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特 好像有人在呼唤我……有人在呼唤我……你听见了吗?
〔陌生的女人出现在窗口,缓慢地关上窗板,黑暗渐渐侵入房间。
马尔维兹 夫人!(他指了指窗户)太迟啦!……
科尔特 你瞧见了吧,你瞧见了吧。(他无力地指了指窗户)妈妈……
母亲 我的宝贝儿,我唯一的宝贝儿,你怎么啦?
科尔特 妈妈,走吧,走吧,别让黑暗在路上截住你……
——剧终
奥尔梅多骑士(1957年)
三天悲喜剧
原著:洛贝·德·维加[29]
前言
《奥尔梅多骑士》的这个脚本,是专门为昂热戏剧艺术节写的。它和几年前在同样场合演出并发表的卡尔德隆的《信奉十字架》,都遵循同样的原则:当时着重考虑,现在仍然着重考虑向演员提供一个既忠于原作、又适于演出的文本。
从自由改编到逐字对应,翻译一部剧本可以有多种处理方式。然而我认为,无论哪位译者都不应当忘记,剧作家,例如莎士比亚,或者西班牙的伟大剧作家,首先是为演员写作,写出来的东西旨在演出。但凡演员都懂得,一句台词开头是现在分词或者一个从句,就难于上口。这样的语句,在我们掌握的译本中常见,拿舞台的术语来说,就是缺乏“攻击力”。一个主句则不然:及物动词、叫喊、否定、疑问、呼唤,都是组成一个行动文本的要素;而行动的文本能直接表现人物,同时也能带动演员。黄金世纪的西班牙戏剧,把情节和剧情发展的速度放在首位,这种句型就尤为不可缺少。以洛贝·德·维加为例,他就是我们电影剧本作者的第一人,也是最多产者。他采用短促的场次,频繁地更换地点,人物不断上上下下。他几乎总是为了情节的发展而牺牲心理分析,出色地证实了梅雷迪斯[30]的论断:梅雷迪斯谈到西班牙的伟大戏剧,首先就定格为“急促的脚步”。
我们并不是在此夸口,声称解决了翻译这样一部作品所遇到的各种问题,这个文本至少力图恢复对话和动作的节奏,同时保留原作的典雅;而这种典雅,在现今敏感的人看来有些过分,但毕竟是这出悲喜剧原创的特色。不管怎样,但愿大家特别关注这出戏的青春和光彩:这是洛贝·德·维加最成功的剧作之一。爱情和死亡的主题相交错,常令人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满场奔驰的英雄气概、温情、美丽、荣誉、神秘和怪异现象,扩大了人的命运的规模,一言以蔽之,扩大了生活的激情,也向我们提示今天要束之高阁的这一戏剧所具有的最持久的价值。洛贝·德·维加和西班牙戏剧,今天能给我们灰色的欧洲送来无穷无尽的光明、异乎寻常的青春,能帮助我们在自己的舞台上重新发现伟大的精神,以便最终服务于我们戏剧的真正未来。
阿·加
《奥尔梅多骑士》的这一文本,曾于1957年6月21日在昂热戏剧艺术节上首次演出,由阿尔贝·加缪执导,米歇尔·朱安卡负责布景和服装设计,角色分配如下:
人物与扮演者
唐·阿隆索……米歇尔·埃尔博
唐·罗德里戈……若望-皮埃尔·约里斯
唐·菲尔南多……贝尔纳尔·安德里厄
唐·彼德罗……若望-皮埃尔·马里埃勒
国王胡安二世……贝特朗·杰罗姆
王室总管……若望-路易·博里
特略……贝尔纳尔·沃兰杰
曼多……米歇尔·舒瓦兹
一名农夫……勒内·阿洛恩
一个幽灵……菲力浦·莫罗
唐娜·伊奈丝……多米妮克·布朗沙尔
法比娅……茜尔维
唐娜·莱奥诺尔……克洛狄娜·瓦蒂埃
安娜……法兰西·德冈
仆役、随从和百姓若干。
故事发生在卡斯蒂利亚:坎波城,奥尔梅多
第一天
第一场
〔坎波城的一条街道。
唐·阿隆索 (独自一人)爱,不算什么,还必须得到对方的爱!单相思配不上爱情这个名称,没有回应的爱情徒具形式,必然会枯竭!反之,爱情一旦是相互的,那么遵循自然法则就会长久!天下难道有哪个完美的人,不是由两情相悦的婚礼生育出来的吗?
