去我落脚的地方避一避,有人跟着你呢,多亏这一路师城主的安排,否则还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寻机害你。”

    “是军队?”

    邢越摇头。

    即墨无白想了想:“那应该就是暗中盯着我的人了,我在墨城的消息一定就是他传递出去的。”

    邢越摊摊手:“反正我不清楚是谁。”

    二人没再闲谈,马车行进速度极快,一日颠簸,天黑前进城,沿着喧嚣的大街走了片刻,拐入了宁静的小道,徐徐停下。

    即墨无白下车后观察了一下周围,月色洒在石板路上,像是倾泻了一地水光。眼前是一条不太宽阔的街道,两边房舍齐整,却好像都没什么住户,连灯火也没有。

    “这里好像是宁朔?”他看向邢越。

    “没错,的确是宁朔。”邢越打开院门,请他进去,院中昏暗,一棵矮树偎着房屋,屋内一灯如豆。

    屋门上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女子矮身出来,抬头一眼看到即墨无白,立即踏着小碎步跑过来:“哟,这位俊公子就是少卿大人呀?”

    即墨无白干咳一声,见了一礼:“想必这位就是邢夫人了。”

    邢夫人一阵娇笑:“公子不必客气,奴家小字六娘,你可以直唤我名字哒!”

    “……”即墨无白转头看向邢越,月光照耀下,邢越面色如常,丝毫不动气。

    邢夫人笑完了一甩帕子:“住宿一夜六两,白日三餐一日五两,给公子便宜点,一日十两就是了。”

    “……”即墨无白悟了,难怪邢越不动气,他妻子看他不是女人看男人,而是财迷看银子。

    邢越请即墨无白进屋,一面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放心吧,她要多少您就听听,反正有师城主养你,钱都是她出。”

    即墨无白斜眼:“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她养吧?”

    邢越道:“可是她说过几日就派人送钱来啊,难道你要我退了,然后你自己给钱?”

    即墨无白认真地想了想:“姑姑盛情难却,我若拒绝就太虚伪了,还是不退了吧。”

    “……”邢越默默在心里呸他。

    邢夫人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秉持着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的原则,她在收了钱后做的事也是相当尽心尽责的,具体表现为:指使邢越给即墨无白端茶送水,指使邢越为即墨无白换衣换药,甚至还让邢越在即墨无白睡前讲几个笑话逗他开心。

    而她自己则负责紧密盯牢金钱交易。据她所言,这是一项繁杂且细致的活,非一般人所能经手。

    一夜无梦,到日上三竿即墨无白才起身。邢越已经等在外面,待他洗漱完毕,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给他服用,又伺候他换药。

    即墨无白挑眉道:“这种事情何须你自己做。”

    邢越瞪他:“不然你想内子给你换吗?”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雇个下人啊。”

    “你觉得我家那位舍得花钱雇人吗?”

    即墨无白抱以同情的眼神。

    邢越看起来的确可怜,忙完这些又去给即墨无白端早饭,简直跟个小丫鬟没区别,邢夫人却是不见踪影。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即墨无白渐渐也习惯了。

    这日吃罢早饭,邢越出门给他买药去了。即墨无白独自坐在房中计划接下来的安排,忽然听见院外有人说话,走到窗边一看,原来是邢夫人回来了,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拎着个包袱。

    包袱显然很沉,因为邢夫人半边身子都是往下沉的。她相貌生得不错,皮肤白嫩,此时却是双颊酡红,双眼冒着兴奋的光彩,即墨无白一猜便知包袱里装的是钱。

    他朝邢夫人背后望去,院门未合,送她回来的马车正缓缓驶离,车上有人掀帘探了探头,眼神迅速在院中扫视了一遍,退回车内。

    即墨无白觉得不对劲,邢夫人善于敛财,与外人多有来往并不奇怪,但此人显然不简单,双眼狡黠,神色却沉稳,不像是寻常人,倒是很像那种官场中混迹的人。

    他暗暗留了个心思。

    邢越回来后又忙着做饭。大概是赚了钱,邢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亲自掌勺,照旧对他指手画脚、呼来喝去的,邢越却很听话,夫妻俩打打闹闹的一顿饭很快就做好了。

    即墨无白见夫妻和睦,不便打扰,一直到吃完午饭,趁邢越过来送药,才扣住他问了句:“尊夫人最近在与什么人往来?”