这种爱情由两只美丽的眼睛的火苗点燃,在我的身上猛烈地燃烧起来。可以肯定,那双眼睛看我时没有鄙夷的神情,那表情变化十分微妙,令我顿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再怎么短促的变化,也足以表露爱,而且想象对方能够回答,于是沉溺于希望之中。
对,美丽的眼睛,如果我的目光给你们留下同样的激动,那么爱情,完美的爱情就会诞生,我们将她一同生育出来!然而你哟,盲目的神,你若是使用了不同的箭,可不要急于庆祝胜利。你从我一人身上生出,活在世上也是个残疾,必然与失败为伍!
第二场
〔特略、法比娅、唐·阿隆索。
法比·娅 (对特略)一个外乡人?他是找我有事儿吗?
特略 找你。
法比·娅 好哇。他在打猎,要靠我给他赶出山鹑来。
特略 不对。
法比·娅 他患了什么残疾吗?
特略 对。
法比·娅 是什么病疾?
特略 相思病。
法比·娅 思念谁?
特略 他来了,由他告诉你。法比娅,他比我说得清楚需要什么。
法比·娅 (对唐·阿隆索)愿上帝保佑你这样风度翩翩的少爷!
唐··阿隆索 特略,就是这位老婆婆?
特略 正是老婆婆本人。
唐··阿隆索 法比娅呀,好一幅肖像,正是自然置于人的头脑中的一切优越性的典型!啊!无与伦比的医生,自天而降的希波克拉底[31],来医治因爱而痛苦的人。请把你这只手给我,你这女子发髻的光轮、修士袍的徽章,把你这只手给我吻一吻!
法比·娅 一个初萌的爱情故事,你用羞怯和敬意掩饰也是枉然。从你的亲吻上,我已经衡量出你的病症多么严重。
唐··阿隆索 我事先就表明,完全听你的。
法比·娅 情人的心,是在脸上跳动的。秋波一瞥,就把你迷住了,对不对?你遇见什么啦?
唐··阿隆索 一个天使!
法比·娅 还有什么?
唐··阿隆索 两种不可能。可是,法比娅,这足以让我丧失理智:一种不可能,我绝不会停止爱她;另一种不可能,她有朝一日能爱我。
法比·娅 昨天我在集市上,瞧见你昏头昏脑,尾随一位年轻姑娘。那姑娘一身村姑的打扮,能掩饰她的身份和地位,却遮不住她的美貌和光彩。唐娜·伊奈丝,是不是坎波城最美丽的鲜花?
唐··阿隆索 你猜中啦!那位乔扮的乡姑,正是我爱慕的对象。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点燃的大火,要烧灼并吞噬我。
法比·娅 你瞄得太高了。
唐··阿隆索 其实,我一心要维护她的名誉!