    邢越的表情竟然有些闪躲,支吾许久,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师城主与你说了什么?她不会是想对内子下手吧?”

    即墨无白一听这话便知有事,佯装道:“该说的都与我说了,我想听你自己说清楚,兴许我还能为你求个情。”

    邢越左右看看,扯着他衣袖一直走到角落:“这事我在路上就想告诉你的,师城主之前就提心过我,说内子与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来往,我来见了她之后不久就见到了对方,我竟然见过。”

    “谁?”

    “当初我奉你命令假扮乔大都护时见过他,是乔大都护的部下。”

    即墨无白蹙眉:“你的意思是,尊夫人与乔定夜有接触?”

    “也许……是吧。但我已经告诫过她,她答应我不再与对方来往了。”

    若真没有来往,今日就不会提着钱回来了。即墨无白稍作沉吟:“她自己知道对方身份吗?”

    邢越摇头:“她一直反对我卷入官场中事,我不敢对她直言,只是劝她少于那些人往来。”

    那就难怪了。

    邢越见他不言不语,颇为激动,紧紧揪着他那一截衣袖:“我知道你们都不待见乔都护,若是师城主要追究,你可千万要替内子求情啊!”

    即墨无白心道还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师雨呢,求什么情啊!不过表面上还是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他一番,白日里的事也没告诉他。

    之后几天邢夫人都很安分,没再独自出去过,偶尔出去也是和邢越一起。即墨无白在屋中静养,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

    一直到大半月之后,喷薄的热气席卷了西域大地,他身上的伤都已好了大半,邢夫人才又单独出了门。

    倚窗静候,直到天快擦黑时,邢夫人才回来,这次神色如常,手里照样提着些财物。即墨无白推门出去,在屋檐下站定后唤她。

    邢夫人看他脸上带着三分笑,端的是君子派头,将包袱藏于身后,笑着上前问:“即墨公子有何吩咐啊?”

    即墨无白道:“夫人既然已经答应了邢越不再与都护府的人接触,为何又出尔反尔呢?”

    邢夫人顿时笑意全无:“都护府?什么都护府?”

    即墨无白绕着她缓缓踱步:“这段时间与你接触的人是安西都护府的人,夫人竟毫不知情?”

    邢夫人愣了愣,气恼地一跺脚:“唉,真烦,我还骂邢越卷入你们官家事里去,结果我自己也卷进来了!

    即墨无白道:“你何时与他接触的?”

    邢夫人仍不高兴,哼了一声道:“要论最早,至少也有一年了,如今隔了那么久忽然来找我,不过是叫我盯着你动向,不让你乱跑,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暗中照料你的人呢。”

    即墨无白心中顿生不妙,原来那么早乔定夜就插手进来了。这么说来,自己行踪败露,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了。

    此事出乎他预料,他稍作思虑,自腰间摘了玉佩递给邢夫人:“这块玉佩不值什么钱,但我即墨族人都认得,夫人最好避一避风头,不如去我老家润州,远离这边疆是非之地。”

    邢夫人立即接了过来:“那我相公呢?”

    即墨无白遗憾地看她一眼:“他还有用,暂时还不能走。”

    邢夫人不快:“加钱!”

    “……”

    邢越回来的时候,和平常一样要做午饭,却已经不见自家媳妇儿了。他以为媳妇儿被抓走了,心急火燎地冲进即墨无白房间要人。

    即墨无白白他一眼:“我替你把人送走了还不好?”