法比·娅·就凭这话我相信你。
唐··阿隆索 听我说,愿上帝保佑你!昨天傍晚,她在坎波城集市上一露面,简直美极了,众人都以为看见太阳又升起来了。伊奈丝就好像知道,人心不会轻易投进过分明显的陷阱里,她就将发髻上了油,遮掩起来。她的眼睛十分慷慨,遇见男人就赠予生命。然而,据说她使之活下来的那些男人,却要争取为她而死的幸福。她那双手特别优美,像击剑一样能做出各种姿势和假动作,每动一下都划开一道伤口。再不然,她那大领子周围雪白的指状花饰,犹如竖在阁板角落的纸人。她那笑口一声号令,就集合起来大队人马,她根本不用布置,就能把全城的人招募来。她对自己光洁的牙齿、鲜艳的脸庞信心十足,早就不把珍珠和珊瑚放在眼里。她上身穿一件海蓝色巴斯克紧身衣,下身穿一件法兰西短裙,仿佛有意将她的秘密隐藏在外国数字中。她的拉车的骡子哪知道,它们的彩带和十字轴,都留下了跟随她的人的目光和心。总而言之,人们从未见过能与她媲美的鲜花盛开的杏树,也从未闻到过能超越她散发的香气的芬芳。
无形的爱情在她身边垂钓,看见那么多天真的鱼咬食饵,笑得简直要岔了气儿。有些人送给她项链,另一些人则送给她耳坠儿。然而,受蛇迷惑的时候,谁还看她那耳朵的坠子呢?还有一个人要给她的脖颈戴上精美的珍珠链。然而,那个部位光艳照人,戴上珍珠链不是多余吗?我呢,将我的雄辩力全置于我的目光中,只是向她每一根秀发献上一颗灵魂,在她每个脚印里置放一生。她默默地注视我,但我觉出她分明对我说:“千万不要去奥尔梅多,唐·阿隆索,今天晚上留在坎波城吧。”我相信了她,法比娅,我追随自己的希望,留了下来。今天早晨,她去做弥撒,但是换上了符合她身份的装束,不再乔装村姑了。你知道,象牙雕的独角兽能圣化水,而她那雪白的手,也同样具有圣化水的作用。我满怀中了毒的爱跟随她,我们的手指一起接触圣水,我就突然感到,她的眼睛为我分泌的剧毒化解了。她看着她妹妹,姐儿俩咯咯大笑,那笑声长时间伴随她的美貌和我的爱情。她们走进教堂侧面一间祭祀室,我还执意地尾随。心中有了爱情,就不免胡思乱想,不知怎么想到不能在这里举行婚礼,还突然掺杂进来一种死亡的预感,就好像爱情当时亲自对我耳语:“今天在教堂,明天到地下。”我一时心慌意乱,愣在原地;先是手套,接着我的小帽子都从我手中失落;我的目光刚一离开伊奈丝,就又移过去。唔!可以肯定,她并没有赶我走,她明白我全身所表达的仅仅是爱情和荣誉。否则,她怎么会那样看我呢?不会的,不会的,法比娅,只有粗鲁的人,看人才没有思想,而圣洁的智慧怎么可能不寄寓在这个天使身上呢?不管怎样,我满怀希望,让我在这张字条中的炽烈感情讲话。假如你有一定的胆量,运气又好,能把这张字条交到她手中,假如我的信念和我诚挚的爱情,借助这种办法能得到允婚,我就会报答你,送给你一条贵重的项链和一名像样的奴隶;那奴隶既为你的地位增光,又会引起所有择夫不当的女人的羡慕。
法比·娅 明白了。
唐··阿隆索 你怎么答复?
法比·娅 你这是冒极大的风险。
特略 收起你的评论,法比娅,除非你不愿意像我们那些从不失手的手术医生,一下子就造成致命的创伤。
法比·娅 得了,特略,把这封信交到伊奈丝手中。我至少不会失手,哪怕是有生命危险,而且什么也不图,只想让你明白,唯独我有足够的胆量,敢于进行这样一场大赌博。让我瞧瞧信。(旁白)我得先润色润色。
唐··阿隆索 唔!法比娅,生命和灵魂都要交到你这圣洁的手中,我怎么报答你呢?
特略 圣洁?
唐··阿隆索 对,是圣洁的,既然这双手要创造奇迹。
特略 魔鬼也能创造奇迹。
法比·娅 人的所有手段,我要全为你使用上。我并不在乎你答应给我的项链,我知道自身的价值。
特略 查查你的价格表。
唐··阿隆索 来,法比娅,来吧,尊敬的婆婆,我要让你瞧瞧我的旅馆。
法比·娅 特略……
特略 法比娅……
法比·娅 (单独对特略)不要跟我唱反调。我要给你介绍一个棕发姑娘,长相美极了……
特略· 如果你把项链给我,那么我有你也将就了……
第三场
〔坎波城,唐·彼德罗住宅的一间屋子。
〔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唐娜·伊奈丝 莱奥诺尔,人人都说星宿指导他们的出生。
唐娜·莱奥诺尔 什么,没有星宿,人间就没有爱情啦?