    邢越悬在心口的一腔怒火顿时熄了,匆匆返回房间检查了一遍,却又顿生愤怒,走就走吧,还一个子儿都不给他留,还有没有夫妻情分了!

    即墨无白跟到房间门口,抱臂倚门:“都护府的人应当还会再来,要么你扮一下你家娘子去会会他们?”

    邢越连连摆手:“算了吧,乔定夜都不在都护府了,他们怎么还会再来啊。”

    即墨无白疑惑道:“他去何处了?”

    “去迎接圣驾了,陛下已经在去往墨城的路上了。”

    邢越适可而止,即墨无白还是立即就明白了:“这么说来,即墨倓与师雨就要成婚了?”

    “呃……听说就在初八吧。”

    即墨无白眉头深锁,邢越也不好说什么,东张西望装作在看风景。

    过了许久,即墨无白蓦地说了句:“不妙。”

    邢越瞥他一眼,深表同情,唉,对你而言自然是不妙了,嚎也没用啊……

    嘉熙帝还在赶来的路上,日子却已一天一天临近初八。他与阿瞻的关系像是瞬间成为了君主与宠臣,甚至亲自书信一封寄来墨城,抬头竟称其为表弟,言辞间愧于时间匆忙,恐无法及时赶至,请他按时成婚,不必等候。

    火热的阳光照着墨城,百姓们奔走相告,城主与代城主行将完婚,皇帝亲临主婚,简直是无上的荣宠。

    不日,城主府全城布告,举城同庆,初八当日,全城官员可入府道贺,百姓皆可于城主府前观礼。

    这一场婚礼声势浩大,古未有之。全城沸腾,喜气洋洋。

    初八转眼即至,师雨一早起身,先去祠堂祭拜了即墨彦,这才坐回房中由下人伺候着描妆更衣。

    金钗环佩,五色披帛,嫁衣火红,一身珠翠。师雨五官娇柔,神色端和,下人们都赶着道贺,她也始终带着笑,逢人便赏,刚刚装扮完,已经打赏了一圈的人。

    墨城女子出嫁不披盖头,只戴红色面纱。原本该母亲或者其他女性长辈亲手遮上,但城主府找不到这样的人,师雨原先是打算开个先例,请霍擎替她遮面的,但如今老将军已经归隐,她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夙鸢今日也特地换了身新衣,忙前忙后地进进出出。师雨遮好面纱,将她叫到跟前:“皇帝到哪儿了?”

    夙鸢道:“刚听说了,还有百里,说赶不上吉时了,直接来喝喜酒,请城主和代城主照常完婚。”

    师雨好笑,就是只有十里,他也不会来主婚的。若不是为了墨城,他堂堂九五之尊何必亲自跑这一趟,毕竟当初也对她动过心思,还来主婚,多尴尬。

    两个墨城官员的妻子款款进了屋中,扶着师雨出门去阿瞻居住的城主正院。稍后师雨再和阿瞻一同前往大厅,在众官和百姓的面前拜堂。

    所过之处,仆从纷纷垂眼躬身,毕竟师雨才是墨城的实际统治者,下人们是最看得清时势的。

    师雨目不斜视地经过,走过回廊,穿过繁花正艳的花园,来到张灯结彩的院门前。门口的侍卫比往常竟然多了一倍不止,她左右看了看,走入院门。

    阿瞻高冠束发,红衣慑人,稍稍饰了面,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他站在檐下,见到师雨进来,微微笑了笑,上前接过了她的手。

    师雨左右看了看,院门外是一身军服的侍卫,院中是数十精壮男仆,个个垂首而立,她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种景象。

    阿瞻左手执着她左手,右手托着她后腰,一路走入屋中,院门忽然落下。师雨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仆人全都被关在了外面。她侧头看向阿瞻:“马上就要去前厅了,关什么院门?”

    阿瞻温柔地笑了笑:“莫急,你先放下固执,我们再去前厅拜堂不迟。”

    师雨眼神流转不定:“哦?我放下什么固执?”

    阿瞻引着她到桌前,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要你即刻下令卸任代城主,移交城主印绶,如此而已。”

    师雨从他手心里抽出手:“你不是答应过凡事会与我商量?”

    “我这不是在与你商量么?”

    “若我不答应呢?”

    话刚出口,师雨的腰间抵上一截尖硬之物,甚至穿过层层礼服触到了她的皮肉,一个“男仆”单手扣住她肩头,阴沉沉地站在她身后。

    院中那群“男仆”全都涌了进来,师雨终于看清他们的相貌,竟然是典型的沙陀人。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阿瞻:“为了对付我,你居然跟沙陀人合作?你忘了当初是他们杀入府中要取你性命了?”

    阿瞻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的可怕:“我已有安排,你快做决定便是。”

    师雨默然不语。

    她不回应,腰间的刀子便往前送了一分,她低哼一声,阿瞻立即喝道:“别伤她!”他走近一步,牢牢扣住师雨手腕,“你就不能放手吗?”

    师雨看进他双眼里:“你现在显然已经被人利用,我若放手岂不成了墨城的罪人?你让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阿瞻松开她的手,眼神失落:“我被你们藏了二十几年,至今依旧得不到一个机会。你知道我舍不得动你,我只不过想将墨城和你都变成我要的样子……”

    师雨身后的沙陀人蓦地一声冷笑:“城主太优柔寡断,此女狡诈固执,不如在下替你下决定。”

    他的手往前一推,师雨蓦地睁大了双眼,冰冷的薄刃已经刺入她身体,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正在喷涌而出。

    “放肆!”阿瞻气急攻心,上前就要来扶师雨,一边朝外大喊:“来……”

    那个“人”字被狠狠掐断,沙陀人一把推开师雨,迈步而进,一手扣住他,手中白刃灵巧的转了个弧度,送入了他的心口。

    变故太快,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师雨忘了自己处境,从地上爬坐起来,看着阿瞻像是被折断了的纸鸢一般,从沙陀人的手中摔倒在地,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液顷刻在地上汪成一片。

    他的脸白得像是枯草附上了秋霜,眼中还带着莫大的震惊,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师雨好像听到了一阵轰然倒塌之声,即墨彦临终前的交代言犹在耳,她亲口答应会倾尽毕生保护阿瞻以成大事。

    而任何事情的先决条件都是他要好好地活着,可是现在他却倒在她面前,生气迅速地流失,拼命追也追不回来。

    阿瞻抬起手腕,似乎想要伸手触一触她,旁边的沙陀人如同看笑话一样任由他垂死挣扎。

    他抬起的手臂却没有如愿碰到师雨,反而猛地甩向了桌边的凳子,嘭的一声巨响,连带桌上的茶具也带了下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的手臂颓然落在地上,像是枯木。

    这声音传出后不过一瞬,院门猛地传来撞击声,沙陀人这才意识过来他是在递信号搬救兵,何曾想到这么柔弱的一个人竟还跟他们玩起了心眼,愤恨地上前又踹了他一脚。

    阿瞻口中溢出鲜血,似乎已经耗尽最后的力气,动也没动,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师雨,大口地喘气。