唐娜·伊奈丝 想一想这个情况:两年来,唐·罗德里戈正式追求我,对他那个人和他耍的手段,我一直无动于衷。可是在城里,一见到那个迷人的外乡人,我的心就对我说:“这才是我想要的人。”我立刻回答说:“但愿如此。”告诉我,莱奥诺尔,爱还是不爱,究竟谁在支配我们的心。
唐娜·莱奥诺尔 爱神胡乱放箭,极少射得准,经常不能中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爱唐·菲尔南多,而他的朋友罗德里戈再怎么讨厌,我也得为之辩护。尽管如此,不能不承认那个外乡人气度不凡。
唐娜·伊奈丝 他的目光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觉得从他眼里看出我已经感到而且流露出来的同样慌乱的神色。不过,也许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唐娜·莱奥诺尔 我不相信,他离开你还能够生活。
第四场
〔人物同上,安娜上场。
安娜 夫人,来了个女人,叫法比娅……或者法比娅娜。
唐娜·莱奥诺尔 她是什么人?
安娜 她卖擦脸用的胭脂红和雪白粉。
唐娜·伊奈丝 你愿意让她进来吗,莱奥诺尔?
唐娜·莱奥诺尔 她名声不佳,不知道她怎么敢登门,来拜访如此体面的人家。不过,怎么又能抵制好奇心……
唐娜·伊奈丝 叫那女人进来吧,安娜。
安娜 (走到门口)法比娅,我家小姐请您进来。
第五场
〔法比娅、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法比娅 (旁白)我早就知道你会请我进来!(对伊奈丝和莱奥诺尔)啊!愿上帝保佑你们长久地享有无比的优雅和光彩!愿上帝保佑你们,花容玉貌持久不衰!我每次看见你们穿着合体的衣裙,戴着漂亮的首饰,十分高贵的样子朝我走过来,我就向你们抛去无数祝福。我还记得,对,我还记得你们可敬的母亲,她受所有的人敬重,为人完美无缺,是坎波城的奇人,但又是贤德的典范。她的心那么慈悲,那么慷慨,真叫人永世不忘!有多少穷人,如今还和我一起为她流泪!在这座城市里,谁没有受过她的大量恩惠?
唐娜·伊奈丝 老妈妈,告诉我们你的来意。
法比娅 她过早去世,给我们留下多少孤儿!她名叫卡特琳,是所有卡特琳的佼佼者!直到如今,我那些女邻居还记得她,为她流泪。而我呢,欠了她那么多恩情,再也指望不上了;她就像一朵花,还未等开放就夭折了,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唐娜·伊奈丝 别哭哇,老妈妈,别哭哇!
法比娅 眼看死神把最好的人夺走,却让我留在世上,我怎么能心安呢!令尊大人,他在府上吗?愿上帝保佑他!
唐娜·莱奥诺尔 今天下午他去乡下了。
法比娅 (旁白)看样子,他不会很快回来。(对伊奈丝和莱奥诺尔)我这么老了,而你们又这么年轻,我为什么不对你们说实话呢?……我要秘密地告诉你们,唐·彼德罗不止一次让我给他安排风流事儿。然而,我太敬重正在化为尘埃的那位夫人,行事不能不本分一些。他要十个女人,我拒绝了五个。
唐娜·伊奈丝 高尚的美德!
法比娅 可以说,令尊见一个就想摸一个。我真奇怪了,你们哪怕从他身上继承一点点儿,也不至于现在还不恋爱呀。小姑娘们,你们就没有祈祷结婚吗?
唐娜·伊奈丝 没有,法比娅,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法比娅 父亲在这方面马马虎虎,必然要深受其害。我的猫咪,一个鲜果,是一个无价的东西,不要春去秋来等到表皮皱巴了。我能想得出的所有事物,依我看只有两种越老越值钱。
唐娜·莱奥诺尔 哪两种?
法比娅 葡萄酒和朋友,小姑娘!你瞧见我这样子,可是当年我也很美,光艳照人,不止一个人堕入情网!那时,没有一个人不赞美我的活泼性情!我注视哪个人,哪个人就乐不可支!因此,那种拖地丝长裙,那种排场,那种宴席,该有多么奢华!我就像在一个圣体箱上,在欢呼声中前进。唔!上帝,我只要愿意,礼物就收不胜收,所有大学生都争先恐后送给我。唉!青春一过,一个男人也不再进我的屋了。时间流逝,红颜也随着时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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