    “来人!来人!”师雨急怒攻心,声嘶力竭。

    沙陀人要上前除去师雨,院门已被轰然撞开,当前突进的竟然是一小股弩兵,一箭射中抓向师雨的手腕。

    沙陀人显然没想到会有墨城军队杀入,立时朝外奔散,试图突围,看似散乱,却自有规章。

    这支墨城军队还不足五十人,几乎与院外的侍卫抢着攻了进来。侍卫首领竟是葛贲,一进来便与沙陀人混战成一片。

    夙鸢和那些侍候婚礼事宜的下人们也顾不得害怕赶着往里面跑,想知道主子的情形。

    院子宽阔,却已成屠戮场。树木枝叶都染上了鲜血,刀剑齐鸣,但忙而不乱的雇佣兵能忍,墨城侍卫军人有律,竟无什么哀嚎喊叫之声。

    纷乱之中,一前一后两人最先迈步进入房中,为首的是一身利落胡服的即墨无白,跟在他身后的是邢越。

    一眼见到的是室内惨状,嫁衣灼灼,鲜血殷殷,二人全都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墨城的炎热抵不住地面的冰凉。阿瞻的眼神在即墨无白身上扫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意味,最后胶着在师雨身上,嘴角凄凉地牵出抹笑来,气若游丝,已无开口的力气。

    师雨转头看了一眼,根本来不及分辩是谁,张口便道:“快救阿瞻!”

    即墨无白恍然回神,当即叫邢越去叫大夫,接着又命令所有侍卫横挡于门前,所有人未得传令不得近前,院门与房门亦全部紧闭,避免消息外泄。

    师雨无心追问他因何在此,还能调动兵力,只满心焦急地看着血流不止的阿瞻。

    城主府陷入了奇怪的局面,前厅鼓乐声声,欢天喜地,后院刀剑碰撞,成了厮杀的死瓮。

    大夫被邢越拽着穿过紧闭的院门,一片枪林剑雨,以及一道房门,终于出现在阿瞻面前。他慌不迭地要给阿瞻止血,甚至连重伤的师雨都顾不上看一眼,但那一刀扎在心窝,是下了狠手,光看看已足够惊心动魄。

    大夫的手刚触到他的身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看向师雨:“代城主……节哀……”

    师雨颤抖着手揭去面纱,怔怔地看着阿瞻的眼睛,里面已经失去神采。

    外面的打斗声小了许多,邢越在外面查看情形,钻进房来道:“不好,那些官员好像发现异常了,只怕陛下也快到了。”

    即墨无白咬了咬牙,一把提起大夫丢去师雨面前:“给代城主止血!”而后叫邢越帮忙,将阿瞻抬去床上。

    师雨推开大夫,一把扯住他衣袖,声音颤抖:“你想干什么?”

    即墨无白道:“你、我、即墨倓,甚至整个墨城都着了道了,此时该怎么做你该比我清楚。”

    师雨无力地垂下手,眼睁睁看着阿瞻被抬放到床上。

    邢越又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后师雨已经止住了血,大红嫁衣上沾上了斑斑血渍,只不过在身后,不太容易看见。

    他实在无心欣赏她的嫁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将即墨无白扯到一边:“怎么办啊,陛下真的快到了!”

    即墨无白站在床边看着阿瞻,忽然伸手剥下了他的喜服,转头对邢越道:“你还想扮演别人么?”

    邢越一愣:“当然想。”可是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啊!他看着即墨无白将那件血迹斑斑的喜服穿上身,眼神古怪。

    即墨无白整理好衣襟,找了件白纱衣披在外面,血污看起来不算明显了,他又问邢越:“那你想不想扮陛下?”

    邢越的膝盖陡然一软,险些跪下去:“你疯了吗?我怎么能扮陛下?”

    “怎么不能?你假冒我见过他,容貌服饰都可以模仿,至于神态气质,有七分即可,墨城除了师雨,根本没人见过他,就看你敢不敢了。”

    邢越眼神闪烁不定,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即墨无白提起他衣领:“你不是说过,只要能假冒一回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物,就是死也无憾了么?还有谁能比一国帝王独一无二?”

    邢越猛地抬眼:“好,扮!”

    外面的混战终于结束,房门被推开,葛贲大步走入,见到师雨枯坐桌边,面如死灰,连忙跪倒:“属下来迟,请代城主责罚!”

    师雨声沉如死水:“你何时来的?”

    “城主早吩咐过属下在院外候命,一旦听到他号令,所有侍卫即刻破门护卫。”

    “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计划?”

    葛贲抱拳:“属下了解不多,城主只说他要冒险做一件事,不放心与他合作的人,所以命属下待命保护。”

    “他安排地倒是周详。”她干涩地扯了一下嘴角。

    葛贲不知底细,一个劲点头:“城主还特地吩咐了,万事以代城主为先,若有异动,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代城主安全。”

    师雨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葛校尉来的正好,贼人拿下没有?”

    葛贲抬头,看见城主已经走到跟前,里面穿着喜服,外面却套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衣,这装束还真是古怪。

    他拱了拱手:“已被悉数擒下,但还是同往常一样,全都吞毒自尽了,属下无能。”

    “便知如此……”

    葛贲见他眼神沉沉,起身拱手又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即墨无白也来了,他凭着当初霍老将军给的那假兵符肆意调动军队,竟然还真给他骗来百十号人,可惜趁乱叫他给跑不见了,请城主下令,属下即刻去捉拿他!”

    他眼前的城主眼神动了动:“此事先不管,你去前厅宣布,马上开始行礼。”

    “呃,是。”葛贲呐呐应命而去。

    即墨无白拾起面巾给师雨戴上:“这是唯一能让城主府内外的官员百姓尽快散去的方法,也可以避免陛下得知即墨倓情形,走吧。”

    几乎是被他拖出门去的,师雨转头,隔着屏风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瞻,他的双眼怎么也合不上,脸依旧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同生前一样,一直看着她,不曾移开眼。

    一扇屏风,隔了生死。

    她挣开即墨无白,跌跪在门前,手指紧紧扣住门槛,双目刺痛。

    即墨无白猛地将她提携起来:“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拜堂,你现在是和即墨倓成亲,若不想墨城万劫不复,就跟我走。”

    他的手正按在师雨受伤的部位,遮住了血渍,隐隐作痛,却让她清醒。

    即墨无白为了邢越肯放手一搏,其实撒了个谎,除了师雨之外,墨城还有个人见过皇帝,这个人就是当初皇帝亲自委任的墨城刺史。

    原本这是颗好棋,但此人过于明哲保身,在墨城多年也毫无建树,久而久之,嘉熙帝也就不对他抱有期待了。

    官员们都站在府门入口的台阶下方,分两边按照官阶从上往下站立,刺史自然在最前列。

    前方探报的小吏来报了三回,陛下已经快到墨城,他也满心期待,希望皇帝可以认出他,最好大发慈悲将他调离这是非之地才好。

    司仪站在高阶上宣布吉时已至,成婚典礼开始,官员们立时肃穆。府门内的官员,府门外的百姓,全都仰头望去。

    顷刻,城主携领代城主出现在高阶之上。

    没想到平常独当一面的代城主此刻竟偎依在城主怀中,由他揽腰扶持,如同依人小鸟,想来二人感情甚笃。

    司仪宣布开始交拜大礼,刺史出列一步,刚想提醒皇帝就快到了,又听他高唱一声:“恭迎陛下!”

    啊,原来陛下已经到了。

    官员百姓纷纷下跪,心里却都很奇怪,明明也没见着皇帝的车驾仪仗,他竟然已经到了。

    头垂着,眼睛却拼命往上看,两位城主的身旁果然出现了金冠玄服的皇帝陛下,虽然没着龙袍,但依旧龙章凤姿,威严绝世。

    可惜陛下和两位城主都站得太远,即使是刺史这靠前的距离也看不清楚,真希望他们都往下挪挪步子啊。

    这显然是痴心妄想,皇帝根本连脚都没抬一下,神色威肃,一言不发。

    司仪在旁高声宣布新人拜天地,官员和百姓才得以平身继续观礼。

    礼仪步骤一步一步唱出来,城主一手托着代城主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拜天拜地,甚至最后交拜时还一手扶着她手臂,像是生怕她跌着摔着。

    门口拥堵的百姓中有女子见此情形,捂着心口艳羡不已,嫁郎当嫁城主这样温柔体贴的才是啊。

    代城主却似乎没什么精神,原先窈窕绰约的身姿愈发显得弱风扶柳。最后交拜时,她跪下去竟半天没起来,最后还是由城主亲手扶起来的。

    官员里有人窃笑着和身边人打趣:“代城主今日瞧着倒比城主还虚弱,果然女子还是嫁人的时候最温柔。”

    “哈哈,可不是。”

    “礼成——”司仪悠扬地拖完调子。

    皇帝终于开了尊口,阳光照耀,渐渐热烈,风声将他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二位爱卿是墨城的主心骨,如今永结同好,实在可喜可贺。朕为二位爱卿主婚,望二位以后齐心协力,勤勉不殆,使墨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

    “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二人跪谢,皇帝点头,虚扶二人起身,脸上淡笑含威,手心里却全是汗。

    这辈子还能享受一次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是值了。邢越暗暗吞了吞口水。

    师雨毫无血色的脸藏在喜庆的面纱里,浑身虚脱无力,几乎是被即墨无白整个人提着,转过身去,面朝台阶。

    墨城上空的云稀薄缭绕,静默无声。中间的风温柔多情,拂过她的脸颊眉宇。下方官民齐呼万岁,喜乐大作。如此空前盛况,举城同庆,群情高涨,兴奋难当。她僵硬着抬了抬手,向这座城宣告喜事……

    礼仪既成,司仪临时宣布为城主身体着想,晚上定好的宴席取消。官员们有不少远道而来者,难免有些失望,但最失望的还是刺史。

    他站在阶上,看着陛下离去的方向叹气,陛下压根就没看他一眼啊。

    说起来也真奇怪,陛下的架子可真小,连个内侍都没带。何况来主婚,好歹也该给些赏赐吧?

    他带着一肚子纠结,随人流朝府门走去。百姓们太热情,依然舍不得离去。因为今日人全都涌在这里,他的车马停得很靠后,就快到城主府的后门了。仆人只能护着他艰难地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挤到马车边,一抬头却是吓了一跳。

    从后门蜿蜒到眼前的道路上,仪仗巍巍,车马嘶嘶,龙旗高举,黑甲禁军森森而列。当中一驾六乘车辇,华丽庄重。

    刺史费解,看这架势,怎么感觉陛下是刚刚才到的呢?何必走后门啊?

    待官民全部离去,葛贲率众守住城主府大门,喧闹的府邸终于安静下来。

    即墨无白扶着几乎虚脱的师雨穿过花园,即将到达正院门口,忽然转头对邢越道:“快走。”

    邢越发愣:“走?走去哪儿?”

    即墨无白道:“如果不想死,就立即离开墨城。”

    邢越猛一拍腿:“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哄我!皇帝哪是能随便扮的!”说完也来不及卸下伪装了,拔腿就朝城主府门后门跑去,只怕这模样,沿途的人也不敢阻拦。

    师雨目送他跑远,发现一路通往后门的侍卫全都不见了,原先要推院门的手顿了顿,推开了即墨无白的搀扶:“你也该走。”

    即墨无白也已看出异样,苦笑了一下:“恐怕是走不掉了,希望邢越能逃过一劫。”

    话音未落,院门被人从里拉开,夙鸢等一众仆人跪在院中,两边站着的皆是持枪而立的大内禁军,开门的自然也是禁军。

    “城主,乔都护带着人趁你们行礼时从后门闯了进来,连陛下都来了!”夙鸢哆嗦着流泪,她全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桩喜事,今日却颇多波折。她看着即墨无白,哆嗦地越发厉害:“他们说倓公子……倓公子他……”

    师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朝房门走去。

    房内也站着森寒的禁军,一身明黄龙袍的嘉熙帝背对门站在桌旁。官服整肃的乔定夜自屏风后绕出来,风姿儒雅,却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

    “师城主可算回来了。”乔定夜看向门口的即墨无白,儒雅地笑了笑:“子玄与即墨城主本就长得相似,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

    嘉熙帝转过身,深锁着眉头,视线扫过师雨,又落在即墨无白身上,蓦地一声怒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从肝胆俱裂,瞬间下跪了一地,唯有师雨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冷眼旁观。

    即墨无白瞥一眼师雨,敛衣下拜:“臣伏首告之,城主即墨倓受奸人所害,臣为稳住墨城上下,斗胆假扮其与代城主师雨成婚,实乃迫不得已。”

    嘉熙帝冷哼一声:“既然你有理有据,朕容你稍后再细细禀报,若有隐瞒,严惩不贷!”话说的虽重,却有私心包容之意。

    即墨无白叩首称是,起身退至一边待命。

    “陛下,”乔定夜出列,拱手道:“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实不相瞒,此次陛下亲自前来墨城主婚,按理本该由墨城派人迎接。微臣之所以越俎代庖,亲率人马前去迎接陛下,是受了墨城城主即墨倓之托。他曾给微臣书信一封,提及担心自己会遭贼人所害,爱妻被夺,希望微臣能在大婚当日襄助一二,没想到微臣一路快马加鞭,到了这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接连叹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师雨一眼瞥到信封,封口的确有阿瞻私印。

    嘉熙帝接过来,匆匆浏览完,再看向即墨无白,脸色已十分难看:“此为物证,可还有人证?”

    乔定夜道:“闻名中原的山石道人是即墨城主派来知会我的引线人,正是人证。”

    嘉熙帝说不出话来了,即墨倓暴毙于此,胸口有伤,显然是他杀,而即墨无白却假扮其身份与师雨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亲,如何脱得了干系?

    屋中死一般的寂静,嘉熙帝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正当此时,屋外走入一名乔定夜的随从,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退了出去。乔定夜谦谦然一笑,看向即墨无白:“听闻子玄今日不仅假冒即墨城主与代城主成婚,还找了个人假冒陛下,此事当真?”

    嘉熙帝陡然震怒:“竟有此事?”

    即墨无白默然跪地。

    他是被折了翼的雀,进了这事先布置好的笼子,其实也是自投罗网。

    “欺君罔上,乃是死罪。”乔定夜的手轻抚过佩剑,仿佛是无心之举:“不过城主府防卫严密,若无内应,如何能谋害城主?就是不知道此事是太常少卿一人谋划,还是与人合谋了。”他看向师雨,“不知师城主是否知道即墨城主的死因呢?”

    师雨揭去面纱,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目光一寸一寸游移,无比仔细,像是生怕遗漏了什么,而后转头走去床边坐下,手搭在阿瞻冰冷的手背上,仿佛他还在生前:“知道,他是为奸人所害而死。”

    乔定夜走到屏风边,瞥一眼床上冰冷的尸首:“那敢问到底是哪个奸人害了即墨城主呢?”

    “即墨无白。”

    乔定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师雨的侧脸在内室昏暗的光线里似乎刚硬了许多,字字清晰地传出来:“即墨无白,他觊觎墨城,妄图用偷天换日之策取代阿瞻。”

    乔定夜立时转身,不复儒雅风仪,一脸义愤填膺,手中宝剑终于出鞘,直指即墨无白,尚未开口斥责,却听师雨又接着道:“师雨不堪受此大辱,还请陛下做主,捉拿即墨无白,为阿瞻正名。”

    嘉熙帝当即道:“来人!将即墨无白拿下!”

    乔定夜岂敢僭越,霎时敛去所有声势。

    即墨无白谢了恩,起身跟着禁军退出门去,借视角瞥了一眼屏风内的师雨,她终于帮阿瞻合上了双眼,转头与他对视一眼,似已将一切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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